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凌青菀让景五郎丢了颜面,舅舅对她的印象仍是很好。舅舅喜欢孩子能力卓越。
像凌青菀,那么信手拈来把景五郎撂倒,还能全身而退,舅舅看在眼里,颇为欣赏。
景五郎是舅舅的嫡子,却不是舅舅偏爱的儿子。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孩子太多了,不免偏心。
舅舅的心, 不偏向景五郎。
“菀娘很懂事,知道八娘生病,连夜来探望。”舅舅对舅母道,“你再看看八娘,刁蛮任性,几时能有些大家闺秀的品相?”
舅舅不常在家,也知道景八娘任性妄为,舅母总是护着她。提起凌青菀,舅舅不免羡慕,就数落八娘几句。
舅母气得心口疼,堵得半死,脸色骤变。
不好为了一点小事,就和丈夫起了冲突。这个时候,舅母还是要忍的,故而她没有发怒,只是冷哼道:“我不会教,没给将军教个贤惠贞淑的女儿!
你那妹妹,心思灵巧缜密,且行事果断大胆,又是出身大族,岂是我这寒门祚户出来的能比?我女儿自然不及她女儿,原都是我的错。”
句句讽刺。
舅舅听她的话锋,又要拿“换孩子”这件事出来威胁,就冷了脸,站起身来。
“你早些睡吧,我去程姨娘那里。”舅舅转身走了。
舅母原本气得半死,见丈夫这幅态度。心里又凉了半截。
这就是舅舅和舅母的关系。他们既不敢把对方压死,怕对方干脆鱼死网破,自己也不得善终;又彼此埋怨,时不时找茬,来发泄自己的委屈和怨气。
孩子们不太明白父母之间的这点隐晦,总是见他们俩有时候吵,吵完又和好,喜怒无常的。
就像现在,舅母原是很生气的,但是她丈夫转眼抬举姨娘。她又开始有点胆怯了。
舅母心绪难宁。想到凌青菀还在八娘那里,当即起身,去瞧瞧怎么回事。
她心情糟糕透了,脸色自然也不太好。
到了八娘的院子。远远就听到了八娘的哭声。
舅母吓了一跳。敛衽进屋。但见八娘的丫鬟婆子们都围着她。小心翼翼劝慰着,但是八娘大哭不止,两只手还不停的往身上挠。
她身上已经起了成片的红斑。脸上,手背,到处都是。
娇俏的姑娘,初雪一样的肌肤,现在不堪入目了。八娘不停的哭:“好痒,我快要痒死了......”
“姑娘,药拿来了,您涂抹些试试。”丫鬟低声劝她。
“不涂,不涂!”八娘大声哭着,甚至打那个说话的丫鬟出气,“涂了也没用,更痒!你们要害死我,你们都要害死我!”
舅母进门,就看到这么鸡飞狗跳的一幕。
怎么不过一两个时辰,八娘的情况变得这么坏?
之前还没有啊。
“这是怎么了?”舅母厉声诘问八娘的丫鬟婆子们。
那些丫鬟婆子,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八娘从床上跳起来,紧紧抱住了舅母的大腿,撕心裂肺哭着说:“娘,我好痒!哪里都痒,您快救救我......”
舅母心疼不已,连忙要扶住八娘,将她搂住:“好孩子,快别哭了,这就去给你熬药。”
然后,舅母又派人去请大夫:“再把孟大夫请来,怎么好好的又发病?”
丫鬟婆子们就各自去忙了。
舅母抱着八娘,心疼怜惜,也忘了凌青菀的来访和舅舅带给她的不快。这个时候,凌青菀已经离开很久了,不在这里。
凌青菀到八娘这里,只不过略微坐了坐,想给八娘诊脉。但是八娘很忌惮她,不给她诊,凌青菀就告辞了。
很快,丫鬟们就把药端了来,给八娘服下。
孟大夫也来了。
见八娘病情转重,孟大夫说:“外用药的剂量添加十倍,赶紧去买了,熬煮成一大桶,让姑娘浸泡。光靠涂抹已经不管用了。”
他重新开了方子,把外用药的剂量加大十倍。
丫鬟们又快速派人去抓药。
一切忙得不可开交,外祖母也知道了。
“怎么会转重呢?下午还好好的,说吃了药没事,这会子是怎么了?”外祖母也疑惑,问身边的凌青菀,“你方才去瞧八娘,她病势如何?”
“八娘和她身边的丫鬟们语气不善,没给我瞧,我就回来了。”凌青菀道,“不过,我看着她的伤势,仍是出疥子,不是风疹。现在的孟大夫,照风疹治疗,只怕治标不治本,难以痊愈。
再者,她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疥子,也是奇怪。我一时找不到病因。不过,照这样乱治下去,八娘的疥子迟早要化脓。不伤及性命,却少不得遭罪。”
外祖母同意这话。
活了六十年,外祖母见过的世面很多。家里别说主子们,就是下人,谁还没个病?
见识多了,外祖母一看就知道是疥子。
但是为什么出疥子,也是难说。疥子多半是火毒,现在还没有到盛夏,八娘生这种怪病,着实叫人诧异。
“走,去看看。”外祖母道。
顿了顿,外祖母对凌青菀道,“明日你们再出去玩玩,把太原府看个遍,才不枉此行。你就早点歇息,八娘那里,有我呢。”
她不想让凌青菀去。
方才凌青菀去了,八娘的病情突然恶化。就舅母那个性子,回头要迁怒凌青菀。
外祖母太了解自己的儿媳妇了,怕凌青菀难堪,就希望她别去,免得吃舅母的冲。
“也好。”凌青菀理解外祖母的心思。很顺从点点头。她也不想外祖母因为她而左右为难。
凌青菀当即就去睡了。
第二天,她早膳的时候,才知道外祖母后半夜才回来。八娘又痒又疼,哭闹不休。
景八娘原本就是娇滴滴的性子,受不得伤痛。这次抓了疼、不抓又痒,令她痛苦不堪,自然不会消停。
孟大夫配了药浴,八娘泡进去,挠过的地方又刺拉拉的疼,哭着闹腾。还打翻了一桶水。只得重新再熬煮药。
后来浸泡了半个时辰,八娘终于缓和了些,睡着了。
“我要再去看看八娘吗?”凌青菀问外祖母。
外祖母摇摇头:“等她好了再去,她现在哪有闲心同你说话?”
昨晚。舅母当着外祖母的面。说了凌青菀。而后。丫鬟们一再说,凌青菀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八娘也是凌青菀离开之后的一个时辰才发作。不与凌青菀相关,舅母才不再说什么。
“八娘生病了吗?”进来给外祖母请安的安檐,听到这话就问。
外祖母简单说了下。
安檐立马就明白了。
用了早膳,他们仍出门。念如还没有找到,安檐要去探听消息,凌青菀和凌青桐要去等消息。
故而,他们三个借口去城外寺庙玩,出了舅舅的府邸。
“......景八娘生病,你为何要去探望?”除了府,他们三人一辆马车,安檐问凌青菀。
安檐很不喜欢景八娘。
“我想看看,能否帮上忙。”凌青菀道,“假如帮得上忙,外祖母知道我有点医术,说不定可以带我去卢氏,看卢家的二太夫人。”
卢家的二太夫人仍在生病。
安檐眉头微蹙。
怎么总是卢家、卢家的?
他很反感这点。
“你一定要去祭拜卢九娘?”安檐问凌青菀,声音微冷。
凌青菀沉默,垂首搅动自己的衣带。
凌青桐也好奇看着她。凌青桐不记得他姐姐曾经擅长医术,更不知道她和卢九娘有交情。
卢九娘应该比凌青菀大五六岁。她去世的时候,凌青菀才十一二岁,到底是怎么有交情的?
“我想去。”凌青菀沉默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安檐道,“我去年常梦到卢九娘,你还记得吗?一梦到她,就要病一回。我心里有个坎,怎么也过不去。
卢九娘肯定有未了的心愿,想让我帮她达成。也许她心愿了却,就不会再缠着我。到时候,我就是凌青菀,不再做恶梦。
安郎,你想卢九娘的魂总是缠着我吗?你愿意常听到她的名字,和她有瓜葛吗?”
安檐眼眸一沉。
他自然不希望。
他也记得,去年凌青菀的确常发病,那时候有大夫说她撞了卢九娘的死忌,所以她才会发病。
安檐的母亲和姨母,还专门请人做法事,给凌青菀送祟。
“我当然不喜欢你总是提到卢九娘。但是你说得对,你时常梦到她,这是你的心结。”安檐道,“这样吧,你先别胡乱行事。我派人去卢氏问问,是否可以光明正大去祭拜。到时候,我陪着你去。”
凌青菀笑起来。
这样自然最好不过了。
她也不希望瞒着安檐,偷偷摸摸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凌青菀道,“她也是的确糊涂,走了很多的弯路。但是,这也不能说她就是个坏人。
也许有天,你知道了她更多的事,会觉得她也许是个不错的人。安郎,到那个时候,你会对她改观吗?”
“不会!”安檐道,“她带给别人的耻辱是实实在在的,难道她死了,就可以抹去吗?她就是个令人憎恶的人,难以更改。
人不能走错路,世上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错了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让她的灵魂烂在那里吧,菀儿,你无需替她说好话,她就是个坏人,已经盖棺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