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告辞而去,曹操却将钟繇留了下来,书房内,曹操负手缓缓踱步,他今天并没有派人去请钟繇,钟繇是自己过来,当然另有事情,而且曹操也知道钟繇为什么来找自己。
钟繇慢慢喝茶,心中略略有些忐忑,他感觉曹操已经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如果是这样,恐怕崔林之事就不是曹丕擅自所为了,钟繇心中一阵阵寒意,如果真是曹操同意,崔林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这时曹操停住脚步,似乎在自言自语道:“刚才程军师说得很对,我是该和刘备联系,利用刘备来牵制刘璟,或许比江东效果更好。”
说到这,曹操回头瞥了一眼钟繇,缓缓道:“就烦请军师辛苦跑一趟交州如何?”
钟繇半晌叹道:“多谢魏公保全之恩!”
曹操会意地笑了起来,钟繇果然很练达,洞悉自己的心思,他又略略沉吟片刻道:“有些事情不是军师想的那么简单,我固然不希望曹魏再发生内讧,但用崔林做文章,也并非只是为了世子之争。”
钟繇默默无语,曹操又叹了口气道:“权力斗争是很残酷的事情,尤其在权力交接之时,我只想在余年能顺利把权力交接,不希望再变成袁本初第二,望军师能理解。”
钟繇轻轻点头,“微臣能理解!”
曹操欣慰笑道:“你明白就好,好了,我们再谈谈如何与刘备合作之事吧!”
回程的马车慢了很多,钟繇望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心中却在想着曹操对他说的话,‘出丁令能否执行下去,事关曹魏生存大计,如果出丁令失败,那么曹魏必将会步江东后尘,我希望在剩下的时间内把出丁令推行下去。’
‘有些事情不是军师想的那么简单,我固然不希望曹魏再发生内讧,但用崔林做文章,也并非只是为了世子之争!’
钟繇微微叹息一声,他终于明白曹操为什么要对崔林下手了,世子之争只是表象,更深的意图却是要推行出丁令,清河崔氏是天下名门,家族拥有大量土地和佃奴,崔林又是继杨彪后的士族领袖,拿崔林开刀,无疑为推行出丁令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可是真正拥有大量土地的却是曹氏家族和夏侯家族,曹操不从本族入手,却拿士族开刀,怎么能让天下人心服,这只会将士族更加推向汉国。
钟繇心中很惆怅,他根本不看好曹操的改革,一个改革光靠权术,而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是不可能取得成功,但他又能理解曹操的苦衷,曹魏军队被曹氏家族和夏侯家族控制,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又怎么会去触动这两个家族的切身利益。
钟繇不由想到刘璟,他没有庞大的家族作为后盾,在某种情况下,这又何尝不是好事,没有家族利益羁绊,很多事情就容易得多,或许这就是刘璟同样在土地改革上比曹操成功的缘故。
“老爷,先回府吗?”马车走到十字路口,一名家丁打断了钟繇的思路。
钟繇想了想道:“先去军署,另外你回去告诉夫人,我明天要出远门,让她现在就准备行装。”
马车调头,向不远处的军署驶去。
钟繇办公所在的军署全称叫做大将军府,也是曹军的最高指挥军衙,和曹丕管理政务的丞相府平行,目前曹丕虽然得到了一点军权,但那只是后勤、募兵以及军屯等等,而军队真正核心的军队调动权和将军任免权以及军令虎符都依然牢牢控制在曹操手中。
大将军府平时由三位军师坐镇,处理各种日常事务,有时候曹丕也会过来,由于程昱年事已高,他已不过问政务,主要由钟繇和刘晔两人负责大将军的日常运转。
明天钟繇要代表曹操出使交州,曹操指定主簿司马朗来暂时接手他的事情,他需要把手中的事务和司马朗做个交接。
马车刚刚在军署前停下,便一名身材极为魁梧之人从大门冲了出来,直奔钟繇的马车,十几名家丁吓得手忙脚乱,一齐拔出战刀。
“住手!”
钟繇一声喝喊,叫住了鲁莽的家丁,他已认出向自己马车走来之人,正是前将军、豫州大都督夏侯惇,他见夏侯惇面有怒容,便拉开车帘笑道:“元让是几时回的邺都?”
夏侯惇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夏侯惇施一礼,“我今天一早刚回邺都,军师身体可好?”
“还好吧!刚刚去见了魏公,得了一件新差事,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了。”
夏侯惇一怔,这个时候钟繇居然要出去,他连忙问道:“军师要去哪里?几时回来?”
钟繇看了看两边侍卫和家丁,微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到我官房一谈。”
夏侯惇跟随钟繇进了官房,两人坐下,钟繇便道:“魏公今天让我出使交州,和刘备建立联系。”
夏侯惇顿时急了,“现在世子为打压异己大兴文字狱,军师却在这个关头要去交州,植公子岂不是要满盘皆输?”
钟繇暗暗叹息,传言说曹氏家族支持曹丕,夏侯氏则支持曹植,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连夏侯惇都赤膊上阵为曹植奔波了,看来他们的交情确实非同一般。
钟繇沉思片刻道:“今天我因为崔府被查抄之事去向魏公求情,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明天就出发去交州,我也奉劝元让立刻返回许昌,没有魏公的准许,元让擅离职守,这会被人抓住把柄,不要再错下去了。”
“为什么?”夏侯惇沉声问道。
钟繇知道夏侯惇虽是武将,却极为精明,想随口应付他,几乎不可能,钟繇只得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只告诉元让一句话,最近发生的事情,魏公都知晓,崔林之事也并非世子之争那么简单,而是和出丁令有关,听我一言,元让立刻回许昌,不要再卷进这件事中来。”
夏侯惇明白了钟繇的意思,如果自己触怒了魏公,恐怕出丁令就会轮到自己头上,那时世子趁机落井下石,自己军权就难保了,他心中叹息一声,起身施礼道:“多谢军师提醒,我这就返回许昌。”
就在夏侯惇返回邺都没有多久,曹丕便接到了消息,他立刻命人找华歆前来商议,华歆已被曹操任命为侍中,这也是曹操对曹丕的妥协,合肥之战中,曹丕承担了战败的责任,被免去五官中郎将之职。
作为对曹丕的补偿,曹操重用了曹丕的几大心腹,任命华歆为侍中,王朗为郎中令,吴质为大理寺卿,又加封曹真为中坚将军、淮北都督。
这实际上是加强了曹丕的权力,也是为了平稳交接权力做准备,但对于曹丕而言,他最渴望的军权却一直得不到,曹丕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用另一种手段攫取军权,那就是与掌军权大将交好,尤其使曹氏家族,曹仁、曹真、曹休等人更是曹丕拉拢的重中之重。
为他们谋取利益,为他们扩大军权,以获得他们的坚定支持,而对于支持曹植的夏侯家族,曹丕则不遗余力打击,利用他手中权力缩减粮草供给,降低补充兵源的质量,精壮新兵送去徐州及青州,而老弱新兵则送去许昌和太原等等,诸如此类。
现在曹丕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为曹真谋取豫州大都督之职,现在曹真守淮北及谯郡一带,已经属于豫州的范围了,但军权依旧远远不如夏侯惇,在合肥战役结束后,曹仁便向曹丕委婉提出这个想法,可以把夏侯惇调去冀州,而让曹真坐镇豫州,便可豫、徐、青三州连为一片。
对于曹丕而言,把夏侯惇调走,便使曹植没有了军队支持,消除了最大隐患,再用曹真去监视并控制曹植,那他曹丕的世子之位就彻底坐稳了。
调走夏侯惇既可以强化和曹氏家族的联盟,又能削弱曹植的势力,可谓一举两得,曹丕也极为卖力推动此事,两次向父亲提出调夏侯惇为冀州大都督,但他父亲却没有任何反应。
但今天曹丕听闻夏侯惇擅自来了邺都,他意识到或许这是个机会,便立刻将华歆找来商议。
华歆是权术高手,对权力斗争有极高的天赋,他也是曹丕的军师,这次建安七子被抓事件,以及崔府被抄,都是他一手策划。
他知道该怎么掌握分寸,该如果循序渐进,他见曹丕急于扳倒夏侯惇,便劝他道:“殿下不要急于求成,夏侯惇在军中地位太高,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微臣建议世子还是集中精力办到崔林案。”
“可是我觉得夏侯惇从许昌赶来,恐怕就是为了崔林一案,他若劝服了父亲,我会前功尽弃。”曹丕依旧有点不甘心道。
华歆眯眼笑了起来,“崔林案是魏公的意思,夏侯惇恐怕还不清楚,让他去触怒魏公岂不是更好,世子不要出面,不要让魏公看出世子有谋军权之意,一旦被魏公看出,那才会前功尽弃,假如夏侯惇触怒了魏公,我倒要劝劝世子替他求情。”
曹丕若有所悟,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这时,有侍卫在门口禀报道:“启禀世子,军署那边传来消息,夏侯都督和钟军师一番谈话后,已经返回了许昌。”
曹丕一怔,继而又忍不住恼怒道:“他跑得倒挺快!”
华歆也轻轻松了口气,笑道:“这应该是钟繇把他劝回去了。”
曹丕沉吟片刻道:“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天上午父亲单独接见了钟繇,派他出使交州,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魏公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保护钟繇,其实也是暗示世子,不要把打击面扩大。”
曹丕有些疑惑不解了,“如果是这样,父亲为什么暗示我对崔林下手?”
华歆叹了口气,“世子还不明白了,魏公打击崔林,不是为了植公子,而是为出丁令之事,土地和人口问题才是魏公的心腹大患啊!”
曹丕的心中变得沉甸甸起来,父亲不肯放弃出丁令,他肩头的压力将再次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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