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铮与意秾走后,萧昭妃便坐在摆于月洞窗下的罗汉榻上,面前支着绣花棚子,上面已经绣了差不多一半的图样,是青白地金线双面绣凤求凰,冯尚宫端了药汁来,劝道:“娘娘先用药吧,绣束带也不急在这一会子,等再劳累着了,还要头疼。”
萧昭妃嘲讽的一笑,“他还能活多久?绣得再慢些,就直接带到他棺材里去了。”
这话冯尚宫可不敢接,不过圣上的身体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太医瞧病症也要顾及着言辞,总不会说没救了这样的话,补药也是一顿不落的喝着,却总没有效果。
冯尚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汤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圣上与萧昭妃之间的关系也实在是复杂,即便是她一直在萧昭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也弄不明白。萧昭妃娘娘见了圣上总是要惹得圣上生一肚子气走人,可才一时半刻的功夫他便又回来了,如今虽说病重,却也是常招萧昭妃娘娘宫里贴身伺候的人过去问一问萧昭妃娘娘的饮食起居,这补药便是圣上命人预备的。
萧昭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曾受过极严重的寒疾,稍有不适便会咳喘不断,这补药确是好东西,如今竟也不大犯了。
冯尚宫等萧昭妃放下针线,便上前伺候萧昭妃吃了药,萧昭妃含了颗蜜饯在嘴里,过了半晌才道:“你觉得沈意秾如何?”
冯尚宫道:“看着说话行事大方得体,心思灵慧,想来品格儿也是好的。不是奴婢说嘴,尤其是长相,奴婢瞧着倒是将大虞所有的小娘子都比下去了。”
萧昭妃淡淡一笑,“你说的不错,可惜她不是文家人。”
冯尚宫是知道萧昭妃的打算的,文家如今虽不及以往了,但若能制住太子一系,非文家的势力必不能成。冯尚宫正要开口,便听外面宫人来报,“二殿下来了。”
冯尚宫忙过去挑起帘子,此时夕阳斜挂,这帘子一挑,立刻便如注一般的金光倾泻进来,容铮背光而立,饶是冯尚宫常见二殿下,都看直了眼。
容铮给萧昭妃请了安,笑道:“儿子寻得了一块极好的田黄石,母妃不是想雕一方印章么,正好给母妃带了来。”
萧昭妃道:“亏你还记挂着我呢,若是我说沈家姑娘不好,你是不是就不把这田黄石给我了?”
容铮笑道:“母妃觉得她不好么?”
萧昭妃是知道这个儿子的心思的,要说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也是奇怪,原本她是不信这些鬼神之力的,觉得妄言乱造而已,但她小时候她父皇身边的老和尚便给她批过,说她会成为一国皇妃,那时别说她不信,连她父皇都觉得这批语实在可笑,她是最小的公主,她前头还有五位公主呢,便是和亲都轮不到她,她又如何会成为皇妃?况且她自小便与寿安侯府的小儿子定了亲事,只等着她及笄便会出降,可谁知道世事无常,竟会无常到这个地步呢?
她这个儿子自幼灵慧,玄得大师也赞过容铮有慧根,她生怕容铮灵慧得太过,反生妖邪,也并不肯常令他入寺庙佛堂,只在五前年,那时保宁帝病势极重,极其凶险之时,她才带着容铮去了玄悲寺祈福。没成想当晚容铮便发了烧,一连烧了五天,请了太医来瞧,竟是药石罔及,丝毫没有回转的迹象。后来还是玄得大师亲自诵经,连着三天,容铮才退了烧。
萧昭妃叹了口气,她是不信有前世的,但有些事情发生了,让人无法究其缘由。玄得大师说容铮是至情之人,故而才会因情所迷,直至昏烧过去。而容铮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他竟然在大梁真的遇到了。
若这果然是一桩好的姻缘,她自不会阻止,但她需要文家相助,她看着容铮,缓缓道:“沈姑娘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她即将成为你的大嫂,她是太子妃。”
容铮似是料到了萧昭妃会如何说,他脸上笑容未变,“母妃知道我不会让她成为太子妃。母妃还记得我在玄悲寺中发的那次烧么?自那时起,我便知道,若是我娶不到她,我可能会因困于情中而死。”
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得解脱,有人因权势,有人因财富,有人因情,亲情或是爱恋。
萧昭妃知道她这个儿子固执,但此时也生出些怒意了,她沉了脸道:“沈姑娘是大梁公主,于你夺位无丝毫益处,你当大梁会为了助你而出兵么?便是太子大梁也不会相帮!别说只是一个后封的公主,便是大梁皇帝的亲生女儿,他也只会看着大梁内乱,他岂会出手相助?大虞强盛,便是他大梁的卧榻前的猛虎。”
容铮道:“母妃只记得文家有文家军,可是母妃还记不记得孙允诚?”
孙允诚?
萧昭妃猛地一怔,孙允诚!
“他是大梁的不败将军,但因大梁皇帝昏聩,在他平定西北之后,大梁皇帝竟因忌惮于他,欲解他兵权,他是个极有野心之人,那时他便已经有了投靠大虞之心,只是担忧家中妻儿。如今我已经帮他将妻儿转移至大虞境内,孙允诚之父孙阁老也因病痛而被赦免出狱,现在皆在大虞。他的妻儿如今仍在大梁的只有他的嫡女,但她已是出嫁女,与沈家的荣辱相关了。”容铮看着萧昭妃,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道:“母妃觉得孙允诚手中的二十万精兵比不得文家军么?”
萧昭妃惊骇半晌,才问:“孙允诚的精兵如今在何处?”
容铮道:“在西安一带,如今我已经将其中的一部分将士整编入虞侯营。”
萧昭妃带着巨大的震惊看了容铮一眼,心中简直惊涛骇浪,过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道:“你做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摆脱文家而娶沈姑娘?”
容铮笑了笑,道:“母妃如此信任文家,可是母妃想过没有,以文家的势力,最后便是像父皇那般趁乱坐收渔翁之利,也不是不可能的。到那时再想削其势力,难矣。”
萧昭妃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在容铮走后良久,才唤冯尚宫进来,“你命人去文家一趟,将含芷叫来。”
冯尚宫应了是,正要出去,便听萧昭妃又道:“将含蓉也一并叫来,就说我想她们了,让她们进宫陪我住两日。”
冯尚宫讶然抬头看向萧昭妃,虽然一肚子疑惑,却是一句也不敢问的,恭声说了句:“奴婢知道了。”直退到了门口处,才转身出去。
眼看着就步入了三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大公主府中凡是没有树木遮荫的地方,都架了高竿,上面遮透明的碧纱幔,虽不能将阳光全挡在外头,但也确实不会觉得炙烤的厉害了,且这四处碧纱幔一挂,处处纱飘帘影动,极是美丽。
但这种碧纱幔最经不得阳光烤晒,风刮雾蚀,隔上两天便要换一批。
白、花、花的银子竟用做了这等消遣,大公主府这项花费早就被言官所恶,每年这个时候跟保宁帝上疏谏议的都不在少数。保宁帝虽不大管这个女儿,但这么花费自然是不妥当的,他训斥过容锦几回,但每回他才开了个头,容锦便开始委委屈屈的哭她生母。这是保宁帝最对不住这个女儿的地方,便也不大管了。
此时的容锦正在兴致勃勃的指挥人挂碧纱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