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反间计

战马的缰绳被绑在一起,留下几名兵卒看守着,余下的人则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四面八方静悄悄的潜入树林,缓缓靠向那几间民居。

雨水依旧淅沥沥的下着,雨滴打在树叶上,滴落在草丛里,沙沙的响声正好遮掩住了脚步声。

静谧的雨夜里,幢幢黑影像是无数猎食的野兽自树林间灵巧轻快的穿行……

高侃赶在部下后面,闲庭信步一般在树林中走着,丝毫不在意雨水湿透了衣衫,一只手摁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之上,待到接近了那几间房舍,见到外头拴在树木上的马匹,以及房舍之内呼喝不断的人声,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将横刀抽出,雪亮的刀尖指着那房舍,低声道:“动作迅速,尽皆拿下!”

没有人应命,所有兵卒纷纷抽出兵刃,狸猫一般矫健的身躯自树林之中跃出,快速的响着几间房舍冲去。

拴在树木上的十余匹战马首先发出“希律律”的嘶鸣,碗大的马蹄在泥地上刨动着,不安的转着圈圈,却无法挣脱紧紧拴着的马缰。

屋内无人在意。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兵卒们便已经抵达了房舍周围,毫不犹豫的踹开门窗,如狼似虎的冲杀进去。

惊呼惨叫此起彼伏,一瞬间便打破了树林中的寂静。

高侃信步向着房舍走去,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雨势越发大了……

*****

李二陛下走出寝殿,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外头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宫殿屋脊上的琉璃瓦淌下来,顺着房檐上雕刻的瑞兽溅落在窗前门口的青砖上,叮咚作响,水珠四溅。

潮湿的空气清凉宜人,使得李二陛下身躯之内有若灼烧一般的火热感觉稍稍得到缓解,顿时精神一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迈步走入房中,将一帘清雨搁在身后。

房中,李君羡见到李二陛下迈步进来,赶紧上前见礼:“末将耽搁陛下歇息,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心情不错,摆了摆手,径自坐到书案之后,抬手示意道:“莫说这等废话,若非有十万火急之事,你又岂能去而复回、叩阙觐见?入宫奏报便罪该万死,岂非将朕当成了昏君?”

李君羡吓了一跳,忙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

李二陛下无奈,佯怒道:“明知朕不可能因此治你的罪,却偏偏要说什么罪该万死,其实只是客气一句?休要学那些酸腐文官的做派,武将就要有武将的担当,朕用你们是要你们能够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而不是坐在朝堂之上之乎者也,整日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末将知罪!”

李君羡一脑袋汗,觉得眼前这位陛下这会儿不知怎地好似有点亢奋过头,这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对臣下说起的,万一自己这边传扬出去,让朝堂上那些个文官怎么看?

捏了一把汗,李君羡赶紧说道:“启禀陛下,末将派出城去跟随右屯卫的兵卒已然返回,据报,高侃已经在大散关外十余里的地方,将那些关陇子弟追上,双方在一处树林之间的农舍之中发生激战,关陇子弟力战不支,被一网成擒。”

李二陛下坐直了腰杆,脸上的神色凝重,轻哼了一声,道:“力战不支?哼哼,你也休要给他们脸上添彩,那帮家伙整日里奢靡荒唐,祖宗传下来的身手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对上房俊一手调教出来的右屯卫精锐,怕是一个照面就崩溃了吧?没有当场哭爹喊娘尿裤子,朕都算是高看他们一眼!”

昔日纵横关陇、血气方刚的六镇子弟,经由这许多年的征战杀伐,精锐尽失元气大伤,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自贞观之后便开始耽于享乐穷奢极欲,堕落的速度如此之快,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制定的打压关陇的策略才能够逐步实施,否则若是关陇子弟依旧如以往那般骁勇善战、血气方刚,只怕就算他自认英明神武,也唯恐逼得关陇贵族们重操旧业、犯上作乱,最终逼得他这个皇帝退位……

李君羡有些惶恐,赶紧应道:“陛下烛照万里,所言甚是。”

李二陛下沉默了一下,左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右手握拳,在面前桌案上轻轻锤了两下,这才问道:“结果如何?”

即便是身为帝王,更曾经九死一生自玄武门活着走出来,此刻知晓房俊极有可能将这些关陇子弟尽皆诛杀,以此来达到转嫁关陇仇恨的目的,心中也有着几分紧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今的关陇贵族依然不是昔日的北魏六镇,更不是一手掌握着北周、大隋过半兵力的当世第一利益集团,但余威犹在,一旦得知其族中子弟被房俊诛杀殆尽,固然不会扯起反旗犯上作乱,但是会如何对房俊展开疯狂的报复,却也是未知之数。

对于朝局的影响,更是难以估量。

一场或许是登基以来最严重的危机,极有可能在天亮之后便会来到……

李君羡回头瞅了一眼门外,这才低声回禀道:“高侃将那些关陇子弟尽皆擒拿,然后每人都给敲断了一条腿,搞的是膝盖,骨头已经粉碎,一生残疾是免不了的,纵然孙神医也不可能让他们复原。那高侃还扬言,说是房少保的警告,这一次只敲断一条腿算是便宜他们,日后若是在听闻他们有这等作奸犯科、欺压良善之举动,那便三条腿一起敲断!”

“……”

李二陛下愣住,握成拳头放在桌案上的手顿在那里,满脸意外。

“居然……只是敲断腿?”

“的确如此,末将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并无一人有性命之忧。”

“哦……”

李二陛下陷入沉思。

从始至终,房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关陇与皇族的矛盾转移到他的身上,以此来缓和皇族与关陇之间极有可能爆发的冲突。

可那小子难道以为只是将这些边角余料的废物敲断了腿,就能够使得关陇贵族们将原本应该对准皇族的目光转而对准他?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关陇的外围子弟,若是死了自然一时轰动,令关陇贵族们想要忍着也不行,必须做出动作予以报复,否则声威尽失、人心离散,诺大的利益集团往后如何号令群臣加入其麾下?

可若仅仅是断了腿……

李二陛下觉得房俊不至于如此轻率,那棒槌何曾怕过事?既然做了,那自然就应当做到最好才对。

他不禁问道:“高侃可曾还做了别的,亦或是说了别的话语?”

李君羡连忙自怀中掏出一份信笺,双手递给李二陛下,说道:“麾下兵卒回来之后,末将将他们汇报的情形详细记述于此,唯恐疏漏半分,还请陛下阅览。”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将信笺接过,仔仔细细字斟句酌的阅览起来。

一般来说,似这等秘密行动是不许有文字记录留下来的,否则一旦事后忘记销毁从而导致外泄,所引发的后果将会极其严重,若是被记载于史册传诸于后世,那更是会成为一位皇帝永远也无法抹煞的污点。

堂堂帝王,动用特务机构监察臣子的一举一动,这是极其恶劣的行为,必将受到万世唾骂!

这对于心心念念成就千古一帝宏图霸业的李二陛下来说,是绝对不可忍受的……

可是眼下他吃惊于房俊的作为,感到难以理解,便稍微忽略了李君羡将此事记录下来的失误。

仔仔细细的将信笺看了一遍,李二陛下方才吁出口气,原来如此……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高侃在离开之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念在尔等乃是初犯,吾家少保心地仁厚,故而放任一次,免得尔等蠢货被那些心底阴毒之辈利用,稀里糊涂的畏罪潜逃最终却做了替死鬼……”

这句话,真真是诛心呐!

瞧着吧,若是谁家昨夜没有将犯事的子弟送出长安城去,而是躲在家中或是今日当真前往宗正寺投案,谁家就将会被其余那些关陇家族针对凭什么商量好了的一起让这些犯了事的子弟出走隐匿起来,结果残遭横祸命丧当场,你家却没有这么做?

谁都知道房俊就算是再大胆子,也不敢在宗正寺杀人!

咱家的孩子死得凄惨无比,关陇与皇族的矛盾也成功转嫁到房俊身上,所有危机解除,而你家的孩子却好生生的活了下来……

好一出反间计!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