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孙权无暇多想,他急于和鲁肃交谈,便命侍卫将孙尚香护送回城,望着大群侍卫护卫马车走远,鲁肃才慢慢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吴侯!”
孙权拍拍他肩膀,赞许道:“把士兵们带回来,这是你的第一大功绩!”
鲁肃摇摇头,惭愧道:“这并非微臣的功绩,是刘璟给尚香公主的面子。”
“尚香的面子?”
孙权有些愕然,怎么可能是自己妹妹的面子?但随即他便明白过来,以刘璟的身份,他绝不会为一个女人放回这么多战俘,这其实是刘璟的一种态度,两家罢兵,以和为贵。
想到这,孙权不再纠结此事,话题一转问道:“说说和荆州的谈判情况,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
这才是孙权最关心的事情,现在江东形势十分严峻,赵云的军队依然驻扎在江北历阳县,保持对江东的南压之势,令江东朝野惊惧,而两次西征更使他威望大跌,不满之声充斥朝野。
山越人已公开表态,不再承认他为江东之主,甚至江东部分郡县出现了希望他退位的呼吁,内外交困,使孙权压力极大。
如果不能妥善解决西征后事,他的江东之主恐怕就保不住了,不过,刘璟放回五万余战俘虽然有收买江东民心的嫌疑,但也在关键之时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让自己对朝野多少有了一点交代。
鲁肃刚要回答,孙权却摆摆手,“回去路上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回城的马车里,鲁肃小心翼翼向孙权提出了刘璟的条件,孙权沉默了,半晌,他微微叹息一声,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让他怎么接受呢?开放内河禁,割让蕲春郡和豫章郡,销毁千石以上战船,赔偿三十万石粮食,这些条件如果传出去,江东真的要沸腾了。
但危机就在眼前,如果他不答应,蕲春、豫章、庐江和九江四郡就将彻底丢失了,更重要是他们现在国力困乏,根本就承担不起再一次大战,如果江夏军大举东征,江东将无力再战。
此时江东军甚至连驱逐历阳县赵云军队的力量都没有,让他孙权还有什么资格和刘璟再叫板?
这一刻,孙权感到了深深的屈辱和无力,他找不到一点办法破眼前的困局,除非请刘璟让步,可是他会让步吗?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有侍卫在车外低声道:“吴侯,有紧急情报禀报。”
“什么情况?”孙权淡淡问道。
“定武中郎将今天上午秘密拜会了豫章太守。”
孙权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杀机,随即杀机消失,很平静地答道:“我知道了!”
旁边鲁肃心中有些紧张,他知道定武中郎将便是吴侯之弟孙朗,他拜访孙贲是什么意思?
从吴侯眼中杀机来看,这里面必然涉及到了敏感之事,难道是鲁肃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孙权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子敬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江东不会发生内乱。”
孙权并不担心孙朗会造反,他担心的是孙贲,这个堂兄和曹操是亲家,他和曹操的关系非常寻常,去年曹操率大军南征荆州时,孙贲竟然暗中和曹操往来书信,这件事他也知道。
当初孙辅勾结曹操之事其实就和孙贲有关,只是当时自己为了稳定江东才不得不放过他。
而且孙贲又是江东元老,在江东军队中以及官场上都有很深的人脉,如果他真的利用西征失败这件事来推翻自己,确实会是很大的威胁。
孙权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正处于内外交困的凶险时刻,只要稍稍有所差迟,就会摔下万丈悬崖
书房内,周瑜、张昭和张纮先后匆匆赶来,众人坐下,孙权又让鲁肃将出使江夏的情况说了一遍,房间里沉默了,众人并没有愤怒,他们都知道江东此时就是案上鱼肉,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家说说吧!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孙权对众人缓缓道:“这样的条件我承受不起,但似乎又不得不接受,可一旦接受了,我怎么向江东交代?”
这时周瑜先开口道:“其实销毁千石战船这个条件问题不大,目前我们超过千石以上的战船只剩下一百二十艘,这一百二十艘战船可以卖给刘璟,作为一部分粮食的抵偿,只保留吴侯的一艘坐船,我想刘璟应该会答应。”
旁边张昭眉头一皱,“可没有了千石以上战船,我们江东的水军不是完了吗?将来曹操侵吴,我何以抵挡?”
周瑜微微一笑,“我久率水军,深知水军之战主要依靠千石战船,二千石、三千石的战船实际上只是用于后勤运输,虽然我们没有千石战船,但我们将来可以造九百石战船,这和一千石战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至于运输后勤,五百石的货船一样可堪大用,人手少,且灵活机动,可以逆水逆风而行,可以在内河航行,只是需要数量多一点罢了。”
孙权心中有点透彻了,他点点头,“公瑾说得有道理,更重要是我们现在国力困乏,也无力造大船,如果曹操南攻,九百石战船一样可以阻挡曹军渡江,而且十年内我们也无力再西征,造大船其实也无用,这一条我可以答应。”
众人又沉默了,孙权看了看张纮,他发现张纮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道:“张长史有什么话尽管明说,事到如今,我们应该没有什么顾虑了。”
张纮苦笑一声,“微臣不是有顾虑,只是想法还不太成熟。”
“不妨说说看!”
张纮沉吟一下道:“微臣在揣摩刘璟的心态,从他不计条件放回五万多战俘,微臣就感觉他其实并不想彻底削弱江东,他还是希望江东能和他结盟,共同对付曹操,但他又对我们不太放心,同时他也担心对内不好交代,所以只放回士兵,而不放回大将。”
“长史说得很对!”
张昭也点头赞同道:“确实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刘璟为何放回战俘,他其实是在暗示我们,一切都可以谈,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握住刘璟的深意,最大限度的维护江东的利益。”
孙权却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么深,他还以为刘璟放回士兵是为了收买人心,现在他才明白刘璟的深意,使他不由有些惭愧,他又问周瑜,“公瑾觉得呢?”
周瑜沉思良久道:“我也赞同长史的见解,而且我听说曹操已经从樊城和新野撤军,将数十万石粮食留给了荆州,再加上赤壁和江陵所得,荆州现在应该不缺粮食才对,我们其实可以用别的东西抵偿粮食,这样,就解决了我们自身粮食不足的困苦。”
张昭和张纮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生铁!”
孙权忽然反应过来,赵云为什么驻兵在历阳,不就是为了历阳的铁矿吗?他一拍额头叹道:“我真的笨了,荆州的铁矿一直就是依靠我们,我们有足够多的生铁,用粗铁坯代替粮食,减轻我们眼前之困,这一条的困境就解决了。”
“可是生铁是战略物资,给荆州是资敌啊!”张昭还是有点担心。
周瑜摇摇头道:“军师多虑了,据我所知,荆州已经在绿铜山一带找到了大铁矿,只是矿品没有我们的好,就算我们封锁铁矿输出,对荆州也影响不大,况且既然答应开放贸易,铁矿也封锁不了,给他们生铁不会有什么战略影响。”
“公瑾说得有理,其实相对生铁而言,粮食才是我们的命脉,用生铁换粮食,我认为可行!”
孙权肯定了周瑜的这个方案,虽然张昭还是觉得有点不妥,但他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方案,便沉默了。
这时,鲁肃在一旁道:“关于解除内河禁之事,我和刘璟专门谈过,他认为这一条是双方互利之事,荆州也会同样向江东放开内河禁,他说这不是什么苛刻条件。”
“可是子敬想到开放内河禁后果吗?”
张昭有些不满道:“江夏钱一出,横扫江东,一百江夏钱可以换一百五十江东钱,如果放开内河禁,我们的民间物资将被江夏掠夺殆尽,江东何以自保?”
鲁肃连忙道:“这个问题我也向刘璟提出过,他建议我们调整铸钱配方,采用和江夏钱一样的铜料,这个问题就可以逐渐解决,关键是开放内河禁可以促进贸易和手工作坊的发展,对双方都有好处。”
张纮也赞同鲁肃的建议,“其实子敬说得不错,江禁、海禁放开,就算荆州商人不深入内河,江东商人也一样会深入乡里收购各种物品,去换取江夏钱,内河禁并没有多大意义,关键是钱要统一,这样我们才不会被江夏钱控制,子敬说得很对。”
孙权心里明白,放开内河禁,江夏商人直接进腹地郡县交易,这必然会打击江东大商人的利益,这才是关键,他还需要再协调一下。
孙权沉思片刻道:“内河禁可以先放一放,让更多大臣参与讨论,关键是土地问题,这才是让我难以交代的大问题,现在荆州要割走蕲春郡和豫章郡,还有彭泽湖,这些都是父兄留下的基业,在我手上丢失了,我怎么面对父兄?怎么向江东父老交代。”
说到这,孙权长长叹息一声,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内部分裂,如果出现裂土分疆的后果,他在江东内部会遭遇空前的反对和质疑,孙贲便顺应民心、军心,在宗祠废掉他的江东继承权,另立新主,就算他不会束手就擒,但江东也会大乱,从而造成分裂,这是孙权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所以解决蕲春和豫章的土地问题,是这次谈判的重中之重,他满眼期待地向众人望去。
在土地问题上,张昭考虑得最多,他也很现实,知道该如何取舍,他对孙权道:“现在四郡都在荆州手中,刘璟若一郡都不肯归还,我们也毫无办法,微臣的意思是,先收回庐江郡和九江郡,至于蕲春郡,它和江夏隔江而望,对江夏威胁太大,估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此郡贫瘠,其实对我们损失也算不大,就索性给江夏,彭泽湖也可以给江夏,关键是豫章郡,微臣想了很久,或许有一个方案。”
孙权大喜,连忙道:“子布请讲!”
张昭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徐徐道:“我们可以承诺荆州,把蕲春郡和豫章郡给他们,不过请他们等一年,一年后再交割给荆州。”
“为何要等一年?”几个人都同时问道。
张昭叹口气说:“关键是我们保护吴侯的名声,现在就交割给荆州,对吴侯名声打击太大,缓一年交割就会淡化战败的阴影,而且我们可以利用这一年时间向南扩张,将庐陵郡、临川郡和建安郡这三郡正式收入江东囊中,这样江东的地盘将扩张一倍不止,那时失去蕲春和豫章郡,影响就很小了,我想刘璟也是有眼光之人,他会同意我们的方案?”
孙权点点头,这个方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可以采纳,他想了想又问道:“那这一年间,蕲春和豫章又怎么安排,子布有方案吗?”
“可以和荆州方面商量,军队由他们驻扎,但太守由我们任命,这样一来,表面上我们就收回了豫章和蕲春两郡。”
孙权也知道,这只是他们的方案,关键还要看刘璟能不能接受,他看了一眼鲁肃,鲁肃虽然是很好的使者,但他职位稍低,毕竟在大事上不能做决断。
孙权沉思良久,便对张纮道:“这一次麻烦长史和子敬一起出使荆州,务必敲定好合约,然后再谈联姻的细节。”
张纮立刻起身施礼道:“微臣愿为吴侯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