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检在河对岸杀的人头滚滚的,而且,只管杀不管埋。
相比裴行检的粗暴,云初这里的工作就做的细致的多。
前脚,三位悍将刚刚杀完人,再把剩余的吏员关押进了监牢,后脚,李思的大队人马就开进了这三个县,进行了如火如荼的交易。
李思带来的东西不是长安制造,就是洛阳制造,尽管价格不菲,当这些精美的东西出现在这三座偏僻的小县里,本身就能让这里的百姓疯狂起来。
当然,其前提是价格便宜。
便宜的代价就是李思没办法从中赚到多少钱。
死一个县令,对于当地百姓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他们又不认识县太爷,那些被关押在监牢里的吏员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他们还在继续办公,只不过地方在监牢里而已。
李思利用这些以前刁滑,现在诚实守信的吏员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这三个县的所有状况。
自从县太爷被砍头之后,这三个县里的大地主就闻风逃遁了,于是,就给了李思烧毁当地土地户籍册簿的好机会,更不要说地主家积存了几代人的借据了。
土地册簿,户籍,借据被焚烧了,那么,按照皇命要求,这三个县自然要重新开始厘定租庸调,以及口分,永业田地事宜。
以前属于豪族,地主们的山林湖泊,如今也全部开放给了农夫,成了公有之地。
因此上,官府的告示颁布之后,这三个县的百姓几乎高兴的要疯了。
以前没有田地的流氓隐户们,可以登记为农户,以前的奴婢,下人,部曲,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登记为自由民。
即便是有些许富户不同意,在全县已经掀起来的欢乐大潮中,早就被淹没了。
等皇帝钦点的县令前来上任的时候,李思已经把政务进行到了重新丈量土地,准备按照上户人口分派口分,永业两道田亩了。
重新登记户籍之后,仅仅是雷泽一县,人口就增加了三成以上。
李思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公主,做起事情来自然是糊里糊涂的,她可不知道什么是流,什么是氓,什么是隐户,什么是奴婢,一时兴起,就眉毛胡须一把抓,干脆让雷泽县生活的所有人,一下子都成了自由民。
因为李思最早在雷泽县胡搞的,因此上,雷泽县周边的逃人日渐增多。
温柔看到温欢他们送来的情况说明之后,连忙找到云初道:“离经叛道,如果让李思继续胡搞下去,上下尊卑的秩序将会毁于一旦。”
云初笑道:“你也害怕离经叛道?你当年不是最讨厌上下尊卑那一套的人吗?”
温柔面色苍白的道:“我以前只是嘲讽一下,李思这一次是要挖那些人的根,趁着事情还没有扩大话,尽快让李思他们回来。”
云初摇头道:“晚了,陛下派遣的天使明日就会抵达这东明县,然后就会赶去雷泽县。”
温柔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在云初面前举手为刀,用力的往下切了一下。
云初摇头道:“就算雷泽县那里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也绝对不能杀天使,一旦天使被杀,那就是在挑战皇权,到时候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温柔摇头道:“你太小看那些皇亲国戚,勋贵以及士大夫了,他们可以不在意钱,不在意权,却对上下尊卑看的极重,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怀疑,只要天使到达雷泽县,一旦搞清楚了那里发声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云初道:“你要相信我,雷泽县的事情真的只是一时出错而已,并非我有意为之。”
温柔瞅着云初的眼睛道:“真的?我怎么有一些怀疑呢?”
云初道:“我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员,没道理会背叛自己的阶级。”
听云初这么说,温柔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云初道:“你要尽快拖住那个天使,我这就赶去雷泽县,先把所有的错都堆到那个新上任的县令彭辉祖的头上,从这家伙的名字上就能听出来,这是一想要建功立业想的快要发疯的家伙。
给我三天,我一定能平息雷泽县的事情,顺便把李思她们从坑里拖出来。”
说罢,温柔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还是云初第一次看到温柔面露惶急之色,云初甚至从温柔的眼眸中看到了恐惧。
果然,均平富,等贵贱,才是士大夫等利益既得者最害怕的一件事。
从陈胜吴广开始,波澜壮阔的农民起义几千年来,最鼓动人心的口号就是“等贵贱,均贫富”。虽然是一个几千年都实现不了的乌托邦,但是谁不敢藐视它的号召力。
一旦这个口号被雷泽县第一个人喊出来,马上就会有无数人跟随,随即,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造反浪潮将会出现。
云初当然是故意的,也属于一次谨小慎微的试探,只要均田地,解放奴隶这种事在雷泽县出现,就会留下属于他的印记……所以,存在很重要。
温柔根云初走的最近,日常中自然会被云初潜移默化的给影响了,同时,他又是一个极为聪明,又喜欢自省的一个聪明人,所以,才能在事情有了一点端倪之后,就已经察觉到了可怕的后果。
如果云初想要造反当皇帝,温柔绝对会欣然从命,可是,狄仁杰就不会跟随,哪怕他们三个是过命的兄弟,狄仁杰依旧不会跟随他们造反的。
如果云初想要在大唐闹革命,绝对只有他一个光杆带着一群农夫,奴隶们揭竿而起,温柔是绝对不会参与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过那种人人平等的日子,高高在上的俯视苍生,怜悯苍生的事情温柔很喜欢。
至于把自己也弄成苍生,温柔是不会干的。
才到中午时分,天使就已经来到了浮桥的桥头,守在桥头迎接天使的云初,一看到天使,就用力的揉一下眼眶,将眼眶弄得通红之后,就快步向前两步,伸出双手急促的道:“多年不见,贾兄一向可好。”
马上的贾春言此时已经是长须飘飘,见云初上前迎接,从马上跳下来,也快步向前,紧紧握住云初的双手道:“宇初贤弟,想杀愚兄了。”
一阵唏嘘过后,贾春言唤来了年纪比云初还要大的贾国忠,恨恨的道:“平日里胸无点墨还骄狂无知,此次若不是你云家叔父看在老夫的颜面上帮衬一二,一旦有事,便是灭门之祸。”
贾国忠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这样说,不过,他还是很老实的过来向云初行晚辈礼。
云初看一眼贾国忠道:“还需磨练,过得几年,必定是国之栋梁。”
贾春言此次前来虽然带有前往鄄城,鄄城,雷泽三县巡查的任务,然而,他最看重的任务却是告诉自己的儿子贾国忠,一旦浮桥这边有事,需立刻向云初所部靠拢,至于守卫浮桥这等军机大事,也需要在第一时间交付云初。
所谓知子莫若父,贾国忠是一个什么货色,没人比贾春言这个父亲更清楚的了,贾国忠如今能一步步的走到金吾卫将军这个高位上,其实就是贾春言这个当老子的拿自己的前程换的,否则,他也不至于在散骑常侍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年了。
他一直认为,散骑常侍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为他专门设置的,没有比这个能最大可能靠近皇帝的位置更适合他的了,什么侍郎,尚书,宰相,哪里比得上天子近臣来的舒坦。
自从听说那座浮桥是皇帝最后的退路,贾春言就深恨自己为何要推荐儿子来代替李绩守卫这座桥,原以为可以提高儿子的名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替死鬼。
如果裴行检,薛仁贵能镇压的住山东,河北的豪族,地主也就罢了,如果不能,云初这里就是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贾国忠都无法担当这个大任。
此次前来,皇帝还专门交代了要贾国忠听云初将令的话,人精一样的贾春言如何不知,自己的儿子留在浮桥这边就是一个充数的,一个可以合情合理替换掉李绩的借口。
邀请贾春言进入中军大帐叙话,云初开门见山地对贾春言道:“雷泽县有些不妥,如今还在继续整顿中。”
贾春言这种人自然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随即笑道:“老夫以为鄄城最靠近东明县,重要性无可取代,老夫准备与君侯告别之后,就立刻启辰前往鄄城,而后是临濮,雷泽再次之。”
云初端起茶杯道:“你我不妨以茶代酒,先满饮此杯。”
贾春言按下云初的手道:“雷泽县到底怎么个不堪法,宇初不妨明言,愚兄虚长几岁,说不得能出一些不值钱的主意呢。”
云初长叹一声,重重的将手中茶杯顿在桌案上,低声道:“陛下将安定公主借养在云氏的事情贾兄可否知晓?”
贾春言点点头道:“听闻安定公主在宇初的指点之下,已经有了女陶朱之名,可喜可贺啊。”
云初咬着牙道:“到底年纪小,在我按照陛下旨意取了雷泽县县令的首级,将所有吏员下狱之后,雷泽县一时之间,竟然出现了权力空白,于是……”
贾春言笑眯眯的接话道:“于是,安定公主便驱逐富户了?”
云初点点头道:“富户带走了不少丁口,她见雷泽县丁口下降的过于厉害,就准许流氓,隐户,仆婢所属在雷泽县上民户,如今,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了……”
贾春言闻言哈哈大笑,指着云初道:“如此说来,此次愚兄居然能从安定公主手中拿到好处?”
云初跟着笑道:“公主有错,责在我这个当师父的头上,贾兄但有所需,云某定然涌泉以报。”
贾春言笑道:“其实,只要杀了那些逃奴就好,至于,流氓,隐户所属,问题不大。”
云初道:“杀了那个县令吧,都是这个混账迟迟不肯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