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我叫云廷渲
江九月皱了皱眉,在放下车帘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哼,而绝佳的记忆力告诉她,那声冷哼出自金瑞之口。
“小姐,金公子似乎不高兴你提到傅公子呢……”红缨若有所思的想。
江九月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为她话中的那些担忧,“你担心什么呢?他不高兴我提别人,我还不高兴见到他呢。”说完之后,猛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像是闹别扭的情侣发脾气,正要解释,却又觉得似乎没有解释的必要,默然了一会儿,只道:“他们两人的事情我不想管,我只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哪知听了这话之后,红缨的神色反而更为凝重:小姐这话,到底是对傅公子有意思,还是钟情于金公子?可是,不论她钟情谁都……
前面马车内的金瑞也听到了这两句话,原本慵懒半瞌着的眼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唇线向上弯了一分。
马车行进,江九月主仆才拿出准备好的糕点饱腹,不由暗忖金瑞这家伙果然是个催命鬼。从早上斗酒输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江九月只有早上喝了一杯茶,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入口的糕点就变得异常美味,自然,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些美味的糕点都是她的最爱。
马车颜色鲜艳,和金瑞的穿着打扮一个风格,室内装饰也极尽奢华,即便是给她们乘坐的,那茶具茶杯也亮丽光鲜,还有刷着金漆的小炭炉放在靠窗口处,有专门的红木架子支撑,架子内则装着小巧的柜子,里面放着炭。
红缨把带来的茶叶烧水泡好了,端到了江九月面前。
江九月疑惑了一下,便接了过来,红缨这样卖身为奴的小丫头,看到如此奢华极致装置巧妙的东西,竟然也不会诧异惊奇,品性倒是难得。
“小姐,小心烫。”
“嗯。”
江九月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那茶入口甘醇,顺便也缓解了一些疲劳,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得马儿嘶鸣之声,连带着马车也停滞了一下,让她手中端着的茶水撒到了衣裙之上。
“怎么回事?”江九月轻呼了一声,那茶水,撒到衣裙之上的倒是还好,就是有一部分落到了手背上,灼的有些生疼。
“小姐,你没事吧?”红缨连忙上前来,用湿巾擦拭江九月被烫到的手背,恼怒的掀起帘子,“你们怎么驾车——”只是,她的话却没说完,反而瞪大眼睛看着外面。
江九月有些疑惑,探身出车门一看。却见马车已经到了城门之前,却被守城将士拦住了去路,领头那一位身材健硕,穿着一袭黑衣宽袖劲装,背负大刀,身后则立着数十名铠甲士兵。
“请问江九月姑娘可在马车之内?”领头那人目光冰冷,声音更是能冻死人,虽然他并未穿戴任何显示身份的衣服,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让人折服的风彩。
江九月暗忖这个请字似乎有些吓人。
当先那辆马车上的车夫已经下了车,语气虽恭敬,但却包含着毫不掩饰的提醒:“各位军爷,我家主子是金家二少爷金瑞公子……”
岂料他话未说完,那领头之人浓眉一皱,黑眸之中闪过不耐神色:“请问,江九月姑娘可在马车之内?”声音也冷了一份。
车夫愣了一下,暗暗皱眉,他本以为这些人是新换来的守城将,不认识他们金家的马车,但只要报上姓名,哪个不立刻让路?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一队人似乎不买金家的帐,往那紧闭着的车帘看去。
车内的金瑞眼帘微微一掀,眼中有一抹疑惑闪过,之后,那原本嘴角一直弯着的弧度,渐渐的抿成了一条平行线,然后又慢慢的缓和成他一直的邪气,懒懒的声音,便漂出了马车:“还不去请江姑娘?要军爷们等着,耽误了事儿,那可是大罪!”
车夫连忙屁颠屁颠的点头哈腰,然后往后面的马车过去。
那领头的人显然不需要车夫指示,已冲江九月的马车驱马上前,“你就是江九月姑娘?”
江九月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姑娘二字这么礼貌,她很是不习惯,“嗯,有事?”
男人眸子一眯,双手抱拳,“末将奉命请江姑娘回清泉。”
江九月扬了扬眉,显然,这男人对她还算得上礼数周全,但对金瑞显然不放在眼里,想是来头不小。只是,请她回去清泉山?清泉山中有什么人能派的出这样的手下。
“奉命?谁的命。”
男子不卑不亢,“姑娘去了,自然知道。”
红缨似乎松了口气,比起那个有吃人的怪人的雪寒山,她更愿意去清泉县城。“小姐,我们去清泉县吧……”然后视线落到了那些铠甲士兵身上。
威慑在前,尽管礼数周全,似乎不得不去?
江九月沉默下来,在燕南能不把金瑞放在眼里的,会是谁?只是眼前的男人摆明了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顿了顿,她只好换了个话题。
“劳驾将军告知,请小女子前去,所为何事?”
男子似乎因为那声礼貌的“将军”眼眸微动,却立刻恢复了平静,道:“治病!”
江九月“哦”了一声,“那就走吧。”然后放下了马车帘子。
前面那辆车上,金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马车借你吧,早去早回,别耽误了我的事儿,我可还等着你以身相许呢。”
江九月有些无奈的皱眉,痛恨这个家伙动不动就把以身相许四个字挂在嘴上,那男子却是微微诧异,这才瞥了前面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一眼,神情是高深莫测,缓缓的,他下了令,“来人,去驾车!”似乎金瑞让出马车本该就是理所当然。
江九月听到一个人轻声落地的声音,很难想象身着铠甲还可以如此轻盈,然后,那人往马车走来,行走间铠甲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最终停在马车一边,只听“锵”的一声,马车一沉,显然那人已经上了车辕。
一个手下尚且如此,那这将军的能力该有多强,能使唤的了这将军的主子,又该是何许人也?
男子抬手一挥:“走!”
马蹄之声四起,护卫着这辆精致的马车,出了城门,往清泉山的方向去了。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安静了好一会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呀,这人居然不害怕金公子,主子不知道是什么人。
——我看就是傅家公子找来的人,说什么请江姑娘去清泉山治病,就是不想江姑娘和金公子一起出远门罢了。
——你胡说什么,傅公子也不过是做生意的,哪里可能认识那么厉害的人物呢?
——这你可能就不知道了,傅公子的二叔,可是太医院院首,他能认识几个厉害的将军有什么不可能的!
先前那人似乎呆了一下。
——呀,我想起来了,你说的就是那个二十年前就医名满天下的傅家二少爷嘛,这么说也对,都混到院首了,想要找人针对金公子也太简单了。
然后,一道更高的声音盖过了两人。
——放屁,傅公子人那么好,就算有什么也是光明正大,哪里会做这种龌龊的事情,我看你们都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
……
前面一辆马车内,金瑞迟迟没有发出指示,车夫也不敢擅自决定什么,只是看着过往的行人被挡住了去路,又十分为难。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询问之时,车内却轻飘飘的传出了一声男音,低沉轻慢:“回吧。”
车夫如蒙大赦,跳上车辕,驾车离去。
马车内,红缨小心的为江九月敷着手上的那处烫伤,虽然处理及时,却还是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江九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红缨,似乎没有感觉到手上的疼痛,“你没去过清泉县城,定然不知道距离泰阳有点远,大概要走好几个时辰,到了就该晚上了,先休息会吧。”
“是,小姐。”红缨放下手中的湿巾,换了一盆冰水,虽然那么说着,却明摆着不打算休息,淘洗了帕子之后,又敷上了她的手背,江九月垂下了眼帘,不再看她,任她为自己一直换着帕子。
“小姐,你以前在清泉山住过,那清泉山好玩吗?”
见她不说话,红缨主动提问。
江九月笑了笑,“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也有认识几个不错的朋友在那里,本来离开清泉山有些可惜,没想到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却又回来了呢。”
红缨轻声应了一下,和江九月随意的聊了起来,江九月微微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不一会儿,软榻之上,就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红缨将敷在江九月手上的帕子拿下来又泡在了水中,看着那处烫伤的红色,眸中闪过一抹抱歉。
江九月这一睡,竟然睡了几个时辰。
睁开眼睛,她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只翠鸟飞舞啼鸣,翠绿的树枝伸过窗边,被升起的月光镀上了一层银光,有几片叶子还擦到了窗台,而在她的眼前,如烟如雾的纱帐正随着晚风微微荡漾……
这间屋子,窗明几净,屋内陈设也充满了强烈的个人风格,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墙面上的书法,也字形肆意张扬,装裱精致,必非凡品,只是那挂住书法的红木木架,却色泽鲜亮,似乎是才装上去不久而已。
“主子,那位姑娘还没醒……”一道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似乎该是在楼下,恭敬万分。
“嗯。”
接着是一声轻应,低沉而富有磁性,十分悦耳,平淡如风的口气,却带着身在上位者的威慑力,让人不自禁的崇敬。
然后,缓步上楼的声音,响了起来,江九月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心跳却越来越快。
只是,等了半晌,却依然没听到那声音到她所在的屋外,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能这楼层之上还有别的房间,上楼不一定是到这间来吧?她暗忖,眼睛刚睁开一个小缝,往外看去,却听“吱呀”推门之声,连忙闭起了眼睛,慢慢调匀了呼吸。
一个人影跨步而入,走路无声。
若不是空气之中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江九月想,她并不会知道有人已经来到了床前。
那人坐在了床边,莫测的视线,也一直锁在她的身上,穿透力之强,若不是她早有准备,只怕当场就要装不下去了。
半晌之后,那人执起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他的手很凉,骨节之间带着细茧,也很大,只是四指的长度,就几乎与她的手一样长。她感觉那种冰凉的触感抚过她手上那处烫伤,有些舒服,那人的似乎眉峰蹙了一下。
很奇怪,她并未睁开眼睛,却就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和反应。
“来人。”那人道。
然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江九月这才知道原来一直的脚步声是别人的,而并不是这个人的。
“主子。”一声清脆熟悉的少女声响起,人也到了床边上。
那人一只手松开了她的手,不过片刻,就有一些清凉舒爽的东西抹在了手背的伤处,左右反复了几次,又有轻纱裹住了手背,然后她的手被放到了床边上,床沿一轻。
伺候在一侧的少女,看到这一幕,眸中闪过震惊和诧异,只一个瞬间,见男子起身,立即反应过来,头也垂的更低了。
江九月静静的等待着,脚步声渐渐的离去,直到过了好久,空气中的那些味道淡了之后,她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想要睁开眼睛,却又有些不知名的局促围绕,最终,微微的睁开了一丝缝隙。
空空如也,屋内似乎没有人。
彻底松了口气,江九月这才敢放心的睁开眼睛,眼波微转,而入眼的情景差点让她又出了声。
屋内不是没人,只是在的,是那个走路无声的人,一个男人,因为站在静静的站在窗边,她未曾发现。
他的身材极高,比一般男子要高出半个头,但身形匀称修长,在一身黑色曳地长袍的衬托下,显得异常伟岸,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尊贵之气,让人不自觉就想弯腰拜服,墨色长发逶迤在长袍之上,层层月光洒落其上,华光流动,令人屏息。
江九月从未见过这样一个背影,如九天之上下凡来的神袛,高贵不可亵渎,而抬眉望月的姿态,却又像是透过沧海桑田的孤独寂寥,让人震撼,也让人忍不住心生酸涩。
轻轻的,江九月没忍住叹了一声。
那男子背负的手,指尖动了一下。
江九月惊觉自己竟然下意识的发出声音来,慌忙想要再次闭上眼睛,那男子却再也没有丝毫动作,连望着月亮的姿态都未曾变化,只是淡淡道:“你醒了。”
僵了一下,江九月慢慢的坐起身来。既被发现,也没有再假装的必要了,喉结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
“嗯。”
那人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九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反应,便掀开被子,弯腰打算穿靴子,毕竟,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面前睡在床上,有些不自在。
那人却在此刻转过身来。
江九月穿鞋的动作僵硬当场,纤细柳眉下纯澈的双眸,因为面前所见微微张开。
——熟悉的容颜,陌生的气场。
银月如霜,晚风如絮。
他长发如墨,随着晚风飞起了几缕刷过脸颊,肤若白瓷宛然莹润,丰神雅淡而英毅。长眸微微垂着,无喜无悲,无傲无惧,便是如此,却自有一股睥睨万千的意味。
容色无双。
“我叫云廷渲。”他说。
有好长一段时间,江九月都处于沉默状态,这让伺候在一侧的红缨心中七上八下。
在她出手的那一刻其实就在猜测,当江九月醒来看到她后,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她试想了很多种情况,万万没料到江九月居然沉默以对,这种沉默太过窒息,压抑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姐……”她试探着开口,竟然看到江九月抬起头,递给她询问的一瞥,这一瞬,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根本不是她关心的范围,让小姐如此沉默的,只怕是主子吧?
“怎么了?”
“你……我、我对不起你……”僵持了半晌之后,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果然,说出之后,她似乎好受了一点点。
江九月扯了扯唇角,淡淡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音调似乎和寻常一样,但红缨却敏感的听出了一点自嘲和讽刺,那些好受还未产生效应,心已瞬间跌落低谷。
“奴婢该死!”
江九月微微转过眼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这不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却是第一次跪伏在地,如此明确的显露身份高低差别,她一直不习惯这样的贵贱分明,即便去了泰阳,也并不以为自己比别人高尚多少,只是这会儿却没有立即阻止她的动作,视线也转到了窗口处。
她想起方才那男子转过身来的事情。
他说,他叫云廷渲。
然后,有人进来通报什么事情,他便转身出了门,他们离开的那会儿,江九月看到进来通报的人是铁洪,那个曾经在她家自己搭木屋住过的,江湖味很重的男人。
再次见到云廷渲,她似乎不是很意外。
只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陌生的气场,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看他这室内摆设,以及不将金瑞放在眼中的手下,身份地位必定不俗,只怕也不是一般的商人之后,官家子弟;她其实很不想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然后,他并未久待便直接离去,让江九月本身见到他后产生的那一点点雀跃,也随着他的离开消散了。
江九月有些懊恼的暗忖,她救的这个人不会狗血的是什么王侯将相,然后要报答救命之恩?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想,万一这家伙真是这个身份,为了维护尊严,那清泉山中见过他卑微入尘埃的这些人会不会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果是后者,她必定是第一个被咔嚓的。
想到这里,江九月翻了个白眼,果然,路边的野花不能乱采,路边的男人不能乱捡。
只是……
据红缨说,她的主子原是在燕京,不久前才到清泉山。一个多月前,也不过是清泉走后不到十天,他居然可以安排红缨绿柳进入香满园,如此横跨千里,手眼通天,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监视?
若是为了监视,那也和眼前这少女没什么直接关系,毕竟,是那个人下令的不是吗?
江九月不可置否的挑挑眉,淡淡道:“起来吧。”
红缨听着这声音恢复了原来的淡然,稍微松了口气,抬头时,额上已经沾上了一层灰土,她却没在乎,小步去桌边倒了水,端到江九月面前放下,“小姐,先喝口水,我再去传膳,一天都没吃东西,您肯定饿坏了。”
江九月接下,润了润唇,看着红缨探身出门,对门口的人说了声什么,然后进了屋。
“这是哪里?”
红缨见江九月与她交谈,心情稍微好了一分,笑道:“这里是清泉驿站。”
江九月哦了一声,便又不再说话了。
红缨有些失望,她以为江九月至少会问她主子是什么人之类的话,等了好一会儿,晚饭送来,江九月简单的用了一些之后,也不见再次开口,红缨忍不住道:“小姐……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会……会……”试着张了好几次口,她却有些说不出来。
“你会什么?”江九月扬眉。
僵了一下,红缨呐呐道:“您似乎不奇怪,我是别人安插在你眼前的……我哪里露出了马脚吗?”
闻言,江九月笑了笑。
那一抹笑容,却让红缨更为急切的想知道原因,“小姐,你就告诉我吧。”
江九月回想两人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点滴,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有露出马脚。而我不奇怪,只是因为你把一切都做的太好。试问,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不但知书识字,还会算账……叫你与我同去青楼时,也不见你过分惊诧,面对傅随波金瑞等人时,落落大方,甚至于在见到金瑞马车之上的那些极尽奢华的装饰,也面不改色,若不是白痴,那便是见那些东西已经是家常便饭,自然面不改色了。”
本来开始之时,江九月以为这四个人,是傅随波安排来的,毕竟自己在清泉山时泄露过家有祖传医术,难保不会引起有心之人觊觎,即便不是傅随波,傅家别人也有可能动手,比如傅管家……所以她在那两个月里,基本按兵不动,而有药儿那样完美的丫鬟在前,再出一个红缨也十分正常,只是今日在马车之中的时候,她才对红缨产生了怀疑。
她医毒双修,味觉嗅觉早已炉火纯青,又怎么会闻不到红缨递给她的茶之中放了迷药?而且是在那些人还没出现之前……她不知道红缨想做什么,但一个多月的相处让她明白,红缨若是想要对她动手,早已出手,不会等到现在,所以才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红缨是他的人。
红缨皱着眉头,有些懊恼,“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做错什么了呢。”顿了顿,低声问,“小姐,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你,只是……你为什么要给我下迷药?”这点,她一直想不通。
红缨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主子早就说过,他到清泉之时,就要看到小姐,前天主子就到了,虽然一直没传信,但如果今天小姐去了雪寒山,不知道多久回来,主子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所以我……我只是不想让小姐跟着金公子出城,本想先迷倒了小姐,找机会带小姐直接来清泉的,没想到铁涛这个时候来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么,你原来在香满园说雪寒山有吃人的怪人,也只是想阻止我去吧?但我又执意要去,你便要跟随而去,是那个时候就想好了要给我下药带来清泉?”
红缨张了张嘴,想说不是,那怪人的传说是真的,可看江九月那缥缈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期待她回答什么,愧疚作祟,反倒沉默了下去。
而且,如今这样,主子只怕也不会再让小姐去雪寒山了吧?
指尖无意识的把玩着衣袖,江九月道:“不是说请我来治病的吗?你知不知道是给谁治病?”
如此跳跃的话题,让红缨愣了一下。
“知道的。”
江九月站起身来,“那就走吧。”早日办完了事情,早日离开,还要去雪寒山探一探呢。转身之时,她见红缨表情诧异,却不见行动,心中浮现一抹思量,不由皱起眉头:“我被限制了行动自由吗?”
红缨连忙摇头,“主子没有限制小姐的自由,只是这么晚了……”
“既然如此,那走吧,睡一天了,总要做些事情。”
既然没有被限制行动,江九月便直接推门而出,往楼下走去,红缨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主子要她照顾好小姐,追着一起去总是不会错的。
果然这一路走出驿站,没有任何人开口询问他们要去做什么。
而江九月也从红缨处得知,原来请她来看的病人,如今都关在县衙大牢内。
县衙离驿站并不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两人到县衙门前的时候,门已关闭,红缨上前扣了扣门,不一会儿,就来了一名衙役打扮的男子。
“做什么的?这么晚了,大老爷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男子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嗓子,话音落,也不等红缨说话,便啪的一声要关门。
只是,他这门,却没有关上去。
红缨伸出手,抵住门上的铜环,虽未见如何用力,那衙役却怎么也关不上门去。
“你……你这娘们,想干什么?这可是清泉县衙!”
江九月看到红缨似乎从腰间拿出了一块令牌之类的东西,那衙役的脸色就变了。
“去叫你们大老爷出来!”
“是是是——”衙役忙不迭的答应,转身进去通报,还顺手为红缨打开了门。
江九月扬了扬眉,看到红缨转身回到自己身边,“你会武。”只是,更诧异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这点小发现,似乎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红缨咬着下唇,“嗯”了一声,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将腰间那枚令牌递给江九月。
江九月扬眉询问。
“是主子要奴婢交给小姐的,为了出入方便……”
看也没看,收下令牌,江九月也不再说话,直接迈步进了县衙,红缨愣了一下,连忙跟了进去。
而进了县衙之后,两人才发现,竟然都不知县衙地牢在哪里,便只得站在走廊口上等待,果然,不一会儿,官煜那张严肃的脸,就出现在走廊尽头。
看到江九月,官煜似乎愣了一下。不过这点情绪,也是眨眼即逝。
通报的那名衙役,冲红缨小心的指了一下。
官煜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缓步走到两女面前,“江姑娘,好久不见。”然后又转头,对红缨道:“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嗯。”江九月应了一声,便没了话,如今她只想快些看到病人,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走,不知为何今日似乎有些浮躁。
红缨略一点头,道:“官大人好,我家小姐想去县衙地牢看看那些需要治疗的病人。”
对于她对江九月的称呼,官煜扬了扬眉,却也并未对她的要求推却,只侧过身子,不卑不亢道:“下官在前引路,请二位姑娘随我来。”说罢,率先往前而去。
江九月和红缨跟随其后,绕过大堂,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地牢门口。
守门的衙役上前开门,恭敬的迎了三人从台阶而下,室内顿时暗了起来,只有墙壁上昏黄的油灯照明。
红缨担心的看了江九月一眼,:“小姐,不如先回去吧,太暗了,明天再来看行不行?”
“不用。”江九月已经下了台阶,看向官煜,“病人在何处。”
官煜扫过红缨担心的表情,和江九月的若无其事,略一思量,道:“还请江姑娘稍等。”话落,转身招手,一个狱卒应手势上前。
“去将重刑犯牢狱之中的人提一个过来。”
“是。”
只是那狱卒走了几步,官煜又有些迟疑的补充:“提……略微正常一些的过来。”
那狱卒应了一声,已经走远,江九月却敏感的捕捉到那个“正常”一词。
正常一点?
什么意思……难道需要她看病的人都不正常?
然而,当狱卒提来的“正常一点”的病人出现在江九月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需要她看病的人,岂止是不正常就能形容的?
眼前这个人衣衫褴褛,痴痴傻傻,浑身是伤,又目光呆滞,时而高声大叫,时而哀声啼哭,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将周围牢房之中关着的犯人都吓到了。
被狱卒按住,江九月勉强诊脉之后,更是高挑起柳眉,她想,这些人一定以为她是专业的精神病医生,所以才会将这个人带回到她身边来。
此人早已神智大乱。
那么,正常一点是这样,不正常的是怎样?
“请问江姑娘,可有方法让他恢复正常?本官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他——”
官煜的话,打断了她的心神。江九月转头,望向这位严肃的县太爷,目光澄澈,“这些人和云廷渲以前的情况一样,要想治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要有什么问题,怎么不直接问云廷渲,反而要来给这些人治病,这样岂不是很耽误事情么?”
闻言,这地牢之中的所有人瞬间变了脸色,红缨的脸色变化最巨,除了诧异之外,还有那么一丝不可思议。
从未有过一个人,敢直呼云廷渲的大名。
江九月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抹不同,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无意之中碰触了什么禁忌,猛然间,她想了起来,那时候清泉服用了金兰草之后,将那段时间前后的事情忘记大半……莫怪现在又要重新来给这些人治病了。
今日果然浮躁。
红缨上前,小声道:“小姐,既然看过了病人,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主子虽然没限制小姐的自由,但也没说过他们可以乱走,虽然,主子给了小姐一块令牌。
“好吧。”江九月回神,点点头。这里的气味,其实真的不是很好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官煜交代:“我会列出治疗方法给你,你寻一个擅针灸的大夫,两月该治得好。”说罢,转身而去。
官煜单手负后,站在地牢的台阶下,目送江九月两人离去,严肃的眼眸浮现一抹思考:天下之大,第一个敢直呼云……直呼他姓名的人,竟然是一女子。
而同时,处理完事情的云廷渲才到阁楼下,便听到铁涛禀报,江九月和红缨一起出去了。
“走了?”云廷渲问,平静的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几时走的?”
铁涛道:“有小半个时辰了,属下听红缨在阁楼内曾说,是去给人治病。”
云廷渲沉默了一刻,袍袖飞扬之间迈步上楼,推门入了厢房。
厢房内空空如也,却似乎还有些少女残留的体香,随着开门带起的风刺激着云廷渲的鼻息,似花香似药香,清幽雅淡。
“去看看,他们去哪了。”淡淡的,云廷渲道。
铁涛的头垂得很低,闻言只是一颔首,便转身而出,并未询问任何原因。
云廷渲也进入了厢房,质地上乘的黑色长袍逶迤在地上,眸光淡淡的扫了原来江九月躺着的床榻一眼,眉毛轻轻的皱了一下,原本那无情无绪的眼眸之中,升起了一丝复杂。
“铁洪。”
一道黑影应声而入,跪伏在地上,“主子有何吩咐?”
黑衣身影又立在了窗前,深邃的眼眸古井无波,望着在夜色之中随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优美的唇线微抿。
“你说,我是不是该把两个月前见过我的这些人,全部都杀掉?尤其是……江九月。”
铁洪僵了一下,若不是自小跟随主子身边,他此刻绝对以为主子是真的在认真的考虑是不是该杀人灭口,而不是因为某些事情闹了情绪,江姑娘,您可真够厉害的,随便一个举动就能牵引出主子的情绪,天知道他老人家想要谁的命从来只需要一个眼神,何时这般郑重其事的“询问”我这个属下?
“呃……”斟酌了一下,铁洪才谨慎开口:“属下不知。”
“哦。”
云廷渲垂下眼眸,食指无意识的轻抚着拇指上翠绿的扳指,好一会儿之后,才道:“下去吧。”
铁洪如蒙大赦,忙应了一声,飞身退下。
不一会儿,铁涛出现在院内,对着二楼窗口处俊美如神的男子抱拳为礼,“启禀主子,红缨和那位姑娘……上了清泉山。”说到最后时,有所迟疑。
云廷渲挑了挑眉,并不意外,挥手,让铁涛退下。
他性格倔强,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这还是第一个如此明目张胆挑衅他脾气的人。
女人。
不过,两月相处,其实他了解江九月的性格:合她心意的时候,什么事情便都无所谓也很好说话,而当不和她心意的时候,那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生还做得滴水不漏让你无话可说。
那么,他现在似乎不和她的意思?
是因为两月前的不告而别,还是因为自己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或者……是因为他召她回来耽误了她和金瑞一起去雪寒山的事情?
想到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原因,他雅淡的长眉微微蹙起。
他自小身份尊贵,万人瞻仰,两月前的那些经历无疑是生命之中最大的污点,而恰巧,江九月直面了他人生最卑微入尘埃的时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杀了她。
可是安了眼线在她身边,脑海之中却总是浮现两个月之中相处的点滴,最终下的命令便成了保护。
正常的他只怕这一生也不会出现那样死皮赖脸的追逐,而恢复记忆后想到这些更让他尴尬,怎的江九月就那般平静,在听到自己的姓名之时,还是那般平静无波?
女人,果然是奇怪的动物。
------题外话------
迟了几分钟,美人们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