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7章

三伏天的午后,暑气逼人。

明晃晃的烈日火炉般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热得让农人们都没法下田。

杏林村的西边,老萧家破败的茅草屋外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群村妇。

都听说萧家老五的媳妇云氏又为她姐夫寻短见了,如今躺在屋里还不知是死是活,于是大伙儿便过来看热闹,聒噪的议论声吵得几乎要盖过树上的蝉鸣。

“这次准是因为她姐又怀了身孕她才想不开的,怎么说她那姐夫跟她也是青梅竹马,哪想考了功名做了官却娶了她姐呢,她姐如今这都是第三胎了吧,云氏哪受得了这刺激。”

“要我说当初萧老五就不该救她,她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就让她去死得了。就是因为救她的时候碰了她的身,要对她负责才娶她的,结果呢?

她嫁过来六个年头了,还是三天两头的寻短见,从前是上吊、撞墙、服毒,如今又是跳河的,这何时才是个头啊。”

“可不啊?可怜了她和萧老五那两个孩子哟。”

……

说到萧老五的一双儿女,妇人们的目光不由移到坐在萧家门槛旁嚎啕大哭的两个孩子身上。

那俩孩子一大一小,大的五岁左右,是个男孩,小的两三岁的样子,是个女孩。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看,却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哭得小小的身体不停地抽搐,让人瞧着都觉得可怜。

有妇人压低了声音:

“诶,你们知不知道,听说那云氏是喝醉了酒,把萧老五当成了她姐夫姜主簿,才怀上这两个孩子的,真不懂那萧老五怎么忍得下这口气的。”

“他就是认死理,对那云氏负了责就负责到底呗,真真是可惜了个大好男儿啊。”

“老萧家真是造孽,家里那么穷,捡个萧老五回来养,就是盼着多一个人多干活,哪想萧老五娶了这么个女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萧家那几兄弟,就萧老五最能干,就算娶了云氏这么个孽障,他也没有对不起萧家,只能说是云氏那女人对不起萧老五。”

……

正聊着,萧寂和给云氏看病的孙婆子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送走孙婆子,男人就把坐在地上哭的两个孩子抱起来,安慰他们说他们娘救回来了,两个孩子这才停止了哭声。

方才七嘴八舌议论着的妇人们都围了过去。

“老五啊,云氏这回又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她寻短见这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她就是不安分,不知道哪天就给你一顶绿帽戴了呢。”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姑娘吧,我娘家那边的亲戚好姑娘多的是,你一个大好男儿,何必守着一个惦记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呢?”

“咱村那林小静我看也是不错的,若不是这云氏啊,说不定她早就嫁给你了呢。”

……

“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萧寂沉声皱眉。

妇人们被他那张冷得就像寒冬腊月的冰一般的脸给吓坏了,加上云氏也救了回来,再没什么热闹可看的,于是便纷纷散去。

萧寂给两个孩子擦干净眼泪,就去给自己媳妇熬姜汤。

他刚带着两个孩子走进灶房,床上的云锦书就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只感觉头痛欲裂……她只记得雨好大,雷声很响,毒枭部下的子弹和雨一般密集地打到她身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子弹无数次穿透。

怎么?受了那么重的枪伤,她竟然还能活下来?是总部来救她了吗?

她拼命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片破旧的景象。

这是一间泥砖垒起的小泥房,目测不过十二三平米,她睡在一张硬邦邦,只铺了一张破旧草席的床板上,稍稍动一下,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离这张床不远的地上铺着另一张草席,上面放着几件旧到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衣服,除此以外,屋内竟然就没有别的家具了。

是什么医院这么破旧的?

正疑惑的时候,一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大脑中,让原本就头痛欲裂的她更加难受。过了一会儿,她总算缓过来,惊觉自己竟然……

穿越了!

她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名叫大耀的朝代。

原主也叫云锦书,今年二十一岁,出生在一个叫微澜村的村庄,有个青梅竹马名叫姜文渊。

她十二岁那年,十五岁的姜文渊要进京赶考,临走前把病重的老母亲李氏托付给她照顾,承诺等他考取了功名,就回来娶她。

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娘,照顾了三年,终于等到他考取功名回来,可他却忘了当初的约定,去娶了她堂姐云若瑶。

那时候,貌美如花的云若瑶到他面前去哭,骗他说照顾他娘的是她而不是云锦书,任由云锦书怎么解释他都不信,只相信云若瑶。

在云若瑶和姜文渊大婚那天,云锦书想不开,自寻短见跳到了县城的河里,被刚巧经过的萧寂救了下来,最后家里人做主,让她嫁给了萧寂。

如今都过去六个年头了,她的心还在姜文渊身上,一直想证明当初照顾李氏的人是她,还三天两头的为姜文渊寻短见。

就在今天早上,她听说云若瑶又怀了身孕,一时想不开就跳到了河里,一命呜呼,最后让二十一世纪的她给穿了过来。

回忆起这些事情,云锦书重重叹了几口气。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穿成一个农妇也就算了,竟然还给她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她正抓狂着,那扇破旧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一个身材笔挺的男人在走了进来。她愣了下,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目光便不由自主停留在了他身上

男人的身材高大伟岸,目测一米八几的身高,宽肩窄腰,比例无可挑剔,还长了一张俊美无匹的脸。

都说人靠衣装,这男人身上是一套洗得发白,还打了不少补丁的粗布麻衣,却丝毫不减半分俊美。略微黝黑的皮肤,长期干重活而练出来的精壮肌肉,反而让他多了一股子浓烈的雄性的张力,狂野又透着一股子血气方刚、器宇轩昂。

真是俊美到令人窒息,而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屁大的孩子也是可爱得紧。

两个孩子都很瘦弱,小小只的,很明显就是营养不良,但是五官很好看,眼睛很灵动,十分可爱。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痕,见到她又喜笑颜开了。

这就是她这一世的相公和孩子……“娘!”两个宝宝从萧寂身后探出脑袋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眼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看样子是想到她跟前去,可犹豫了一会儿,又不敢过来了。

原主对自己两个孩子并不好,她总觉得是这两个孩子挡了她去找姜文渊复合的路,因而对这两个孩子不是打就是骂,两个孩子见到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

看到两个孩子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云锦书真的很心疼,她对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小宝和妞妞瞧见她今天竟然这般温和,感动得险些眼泪汪汪,不过还是不敢从萧寂身后出来。

萧寂也是很意外,把煮好的姜汤放在席子上。

“你喝些姜汤,别染了风寒了。”低沉又浑厚的性感声音传来,果真是声如其人,这苏到炸的嗓音很配得上他俊美无双的外表。

云锦书看着那碗姜汤,说了声谢谢,就端起来喝。

萧寂听到她说谢谢,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又露出意外的神色来,他看到云锦书脸色还有些白,就抱起两个孩子。

“你再休息一会儿。妞妞小宝,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你们娘休息。”

“好。”两个小豆丁奶声奶气地回答,两个小脑袋瓜子搁在萧寂的肩上,稚嫩的可爱小脸蛋上,两双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云锦书。

男人高大笔挺,两条大长腿笔直健壮,光是一个背影,就是一股巍峨的男子气息。

趴在他肩上的两个小包子和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相互衬托,男人更加刚健,奶娃儿更加可爱。

目送三个人出去,云锦书才收回视线。

心想原主可真是够恨的,这么俊美的相公,这么可爱的孩子,她竟然也可以做到那般。

那她呢?想了好了一会儿,她也不想骗自己还能穿回二十一世纪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谁还能活?所以她只能在这一世活下来,并且以这一世云锦书的身份活下来,因为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是一名军医。入伍五年,她跟着部队走南闯北,适应能力极强,所以她相信自己肯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至于前世……就当是前尘往事吧。前世的父母在她少年时期就过世了,她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她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一身轻松。

那就好好活下去。

刚被萧寂从河里捞起来没多久,身上有些发冷,她还是先注意下不让自己感冒了。

红糖姜水是驱寒良方。这姜是院子里自己种的,可萧家买不起红糖,所以她喝的只是姜汤,没有红糖,这装姜汤的碗还是有豁口的,根据记忆,这还是萧家比较好的碗了。

真是够穷的,可暂时也只能接受这种贫穷。

一碗姜汤下肚,肚子饿得火辣辣的疼,她有些难受,放下碗站起来,突然一个没站位,“咚”一声,整个人都栽倒了。膝盖磕到地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不就是落个水,连站都站不稳了?脚腕感觉都使不上劲,云锦书连忙去检查。

一边检查一边回忆,最后恨不得指着老天破口大骂。原主弄了这么个烂摊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跛子!

她不是天生的跛子,脚上的伤是七年前从山上摔下后造成的。

当初姜文渊进京赶考,只给原主和他娘留了一点钱。可他娘李氏不仅是瞎的,还一身的病。原主没钱给李氏买药,只好上山采,有一次从山上摔下来,把左脚给摔跛了。

从那以后,她只记得要帮姜文渊照顾好他娘,压根就不去治自己受伤的脚,于是把病根留到了现在。

云锦书真是不知道该骂原主傻还是骂姜文渊渣了。好在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她这个伤还可以治愈,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一辈子做个跛子。

“咕噜咕噜……”肚子饿得响了起来。原主早上听说云若瑶有了身孕,早饭都没吃,后来干脆就跳河里去了,不饿才怪。

她还是垫饱肚子再说。

床边有一个苦楝树枝做的拐杖,是萧寂给她做的。

原主走路不方便,嫁过来第一天,萧寂就给她做了根拐杖,她嫌太重,就扔掉了。萧寂又找个轻一点的木头做了根,她嫌太长,又给扔掉。

后来萧寂又给她做了无数根,她总是嫌这嫌那的,拿到手就扔。可即便如此,萧寂还是毫无怨言地一根又一根地给她做。这根苦楝树拐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根了。

平心而论,萧寂对她是真的很好,可以说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丈夫,只可惜原主不领情。

她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外走,推开那扇破得不成样子的木门,眼睛被盛夏强烈的日光照得险些睁不开,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走了出去。

外头是一个破败的院子,包括她刚才在的那间土房子之外,总共有五间挨在一起的小房子,清一色是土砖堆砌成的,屋顶是经风吹日晒早就破破烂烂的稻草。

老萧家总共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虽然五个孩子都成家了,但是老萧家还没分家。

除了老三萧红嫁到隔壁微澜村去了,老四萧强在县城上学常年不回家。余下的老萧夫妇,还有大房三口人,二房三口人,五房四口人在村里。

老萧夫妇住一间屋,其余三房大人孩子一块儿每房一间屋,拥挤又寒酸。

也怪老萧家太穷了,家里也就两亩七分薄田,却要养活这么多人,连温饱都是个问题,哪儿还有那闲钱去建房的。

五间屋子,最破败的就是萧寂一家四口住的那间。

因为萧寂不是婆婆赵氏所生,而是老萧从外面捡回来的。赵氏一直认为他是老萧的私生子,从小就对他百般苛待,连房子都分给他最差的。

也是够惨的。

云锦书梳理下记忆,就感觉胃被刮得生疼,她实在是太饿了。不知道萧寂带着两个孩子去哪儿了,不见了踪影,她只好自己到灶房找吃的。

说是灶房,其实里面就只有一张缺了一条腿,用土砖撑起来的木桌子,上面放着一些不是豁口就是开裂的破碗,灶台是几块土砖砌起来的简易灶台,上面放着一口补了好几块的破铁锅。

这个家,真是到哪儿都写着一个穷字。

桌子上没有吃的,她打开角落的米缸看了看,眉头不由皱起来,怎么会这样。里面早见底了,只剩下不到一捧的米,米粒上还有点点霉斑。

不吃了,不如去挖野菜。

她把米缸的盖子盖上,在家里转了一圈,才发现家里连个挖野菜的条锄都没有。

今天一大早的,老萧夫妇和二房一家上山干活去了,带走了家里本就不多的农具。

云锦书有些苦恼,总不能让她用手挖吧。

干脆到邻居家去借好了。

老萧家的邻居是一个寡妇,叫杨绒花,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

三年前杨绒花的丈夫郑大松上山打猎的时候出意外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守着不到一亩的薄田。她孤苦伶仃的,不过为人倒是和气,跟她借应该不难。

“坏女人,你来我家干什么!”刚踏进杨氏家的院子,前头就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童声。是杨绒花的儿子聪子。

“聪子,我是……”

“你别过来!”云锦书话还没说完,就被聪子打断了。

聪子一脸的戒备,手里拿着弹弓,拉紧了对准她。

原身在村里的口碑是真的不好。她心里惦记着姜文渊,总想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能让姜文渊知道真相,能回去做姜太太,因而一直瞧不起村里人,时常村里胡作非为,把左邻右舍都得罪光了。

就在前阵子,她去抢聪子的烤麻雀拿去喂狗,聪子想去找萧寂告状,她还把聪子打了一顿,聪子不记恨她就怪了。

云锦书叹了口气,她清楚原主留下了个烂摊子,但是没想到烂摊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聪子,我不是来捣乱的,以前真的对不住,我是……”

“你又想来抢我什么东西?还是想来欺负我娘?我告诉你!虽然我爹不在了,但是我们家也是有我这个男子汉的,你休想欺负我娘!你快走!”聪子再次打断她,抓起院子里的扫帚就往她这边打,脸上带着些许惊恐的表情。

原身打过他,还是毫不留情地打的,他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打得过原主,因而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害怕。

云锦书正想着怎么跟他解释的时候,聪子突然绊了一脚,“咚”一声栽倒在了她跟前。

她条件反射地蹲下来,把孩子给扶起,帮他把身上的尘土排干净,抬起头时看到他惊恐中带着意外的表情。

“走路小心一些,有没有哪里疼?”她温和地问。

“聪子,怎么了?”聪子还没回答,杨绒花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刺绣盘。

聪子撒腿就跑,回去躲在了杨绒花身后。

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还说要保护自己娘,如今就怕得躲在自己亲娘身后了。

“云氏,你又来欺负我家聪子?他只是个孩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杨绒花冷着一张脸。

云锦书苦笑了下,看着架势,今天她是借不到农具的了。她毕竟打了人家的儿子,现在来借东西,她会给就怪了。

想到这里,云锦书只好作罢,她低头看了聪子一眼。

“聪子,你的麻雀我会还给你的,真的很对不起,上次我打你的事,我也跟你道歉。”

说完也不提借条锄的事,转身就离开。

杨绒花疑惑了,她低头看向自己儿子。

“聪子,那泼妇是来干什么的?又来打你?”聪子摇了摇头。

“娘,没有,她没打我。我刚才摔了一跤,是她把我扶起来的,还帮我把身上的尘土拍干净了。”

“是吗?”杨绒花眉头紧皱。难不成这人死了一回,性子都变了?

从杨绒花家离开,日头还是明晃晃地晒人。这个季节,村里的农人都躲在家里避暑,田间地头几乎没有忙活的人,四处静悄悄的。

云锦书顶着日头穿过田埂,走了很长一段路,竟也没遇到一个农人。

这样也好,村里的人都被原主得罪光了,遇到他们,无非就是像遇到杨绒花母子一样罢了。杨绒花人还挺好说话的,要是遇到别人,保不准会骂一顿,想想就麻烦。

只是……

她看了看河里,清澈的一片水,没鱼没虾。

田边、路边只有杂草,找不到可以吃的野菜。

……

杏林村实在是太穷了,大部分人家都一贫如洗。尽管地处南方,气候温暖,物资丰富,也经不住大家的饥饿。有能吃的鱼虾、野菜,哪能还留着的?怕是连河边那几棵芭蕉树,也被人挖了根拿回去吃了。

她找了许久,才好容易找到一片十分稀疏的马齿苋。

这马齿苋不仅稀疏,还十分瘦小,干瘪瘪的,每根都只有不到一根手指长,茎叶都很小。看起来像是长得好的都被人给挖走了,剩下这些长势不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马齿苋很软,很容易摘,就算没有农具,用手挖也绰绰有余了。

她挖了一大箩筐,才带到河边去洗。

站在河边,看着倒影里的自己,她吓得险些把手里刚挖的野菜都给扔了出去。

妈呀,这是什么情况?

原主今年才二十一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可是她在水里看到了什么?

水里的女人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清瘦干瘪,皮肤比橘子皮还粗糙,满脸的痘痘,头发干燥枯黄,一双眼睛浑浊无神,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不由想起萧寂那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很难想象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和他那样一个美男竟然是夫妻。

难为萧寂了,竟然不嫌弃她。

原主丑成这样,还是当初照顾姜文渊他娘造成的。李氏身体弱,时常大半夜咳嗽,原主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照顾了整整三年。

日夜操劳帮姜文渊照顾李氏,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花一样年纪的姑娘,被折磨得老了几十岁。

嫁到萧家后,她因为想念姜文渊,每天茶饭不思,寻死觅活,还时常故意在外头任风吹雨打折磨自己,因而这憔悴的样子也没改变多少,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当初姜文渊离开她的时候那副鬼样子。

云锦书在想,姜文渊到底是真的信了云若瑶的话,还是嫌弃原主太丑了所以装傻?毕竟他现在可是县主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能娶个上不得台面的丑女吧?

难为了萧寂了,娶了这么个丑女回来,还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从不嫌弃她。

不过幸好……幸好这身体也不是天生这么丑的。

人人都说云若瑶是微澜村最好看的女娃儿,可谁还记得,在云锦书小的时候,村里人拿她们这对姐妹来比容貌,还久久分不出高下来的。

既然不是天生丑,那恢复容貌总还是会有办法的,她也不用太绝望,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把马齿苋洗好,她拿回到家里那个破败的灶房中,给自己做了一大锅的炒马齿苋。没有肉,没有油,可她实在是太饿了,结果还是津津有味地把一大锅的野菜都给吃了。

吃饱喝足,还剩下一大半箩筐的马齿苋。

天色渐渐暗下来,转眼就到了傍晚,家里人应该快回来了。想着自己那两个瘦小可怜的孩子,云锦书打算把剩下的野菜都煮了,当晚饭的菜。

切好,放到锅中,炒到一半,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是婆婆赵氏和她二嫂姜氏,另外还有萧寂的声音。

萧家田地少,干完田地里的活儿花不了多长时间。而且那不到三亩的田地养不活家里这么多口人,因而老萧家还得去做别的活儿赚钱。

刚巧萧老大和萧寂都是会编竹制品的,手巧得很,编出来的箩筐簸箕好看又耐用,老萧家就把这个当成一条谋生的路,平时家里其他人去砍竹子、削竹条,萧老大和萧寂就编竹制品。

而今天,萧老大一家到县城去卖编好的竹制品,其他人则去砍竹子去了。听声音,好像大家伙儿都回来了,够赶巧的。

“我说老三,你忍那个云氏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今天这都是她第几回寻短见了,没完没了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的,她总惦记着姜主簿,你一个大男人,也不觉得丢人吗?”这是老三媳妇姜氏的声音。

“三嫂,我自己的媳妇,我会管,不用你操心。”萧寂声音平静。

“哎哟。”婆婆赵氏不满地喊了声,“什么你自己的媳妇?你是老萧家的人,你媳妇就不是老萧家的了?她三天两头寻死觅活,你让老萧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咱家本来就穷,如今这大热的天,别人都在家里避暑的,哪个还上山下地的?就咱家最穷,还得去砍竹子的,日子那么苦,云氏还尽会给咱添堵,今天她跳河,要落下什么病,还不得花钱医?”

“娘,我请孙婆子过来瞧过了,她喝点姜汤就没事,不用花钱的。就算要花钱,我自己想办法。”萧寂一如既往平静。

“老三,都到这时候了你怎的还维护云氏的,你维护她,她领情吗?她只会给你戴绿帽。你什么时候才能醒醒,她心里头只有姜主簿,平时她对你态度多差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你趁早休了她得了。要没有她,你早就娶了咱村那林小静。

人林小静人多好啊,家里那般有钱,心甘情愿嫁你个穷鬼,你娶了云氏,她才不得已嫁作他人。可如今她也和离回娘家了,现在心里还有你的,不如你也休了云氏娶她得了,这么多年了,她嫁过人,心里还惦记着你,你怎的就不能想想她的好?”

“不!爹不不许休了娘!”赵氏话音刚落,小宝就大声抗议,接着外头还传来了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声。“娘是妞妞娘,妞妞不要别人做娘,妞妞的娘只有一个,嘤嘤嘤……”

妞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宝也在不停说不要别人做娘。到底是亲生的,血浓于水。两个孩子平时被原主那般苛待,可依旧如此护着她。

她想出去抱抱孩子,可是如果不翻炒,锅里的菜怕是会烧焦。这也是给孩子吃的,她走不开。

赵氏被两个孩子闹得有些不耐烦。

“喊什么喊,哭什么哭,你们那娘有做娘的样子吗?她除了打你们骂你们还会什么?家里的活儿她干过吗?你们这两个孩子她带过吗?

衣服不洗,田地不去,灶房不进的,老萧家这是娶回来一个祖宗来了。祖宗还会保佑咱呢,她会什么?尽会闯祸,老萧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不!娘不!妞妞娘才不丢脸,嘤嘤嘤……”

“娘,你别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萧寂说完就去哄妞妞。

赵氏又是气不打一处儿来的。

“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怎的就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我不说,难不成孩子自己看不到?云氏嫁到咱家来做个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我说的吗?她本就是好吃懒做的,还真当自己是姜主簿什么人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赵氏边说边走进灶房,脸上还气恼得很,瞧见灶房内正在炒菜的云锦书,当即便愣住了。

兴许是纳闷方才还骂骂咧咧的她突然不说话了,其余人接着跟了进来看是怎么回事。

妞妞和小宝看到正在灶台前炒菜的云锦书,两张小脸立刻笑得跟花儿一样。

“娘在做饭,娘才不是好吃懒做,娘最好了!奶奶污蔑娘!”妞妞被萧寂抱在怀里,看着云锦书一脸骄傲,两只小手儿不由自主地拍起来。小宝也在一旁昂着头,挺直了腰板,一脸的神气。

赵氏面子上挂不住,还不知如何回应的,老大媳妇周氏就唾了声。

“下厨怎么了?还不是做给自己吃的。逢年过节咱家好容易买些菜回来改善伙食,她都恨不得塞进她自己一个人的嘴巴里,就是个自私鬼。现在怕不是瞧见咱家米缸就只剩下一捧米了,想全做了给她自己一个人吃光吧。

幸好今天我和老大到县城卖了不少簸箕,不然就云氏这样吃,迟早把家里的囤粮吃光,想饿死咱这些大人和孩子啊。”周氏边说边提着一袋新买的糙米回来,一面说云锦书的不是,一面强调他们大房今天给家里买了粮立了功。

老二媳妇姜氏虽然不舒服大房立了功,但是听姜氏说云锦书贪吃,也是赞同的,于是便在那儿应和。

“大嫂说的是,我就说,老五媳妇怎的突然下厨了呢,还不是因为想把家里最后一点米给煮了自己吃光吧?”说着就和周氏一块儿去打开米缸的盖子,哪想到,她们竟然看到米缸里最后捧米好好呆在米缸里头?

“米缸里那一捧米我没动,我煮的是今天我自己去挖的野菜。”云锦书说道,说完还让到一边,让大伙儿看清楚锅里正在煮着的马齿苋。

萧寂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抹上了一层不太明显的浅笑,他抱着刚哭过的妞妞走过来。往锅里瞧了瞧,当即就笑出了起来,开口道:“媳妇这菜做得可真不错,卖相真好。本以为咱今晚只能喝稀饭了,想不到媳妇还上山采野菜了,这下咱都有口福了。”

“就怕有人不领情,不想吃我做的菜呢。”云锦书故意膈应赵氏三个。

三个女人自然听出她这是故意的,刚想说什么,就被老萧呵斥了。

“一个个都在这儿做什么的,家里很有钱吗?赶紧趁着天没全黑多削些竹条,好让老大和老五多编些东西拿去卖。老五媳妇你继续做饭,做好了喊我们。”

老萧平时话少,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可到底是一家之主,还是有威信的。他这么说,大伙儿只好出去忙活去。家里穷,得抓住任何零碎时间多干活才行。

云锦书留在灶房忙活,把炒熟的野菜盛起来后又煮了一锅的稀饭,叫家里人进来吃。

赵氏、周氏和姜氏回来,见云锦书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当当的,什么话都不敢说。

灶房那张破旧的桌子旁,老萧夫妇两口,老大一家三口,老二一家三口,老五一家四口,总共十二个人,就围着那张破旧的桌子坐着,十分拥挤。

桌上就一盘野菜,一锅可怜稀饭,衬得这家人越发穷酸。

妞妞和小宝倒是一脸的得意,毕竟这饭是他们娘做的。云锦书瞧着却有些心疼。

萧家总共四个孩子,大房生的是个男孩,萧谷子,今年八岁了。二房生的是个女儿,萧来娣,今年七岁了。加上五岁的小宝和三岁的妞妞,总共就四个。

同样是穷苦萧家的孩子,大宝和妞妞显得比谷子和来娣更加面黄肌瘦,那皮包骨的小爪子跟非洲难民似的。

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有个不争气的娘?谷子和来娣性子随他们娘,是泼的,平日里没少从妞妞小宝手里抢吃的,有时候萧寂看不到,原主看到了也不管,才导致这俩孩子瘦弱成这样。

云锦书可心疼死妞妞和小宝了,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会对这两个孩子好,不能再让他俩受从前那种苦了。

吃完饭,萧备夫妇和其他两房回各自屋里去了,云锦书收拾桌子,萧寂和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她刚收好一个碗,萧寂突然伸手把她手里的碗夺过去了。

他长得很高,她的身高不过到他的下巴,这么一个壮硕的男人站在自己旁边,云锦书莫名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等她抬起头,在昏黄的烛光下,她看到了萧寂板着的脸,凶神恶煞跟阎王似的,吓得她一个哆嗦。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萧寂的脸色十分难看。只是当时在场的人多,她觉得没什么。

如今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五房四口人,面对着这么一个低气压,她哪儿受得了?

“怎……怎么了?”她声音有些发抖。

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她又有些恶寒。

怎么说都是部队出身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她怎的竟然被一个古代山里汉给镇住了呢?

这都怪萧寂这男人气场实在是太强了,那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霸气,她甚至在跨国犯罪几十年的国际毒枭身上都没见到过。

这男人到底哪来的这气势?

不对,她现在应该想的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他这么恼火。“你为什么要去挖野菜。”萧寂冷着脸,跟训斥小孩一样训斥云锦书。

他气场强大,原本就冷着一张脸,加上这冰冷的语气,简直就跟大功率制冷空调一般,冷的云锦书又一个哆嗦。

他这么生气,难不成是她挖的野菜不好吃了?

“我……家里没吃的,咱也不用要求那么高,野菜也能饱腹……”云锦书支支吾吾地解释,妈呀这男人太可怕了。

萧寂还是板着脸看她。

“以后别去了,你的腿是跛的,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俩孩子该有多伤心,给我在家好好休息,洗碗这活儿你也别干。”

说完他迅速收好桌子上的碗筷,碰都不让她碰,动作利索地走到灶房门口的水缸旁舀水洗。

小宝和妞妞分别抓着两块破抹布擦桌子,一边擦桌子一边看着她。

“娘腿脚不方便,活儿让爹和我们干就好。”

“妞妞可厉害了,妞妞三岁了,妞妞是娘的小棉袄。”

……

看着一大两小三个忙碌的背影,云锦书突然间愣住了。她这是被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宠着呢?

原主平时为非作歹不知道闯下多少祸,萧寂没有生气,如今却因为她去干活而生气了,这是怎样一个宠妻狂魔?

妞妞和小宝平时时不时被原主打骂,可还是那么喜欢她这个娘。

原主是有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相反那姜主簿给了她什么?青梅竹马又怎样,只会让她为他尽孝,替他劳累,到头来却死不承认。原主真是瞎了眼还惦记着这个所谓的竹马。

云锦书暗自骂了原主一通,也没真的闲着,就过去帮了点忙。

灶房这边的活儿干完了,萧寂去给两个娃儿洗澡,云锦书也自己到澡房去洗。

她的澡房就在他们屋子的旁边,是萧寂专程为她一个人用竹子搭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竹子,遮得很严实。

里头有两桶热水,是萧寂去河边担回来,放在院子里暴晒一天晒暖的,天黑没多久,现在还暖和着。

萧寂知道她惦记着姜主簿,也知道自己的条件没有姜主簿好,因而总是努力让她过得更好,就算过不上主簿太太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会尽力给她最好的。

这又让云锦书不是滋味儿了。

原主啊原主,你真是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个多好的男人啊。

她想了一会儿,就认真洗澡。

天气热,她忙活了一下午出了一身汗,洗个热水澡是最舒服的。

就是这身子身上没半两肉的,摸哪儿都是瘦骨嶙峋,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想到今天在倒影里看到的那张四五十岁一般苍老的脸,她觉得自己真是任重道远。

不管在什么年代,容貌对一个女人来讲都是很重要的,她自己也不想顶着一副丑陋的身体,一张丑陋的脸生活。这身体的基础太差了,村里随便找出一个五十岁的女人都比她好看,她要变美之路还很长。

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她就回屋,刚推门进去,她就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切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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