铁锦台笑而不语,向宇和替身都知道他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
替身点头说道,“毫尖根根晶莹剔透,金针缕缕直垂,每种茶的确表现出来的东西都不尽相同,醇香各有厚薄,回甘各有长短,可每种茶的本质都一样,春水茶虽然融入水中不见,可殿下难道就能说它不是茶了?”
前世民间进贡给皇家的茶也多,替身拥有铁笑天的记忆,说起茶来也是侃侃而谈,丝毫不落下风。
铁锦台咏物比人,可替身点破却根本不接招,依旧是说茶。
没错,各种茶最后出来颜色不一,各具特色,难道你铁锦台就能一句话否定他的本质?
两人打着机锋,各自占据话里半边天说理,就好像古地球时代某个伟大帝国曾经做过的事,隔着数十公里海峡交战双方互相炮轰,哪怕彼此都知道对方阵地上除了弹坑连个鬼影都没有,却依旧轰的不亦乐乎。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伤筋动骨坏感情;威慑谈不上,可过场总是要走的。
隔空对拼一招,谁也没沾着谁的衣角。
铁锦台将擦拭干净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即将发射致命子弹的狙击手最后确认目标。
“我毕生致力于基因方面的研究,开发生体机甲,而对于全金属结构的龙牙系列没有太多兴趣,曾经被父亲大人斥为不务正业。不过我始终认为基因链里蕴藏的潜能要远远胜过那些冰冷的金属导线。”
“如今生体机甲开发已经接近成功,事实终将证明一切。”铁锦台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冒牌剑圣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皇室虽然没有公开承认,可据我所知在嘲风星龙骑师团据守的野牛原上,生体机甲已经经历过一场实战,结果如何我们都很清楚。”
铁锦台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平静的回答,“刀是好刀,能不能杀敌,得看握刀的人,再说野牛原一役,最大的变数不是那个联邦机师,而是……”
说到这身旁传来一声清咳,却是公输皓龙以这种方式提醒铁锦台,涉及到师草淮的事铁锦台对自己说起时已经明确表示属于最高机密,如今却随口说出来,对面是手握重兵的青城剑圣没错,可身后不还站着一个位卑言轻的亲兵护卫么?
铁锦台扭头对好心的公输皓龙笑笑,轻轻摇头说道,“老师,没事的,我先就说了,这里没外人,不存在要遮遮掩掩的秘密。”
说罢他又对替身说,“说不定零大人对于师妃叛逆一事,比我们知道的还清楚呢,对不对?毕竟我们的青城剑圣也是个曾经醉卧美人膝的性情中人,别人或许不知道裴青衣和你之前的关系,却瞒不过我。”
铁锦台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得意之色,眼镜片后的双眼眯得更明显了。
这个消息也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虽然没有砸中向宇的脚,却还是让他颇感震惊:路易零和裴青衣之间有染?
鸿艺会里那个温柔娴静却机心重重的半熟美女跳进了他的脑海,裴青衣,以裴家大小姐身份下嫁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却让余布衣这个名字在短短数年间如崛起的新星一般闪耀在青城富豪榜上。
路易零竟然私下里“动了”裴青衣,难怪他和裴家二小姐走得那么近,还愿意传裴红鱼剑艺,为了追回清露刀不惜将轻易不用的秋蝉出鞘……一切似乎都从铁锦台这句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话里找到了答案。
向宇心头的惊讶反应一丝不漏的传达到了替身的脸上,看到“路易零”终于露出了自己所期望的神情,铁锦台很满意的笑了。
不过他没有乘胜追击,似乎要享受第一步胜利带来的愉悦感,只是身子前倾,拎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作为自我的嘉奖。
趁着对手给出喘息机会,胖子心念如电快速闪过。
蔚这时也忍不住在心底出声提醒道,“在鸿艺会就听李牧说过,裴青衣策划的熔金行动索要的报酬就是联邦必须保证她和她怀里的孩子绝对安全,会不会……”
胖子何尝没想到这一点,女人发起疯来本就没道理可讲,怀了孕的女人更是,要是真像蔚推理的那样,裴青衣坏的孩子是路家血脉,那这事绝对可以荣登年度最劲爆八卦榜前三甲,前提是如果帝国也有像联邦第23频道那样喜欢狗血标题的制作人的话。
突然间得知了这样劲爆的消息,胖子立刻开始盘算怎么才能放长线钓大鱼,从铁锦台嘴里勾出更多内幕。
替身心领神会,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着说道,“大殿下还真是手眼通天。”
铁锦台说道,“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能把裴青衣这样的女人弄到手,不简单。”
说着他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不过更让我佩服的,是有这样的手下。”
铁锦台目光转到了站在替身背后的向宇身上,似笑非笑的熟悉表情再次浮上面庞。
“要不是我亲眼见到,还真没办法想象你手下也有这种勇猛之士,父亲说你一人就顶皇城三百万青砖,我看你身后这个小兄弟也不遑多让啊。”
第二击到来!
这次胖子却没有上次那般惊讶,自己身份暴露在铁锦台一露面就种种怪异举止已经看得出是迟早的事,哪有一个久居皇子之位的人死死盯着自己这种不起眼的亲兵上下看个不停的?
替身轻笑道,“不知大殿下这句话又从何说起。”
铁锦台不置可否的瞥了路易零一眼,似乎觉得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抵赖不认账是一种很不上档次的行为,他看着向宇问,“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回答,“何于,何必问的何,于是乎的于。”
反正来帝国战机已经更名改姓无数次,也不少今天这一回。
向宇化为何于,前面一个字是化形,后面则是化形又化音。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事做多了,胖子报出假名时无比流畅,好像这辈子回答过这个问题已经无数次。
“何必问,于是乎,有点意思。”铁锦台喃喃自语重复了几遍,然后抬起脸非常郑重的说,“你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不过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东西你保留,不过作为补偿,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铁锦台这番话没有半点商量的语气,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说着他招呼了一声,胖子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见一个人从会客厅门外转了进来。
一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体格匀称,脸庞上依稀可见一丝稚气,可眉眼和嘴角间都透露出一股子冷冽决绝的气息,似乎这一露面就是要上战场。
铁锦台头也不回的朝身后一比划,“零大人有亲兵,我也有护卫,你俩多亲近一下。对了,我想想啊……”
说到这铁锦台捏着眼镜角沉吟了几秒,这才继续说道,“他也该有个名字,不如就叫于何好了。”
听起来几乎就是儿戏的话,身后那个年轻人却没有半点不快。
胖子却好像没听到铁锦台的话,只是怔怔的盯着那个年轻人看了半晌,心里哀叹了一声。
这个人还能是谁?无论是眉眼还是脸形,分明就是长大了的天平!
小猫要自己想办法救回她的弟弟,如今铁锦台倒是贴心服务,自己送上了门,只是今人非故人,十八号天平早已经变了模样,短短几天时间好像长大了几岁,从一个青葱呆愣少年直接变成了成年模样。
于何?尼玛这是开玩笑还是故意和我对着干啊!
胖子心头暗骂,从长大后的天平身上,他能感受到强烈的龙族气息,就像一个要杀人的刺客从阴影中走到亮光下,丝毫不掩饰他心中的屠戮之意。
不用说,肯定是铁锦台又对天平进行了基因调制。
只是……为什么天平一副不认识自己的神情,难道还顺带被洗了个脑?
想到这胖子有些火大,铁锦台最让他不爽的就是这点,明明是会生气会高兴的大活人,在他看来却像只是一台台血肉铸就的生体兵器,可以随时舍弃而无需愧疚。
胖子忍不住开口了。
“于何,大殿下故意给他取这个名字,于心何忍啊?”
既然你已经不打算给我留面子,那我又何必给你好脸色?
当胖子确定了天平眼中没有半分看到旧人的神情,心底那股火终于腾的一下冒了出来。
你区区皇家科学院,小爷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这就是胖子,他可以忍气吞声装疯卖傻,可一旦心底深处那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底限被冒犯,他就会爆发出来,将原本一切既定计划统统抛于脑后。
既然活着,就要活得爽!
今天让你这样当着我的面拆台,明天还不蹬鼻子上脸坐头顶上拉屎?
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
于心何忍四个字脱口而出之际,也是他决意要和铁锦台撕破脸之时。
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兵,凭什么对天生活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冷嘲热讽,这样的话一出口,连旁边坐着始终保持隔岸观火神态的公输皓龙都变了脸色,蹙着眉头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小兵有些狂妄得缺乏调教。
不等公输皓龙开口,胖子就盯着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哼什么哼,鼻子痒还是舌头打结说不出话了,你公输老头要不是秦时月不辞而别留下个空缺,科学院院长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你来坐!”
公输皓龙一下子呆在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小兵竟然敢继续放肆,自己连话都没说就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
“我什么我,看不惯当然就要说,说话得用舌头,而不是用鼻子,你哼哼唧唧的是不是老年痴呆发作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了?凭你的智商和情商,连秦时月一半都赶不上居然还让你坐到皇家科学院魁首的位置,在我看来就是帝国的无奈!那个爱扯自己头发的薛通远某些方面都比你强,至少人家还能结结巴巴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连珠炮似的奚落让公输皓龙彻底失去了一向的镇定,指着胖子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目光在假冒剑圣的铁木真身上窜来窜去,似乎在埋怨对方为什么允许部下这么无礼。
替身自然不会也不能干涉本尊的行为,何况铁木真和向宇完全是一体同心,胖子说得爽快,替身脸上也泛起微微笑意,好像说出来的是他的心里话。
不过胖子损归损,嘲讽公输皓龙的同时留了三分注意力在铁锦台身上。这位气度非凡的大皇子不但没有责怪之意,反而一脸赞叹的表情,小小的白瓷茶杯在三根指头间转来转去,无比悠闲。
胖子心里大叫,哟,这样打击你的手下居然还能保持从容镇定,看来这个白头发的公输皓龙在铁锦台心里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让胖子这般冒火的,还有铁锦台说过的一句话。
拿了我的东西……
你的意思小猫这种活生生的长腿美人儿在你眼里不过是件私人“物件”,可以拿来做等价交换的商品?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胖子颈下逆鳞,虽然小猫和他只不过几次交情,却实打实的帮过他,且不说这等水灵美女要不要收入囊中的问题,即便小猫没有从天而将像林妹妹一样掉进他怀里,仅仅作为一个朋友,也容不得铁锦台如此冷漠无情的处置。
如今天平已经沦为铁锦台基因调制的超级兵器,那股强大的龙族气息让胖子想忽视都难,还好小猫逃离了魔掌落进了自己的怀里,要是小猫意识模糊的那一刻想到的是其他人,没准就两人一起被铁锦台隔空而来的那拳打成了肉酱。
一来二去,胖子心底那股不爽之气终于遇到了根足以点燃它的火柴。
故人重逢不相识,天平脸上那种如见陌生人的表情,让胖子彻底挣脱了理智樊笼。
蔚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如见事情变化到这般地步,虽然她根据当前情况分析,铁锦台认出向宇的概率已经高达99.9%,可胖子这冲冠一怒,势必又把本就不容乐观的情势再一步推向了困境。
……
……
见向宇的目光扫过自己,铁锦台说话了。
一边说竟然还一边鼓掌。
“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小兄弟气势十足,我果然没看走眼。我就说能挡住我一击的人,整个青城应该也数不出两只手来,不错,不错。”
胖子斜了他一眼,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要我替你做件事,不如倒过来吧,你答应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以考虑一下不再这么生气。”
说着向宇迈前两步,绕到沙发前施施然坐在了路易零旁边,好像他才是今晚最为尊贵的客人似的,将替身面前那杯还没动过的春水茶端起来一饮而尽,然而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舒服的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说道,“你看怎么样?”
公输皓龙简直要疯了。
怎么会有这种目中无人的小兵,最关键的是手下这等狂妄放肆的举动,看在眼里的路易零竟然始终保持悠然神情,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铁锦台歪着头反问道,“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的自然是假扮剑圣的替身和向宇。
胖子当然不会傻傻的告知实情,挑挑眉说,“怎么说呢,我们刚认识不到一天。”
这是句大实话,虽然有些故弄玄虚。
公输皓龙不相信,可铁锦台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刚认识一天就能让路易零如此纵容,实在有些于理不通,看得公输皓龙脸上直抽抽:殿下你居然信?这小子摆明是胡说八道啊!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居然敢胁迫零大人来科学院胡闹!”
胖子不屑的瞟了公输皓龙一眼,说道,“您老智商捉急,就别在这自问自答了。我当然知道这是皇家科学院,至于剑圣大人为什么肯带我来这里,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大皇子觉得我拿了他的东西,可我偏偏觉得他还欠了我的。”
“也就是说,我是来要债的!”向宇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突然展颜一笑,朝着身旁保持沉默的替身问道,“欠债还钱,这道理是个人都应该懂吧?”
胖子脸上猥琐无耻的表情非常到位,始终秉承前世铁笑天大气从容神态的铁木真也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两个字。
“没错。”
是个人都懂的道理,你居然不懂,可见你不是人,这种说话留半句的骂人方法公输皓龙活了大几十年哪里会听不出来,顿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可惜他没有蓄须,否则真当得起吹胡子瞪眼五个字。
铁锦台这时摆了摆手。
他抬手示意公输皓龙先不要急躁,然后淡定的对向宇说,“我不管你和零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说我也就不再问,不过你说要我替你做一件事,我倒想知道是什么。”
公输皓龙直觉得喉咙口和胸口一起发闷,这口气似乎固化成一块石头,牢牢的压在了心头,让他不明白的是今天铁锦台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之前说什么挡住他一击,现在居然还肯耐着性子听对方的条件,这其间的关窍就算公输皓龙智商再翻个倍也捉摸不透。
胖子也懒得再打落水狗,公输皓龙不过是个执迷于科学之道闭门造车的老笨蛋,再踩几脚也没什么意思,他瞥了一眼对于眼前这一切熟视无睹,依旧在后面站得笔挺如枪的天平,才对铁锦台说了一句。
“很简单,我要你基因调制的全套技术和设备。”
这句话一出,公输皓龙又忍不住了,甚至连多少年难得说一句的粗话都爆了出来。
“放屁!凭什么要给你,你当这是路边小店啊。”
胖子白了老头一眼,都没去搭理他,而是对铁锦台说道,“一般我家门外要是有狗乱叫,晚上绝对有狗肉火锅吃。”
铁锦台微微一笑,没接他的茬,似乎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才郑重回答,“不好意思,你的条件我做不到,况且我还很想见识一下,你再生气一点会是什么模样。”
说着他又转脸看向路易零,“我更想知道的是,一旦事情闹大,剑圣大人又该如何自处,这里虽然不属于御灵皇城范畴,可我记得零大人的管辖范围并不仅限于皇城吧,好像青城方圆三千公里涉及皇族安危的事都在你的职责之类。”
……
……
现在胖子手里唯一的暗牌就是铁锦台并没有看出路易零是个冒牌货,虽然这运气好的让胖子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可事实看起来就是如此,铁锦台这句话明显在分析一旦真的撕破脸后双方的战力平衡,他加上身后经过基因调制战斗力大增的天平,如果以二对一,显然占据优势,况且科学院还是他铁锦台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谁也不知道他还藏了多少暗棋。
皮球又转到了路易零脚下。
替身沉吟了数秒,借此功夫向宇细细思索了一下。
如果路易零身份没戳穿,而他站在自己这边出手的话,那这个大黑锅就实实在在的扣在了真正的青城剑圣头上;可如果替身继续假扮路易零,那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铁锦台会不会忌惮路易零的实力,有所收敛呢?
就在他心念流转如电,快速推演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时,一道明悟如天外飞来的陨石般,正中他的脑海,顿时激起滔天巨浪。
不对!
事情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