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素来敬仰白兔将军之威名,将军崛起于阡陌之间,名显于河内八方,就连当今朝廷司空,也曾被将军力挫,来,敬将军一杯。”
河内,怀县。
司马懿来这有段日子了,端的是热衷结交各方豪杰,除了与张杨多有论学外,军中上至校尉下至百夫长,有机会了都会多说几句话的,一时间好评如潮。
要知道,司马懿的背后可是河内第一望族司马家,而作为这群大多数草根出生的武人,对于司马懿都会有一种时代背景下的仰视与敬重。
眭固有个萌萌哒的表字,白兔,司马懿唤他白兔将军他心里还是很爽的。
但作为黑山贼出身的他,能做到今日这般人前显赫,可不像白兔这么温柔,杀起人来那叫一个顺手。
不过对于司马懿,眭固还是很尊重的,对于他的褒奖之言,也比从寻常人嘴里听到更加的受用。
这就好比钻石说你真是厉害与青铜说你真是牛逼,内心的虚荣感是决然不同的。
“仲达年纪轻轻,却是才名远扬,我对你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呀。”满脸虬髯的眭固笑呵呵的喝着酒。
“哪里哪里,与白兔将军的威名相比,在下这点薄名便如繁星比皓月了,不过”
司马懿眉头一蹙,重重的叹了口气后,扬起酒杯,“没什么没什么,来,我再敬将军一杯。”
“诶,伱这就不痛快了。”
黑山贼出身的眭固素来是直肠子,受不了这些弯弯绕,直接按下司马懿的酒杯,不悦道:“仲达先生有什么事直说嘛,莫非拿我当外人?”
“好吧,既然是将军亲口垂问,在下也不敢欺瞒。”
司马懿放下酒杯后,不忘环顾下屋外,确认没人才低声道:“将军可要劝劝府君啊,我担心河内将有大祸。”
“大祸.什么大祸?”眭固一听,立刻肃目。
“将军,袁绍死了,北国近日陷入动荡之中,势必会引起强敌环伺,远了不说,曹操他就不会坐视不理,必定会北上攻城抢占。”
眭固眸子转了转,道理是有,“可这,与主公有什么妨碍?”
“将军有所不知,家兄就在许昌为官,日前写信于在下,劝我离开河内,因为以曹操目前的实力还无法直上冀州,怎么办呢?他只能先取并州啊,要取并州,河内是绕不过去的,为此”
司马懿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惊的眭固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倒是实话,河内郡就像横亘在并州与许昌之间的一座大山,如果绕行,不说时刻要遭受北国军从背后下手,粮道也会因此拖长数百里。
而曹操如今实力滔天,直冲冀州或许会有所忌惮,但拿下一个河内,绝对是轻松加愉快的这么说来,河内确实有大危机了。
原本以为袁绍一死,来自北国的危机便消除了,倒是忘了还有个曹操。
麻烦了,麻烦了呀。
眭固站起身来,不安的搓着手,好一会功夫才重新坐下,疾言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劝主公归降曹操?”
司马懿缓缓摇头,“我想过这个问题,只怕不可能。府君与温侯有生死袍泽之意,为了温侯他甘愿冒险只身入北国,此间可见一斑。”
对啊,在这河内多年,要是愿意投曹早就投了,眭固像泄了气的皮球,萎了下去,眼神惶恐。
要他去劝张杨投曹,这事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但不投曹意味着要直面曹操的大军,毕竟这里头关乎了整个并州。
“那那到底该怎么做?”
“这一节,在下也没有头绪。”
司马懿叹息摇头一脸惋惜的看着眭固,“其实在下是打算过几日就回温县了,不过白兔将军之名素为在下仰慕,此番实在不忍将军被蒙在鼓里,才不得不多嘴提醒的。”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了.”
眭固这种山匪出身的人,哪里能有什么自主思维,基本就是在跟着司马懿的想法在游走,被他带到了这个坑里后便是陷入了惶恐不安中,酒也不香了。
见司马懿并没有准备进一步多说,他干脆就站起身来作揖道:“先生才思迅捷,定有救我良方,还请先生教我!”
“这”
司马懿一脸为难,最后还是没忍住,叹道:“这件事只有府君能做主,狼群嘛,自然是以狼王的行动为准绳,这一点将军应该很清楚的呀。”
“是啊,除了狼王,谁也不能左右狼群的前进方向”眭固呢喃着重复这句话,心里似有所感。
还不算太笨,司马懿在心里松了口气,跟蠢人打交道还是挺痛苦的。
见点拨的差不多了,他先为眭固的酒杯斟满酒,随后话锋一转,问道:“在下记得太行山上的张燕也是与将军一并在当年的黄巾之乱崛起的吧?”
还没从司马懿描绘的危机中抽离,只是讷讷的点头。
“张燕了不得呀,如今带众十余万,雄踞太行山,哪怕是先前如日中天的袁绍也要忌惮三分,还记得吗,公孙瓒在败亡之前也曾向张燕求援。
不瞒将军,即便是眼前,曹操都要讨好张燕,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啊。”
“英雄?”
眭固冷嗤了一声,“他不过是比我运气好一些而已,若不是张牛角死的早,岂能论得上他做主!”
张燕跟眭固一样,都是山匪出身,谁也别说谁更强一些。
有些时候,就是命数使然,不由你不信啊。
司马懿笑盈盈的点头道:“将军固然也是英雄可惜不能自己做主,可惜了。来,喝酒,喝酒”
论这心术,哪怕尚未经过曹营浸淫,司马懿也是可以把眭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他是字字句句不提造反,但一路给他玩心理把戏。
先是把他捧上神坛,然后告诉他河内有危险了,而且你还不能自己做主,最后又把同时期的张燕给拉了出来做个标榜。
试想,寻常人哪里受得了这般落差,遑论他只是个毫无底线的山匪而已。
甚至开始后悔没有在张杨去北国的时候顺势拿下河内了。
其实眭固有自己的顾虑,他只是个山匪,头上并没有像张杨顶着朝廷封的安国将军、河内太守之名,如何能安抚的了河内各大世家豪强呢。
没有他们的支持,这两万大军总不能全部落草为寇吧?
但,这是先前的心态,眼前有所不同了,因为河内世家的头目司马家的代言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眸子转了转,尝试下的问道:“仲达,不晓得令尊对于我是什么看法?”
“家父对白兔将军之名也是极为推崇,时常与在下说起,府君固然是勇猛无比,可若无白兔将军辅佐,只怕也难有今日之成就。”
司马懿身子前倾,低沉道:“在下也以为,白兔将军之才绝不在府君之下的,若非如此在下为何会连番拜访?”
“多谢,多谢。”眭固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却褪去了先前的惶恐。
一个荒诞不羁却又算是情理之中的大胆想法油然而生。
彼此间谁也没有说破。
但司马懿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猜到,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所以,他举起酒杯,当浮一大白。
蔡琰坐着马车,赶赴千里之外,终于来到了彭城。
事实上,在嫁人前后的那段岁月里,她都没有离开过司隶州的范围,这一次也是第一次来到徐州。
举目看着上方烁金的‘彭城’二字,不由感慨,“竟有昔日洛阳之繁华。”
“林墨见过小姐。”
蔡琰根本没想到,身为一方太守的林墨竟然会亲自到城门口接她。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林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正见到之时,心中跳脱出八个字,姿质风流,仪表堂堂。
“民女见过兰陵侯,拜谢兰陵侯救命之恩。”蔡琰欠身做福,举止言谈清淡素雅。
穿越前一直都是意难平的蔡大才女,林墨初见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
她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种不愿与人诉说的哀伤。
想想也是够可怜的,丈夫丈夫病死,父亲父亲被害,还要在大草原上被匈奴蹂躏五年之久,回来还能像个正常人已经算是心志过人了。
“小姐言重了,请。”林墨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方开路。
蔡琰举止端庄,就连走路也是刻意与林墨保持着一个男女间应该有的距离。
林墨带着蔡琰并没有直接往宴客厅内去用膳,而是先走了一处清幽的别院,此间廊亭水榭、溪流自假山下流淌,一阵风吹来,院内的绿竹哗哗作响,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此地就算是小姐在徐州的临时府邸。”这个别院林墨也算花了些心思,专门为她准备的。
蔡琰幽暗的眸子在院内环顾,不见波澜,只是缓缓颔首,“多谢兰陵侯。”
看得出来,蔡琰内心的阴郁很重,这种阴霾不是短时间内可以驱散的,林墨在想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礼节,总是能治愈人的心伤吧。
跟着林墨回到林府,照儿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的佳肴,玲儿也一并作陪,这是让她可以更自在一些。
“兰陵侯的年纪比民女还小几岁,应该与家父并不相识,敢问兰陵侯何以愿意如此不惜代价救民女出水火?”这个问题困惑了她太久太久,刚才也一直没找好机会询问,现在算是可以开口了。
“蔡大儒的贤名远播,如今这天下还有无数敬仰他为人风骨的后学晚辈,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合情合理,这个解释林墨早就想好了,“小姐的境遇我是一直有所了解的,如果不嫌弃,从今以后彭城就是你的家了。”
“我的家”
蔡琰的美眸微微下沉,透着难以捉摸的幽怨,最后也只是露出礼节性的笑,点头道:“多谢兰陵侯。”
虽然林墨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但蔡琰本能的觉得这件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从小接受的教育也在告诉她,知恩图报四个字是要用行动证明的,先是以杯中酒对林墨表达了感激之情,随后淡然道:
“家父生前藏书四千余卷,但关中几经战乱,这些典籍早已遗失,民女还能记得的只有四百多卷了,若是侯爷有意,民女愿默写成册,奉送侯爷。”
在这一个一书值千金的年代,四百多册古籍书册拿去市面上卖也能随手得他几万金,若是有珍贵的孤本,十几万金也是可能的。
光从经济效益来看,赎回蔡琰是肯定不亏的呀。
当然,林墨可不打算把这些书卖了换钱,如今的紫阳书院需要壮大,离不开这些书籍,有了书籍就能吸引来无数的寒门学子。
“我可派些懂得书写的官吏帮忙。”吕玲绮惊叹于蔡琰的记忆力,她也听林墨说起过这位才女的遭遇,心中颇有感伤,主动提出帮忙。
可蔡琰只是缓缓的摇头,“男女授受不亲,夫人只需给我文房四宝,一月内自会奉上。”
一个月,厉害了,一本书就算一千个字,四百多本那也是四十多万字,手不得抄断啊。
事实上,林墨花这么多心思把蔡琰给赎回来,看重的自然不是她惊人的记忆力和默写下来的书册,而是蔡琰本身的价值。
蔡邕在天下士子心里地位可是举足轻重的,蔡琰作为后人,也能继承部分余光,让她出任紫阳书院的名义校长,肯定能进一步打响这块招牌。
其次,蔡琰并不附属任何一支世家势力,也绝对不是名利二字能吸引的了她,这样可以避免先前陈家把手伸到书院里扩张势力的情况。
一个恬淡如水,宁静致远的人,肯定能让紫阳书院走的更远,不能说完全的杜绝世家染指书院的学子,好歹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吧。
不过,看起来这件事还需要费上一些心思,蔡琰作为蔡邕之后,当然不会不知道四百多册书籍的价值有多大,她大概会认定这笔账已经足够还了林墨的救命之恩了吧。
所以,想让她站在自己的战线上,一起耕耘紫阳书院,还要走上一段路。
所幸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眼前的蔡琰,常人看都知道有着很严重的内心创伤,林墨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一个飘荡的灵魂,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最大的渴望便是一盏守着她回家的油灯。
听来容易,做来万难。
家从来就不是一栋房子、一间别苑。
不过没事,时间还长,慢慢去修复吧。
“允文!”
正吃着的时候,赵云快步跑了进来,“别吃了,青州来人了,温侯让你马上过去。”
说完,蔡琰抬眼望去,与赵云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现一抹异样,旋即都礼节性的点头微笑示好。
蔡琰的长相不能说是极好看,尤其在草原上吃了五年的风霜,肤色有些黝黑与干燥,颇有北方游牧的特征,但大家闺秀的儒雅气质却从来也没消失过,这份气质让赵云对视起来很舒服。
而赵云作为行伍之人,面容刚毅,豪气冲云,偏偏一举一动又带着几分儒将之气,这与蔡琰先前见过的武将粗暴的气质完全不同,似乎能给人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不由多看了一眼。
“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早就说过今天要来。”
林墨赶忙放下筷子,看向吕玲绮,“玲儿你照顾好小姐,我还有军务要忙。”
随后朝着蔡琰点了点头,便跟着赵云快步离开了。
辛毗终于来了,这可是件大事,好玩的游戏,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