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轩是天香居里面的最奢华的一间厢房。
此厢房为三室套间,外面还有一条长长的露台。露台临着江水,临江而立,江风习习,吹着窗边珠帘悉悉索索的响。
慕夕半躺着靠在床头,神思游走在外。清丽的眉眼透着一丝凉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此时已到冬末,气温在渐渐地回暖。至少不会每天睁开眼,只看见满世界那索然无味的茫茫白色。
最近城里大街小巷一直在谣传着一则八卦。人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谈论,其实这也不是个新鲜话题了,可八卦就是八卦,即使过去两个月了,依旧让人们充满兴味。
这日,天气格外的晴朗,蓝天白云下,茶楼里座无虚席。
“诶,你们说,那个将军府的大小姐到底是跟谁私奔了去?”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却长了一副八卦的脸。
“听说是一名江湖郎中,俩人自小就好上了,早已暗渡成仓,生米煮成了熟饭,这才不得不私奔。”
“真的假的?”另一个人不大相信。
“据说从她房中搜出一叠书信,都是与那郎中写的,里面情话绵绵,还提到了怀孕什么的。”
“哗……”
周围不少人都聚集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不亦乐乎。
“切,这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知道么?明王要娶将军府的二小姐为侧妃,婚礼定在下月初十。”一名比较年少的男子插了进来,眉飞色舞道,“据说这婚礼弄得比娶正妃都还隆重呢,届时明王将会把整座玲珑坊包下来,宴请所有前来的宾客。”
“哇?包下玲珑坊?那玲珑坊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明王包下它,估计得花不少银子吧?”
“人家王爷,就是银子多。”
“对对对,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去么?”一个衣着比较寒酸的颤颤的问。
另一人瞅了他一眼,刚想说,怎么可能,也不看看你这副德行。就听见那男子道:“当然可以,只要占了座,王爷都会请。”
“哗……”
又是一阵兴奋的议论。
今日茶楼热闹的不得了。
慕夕发了好一阵呆,这才起身梳洗了一番,桌上早已摆设了食物,她随意吃了点糕点小菜,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秦沫瑶推门而入,见慕夕端坐于桌前,忙上前屈膝行礼,却被慕夕一把拉住。
她毫无神色的眉眼,终于带了些情绪,语气却是不高兴道:“三姨娘,慕夕说了多少次,不准你再行如此大礼,你一日是我三姨娘,这辈子都是,不要因为我的生母,而改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着,见秦沫瑶依旧一副固执的脸孔,又道:“好吧,这是命令。”
秦沫瑶这才无奈的站直了身子,与慕夕身侧落座,手上还不忘盛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你是公主的女儿,你小的时候我没有护你周全,让你在林府受尽委屈,是我失职,待来日寻得公主,我自当请罪。”秦沫瑶笑望着慕夕,眼中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关切,可这关切中又参杂了太多的自责,“若不是我粗心大意,怎么会害得你这样……”
慕夕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不知者无罪,何况,若不是我被姨娘救了,姨娘也不会在帮我清理伤口的时候看见我腰侧的胎记和手臂内侧的印记,更加就不会认出我啊。”语气轻快了不少,可眸中始终是一片死灰,“姨娘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受罪。”说完,顿了顿,又扑哧一声笑了。“我就说我怎么会是林楚楠那家伙的女儿,他那么坏。”
秦沫瑶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慕夕脸上的笑容逝去,指了指窗外,有些怅然:“冬天快要过去了啊。”
秦沫瑶望了眼江边那一排冒了些绿芽的垂柳,眉间带了些许暖意,“林楚楠还在四处寻你,他其实并不全信林惋惜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慕夕沉吟了片刻,嘴角弯了下,“我不大想回去了。”
“你大可不必理会外面的传言,传言只是传言,只要你回去,传言自当不攻自破。”秦沫瑶宽慰道。她始终想带慕夕回去,她并不知道慕夕有自己的酒楼有自己的衣庄,即使她流落在外,依旧可以活的潇洒。
可是自从那之后,慕夕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清冷无比,对什么都不大上心。
见慕夕不说话,秦沫瑶凝着她,“慕夕……”
“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难看?”慕夕望着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秦沫瑶神色暗了下来,抿了抿嘴,却是无话可说。
何止是难看?却是有些吓人。
她不知道慕夕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她依稀记得两个月前的一个午后,她与暗探约在城西一片郊林外商谈,偶然发现不远处,一汪湖水边躺着一个人。待她走近细瞧,差点惊得叫出声。
若不是慕夕手上一直带着她送的那串佛珠,她几乎不能认出。
当时慕夕浑身上下都是伤,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混着血和泥浆,头发散乱的挂在脸上,气息很弱,几乎随时要断气。她颤抖的将她抱在怀里,连忙命暗探去驾车,急匆匆的去城里请大夫。
算算时日,那几日正是传出慕夕与人私奔之事。秦沫瑶本不相信,可连日里都未见着慕夕的身影,又没办法当面核实清楚。
秦沫瑶心疼极了,她不便开口询问,她怕引起慕夕的伤痛。慕夕也没再提,刚开始几日因为伤得太重,意识始终模糊,后来伤口慢慢好转,人也清醒了后,第一句问的便是时辰日子,一听自己昏迷了半个来月,以及将军府上发生的事情后,整个人仿似失了魂,直到今日变得不冷不热,如同一行尸木偶。
慕夕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手指之处,一块突起的肉疤突兀的立着,肉疤呈鲜红色,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她幽幽的望着窗外,心道,纵然我医术再好,可这疤痕,却是让我无能为力。除非,把它割掉,可是,这是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好的仪器和技术。
“容我再考虑些时日。”慕夕望着秦沫瑶,淡淡一笑。
她曾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那间黑屋子,她曾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她都已经绝望了,可是,上天似乎只是逗着她玩。
她在小黑屋里面不知关了多少个日夜,那**的黑衣男子天天过来变着法子折磨她,后来直接挑开了蒙着她眼睛的黑布,在她面前笑的狰狞。他狂笑着说要让她好好看着他的模样,他就是折磨她的人,好让她死也死个瞑目。
她一开始还在期待,青木赫会找到她,会来救她,可是她等了又等,只等来眼前这个**折磨她,她又开始幻想着南宫长歌会找到她,于是她继续等,等的几尽绝望,结果谁也没来,就连上官墨都没有来。她被遗忘了么?她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为什么,失踪数日,却无人问津?
她终于不再抱有希望。她就像死人一样,天天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可是她没想过,她能活着出来。或者说,他们竟然放了她,把她扔了出去,让她自生自灭。
两个月前,林府疏星阁呼啦啦冲进一群人,以林惋惜为首,身后跟着林府的侍卫和一众丫鬟。他们一进院子,直接踹开慕夕的闺房,在里面一顿翻找,最后找出一叠子信纸,扬长而去。
沫儿被这突来的阵仗吓坏了,慕夕失踪了好几日,林惋惜突然来砸了屋子,她毫无办法,只能抹着眼泪,祈祷慕夕快点回来。
可府上传出林慕夕与市井郎中私通。整个林府被闹得沸沸扬扬。
林惋惜拽着信件,趾高气扬的站在林府前厅,当时厅里坐着陈御史一家人。
陈御史的夫人是林思思的表姨,李如霜的表姐。
当时陈御史正与林楚楠坐于上座喝茶聊天,厅里挤满了人,林思思与其表姐弟妹正聊得开心,就见林惋惜匆匆踏了进来,声音清明道,说林慕夕这几日不在府上,其实早已与人私奔,还拿出那传情的信件交到林楚楠手上。
顿时,厅里像炸开了锅。林楚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陈御史见状,忙起身告辞,领了一家大小匆匆离去。
可这件事就像一条导火线,嗖嗖嗖的传了个十万八千里,几乎走在路上,都能听见大家热烈的讨论。
所以,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巧合,或是一些阴错阳差。
不过在如今看来,慕夕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
回廊深深,天青的石板路蜿蜒而下,明王府上上下下近来总是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青木赫望着李盈盈逐渐隆起的腹部,神色幽暗道:“你有孩子了,你现在满意了?”
李盈盈唯唯诺诺的坐着,不敢言语,双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一副深怕青木赫一个不乐意,就打掉她的孩子。
青木赫惨然一笑,“你那么害怕做什么?你以为我会毁掉自己骨肉么?”
说着,踱到李盈盈跟前,嘴角斜着,手掌附在她的小肚子上。
李盈盈本能的往后躲了躲,可青木赫完全不在意的望着她的肚子,说道:“你好好把孩子生出来,下个月婚礼,你就别出席了。”
李盈盈身子一僵,脸色苍白的望着青木赫,嘴唇颤动了几下,一颗莹莹的泪珠悄然掉落在眼角。
他还是恨她,他不肯原谅她,他为什么那么狠心?要娶一个当时百般算计他,给他下药的林思思,都不肯原谅她这个无辜的替罪羊。
他竟然不让她去婚礼,要知道王爷娶侧妃,正妃若是不参与,将来府里上下,外界该怎么评论她,他一点都不在乎她的颜面么?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慕夕已经对人们的八卦不再敏感。
她散漫的走着,却见眼前迎来了一熟悉的面孔。
那好看的少年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慕夕看着他,他凝着她的额头一瞬后,说道:“这疤痕,我可以帮你。”
“你记得我?”本毫无波澜的眸子,忽的闪出一丝明亮,慕夕的声音听起来冰冰冷冷,可那冰冷的语气却带了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