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妃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她走来走去,紧张到不行。
一方面觉得那孩子一定是自己的,一方面又担心万一不是怎么办?
也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廊上挂上了灯笼,屋子里也掌了几盏油灯。
门外传来脚步声,裕亲王妃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没到门口,房门被推开,裕亲王走了进来。
裕亲王妃期盼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怎么样?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裕亲王眼神温柔,没有立刻否认。
裕亲王妃的一颗心立马落回了实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的儿子没死……他活过来了……被好心人救了……我……我……”
她说到后面,情绪激动,竟是捂住脸哭了起来。
茗儿一下子被她吵醒,睁开眼愣愣地看向她:“娘,你怎么了?”
裕亲王妃擦了眼泪,奈何眼泪根本止不住,那不是悲伤的泪水,是喜极而泣。
“茗儿……茗儿!”裕亲王妃激动地将茗儿搂进怀里,情绪太激烈的缘故,她搂得有些紧,把茗儿都弄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裕亲王妃赶忙放开他。
一切发生得太快,裕亲王妃至今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至于说要不要瞒着茗儿,裕亲王妃觉得还是不要隐瞒的好,茗儿也是她的孩子,就算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她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他们是母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当然,她会担心茗儿能不能接受。
毕竟茗儿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看似好相处,却好胜心极强,容不得自己比别人差,否则他会情绪突然暴躁,就像今天在皇宫一样。
裕亲王妃不太确定茗儿能不能接受那个比他更聪明的孩子成为他的弟弟。
犹豫一番,她还是说了。
“茗儿,其实你有个弟弟,四年前娘把他生下来,娘以为他去世了……直到前几日,娘又碰见他……”
裕亲王妃尽量斟酌语气与用词,让茗儿能够听懂并接受这一事实。
茗儿只记得自己四岁那年,爹娘出去了一年,却不知他们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个弟弟。
这真是……很神奇的事。
做惯了家中的幼子,突然成为哥哥,心理上的落差是巨大的。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被人捧在掌心的那一个了,弟弟才是。
哥哥姐姐怎么让着他,他都要与哥哥姐姐们一起让着弟弟。
娘的怀抱也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弟弟更小,不仅能被娘抱,还能和娘一起睡。
反正他四岁的时候是和娘一起睡的。
“那……弟弟是谁呀?”他忐忑地问。
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那个心痛的画面不断地闪过他的脑海,他在心里拼命地呼喊着,不要不要,不要是他!
“你见过他。”裕亲王捧着茗儿的脸,温柔地说。
茗儿心底的那根弦断了。
他在昭国见过的四岁小豆丁,除了那个可恶小团子再没别人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裕亲王妃没有刻意回避二人之间的矛盾,她定定地说:“娘知道你们之间有点误会,但你是很好的孩子,娘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你的好,你也会发现他的好。”
这话就说得比较有水准了,若是一味地说“他会是个好弟弟,你们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你就明白了”,那茗儿一定会更反感和嫉妒。
可裕亲王妃花了大篇幅说处久了对方能察觉到了茗儿的好,这让茗儿很受用。
至少不觉得有了弟弟,娘就不疼自己。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他怎么能输给一个小豆丁呢?
生气!
另一边,许尚书接走自家闯祸的孙子后,派了平日里照顾孙子的小厮去医馆通知小净空的家人。
许家小厮不知小净空家在哪儿,只知三人常在医馆里玩,小净空的姐姐貌似是医馆的医女。
许家小厮的马儿自然不如宣平侯府的马儿快,走到一半便被宣平侯拦截了。
“行了,你回吧。”宣平侯淡淡地说。
许家小厮看看宣平侯,又看看坐在宣平侯身旁双手捧着点心吭哧吭哧吃个不停的小净空,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枚鸡蛋了。
啥情况?
是是是……太子妃让宣平侯亲自料理这件事了吗?
许家小厮可不敢猜小净空家里能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比起这个,他宁愿相信是东宫的人拜托宣平侯上门去教训这孩子的家人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也太大了吧?
在宣平侯身边也敢吃东西?
小净空不仅吃了,吃完还习惯性地把嘴巴递过去。
给擦。
就在许家小厮以为宣平侯一定会一巴掌呼过去之际,就见宣平侯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方干净的白帕子,在小净空的嘴上胡乱擦了一通。
许家小厮:是我傻了还是我瞎了?
小净空吃完,打了个小饱嗝,小短腿儿晃呀晃,特别可爱。
宣平侯年轻时常年在外征战,或是在军营训练,陪伴儿子的时候并不多,一不留神,全都偷偷长大了。
人与人相处久了之后,就容易沾染对方的气息,甚至习惯。
小净空自然也有了如今的萧六郎的某些习性,譬如皱眉时的神态,嫌弃时的呵呵。
只是这是萧六郎的习性,不是萧珩的。
萧六郎身上没有萧珩的影子,半点也没有。
这让宣平侯偶尔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萧六郎就是他和陈芸娘的私生子,不是萧珩,不是他的嫡子。
宣平侯思绪飘远,突然一个小脑袋朝自己撞了过来。
是小净空睡着了。
宣平侯直接去了国子监,他在国子监外等了许久才等到萧六郎出来。
他抱着熟睡的小净空走下马车。
他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就对萧六郎说,你小舅子资质不错,本侯打算收他为徒,这样就能成功打入敌人……呃……儿子内部。
是嫡子还是私生子,日子长了总能露出破绽。
可谁料萧六郎只是给了宣平侯一个冷漠的眼神,一句话没说,把小净空抱过来离开了。
竟是连给宣平侯耍赖的机会都木有。
宣平侯气得牙痒痒。
“老子这暴脾气,要是让老子查出来你最后不是,老子真要剁了你!”
宣平侯外表斯文,内里却与大多数武将一样,脾气坏得很,若真是个私生子,老实说,他还当真爱认不认!
“哼!”
宣平侯黑着脸上了马车。
翌日,梁国使臣突然叫停了谈判,说修整一日,隔日再谈。
昭国的大臣们很意外,不过联想到裕亲王的儿子被七殿下与其小同窗痛揍的事,又心下了然。
裕亲王是生气了。
大臣们当真误会裕亲王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还是有数的,明明就是他先动的手,怪不得被揍。
裕亲王之所以不去谈判,是陪着裕亲王妃来了医馆。
“一会儿对人家客气点,她领养了咱们儿子……茗儿的病也是她治好的……”临下马车前,裕亲王妃不忘叮嘱裕亲王。
裕亲王连连点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一个小丫头的。”
裕亲王妃想了想,仍不大放心,又提醒道:“也不许给人家甩脸色。”
“好。”裕亲王无奈应下,“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裕亲王妃看着她。
裕亲王道:“咱们上门就说净空是我们儿子,只怕他们不信,毕竟我们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不如先说收养义子如何?”
裕亲王妃觉得不必如此麻烦,儿子就是她的,要什么证据?她堂堂梁国王妃难道还能作假骗人吗?
裕亲王道:“你听我的,这里不比梁国,双方的关系本就紧张,咱们不容易取信于人。”
裕亲王妃见他说得煞有其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等回了梁国……”
裕亲王赶忙道:“立马昭告天下,你我的亲儿子,上族谱,上玉蝶!还领着他去拜见国君!”
裕亲王妃这才笑了。
二人进了医馆。
二东家见过裕亲王妃,见她没带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侍从,热情地拱了拱手:“夫人您来了,这位是……”
“我相公。”裕亲王妃温声介绍。
二东家冲对方行了一礼,看了看二人身后,问道:“令郎没过来吗?他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裕亲王妃颔首道:“好多了,已经不怎么咳嗽了,他在家里。请问……顾姑娘在吗?”
二东家道:“在,应当快忙完了,二位稍等,我去看看。”
顾娇正在江石的病房给他输液,听到二东家说那位贵夫人来了,顾娇还思索了一下是哪位贵夫人。
二东家道:“她儿子十岁,咳嗽得厉害的那个。她和她相公一块儿过来了,我估摸着又是和以前一样来酬谢你的。”
这种情况不是没遇见过,二东家已经很淡定了。
顾娇也以为对方是来致谢的,见了才知道对方是来抢人的。
因着裕亲王妃提出要找一处能说话的地方,顾娇于是把人带进了她的小院。
此刻三人坐在小院的花厅里,气氛安静得可怕。
裕亲王阅人无数,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没在意顾娇的长相。
可他就是隐隐感觉这个小丫头身上的气场与同龄人不大一样。
裕亲王妃打破了彼此的尴尬:“顾姑娘,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我确实很希望能和你爹娘见上一面,与他们商讨一下小净空的事。我们是诚心收养小净空为义子的。”
顾娇:“不带走的那种?”
裕亲王妃一噎:“我、我们想带回去。”
顾娇压根儿没问是带回哪里,一口回绝道:“不可能。”
裕亲王妃脸一白:“顾姑娘……”
顾娇打断她的话:“这事儿没得谈,我不会把净空送走,你们若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们,你们可以来看他。”
没错,前提是小净空得喜欢他们。
她不会委屈小净空。
“没什么事二位请回。”
顾娇下了逐客令。
裕亲王愣了愣,一下子没插上话,一直到顾娇起身要走,他才定了定身,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们是谁?”
顾娇冷冷地看向他:“谁也别想!”
“顾姑娘!”裕亲王妃腾地站起身来,裕亲王想拦都没拦住,她几步迈上前,对顾娇道,“净空是我们儿子!我们是他的爹娘!”
顾娇的步子顿了顿,回头说道:“把他扔在寺庙的人,也配做他爹娘?”
裕亲王妃眼泪都急了出来:“不是这样的……顾姑娘你听我解释……我没想过扔下他……我们以为他夭折了……”
“是这样吗?”顾娇的目光落在裕亲王的脸上。
这个女人的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可男人的神色自始至终十分冷静。
裕亲王沉着地对上顾娇的审视,一旁的裕亲王妃却激动过度,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裕亲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顾娇拉过她的手,把了脉,将手放开了。
没大碍,也不是装的,确实急晕了。
裕亲王搂着怀中的妻子,再没了在妻子面前强行露出来的温和,他看向顾娇:“要多少钱,开个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丫头,你还小,不知天高地厚,但凡我想要的人,你们全京城还没谁罩得住!”
顾娇:“那你就试试看。”
裕亲王神色冰冷地看了顾娇一眼,抱着妻子离开了医馆。
当夜,裕亲王的心腹便去了一趟皇宫,向皇帝转达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和谈的内容梁国可以退让,条件是,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