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脆弱

穆晴岚在那委屈的咩咩叫,霍珏被她脑袋顶的直歪身子,用手撑着,压抑的低咳,嘴角挂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浅浅笑意。

穆晴岚看见他带着揶揄的笑,简直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功法一样稀奇,这么长时间了,穆晴岚还是第一次见霍珏露出笑意。

拜一个严厉的师父,两天挥剑七万次又如何,霍郎笑了啊!

穆晴岚好似那烽火戏诸侯的“昏君”,看着霍珏的笑,绞尽脑汁撒娇卖乖,想要让他笑意再深一些。

她是想着得寸进尺也没关系,反正霍珏受不了就会把她推开,低着头哼哼唧唧地抱怨着“我要累死了”,然后朝着霍珏怀里挤。

反正她是不要脸皮的。

霍珏确实每次都会很明确地拒绝穆晴岚,但是今天他推了一下穆晴岚肩膀,没能推动穆晴岚,反倒自己差点向后倒去。

霍珏连忙用手撑住了床铺,呼吸急促粗重,一阵头晕目眩,闭上了眼睛。

穆晴岚如愿以偿把脑袋放霍珏大腿上的时候,还没感觉到霍珏的挣扎和抗拒,着实震惊了一下。

天上掉馅饼了吗!

还是天上下红雨了!

霍珏做了她师叔,反倒是对她更宽容慈爱了吗?

不过等穆晴岚在霍珏那长的恨不能一宿摸不到头的腿上枕实了,穆晴岚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烫了一下,她才惊觉霍珏的体温很不对劲!

“你怎么这么烫?”穆晴岚好容易枕到霍珏的腿,舍不得起来,就用这种过于亲密的姿势,从他怀中把手抬起来,去摸霍珏的额头。

霍珏烧得迷迷糊糊的,有气无力,避不开穆晴岚的手,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他道:“起来….…咳咳咳….…"

他垂头,长发都散落下来,落在穆晴岚脸上。

穆晴岚一路从脸上痒到了心里,恨不得一辈子都这么和霍珏腻着。可她确实担心霍珏的身体状况,只好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起来之前还捉着霍珏的头发闻了一下。

是他独一无二的味道!

穆晴岚坐直,手落在霍珏额头上、又落到他的脸上、脖子上。震惊道:“你发烧了!怎么烧这么厉害?”

“我帮你梳理下灵府和经脉,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穆晴岚调动灵力,给霍珏输送,霍珏向来挺直的脊背微微弓着,很虚弱的闭眼承受。

他以为灵力入体会像往常一样温暖舒适,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穆晴岚的灵力进入了他的内府,却像是水进了油锅,反倒让霍珏感觉到内府灼烧难忍,似有一把烧红的尖刀,在其中肆虐翻搅。

霍珏皱起眉强忍着,但是很快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接着浑身一软,喉间竟然涌上了一阵腥甜。

他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他没能及时咽进去,自嘴角溢出了一些,穆晴岚听他痛哼侧头看他,一看到他嘴角血迹,差点吓疯了!

“霍郎!"

穆晴岚连忙停止了输送灵力,起身半跪在床上,捧着霍珏的脸问:“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是受伤了还是擅动灵府了?是不是有人偷袭你?”

霍珏低低咳着摇头,鲜红的血迹在他惨白的脸上看上去简直刺目。

他没有遮着眼睛,穆晴岚能看到他双眸泛着沉沉晦暗,看上去有种令人心惊的灰败。

穆晴岚用拇指抹了他嘴角血迹,感觉霍珏这口血,比她挥剑七万次还让她浑身酸疼。

没有人偷袭,没有受伤也没有擅动灵府,那就只能是五衰所致。

霍珏灵府其实一直动荡,这很正常,毕竟他灵府已碎,五衰不可逆转。

穆晴岚小心翼翼温养着他,他分明恢复一些了,至少稳定住了灵府溃散的速度,怎么她这才离开一天,他就五衰到口吐鲜血的地步?

霍珏扳开穆晴岚捧着他脸的手,穆晴岚太着急了,手劲儿有点大,搞得霍珏没什么肉的脸颊,都被穆晴岚给挤到一起了。

“难受……咳咳……放开。”霍珏轻声道。

穆晴岚比霍珏这个吐血的还要肝肠寸断,霍珏看不见穆晴岚的表情,但他能透过两个人相碰的肌肤,感觉到穆晴岚捧着他脸的手细微颤抖着,无意识地一直用拇指摩挲他已经被擦掉血迹的唇角。

霍珏无奈叹息一声,说:“只是受凉了,五衰就是这样。”不及寻常凡人身体健康,一点风雨都要倾覆。

他只是不小心在浴桶里面睡着了,说来也怪他自己。

霍珏浑身难受,深深皱着眉,推不动穆晴岚,嗓子里面又干又疼,一点也不想多说话。

好在穆晴岚总算是放开了他,霍珏松一口气,却因为眩晕,控制不住身体向前倾,穆晴岚适时扶住了他,让霍珏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霍珏不愿意,挣扎了一下,这样实在是不合适,这太亲密了。

穆晴岚抓着他的手腕,没让他起身,另一只手按住了霍珏的后脑,说:“靠着我,我将体温降低一些,给你退热。”

霍珏还是不肯的,他不肯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穆晴岚肩上,可他的脊梁都像是被这一场病抽走了,他撑不住又开始咳。

咳得头昏眼花,甚至干呕,要把肺叶吐出来了一样。

咳完了之后更是浑身绵软,就把手按在穆晴岚肩膀上,自己的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霍珏顾不得什么,摸到穆晴岚确实降低了一些的体温,想了想,慢慢把头挪到了她肩上,感受那一点凉意。

生病的人,尤其是像霍珏这样将死的五衰之人,在身体上的疼痛可能不会像中了一剑那样清晰痛苦;头脑上的昏沉,也不会像中了幻术一样不清醒,可是这种绵绵细雨无孔不入一样的折磨,往往却是最难受的。

你根本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地方,总之浑身上下都不爽利,甚至仿佛能闻到死亡的味道,腐朽又森寒。

霍珏从前是天之骄子,没有经历过这种不修炼的寻常人才会经历的痛苦。

似乎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已经是入妄修士,他父亲霍袁飞总说,是因为他天资极高,还未曾记事,就已经入道。

因此这种寻常病痛,半死不活的五衰状态,对他来说,格外地难捱。

再加上他身边并没有贴身伺候的人,霍珏又性情淡漠,从来不喜欢同人倾诉他的痛苦,也不曾和谁推心置腹。

没人能从他那张面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脸上,看出他在经历怎样的痛苦折磨,所以才病成这个样子,都没有人发现。

穆晴岚坐在床边上,让霍珏靠着她,将他的头硬按在自己肩上,抚弄了两下他的长发,说:“你靠着我降降温,这么热,烧得脑子要炸了吧?”

“你是不是没告诉弟子给你准备药?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穆晴岚抱怨着,抬手按在霍珏后背,霍珏被强硬按倒后,就不再动了。

穆晴岚以一束细弱无害的灵力,钻入霍珏经脉,细细探查他的内府。

何止一句糟糕了得。

穆晴岚心疼得不行,霍珏又要忍受病痛,又要忍受灵府的撕裂疼痛,还要撑着不愿向弟子示弱,他实在是太执拗了。

“你是打算生扛过去?”穆晴岚收了手,环住霍珏的后背道,“你抗不过去的。你现在的状况,根本承受不住灵力抚慰,甚至受不住寻常灵草仙药。”

虚不受补,说的就是霍珏现在这种状态。

之前他的灵府是竹篮子,就算漏水,却好歹段时间能承载一些水,再慢慢漏;现在的状态是竹篮子底儿破了一个大洞,再往里灌水,不光存不住,还会让洞变得越来越大。

霍珏不吭声,他头抵在穆晴岚肩膀上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一小块难得的凉意,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是一闭眼,都是这两日萦绕不去的噩梦。

那些噩梦反反复复,七零八落,却又格外的真实,让他心力交瘁。

“北松山有为普通人用的那种草药吗?”穆晴岚撩开霍珏后背上散落的长发,轻轻扶动他的背,不带任何的灵力,是纯粹的安抚动作。

霍珏后背紧绷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在穆晴岚的抚慰之中,慢慢软下来了。

霍珏竟然觉得很受用,心里又有点悲凉。

人在生病难受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能这样轻轻抚慰,哪怕本身这种动作什么用都没有。

霍珏脑子不清醒,很快觉得额头一点点的凉意,已经不足以抚慰他要烧起来的灼热。

他索性把头偏着枕在穆晴岚的肩上,一面耻于自己的脆弱,一面又不想睁眼起身,不想面对现实。

冰凉的触感自穆晴岚肩上传来,带着草木馨香,像一片被雨水涤洗过的树叶贴在脸上,让霍珏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穆晴岚又追问他:“问你呢,有让人准备药吗?”

他含糊道:“没有……”他就没有让人准备什么,生病的事情也谁都没告诉。

白天他坐在轮椅里面,白纱遮眼,面色苍白,除了偶尔压不住咳两声,谁也看不出他病得严重。

他烧起来很奇怪,面色并不红,而是惨白。没有人会像穆晴岚这样上手摸他的脸,也就自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发高热。

况且北松山上没有寻常人才用到的那种草药,只有一个饭堂大娘是普通人,那大娘隔三差五就去山下城镇采买自己用的东西,根本不用门派准备什么。

之前倒是有些外门弟子修为不济,可能会用到,但霍袁飞死后,冥星海倒置,天地崩乱,门派之中掌管医阁的长老挟弟子跑了,把整个医阁卷的一棵药草都不剩。

现在山上的库房里面倒是还有一些成品丹药,但是没有一种能够治疗天人五衰的废人感了风寒的药。

这也是霍珏没有告诉弟子他病了的原因,他还真打算扛过去。

现在天元剑派内部叛变的人还没处理,又抓了穆家的人,穆家不可能没有动作。幸亏段琴轩回来了,大部分事情都是她在处理,霍珏才能安心病着。

霍珏内院这几个弟子都因为大阵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他这时候难不成要派人跑去山下,顶着穆家人的埋伏,给他买治愈普通风寒的药物?

霍珏做不出这种为了自己好受一些,就让弟子涉险的事情。

门中的事情,他都帮不上忙,他这个代掌门就是个废物,这种情况下,霍珏是真的不想再添什么麻烦。

而且他自从灵府破碎之后,一直都有种自毁倾向,真的病了,他一边难受,一边又有种破罐子破摔得痛快。

不如就这样死了。他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这两天想的次数尤其多。

可这一切自苦,都是在没有人撞见,没有人戳破的前提下,霍珏才能硬撑。现在穆晴岚撞见了,她戳破了,霍珏像个摔了之后有人问疼不疼的孩子。

没人问疼不疼的孩子爬起来还能玩,就算摔破了膝盖,摔流了血,也会吹一吹安慰自己;但是有人问的孩子,却会嚎啕大哭。

霍珏自然不可能真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但病痛的昏沉和脆弱让他软弱,他竟然在脸上的冰凉也不能满足后,有些委屈地把自己的头,朝着穆晴岚的脖颈之间埋了埋。

穆晴岚感觉到了,直接伸手把霍珏彻底抱紧。

心里狂喜他的不设防和依赖,觉得他这样子,像是总算肯从壳里探出柔软触角试探周围的蜗牛。

穆晴岚抱住霍珏,不断搓着他的后背。

她声音越发柔和,“你抗不过去的,不吃药肯定不行。这样吧,我等会去饭堂大娘那里找一找,看看她有没有备着治疗风寒的药。”

霍珏还是没应声,呼吸粗重滚烫,对着穆晴岚的耳朵吹,吹得穆晴岚半身不遂,一颗心像在热油里面炸着,翻滚着。

她想趁人之危。

要是她现在跟霍珏有了点什么,哪怕就是接个吻,霍珏好了之后,还能推得那么干脆吗?

他现在可是埋在她脖子里呢,这可不是她强迫的!

穆晴岚的冲动像巨浪之上的小船,虽然被推到了浪尖上,舍不得下来,却又不敢真的随巨风而荡。

她怕等落下来的时候彻底沉船,霍珏清醒了直接和她恩断义绝就完了。

再者她是真的心疼霍珏,他都已经这么惨了,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总不能趁人之危欺负他吧。

因此穆晴岚揣着一肚子因为霍珏亲近她而乱撞的小鹿,直到小鹿撞死在穆晴岚的胸腔,撞得她胸腔都要裂开,她也没有侧过头,哪怕亲一口霍珏脆弱苍白的脸。

穆晴岚只是从储物袋里面摸出了一个留影玉,摆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对着两个人的样子开始留影。

这是证据!

就算她不敢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总也要日后有点依仗,免得霍珏仗着辈分升了,病好了清醒了,就要拒绝她的追求。

留影记录着,穆晴岚又这么抱了霍珏一会儿,心里美滋滋的。

看他以后还怎么嘴硬!

她尽量将自己的体温降低在一个他不觉得太冷的舒适温度。

霍珏到后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穆晴岚肩上,头脑越发昏沉,他还是很难受,他不应该睡着的,但是被人抱着的滋味让他陌生,又让他的感官开始不听话的失灵。

霍珏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安心,霍袁飞向来是个严父,而霍珏母亲又早死,没人这样抱过他,没有人像哄个孩子一样,搓揉他的后背。

霍珏心思不受控制地放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睡了。

穆晴岚察觉他睡着了,总不能让他坐着睡,扶着霍珏慢慢躺下,像对待个脆弱易碎的花瓶儿。

霍珏皱眉将醒未醒,穆晴岚倾身也半撑在床上,霍珏无意识蜷缩身体,凑近穆晴岚,竟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然后又不动了。

霍珏身上还是很烫,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还是得吃药。

她今天晚上本来是来诉苦的,谁料霍珏比她苦多了。穆晴岚想到这里笑了笑,用手指搓开霍珏拧着的眉。

她看着霍珏忍不住轻声道:“你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啊……”又温柔又乖。

穆晴岚慢慢躺下,在床边上枕了一点点的枕头,紧挨着霍珏凌乱的发。

穆晴岚飘飘然地想——今天真的够本了,这难道就是同床共枕吗?

所谓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们如今共枕,起码有百年的缘吧。

闭眼享受了一会儿,穆晴岚发现霍珏睡得不安稳,眼睫一直颤动,像是坠在什么可怕的梦里,手还乱挥。

穆晴岚抓着他压了一会儿,用自己给他降温,见他体温迟迟降不下来,索性操纵藤蔓将霍珏捆上,又幻化出一截粗树根充作自己给霍珏抱着。

她起身从床边小桌子收回了留影玉,迅速从屋子里消失,以灵雾的形状在山中飞速穿梭,朝着山下的方向掠去。

她没有去饭堂大娘那里找药,就算找到了,也未必对症,她得趁夜下个山,去给霍珏买药。

霍珏这身体已经受用不了门中的药物,只能吃普通人吃的风寒汤药,穆晴岚准备找个医术好的大夫,细细说了症状,开好了药,再带回来煎给霍珏喝。

她来去如风,北松山无大阵,穆晴岚下山十分轻松。

她担忧霍珏心切,想着速去速回。

到山下城镇的时候,还未到子时,但凡间的城镇已然是一片萧肃,只有酒肆和客栈有残灯几盏。

穆晴岚循着灯最亮的地方找了一间客栈,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人聚在客栈大堂里面;穿各式各样的道袍,腰佩长剑,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甚至还有酒,一看就是凡间野鸡宗门扎堆。

有古怪。

这城镇是离北松山最近的城镇,受北松山天元剑派庇护,怎么会有这么多散宗弟子深夜集结?

穆晴岚要找人打听镇里最好的大夫,她幻化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小青年,进去之后轻轻敲了敲柜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

慌急道:“我家哥哥风寒高热不退,我对此地不熟,不知道掌柜能否指条路,这城中哪家的大夫医术最好?”

掌柜的半夜三更因为大厅的宾客无法休息,肉眼可见的面色不好,被惊醒后两撇胡一抖,看向穆晴岚的眼神也不怎么和善。

但是听了“他”说家中有病人,倒也不吝指路,“城北有位姓尤的大夫,医术高超,顺着这条路一路向北走就成。”

“不过那位尤大夫是宫中太医院退下来的,诊金相对要贵一些的。”

“哎,谢谢掌柜的!诊金不是问题!”穆晴岚说着从袖口掏出一点碎银子,又摸出个酒壶,道:“劳烦掌柜的打一些淡酒,做擦身退热用。再包二两蜜饯。”

“好嘞。”掌柜的收了钱,拿葫芦去打酒。

穆晴岚站在柜台前面,看似在等,实则悄无声息以灵雾贴到那些人桌下,听他们交谈。

三言两语,她算是听懂了。

这些人都是穆家雇佣的散宗,是准备明日天一亮,打着穆家的旗号,去山上要人的!

穆家确实有些弟子被扣在了北松山还未处置,但是这群人明面上集结是要替穆家出头,要北松山放人,实则却别有所图。

忌惮着段琴轩回山不敢明抢法器,他们商量着要联络皇族的卫兵首领,还有和泽长老的弟子。

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穆晴岚才拜入北松山,倒是对这群人要搅乱北松山没有什么太愤怒的感觉。

可是她听到了什么?

几个绛色衣袍的修士凑在一起,吃得满嘴油乎乎,大言不惭道:“若我说,不如趁机重创北松山的那个少掌门。”

“我听说他灵府破碎天人五衰,说不定一冲撞就死。我看只要他死了,到时候段琴轩也就无人拥护,把她爹段振放出来,一切都好商量了。”

“这倒是可行……”桌上的其他人都在附和。

穆晴岚面色一寒,眼中闪过幽绿,怒意盎然。

她没有当场做什么,拿了酒放入储物袋,把蜜饯收起来,又按照掌柜的指路,找到了那医馆。

她敲门找大夫抓药,还多花了一些银钱,让那家的药童就地熬制。

穆晴岚温声对大夫说:“这钱我先给了,我等会儿回来取药,熬好灌进这葫芦里面就是。”

老大夫鬓发胡须皆白,比那群不着四六谋划着算计人性命的修士,还要仙风道骨一些。

他半夜被拍门叫醒本不悦,但架不住穆晴岚实在给得太多了,听她一会儿来取药,只是淡淡点头。

穆晴岚去收拾那些小喽啰去了,那些人酒足饭饱大部分回房休息。

穆晴岚幻化成树藤钻入那些人的屋中,自床底拔地而起,趁他们反应不及,轻而易举绞碎了这些大言不惭的修士四肢经脉。

“啊!”

“啊!”

“啊啊啊啊——”

漆黑的夜幕被凄厉的惨叫撕裂,整个客栈灯火通明,无人敢睡,也无人敢出门查看。

半条街的黑鸦被惊得乱飞,扑啦啦地扎入浓稠如墨的天幕。

夜凉如水。

穆晴岚没杀他们,是因为她从不杀人。

被绞碎了经脉的修士,也能恢复,但是这些人修为极低,即便是恢复了,日后也是修为再无寸进,只能作为凡人活到寿终,甚至会因为恢复不好落下残疾。

收拾完了这群废物,穆晴岚取了药童煮好的药,又开了好几副收入储物袋,迅速回了北松山。

三更已过,人间万籁寂静,北松山因为大阵未启,依旧是风雪呼号。

穆晴岚回到了北松山,在雪松院外抖落一身寒气,闪身进屋。

她以为霍珏会睡觉,谁料霍珏竟然在床上坐着!

怀中还抱着她幻化出来的木头桩子,靠着桩子支撑身体,垂头长发披散,形容可怖。

“霍郎?”

霍珏没反应。

穆晴岚舔了舔嘴唇坐到了床边,抬手碰了一下霍珏,他似乎更烫了!

霍珏剧烈一抖,慢慢抬起头,动了动嘴唇,一句“我杀了人”差点出口。

但很快被他自己咬住,生吞回去。他不断告诫自己,那是梦,那是梦。

他没有杀人,也没有把人剁得血肉模糊。

但是梦中鲜血喷溅在脸上的触感太真实了,霍珏简直要疯,觉得自己身上脏极了,全都是血。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梦中可怖发狂的一幕,在脑中不断上演。

他听到穆晴岚的声音,推开了怀中抱着的圆木,扑向了穆晴岚的方向。

他需要找一个参照物,帮他在无尽的黑暗和虚无之中,分辨现实与梦境。

哪怕扑空了摔一下也好,疼也会让他清醒吧。

但穆晴岚怎么会让他扑空呢?她坐在床边,稳稳接住了霍珏,密密实实将他抱住。

她一只手里面还拿着装药的葫芦,另一手抚着霍珏的背脊,心里懊恼,刚才这一幕应该留影作证的!

霍珏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抱了穆晴岚,没一点掺假,没有不甘愿,也没有短暂的令人发指。

他抱住就不吭声了,他在努力把自己从那个可怕的梦境之中抽离出来。

他其实想要问穆晴岚去哪了,为什么走了,为什么只留给他一截木头。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可是从来没有默契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在这瞬间,对上了信号。

穆晴岚似是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自顾自说:“我去山下给你买药了,不知道你会醒得这么快,才弄了一截木头给你抱着,你怎么醒了?”

霍珏闻言,下颚抵在穆晴岚的肩膀上,额角蹦出的青筋缓慢消失,紧绷的侧脸和用力咬合的槽牙,也放松下来。

他闻到了草木香气,仿若从那晦暗腥臭的梦中跌入一片柔软温暖的草地,他闭上了灰蒙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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