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秋娘这才放下心来。谢青锋乃是一国元帅,他战死沙场,虽然尸骨无存,然而英灵却不能因此而滞留异乡,皇帝早已下旨,命令他的亲军亲自护送他的衣冠盔甲回京。
谢青锋的墓地也在加紧建造,论理,他的衣冠该被埋在祖坟当中。然而皇帝却下令,在已经衙地址的皇陵东南角,划出了几亩地单为谢青锋建造墓地。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这也算是死后殊荣,有刑板的臣子还曾上书反对,却被正在气头上的皇帝打了板子。剩下的大臣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不约而同缩起了脖子:算了,反正世子爷也算是皇上表弟,这是人家兄弟间的家事,虽然于理不合,却是情有可原,咱们这些外臣就别瞎掺合了。
这之后,果然罗莞再不复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独烟姨娘等人放了心,就是蒋秋娘和元老太太罗孚等人,看见她恢复了从前的沉静,也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须臾便是十几天过去,这一日早上,罗莞起身收拾停当,换了一件米白色的麻衣,她这几日便是在屋里做这件衣服,馨香玉香看了,心里明白姑娘这是在缝制孝衫,只是这却于礼不合,她并未嫁给谢青锋,路王府也没有提亲,所以不能以未婚妻的身份为世子爷披麻戴孝。也所以罗莞只有亲手做了这件衣裳,在她心里,这就是她为谢青锋穿的孝衫。
“姑娘这是……要去迎接世子爷?”
馨香见罗莞又在发髻上插了一支素银簪子和一朵白色绒花,便知道她的打算,却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罗莞点点头。昨天路王府派人来给她送的信儿,所以今日一大早。她便起来了。看见馨香犹豫着的面色,她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不由得拍了拍馨香肩膀:“放心吧傻丫头,我是去迎他凯旋回家,不会……不会让他看见我不堪的样子。我想。他英灵来归,若是看不到我,心里应该也会失落的。”
馨香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点点头,又深吸了口气道:“既如此,姑娘先用了早饭,奴婢命人去套马车,大军大概午时前才能入城。姑娘也不必去的太早了。”
罗莞道:“用完早饭,去路王府一趟吧。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老太君和王妃娘娘怎么样?我唯恐惹她们伤心,所以没过去,只是今日不同,我还是去看看吧,唉!”
馨香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命人摆上早饭。其实罗莞又哪里有心思吃?不过扒了两口粥饭,听说罗孚和蒋秋娘也要去街上,她便摇头道:“今儿街上必定人多。娘和弟弟且不必去挤着了,我和王妃还有姑娘们一起,也照顾不到你们。”
蒋秋娘道:“你去你的。实话说,就是世子爷没和咱们结缘,只冲他这份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忠勇,我们作为大夏百姓。也该去迎迎他的。”
罗莞听母亲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劝,因又让她们和自己一起,说是方便照顾。却也被蒋秋娘拒绝了。于是用了早饭,便往王府中来。
十几天没过来,王府的秩序倒是恢复了正常,灵堂也布置好了,家下人等往来穿梭,个个有条不紊。只是气氛却越发低迷沉痛了。见罗莞过来,徐王妃房中的陪嫁柳嬷嬷便迎出来,听她问起王妃和姑娘们的情况,柳嬷嬷抹着眼角道:“秋水世子和云白世子如今都住在这里,每日安慰老太太和王妃娘娘,只是没有用。唉!他们还劝人呢,连自己都动辄三两顿吃不下饭。听说宫里太后和皇上的情况也不怎么好。姑娘幸而来了,我看姑娘气色还好,不如您过去劝一劝,这不,早饭摆到现在,都凉了,娘娘和姑娘们还有两位世子一筷子没动呢。”
罗莞知道柳嬷嬷心里必定想着自己是外人,没有那种锥心刺骨的悲伤,那句气色还好应该是带着点讽刺的意味,她也不在意。因走进徐王妃的院中,只见饭厅里众人如泥雕木胎般坐着,整间屋里都是死气沉沉的,饭桌上摆着白粥和十几样素色小菜,却是没一个人动筷子。
“看来王妃娘娘和姑娘们今天是不想去迎接世子的衣冠了,我原还想着和你们一起走,如今倒是白费了心,既如此,我还是自己去接世子爷吧。”
罗莞一进门,扔下的话便激起了一层波澜。木头般的徐王妃猛抬起头来,皱眉道:“谁说今天我们不去接锋儿的?他……他英灵来归,我……我是他母亲……”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罗姑娘稍安勿躁,我们这也正准备出去呢。”方云白和云秋水李溪月站起身,方云白便温言解释了一句,却听罗莞幽幽道:“你们去接他?怎么接他?就这么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去?你们想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吗?你们接他回哪里?就回这里?原本繁华热闹,如今却比坟墓还要死气沉沉的路王府?”
徐王妃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罢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时辰也差不多,我们走吧,锋儿……若是见不到我们,他心里会难过的。”
徐王妃一向都是神采奕奕,甚至有时略有点跋扈的,然而如今,却如同一个完全没了希望和勇气的老太太一般,罗莞看着她,就如同看到前几天的自己,几个小姑娘也是死气沉沉的,而她们,都是谢青锋至亲的人,以世子爷未亡人自居的罗莞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她们这个样子。
于是她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世子爷看见王妃和妹妹们的模样,才会难过,王妃妹妹们若不打起精神,也不吃饭,就还是不要去接他了。”
徐王妃也知道罗莞的用心良苦,只是这会儿哪里能有心思去体会。一听这女孩儿竟帮自己做了主,不由得气道:“你又凭什么这样说话?我是他的母亲,你是他什么人?你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我们又如何能比得上你?行了,多余的话不用说,柳嬷嬷,去看看马车套没套好?套好了就走吧。”
柳嬷嬷看了眼罗莞,却见她神色不动,沉声道:“我是世子爷什么人,王妃不清楚吗?您说我从悲伤中解脱出来,这话其实错了,我怎可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慢说这才几天工夫,便是过了一年,十年,几十年,这悲伤只要想起,亦是锥心刺骨。只是我知道世子爷定然不希望看见你们大家这个样子。所以我必不能让他见这样的你们,王妃可以叫人将我扔出去,但也请您扪心自问,您是不是还要世子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母亲,罗姐姐说得对。”谢玉芳生恐徐王妃发怒,真的把罗莞扔出去,连忙打圆场,一边端起饭碗道:“母亲几天没用饭了,若是到大街上,看见……看见哥哥衣冠,承受不住,一旦晕倒,又是一番忙乱,哥哥……英……英灵来归,必不愿见到母亲如此的。”
一面说着,便含泪吃了一口。却听徐王妃喘着气道:“不过是寻常劝人的话,你就听进去了……”说到这里,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忽听罗莞叹气道:“是啊,我这些都是寻常劝人的话,可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呢?王妃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王妃,我如今还能在这里,还能说劝你们的话,已经是不容易了,难道还指望着我能说出什么新颖的劝人方吗?”一面说,泪水也终于是滴落下来。
徐王妃怔怔看着她,心中因为悲痛而起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说到底,这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儿子的死而悲伤欲绝,罗莞看上去还很镇定,不过是因为她性子坚强罢了,若说伤心,只怕她的伤心也不下于自己和女儿。因想到此处,终于沉默不言,手上却是颤抖着去拿饭碗。
柳嬷嬷连忙道:“这泄菜都凉了,老奴让她们换热的来。不然姑娘们和王妃娘娘吃了,当心受凉。”说完连忙让丫头们将桌上饭菜收下。
徐王妃谢玉秋等人也没出声反对,几个女孩儿就携了罗莞坐到一边说话,徐王妃却怔怔看着罗莞出神,暗道不管怎样,这女孩儿到底是和青锋隔着几层的,戏台上那些什么生死相许的情爱风月又岂能当真?她如今的悲伤不是假的,可过几年,倒也不会十分悲伤了,只有我们,余生里要日日受这样的痛苦折磨。唉!老天,老天,都说好人有好报,锋儿保家卫国,固然是杀了许多鞑子,可他救了多少人?没有他,大夏的百姓要被祸害多少?论功德,他纵然不是最多的,也不该少,可怎么竟然就是这样的命?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么?”
一面想着,下人们早已经手脚麻利的摆上了热乎饭菜。徐王妃和谢玉秋等人总算是勉强用了些,这才一起前往城门去迎接谢青锋的衣冠。
城门到王府的几条路上,早已经是人山人海。看到路王府的人来了,人群中一阵骚动,接着哭声便一阵阵传出来,只听得马车中的徐王妃和罗莞等人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