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郎曾经受过伤,摔伤了腰腿。那是前年的七月份,他爬树跌了下来。腰腿摔伤之后,静养了几个月。”甄氏道。
杜家人愣了半晌,最后是甄氏,回答了凌青菀的问题。
她儿子的确摔伤过腰,只是不知道到底跟他现在的病,有什么关系。
孩子顽皮,摔伤原是正常的。
这一年来,请便了各种名医,无人提及旧伤,所以杜家对凌青菀的话,生了几分疑惑。
“凌姑娘,这到底是有何缘故?”老夫人孙氏问凌青菀,“大郎的病,跟他摔了腰可有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凌青菀解释道。
她慢慢把杜大郎的病情,说给杜家众人听。
杜大郎的病,乃是癫证
。
癫证是因为神窍被迷,神机逆乱所致。其病在脑,但是与肝、肾、脾关系密切。
发病的时候,症状因人而异。有人会喜怒无常,有人会沉默痴呆,有人会多语癫狂。
杜大郎的病状,就是寡言痴呆。
这孩子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喜欢攀爬假山、凉亭和树木,屡教不改,直到他前年夏天从梨树上跌下来。
那时候,梨子尚青,杜大郎却非要自己爬上去摘,果然摔伤了腰和腿。
从那时候起,他腰腿处就有瘀血滞留,只是大夫没有留心,家里大人不知道。
瘀血滞留。并不是一下子就会导致瘀血上脑,而是慢慢的。
这是个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你们发现小公子行动迟缓,步履变得斯文。直到四五月后,他慢慢越发不爱动,而且不怎么吃饭。
从那时候起,才是真正的发病,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他逐渐不爱动,吃饭少,而后才有痴呆的情况。”凌青菀继续道。
这话。说得杜永岐、甄氏和老夫人孙氏。都怔愣了。他们吃惊看着凌青菀,因为凌青菀所言半点不差。
杜大郎小时候太顽皮了,杜永岐和甄氏都希望他沉稳些,那样才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只可惜。孩子不服管束。又有老夫人孙氏宠溺。越发贪玩好动。
杜大郎摔伤之后,先静养了三四个月。养病这三四个月之后,他慢慢不怎么喜欢玩闹了。有时候坐在房里炕上,一坐就是半个上午。
当时,杜永岐和甄氏非常高兴,以为孩子转了性子。虽然才五岁,望子成龙的杜永岐夫妻,立马准备给杜大郎启蒙,聘请名师。
因为孩子的改变越好越好,杜永岐夫妻就没有深想,以为是开窍了。
老夫人孙氏也高兴,她也喜欢孙子斯文懂礼,而不是整日弄得满身泥土。
再后来,那孩子更加不爱动了,甚至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开口说话。问他什么,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三个多月,杜大郎的痴呆,越来越明显,哪怕是外人都看得出来。
杜永岐夫妻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了,急忙请医吃药。
“这位凌姑娘,说得倒也有头有尾。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说得对不对。大郎摔伤之后,好几个月没事,突然发病,怎么会牵扯到瘀血呢?”杜永岐腹诽。
他有点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天生智力不如男子,而学医是很难的
。所以,他不相信凌青菀的医术。
他之所以同意凌青菀来看病,大概是经历了一次次失败之后,对长子的病情不抱希望,死马当成活马医。
甄氏和老夫人则是对凌青菀深信不疑,因为她们已经和凌青菀接触多次,也打听过她。
“前医可能觉得,癫证乃是有痰,故而化痰的方子用了不少。像天王补心丹、归脾汤等导痰的药方,小公子只怕吃了好几个月吧?”凌青菀继续道。
她这话一说,杜永岐顿时就对她刮目相看。
没有看过其他大夫的方子,单凭诊脉就可以断出其他大夫的诊断,说明她也知晓这个病容易被当成痰迷心窍。
凌青菀觉得,这不是痰迷心窍导致的癫证,而是瘀迷心窍。
“凌姑娘所言不差,小儿这段日子,的确不少吃这两种药方,只可惜效果甚微。”杜永岐道。
杜永岐和卢九娘的哥哥关系甚好,卢九娘记得他。那时候他意气风发,这才不过四年,他苍老了很多。
估计是孩子发病这一年来,让他心力憔悴,如今添了几分绝望。
凌青菀的话,让他从绝望的缝隙里,看到了一缕光明。
“凌姑娘,您打算用什么药?”杜永岐又道。他眼眸雪亮,紧紧盯着凌青菀,希望她能拿出仙丹,就他儿子一命。
长子对父亲的意义,是格外不同寻常的。
哪怕以后再有儿子,也取代不了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个凌青菀明白。她父亲去世之后,她的祖父就一蹶不振。
“小公子乃是瘀血凝滞,干扰神明。我想用癫狂醒梦汤。因为小公子服用其他药物多时,腑脏受阻,我会添些滑石、甘草和生大黄,清利通腑。”凌青菀道。
杜永岐又问:“癫狂醒梦汤,出处在哪里?”
凌青菀已经记起,《王氏医存》乃是当时医学秘籍,而且前几年随着王七郎去世就遗失,没有别人看过。
所以,她现在也不敢随随便便说自己的药方,来自《王氏医存》,虽然这个癫狂醒梦汤的确是。
“我从一本上古药书里看到了,书名遗落无考。”凌青菀道。
杜永岐夫妻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老夫人。
最终,他们同意让凌青菀开药方。
凌青菀就坐下来。将癫狂醒梦汤的药方,一一写下来:“法半夏三钱,桃仁五钱,紫苏子三钱,桑白皮三钱,大腹皮三钱,小青皮二钱,胡柴三钱,赤芍药五钱,陈皮二钱
。焦神曲三钱。焦鸡内金三钱,制香附三钱。”
另外,她又添了清利通腑的“甘草三钱、滑石三钱,生大黄两钱。”
“每日一剂。先吃七天。用水煎熬。煎药的时候。生大黄后下。”凌青菀叮嘱道,“七日后,我再来复诊。”
甄氏接过方子。给凌青菀道谢。
她亲自送凌青菀去前头坐席。
凌青菀刚刚出甄氏的院门时,就见四个年轻男子,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应该是杜家的亲戚,否则不至于直接到了甄氏的院子这边。
凌青菀往甄氏身后站了半步。
“冯公子,五郎、七郎,你们怎么进来了?”甄氏吃了一惊。
这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位不认识,还有两位是杜家老夫人娘家的侄儿,孙五郎和孙七郎。
另外一个身材中等、微胖的男子,厚唇眯眼,看上去容貌有点丑陋,乃是含山长公主的长子。
含山长公主,是当朝太后最大的女儿,也就是怀庆长公主的长姐。含山长公主的驸马姓冯,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冯家长子。
他叫冯源,有了名的好色贪婪,而且特别喜欢染指人妻女。因为是太后的亲外孙,对他的恶行也无人敢言。
甄氏不喜欢冯公子。
她觉得冯公子长得太丑了。
“同样是长公主的儿子,汝宁长公主府的周又麟,就是一表人才。怎么这个冯源,猥琐丑陋?”甄氏在心里腹诽。
“大哥哥在这里吧?我们是来寻大哥哥的。”孙五郎笑着道。
孙五郎是甄氏的婆婆的侄儿,时常到杜家来玩。就是孙五郎结实了冯源,将冯源带到了杜家。
甄氏正要回答,却见冯源微眯的眼睛,泛出惊艳的光,落在凌青菀身上。
凌青菀也察觉到了。
一瞬间,凌青菀点漆眸子里凝聚了霜色,凛冽锋利,回视冯源。
冯源被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冯源大喜:是个外柔内冷的妙人儿。人与人的感情,还是蛮奇怪的。
今天来了佳丽无数,冯源一眼就相中了凌青菀, 也是他和凌青菀的缘分吧。
“夫人,我先告辞了。”凌青菀给甄氏行礼,转身走了
。
甄氏不敢留她,只盼着她快点走。
凌青菀走后,冯源折身去打量她的背景。
但见佳人身姿窈窕绰约,云鬟高耸,一段修长的脖子,隐没在风氅里。
凌青菀走得很快,头上的金钗摇曳,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越发动人。
冯源隐隐有点兴奋。
凌青菀当即去找到了她嫂子,宴席尚未结束,她就从杜家离开了,只是派了个人告诉甄氏一声,并没有亲自去辞别。
她先把她嫂子送回了家。
“菀儿,你遇到了什么难事?”陈七娘很担心她,拉着她的手问道。
凌青菀想去找安檐。
可是陈七娘这么一拉她,她又觉得,自己可以搞定这件事,没必要去烦安檐。
陈七娘可以帮她。
安檐如果知道,他会不会怪她?
毕竟是她卢玉带着凌青菀出门的。
“大嫂,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登徒子。我听杜家世子夫人叫他冯公子,会不会是含山长公主的儿子?”凌青菀对陈七娘道。
凌青菀从前见过含山长公主的儿子,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个子更小,而且没有现在这么胖、
才四年,那厮变了很多,凌青菀有点不敢确定。
但是,她觉得八成是。
陈七娘吃了一惊。
“你先不要声张,我派人去打听打听。”陈七娘道,“谋定而后动。”
凌青菀点点头。
晚夕之后,去帮陈七娘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叫冯源,最是个凶残好色的!”陈七娘清湛的眸子变得阴冷,“真是个畜生!”
“既然这样,我得小心了。”凌青菀道,“他暂时还没有什么主动,我只能以静制动。”
陈七娘同意她的话。
接下来几天,凌青菀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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