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希日在山腰上转头看去,看到了尼格向西撤退的情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今日宋军将领利用了山势、水流,完成了一场阻击。
而尼格没能占据制高点,看不到宋军的兵力、布局。那为了稳妥起见,必须把战场拉开,发挥蒙军的骑射优势。
希日收到的命令则是继续攻山,占下山头。
他又率人往上攀了一段,发现宋军又开始向他这个方向砲石了。
希日大怒,转头一看,忽然发现山下的宋军没有去追击尼格,反而开始向他这支百人队和两百仆从军包围上来。
“这都不去追尼格?太冷静了吧。”
希日只觉无比诧异。
今日这一战,宋兵所展示出的气势,一直让人觉得是要击败整只蒙军,且已占据了优势,没想到主攻方向还能瞬间一变。
“一般人做不到这么冷静……”
他喃喃了一句,看向西面。
嘎尔迪、图门宝音的两支百人队,比他更晚出发,又向西绕了一大段,本就攀得不高,收到命令已经掉头到山下去收拢俘虏与大理仆从军了。
“都走了?但宋军没追啊……”
希日猛地一个冷颤,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分割包围。
他这才感到惊慌,连向嘎尔迪、图门宝音请援。
但来不及了。
尼格被大理溃兵阻挡了视线,而嘎尔迪、图门宝音的距离已被拉开。
“额秀特!”希日大骂一声粗话,气极败坏。
……
大部蒙军已向西奔得远了,溃军追着他们身后。
夕阳则跑在他们前面。
随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希日已无法改变落入宋军包围的事实……
~~
笆篓山顶上,准备好的砲石已渐渐用完。
眼看战术包围已完成、胜势已定,李瑕拔出佩剑,向山下冲杀。
他手下还多是新兵,需要他身先士卒,提振士气。
李瑕没有学过兵法,他所有的指挥都是来自与蒙军交战的思考,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张实战败的反思。
他学的是蒙军战法,只不过蒙军是以骑兵来分割包抄,他则以山水来分割包抄。
……
“噗。”
长剑刺穿一个大理仆从兵的脖子,李瑕忽然想到了高明月。
他想到这些大理人正在如此忠诚地替蒙军作战,她与她的家人还能如何挽回大理的局势。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瑕眼神愈发坚定、挥剑愈发狠辣。
“刺!”
熊石大吼一声,冲上前方。
他认为自己追随李瑕从军没有错。
白岩山就在身后,从这里回望就能看到。
外乡来的县尉尚且如此卖力破敌,本乡的汉子如何还能畏缩不前?
随着熊石这一声大吼,茅乙儿一什人手中的长矛在同一瞬间往下扎去。
他们当中有人还不会打仗。
他们会的,也只是在号令下齐刺而已。
“噗噗噗……”
大理仆从兵仅在一照面就几近崩溃。
“刺!”熊山又喊。
杨奔站在队伍中,执着长矛,终于忘了心中那些兵法,像同袍们一样随号令而动。
他因不遵号令而受过很多次罚,今日见了敌兵的血,却也知道整队人齐动比单人厮杀更有效。
但杨奔还是忍不住望向了远处那蒙军百夫长。
他很想冲上去拿下对方的头颅。
想出头、想建功,但又要听号令。
他在这一刻满是热血,又深觉压抑,这种种情绪也只能随着手中的长矛挥洒。
“杀啊……”
也不知杀了多久,突然,杨奔瞪着眼,于血雾中看去,看到刘金锁几乎如不要命一般冲上去,一枪捅穿了那百夫长的喉咙。
他觉得好不甘。
他若是班头,他也能带人直冲敌将。
偏是熊山一心只想驱赶溃散的大理仆从兵冲散蒙军,不懂切割敌阵……
~~
比杨奔更不甘的是希日。
希日落入包围之后,战意并不坚决,想要从山腰向西奔走,夺回马匹,结果被冲乱了阵线。
再想逃,一支长枪就已惯穿了他的喉咙。
他还听到身后的大汉不停喘着气,大骂不已。
“娘的!说老子没打过仗?老子能没打过仗吗?!”
~~
战斗在夕阳落山之前结束了……
换作别的十六岁的少年或许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李瑕却还是非常冷静。
他知道今天最多只能算是小胜,除了抢夺三艘船只、两百多俘虏,双方的战损相差并不多。
大概是以五十人的伤亡,击杀了八十余蒙卒。
眼下不是能扩大战果的时候。
李瑕速度下令收兵,同时一条条命令下达。
“清点伤亡,搜救伤员……”
“驱赶俘虏的大理兵拉纤,尽快把船只拖回营寨……”
“让宋禾去通知西面的断头山、尖子山等苗寨,时刻准备砲石,让蒙军以为我们在山上有驻兵。告诉他们,切记防蒙军夜袭……”
“让于柄速通知县城,在明日前把所有百姓迁入城中……”
“搂虎,你带人守住笆篓山,侦测蒙军动向,补充石木……”
“刘金锁,你与我去西面看看。其他人,速回营盘整备……”
“……”
一通吩咐之后,李瑕领着刘金锁的一百人队沿着山仞,向西面行去。
天色渐暗。
走了良久,终于见到山下有篝火。
“娘的,这些蒙鞑这么快就收拢了溃兵。”刘金锁骂道。
李瑕道:“派人去通知各寨蒙军的位置……”
望了一会,却见山下的蒙军熄灭了篝火,随着马蹄声起,不知了去向。
“他们发现我们了?”
“没有,是因为谨慎,不在离战场太近的地方驻营。”
李瑕望着夜色中的山脉,反而觉得今日这场小胜之后,战事将会更难打。
蒙军丢了船只,接下来会从任何一座山翻进来。
再难像今天这样算到他们的路线,进行埋伏……
~~
天光微亮,李瑕在山林间醒来。
夜里不敢点火,他只稍微睡了一觉,身上就满是露水。
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看,幸好还没湿。
地图上,庆符县的地势像一只眼睛,南北有山脉夹着它,县城就好像眼珠。
而符江就像这眼睛上的一道刀痕,破开南北的山脉。
李瑕之所以去守五尺道,就是为了防止蒙军从南面沿符江而下。
而昨日在笆篓山迎击,为的是防蒙军从北面溯符江而上。
南北的水路守住了,蒙军就只能翻山,翻山就意味着不能携带太多物资。
坚壁清野的意义就在这里。
李瑕的手在地图上沿着庆符县南北的山脉划了划,喃喃了一句。
“敢进来,把你们拖死在这里。”
他站起身,带人下了山,观察着地上蒙军留下的马蹄印,追了一段,继续在地图上标注着,准备下一次埋伏。
~~
尼格并不知道李瑕在他身后追踪。
他收拢了四支百人队的赤军探马、百余大理仆从兵,思考着接下来的形势。
是回叙州报兀良合台自己败了?还是继续劫掠庆符县,抢回船只和粮草,再顺符江而下?
尼格犹豫良久之后,派人去汇报,称自己遭到了长宁军千余人的阻截,又称庆符县有一支水师,请都元帅派兵从东面夹击。
而他打算翻过山脉,挽回损失,把这场小败遮掩过去……
做完这些安排,尼格意识到俘虏来的三艘船只和宋兵水手其实有些累赘。
恰是因为有他们,自己的行军路线才被宋军提前知晓、设下埋伏,失去了来去如风的优势。
“额秀特!要什么水师,水师只会连累我!”
……
之后两天,尼格带兵在符庆县城西南方向的山谷中试图翻山,却在断头山、尖子山等地遭到了砲石攻击。
他很诧异一个小小县城怎会有如此多的驻兵,心底有两个判断。
要么山上就是些土著蛮人,学会了起砲;要么,真是长宁军在驻守庆符县。
尼格懒得攻打这些穷山寨,看来看去,准备在蚂蟥岭越过山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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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军要在蚂蟥岭翻山了。”
李瑕席地而坐,摊开地图,招过身边的诸人。
“我们来布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