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的小祠堂,是土砖夯成的墙、桔梗和茅草做成的顶,有了些年月,土墙和草顶都被风化得厉害,残破不堪。
篱笆围城的院子,站着好些男男女女,差不多是庄子上尚未生病的成年人都来了。
葛妈妈大声哭着儿子,踉跄进了祠堂。
踏枝和挽纱左右搀扶着她。
院子里的人,则纷纷给凌青菀磕头。他们都认识凌青菀,知道是二姑娘。这处庄子,凌青菀多次和她母亲来过,只是她不记得了。
她让众人起身,也连忙进去。她看了眼石庭,见他带着小厮也进来,凌青菀就没有多话。
庄子上的人,把祠堂的门板卸下了,停放葛大承的尸体,在他身上盖住白布,尚未小殓。
葛妈妈扑上去,大哭起来,掀开了葛大承身上大白布。
葛大承去世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脸色铁青、嘴唇惨白,有点僵硬,却没有完全发僵。
“他娘,你莫要哭了......”门板旁人,站着一个男人。他个子不高,又削瘦,此刻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背有点佝偻。
他是葛大承的父亲葛顺,因为腿脚不便,一直生活在庄子上。他原本就矮瘦,经历独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遭遇,他整个人都垮了。
他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
葛妈妈却上前,拉住了她男人的衣襟,不停厮打他,又哭又骂道:“你是死人,你赔我的儿子啊......”
她无处可以发泄。
葛顺任由她厮打。
凌青菀上前,没有去劝葛妈妈,静静站在一旁,抓住了葛大承的手腕,开始诊脉。
庄子里的人都挤了进来。
瞧见这一幕,他们吓了一大跳。
“二姑娘是要做甚?她尊贵的主子,怎么去碰死人,不吉利啊。”男人们想。
女人们则胆战心惊:“二姑娘真是大胆,连死人也敢碰,不怕沾惹晦气么?”
凌青菀没有瞧见众人的表情,只是静静给葛大承诊脉。
诊完了左手,她又拿起了葛大承的右手。
祠堂里,不知哪个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姑娘也太大胆了,她抓起死人的胳膊,居然没完没了。”
“这姑娘是有什么怪癖吗?”
他们都在心里想着。
那边,葛妈妈厮打了丈夫一会儿,怪她丈夫没有照顾好儿子;而后,又扑到儿子身上,痛哭流涕。
她没有留意到凌青菀的动作。她丈夫瘦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两眼冒花,也没有看到。
故而,凌青菀诊断了片刻,这才放下葛大承的手。
“左右手脉息全无,深取、浅取都没有了。别说乡下郎中,就是太医遇到此等情况,也要说人死了。”凌青菀心想,“不知脚上跌阳脉可有?若是还有跌阳脉,倒也可有试试一救。”
想着,凌青菀绕到了葛大承的脚头,脱下他的袜子,诊断脚上的跌阳脉。
跌阳脉在解溪穴的位置,凌青菀找准了跌阳脉,深按取脉。
虽然葛妈妈哭得声音很大,可是祠堂里的人,注意力却都在凌青菀身上。
见凌青菀摸完了葛大承的手,又摸脚,祠堂里的男男女女全部惊呆了。
“二姑娘是有怪癖,还很严重。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千金,竟如此不堪。”
“姑娘是摸死人上瘾了?城里的姑娘,真是奇怪,要是乡下的女孩子,只怕早就躲得远远的。”
他们想着,目光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一直紧锁着眉头。摸了葛大承的脚片刻,她突然舒展了愁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此情此景,她的笑容在大家看来没有半分柔美,反而叫人毛骨悚然,瘆的慌。
“二姑娘是撞鬼了么?”
“晦气上身,还是葛大承没有走远,缠上了二姑娘?”
他们惊悚的看着凌青菀,却见凌青菀走到了葛妈妈身边,扶着哭得瘫软在两个丫鬟手里的葛妈妈,声音不高不低道:“妈妈,大承兄没死,他只是昏厥了。”
这话,似轰雷般在屋子里炸开。
大家又一次被震惊了。
这些庄子上的人,都眼睛直直的,半晌没有回神,看着凌青菀和葛妈妈。
葛妈妈则一把抓住了凌青菀的胳膊,捏得凌青菀胳膊快要断了。她似抓住救命的浮木:“姑娘,您没有哄骗妈妈?姑娘啊......”
说罢,她大哭起来。
葛妈妈的男人葛顺也挪着瘸腿,走到凌青菀跟前,噗通给凌青菀跪下:“姑娘,您是菩萨下凡,您用仙术救救这孩子,您救救他!”
他声泪俱下,哭得好不凄惨。
满祠堂的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劝葛顺夫妻。他们各有心思,就是不知道凌二姑娘这番言辞是什么意思。
葛大承生病、病逝,都是庄子上的人经手的。葛大承都僵了一半,怎么可能没死?
“二姑娘打什么主意?”
“死人怎么会诈尸?”
“葛大承是死了,气息都没了。二姑娘怎么说出这番话来?她到底要做什么?”
大家对凌青菀的意图,觉得糊里糊涂的。
“你们起来吧,我来给大承兄用药。”凌青菀道。
她不再理会葛顺夫妻,只是打开石庭的行医箱,拿出当归、芍药、防风等药。
药拿在手里,凌青菀不用称,自己掂量几下,就配了一副药,交给她的丫鬟挽纱:“快,去把这副药煎成一大碗水。”
挽纱道是。
她站在凌青菀身边,问满屋子的人:“哪里有药钵?”
有个妇人说她家里有,就带着挽纱,去了她家里煎药。
“还带着行医箱,二姑娘会医吗?”众人不再是各自心想,而是开始嘀咕了,“开的是什么方子?”
“我哪里知道?”庄子里的人,不常请大夫,哪里会知道药方呢?
他们低声议论着。
葛顺和葛妈妈,都哭得不成声。
石庭带着他的小厮,一直站在祠堂的角落里,看着凌青菀,没有插嘴。他表情隐晦不明,看不出情绪。
祠堂里的寂静被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取代了,有点吵。大家都在嘀咕着。
半晌,有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犹豫着上前,给凌青菀行礼,然后道:“二姑娘,老奴是大|奶奶跟前的老人了,有句话献给姑娘。”
“您说。”凌青菀道。
“死者入土为安。大承是姑娘的乳兄,情分非同寻常,老奴也能体谅姑娘的心。只是,他去世多时,尚未入殓,恐耽误了进入回轮,投不了好胎啊。”老者道。
老者觉得凌青菀是在折腾死人。
这是满祠堂其他人的心声。
“我心里有数,您宽心。”凌青菀道,“耽误不了多久。等挽纱把药煎好,给大承兄服下,他半个时辰就能复苏过来。”
老者瞠目结舌,没想到凌青菀说出这么儿戏的话。
人都死了,多少人见证的,岂能死而复生?哪怕是上古巫医,都不能做到。
凌青菀一个贵胄千金,哪怕学医也是打发光阴,玩闹罢了,她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这不可能。”有人嘀咕。这声嘀咕,声音有点大,能传到凌青菀和葛妈妈眼里。
葛妈妈恨恨的朝人群撇过去。
大家都不和她对视。
葛妈妈的心情,没有人能理解。哪怕是一丝渺茫的希望,葛妈妈都要紧紧抓住。
“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得活死人啊。”还有人在嘀咕。只是,他的声音更低了。
满祠堂的人,除了凌青菀、葛妈妈和葛顺,没人相信凌青菀的医术。他们觉得,凌青菀是在折腾死人。
这样,会对死人不敬的。
葛妈妈和葛顺不过是丧失爱子,悲痛过度,唯有一丝残念不肯放。
而凌二姑娘,就不知道她图什么了。
“姑娘,药好了。”两刻后,挽纱将煎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交给凌青菀。
凌青菀看了眼石庭。
石庭明白,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帮着凌青菀,给葛大承灌了下一大碗药汤。
“这姑娘,不知世事,真是胡闹。连张叔的话,她也不听。大|奶奶如此精明能干,怎么生了二姑娘这么糊涂的女儿?”有人替景氏不值得。
“二姑娘摸了半天死人,肯定沾染了邪气,被上身了才胡言乱语吧?”有人则害怕,往远处挪了挪,不敢靠近凌青菀。
“二姑娘这下子要怎么收场?大奶奶知道了,定然要气死。”
他们各有心思,不时低语,祠堂里都是小声说话的嗡嗡声。
时光暗转,慢慢就过了半个时辰。
门板上的葛大承,没有半点反应。
大家的目光,都不时撇过凌青菀的脸,想看看她等会儿怎么下台。而凌青菀,表情恬柔安静,不露半分焦虑。
她这样,才算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婉约。
又过了片刻,那位姓张的老者上前几步,想要再次劝诫凌青菀,赶紧让葛大承入殓为安。
张叔尚未走进,倏然放置尸体的门板上,传来一声沉闷的。而后,葛大承的手动了动。
屋子里陡然静了,静得落针可闻。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半分血色,苍白着站立,脚步都不敢挪一下。
他们又是惊悚,又是震惊。
好似暴雨来临前的沉闷、寂静,叫人透不过来气。
“闹鬼啦,诈尸啦!”最后,一个胆小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大哭着跑了出去。
一下子搅乱了屋子里的寂静。
小祠堂立马乱哄哄的。
石庭瞧着这一幕,眉头深锁,陷入深深的思虑中。他落在凌青菀身上的眸光,带着几分探究和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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