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向核武之路
成为北韩公职者我所踏出的第一步,是在第二次完成中国留学回国后。一九八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我收到外务省(当时名称是外交部)正式派令,担任欧洲国家英国、爱尔兰负责人。那一年,韩国沉浸在举办汉城奥林匹克的感动和余韵之中,而北韩则忙著准备世界青年学生庆典。
当时我二十七岁。看到一夕之间,万景臺一带被装饰成准备举行庆典的光景,我下定决心,要將我炙热的青春奉献给社会主义祖国。当时我並不知道,勉强准备庆典的后遗症,是北韩经济开始急速衰退。由於这样的负担,再加上东欧地区共產政权垮台,使北韩后来进入了「苦难的行军」註2时期。
那时的外务相(外交部长)是金永南,然而实际权力却由姜锡柱第一副相掌握。由於外务省的纪律相当严格,所有事务的运作方式都如同军队,可是单位內的成员本身是外交官,有很多想法比较开放的人,我也从前辈们口中得到了许多建议。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务省內「党生活总和」註3的气氛。在每个星期六早上举行党生活总和时,前辈们会自我批判,也会积极地相互批判。党细胞註4发表金日成、金正日的功绩和德性实纪(对於首领德性的纪录),抗日游击队参加者的迴响等,与会者会真诚地互相討论。很难想像现在会变成是在发表后,让党员们跟著抄写。
每一季,还必须在党生活总和的全体党员面前,进行事先准备的自我批判,党员们也会轮流起身互相批判。並没有规定要预先准备说些什么,然而大家都踊跃批判对方。党员们都把互相批判当作夸耀自己「党性」註5的机会。一九九二年,金正日註6建立了党组织指导部,曾经全面重新检討姜锡柱第一副相。姜锡柱站上台时,有位女性流著眼泪批判和审判他。姜锡柱被处以农场革命化(从事辛苦的工作以做为一种缓刑),一个月后才回到职位上。
生活总和是让北韩维持奴隶社会型態的核心中之核心。透过自我检阅和相互检阅,打造出顺应体制的人。当时我认为,生活总和是我盼望的党生活基础,直到后来才领悟到真相。隨著时间过去,外务省每一季的生活总和气氛,產生了极大变化。现今在党生活总和进行中打瞌睡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在过去,这种现象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气氛太过紧张了。大家都像眼前看到共產主义的山顶般,受到热切的吸引。
我进入外务省一年后的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九日,象徵东西德分裂的柏林围墙垮了。此时,北韩外交面临了危机。
东欧圈国家政权接二连三垮台,接著,一九八九年六月发生了天安门事件。北韩原本预期能在举行世界青年学生庆典后,改善对外处境。然而进入一九九○年代,情况急遽转变,局势愈加艰难。
一九九○年九月,韩国和苏联建交。十月,东西德正式完成统一。就在同一个月,韩国和中国协议相互设立贸易代表部,卢泰愚政府的「北方外交」加速进行。
其实,中国和韩国建立外交关係是迟早的问题。由於不知该如何因应骤变的情势,北韩外务省有一段期间几乎要疯了,经常熬夜开会。
隔年十二月,扮演北韩防护罩作用的苏联解体了。然而,並没有人认为社会主义就此失败,且深信著,在与南韩体制和理念的对决中,这样的结果並不代表就是落败。只视为是苏联本身失去力量突如其来崩坏,所暂时造成的困境。但是,北韩被孤立了。北韩最后的依靠只剩下中国,韩国和中国却在一九九二年八月建交。北韩和北韩外交,就此落入被四面八方包围的局面。韩中建交时,外务省成员们个个抱头痛哭,这绝对不是夸大的说法。
金日成开始尝试和罗马梵諦冈教廷接触,这件事能证明金日成有多著急。看到教宗造访其他国家时,受到热烈欢迎的新闻,他期待著若是教宗圣若望.保禄二世能来北韩,有助於北韩脱离外交孤立。金日成向金永南指示相关措施,一九九一年,外务省內为了邀请教宗前来平壤,组织了专案小组。此时我正是身为专案小组的一员。
担心教徒增加而反对的金正日
然而由於担心教徒增加,金正日反对这项行动。专案小组內的成员各自分担业务,外务省所属人员负责教宗访问的相关仪式,党统一战线事业部(以下简称为统战部)所属人员则负责宗教活动相关业务。统战部同仁工作態度令人失望透顶,他们只是看书聊天等待下班时间到来。要是外务省成员这样子,早就被惩处了。
观察了几天,我询问统战部人员为什么不做实务准备。他们回答,「教宗访问朝鲜(北韩)的事,金正日指导者同志已经下结论否决。这不能进行,然而(金日成)首领大人却说要试试看,才不得不守在岗位上。那外务省就好好尝试看看吧!」
这件事发生在所有权限已转交给金正日之后,因此教宗访北自然无法成行。但我认为,若教宗能来到平壤,对於解除北韩的外交孤立一定会有极大帮助。统战部的同仁却说:「教宗要是来到朝鲜,后果要由统战部和保卫部承担。外务省完全不晓得目前朝鲜有没有教徒,如果有,究竟有多少人?假使教宗来访,天主教信徒突然激增的话,要由谁负责呢?」
我自小接受的教育,都说宗教是不好的。北韩电影《崔鹤信的一家》、《城隍堂》,也都在建立反宗教思想。我不相信他们说北韩会有教徒这种事。当时教廷要求,「北韩若真有天主教信徒,就带来梵諦冈吧!」於是决定带北韩的天主教信徒,陪同代表团前往梵諦冈教廷。后来北韩劳动党天主教协会果真找出了一位老奶奶。社会安全部(目前的保安省)翻阅居民登录资料,挑出六二五战爭前还算虔诚的信徒。
劳动党的天主教协会干部们拜访老奶奶,问她,「妳现在还相信天主吗?」奶奶义正严词地回答,「有首领大人和劳动党在,怎么会相信天主呢?」想让党干部安心。
「妳老实说,没有关係的。我们需要找出信仰天主的信徒,送往罗马教廷。若能找到虔诚信徒,对党和国家反而有帮助。」
老奶奶此时才卸下心防,「曾经进入內心的天主,绝对不会离开。」党干部询问老奶奶如何坚守信仰,老奶奶隨即带领他们到位於房子后方的房间。房內装饰如礼拜堂的气氛,让人能轻易感受到这里正是宗教场所没错。
党干部確认老奶奶是信徒后,对她说:「为了革命的利益,要以代表团成员的身分前往梵諦冈。」
老奶奶看向天空说著,「天父,是我一生热切地向您祈祷,您才召唤了小羊吧。」
惊慌的党干部再次重申,「不是天父召唤妳,而是为了革命的利益前往梵諦冈的。」但老奶奶依然坚信是天父召唤。然而老奶奶叮嘱,「我儿子不知道我每晚在这里祈祷的事,拜託千万不要告诉他。」
跟隨代表团前往梵諦冈的老奶奶,证实了在北韩也能信仰宗教,並且於家中进行礼拜。在教宗面前,老奶奶依循天主教礼法致意。教廷的人们看到老奶奶的眼神,认定她是真正的信徒。藉由这件事,劳动党切实感受到宗教的「可怕」,这也正是统战部相关人士不愿投入教宗邀请事务的理由。他们担心,万一教宗来到平壤,可能会在北韩引起一阵天主教的旋风。为了邀请教宗所组成的专案小组,在成立两个月后就黯然解散。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的幕前幕后
金日成尝试邀请梵諦冈教宗一事告吹后,北韩的外交处境更形孤立。
进入一九九○年代,金日成生平第一次尝到挫折的滋味。一九九一年初,中国向北韩告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內容大致如下,「苏联和韩国对外交关係进行协议,东北亚势力结构產生了重大变化。中国为了阻止未来东北亚情势重组后,转变为只对美国有利的状况,决定和韩国协定外交关係。然而假如就这样和韩国建交,等於是中国先认可了非联合国会员国的韩国,这会有法律上的问题。因此中国要等南北韩都加入联合国,再和韩国协议外交关係。所以朝鲜劳动党也应该撤回『两个朝鲜』反对政策,参与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的过程。」
不久后,驻北韩的苏联大使也对北韩告知了类似的意向。就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问题,中国和苏联很明確已经与韩国、美国达成协议。金日成认为,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是为了打造「两个朝鲜」的帝国主义国家计谋,终其一生坚决反对。想当然,金日成一定会暴跳如雷,反之,金正日则將这个问题视为不可避免的过程。可是他也明白,要说服父亲金日成並不容易。
北韩不接受中国和苏联的主张,两国的对立越来越具体化。
「希望朝鲜同志们能冷静看待局势。一九九一年九月召开联合国总会时,韩国和美国將会尝试促进韩国加入联合国一事。中国和苏联也不可能无条件站在朝鲜这一边,反对韩国加入联合国。如果朝鲜同意,则可和美国协调,使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倘若朝鲜对於加入联合国坚决反对到底,最后只有韩国加入,在这情况下,韩国会被认定为韩半岛唯一的合法政府。要想阻止这种局势,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是势在必行的了。」
一九九○年九月,苏联外交部长爱德华.谢瓦纳兹访问北韩时,告知了苏联和韩国已经建交,金日成为此大发雷霆。更令人气愤的是,爱德华.谢瓦纳兹表示,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一事不能再拖延下去。
金正日在同年十月进行的第一次南北高峰会中,向韩国提议,南北韩以单一席次加入联合国,然而韩国政府反对。当时的局势,甚至连中国都翻脸了。北韩的策略,原本是想透过南北会谈,避免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的情况,最后仍究失败告终。
当时联合国大会主席所属的马尔他政府,在一九九一年五月发出通知,说马尔他外交部长將以联合国主席的身分访问北韩,想会晤金日成,希望对於加入联合国的问题做最后釐清。北韩外务省组成了专案小组,我被指定为马尔他外交部长隨行的口译兼导览。从此时开始,所有事情都按照著金正日的意思进行。
不久后,金正日的指示下达外务省,「首领大人做了决定,同意同时加入联合国。我们要从中国和苏联方面取得补偿,中苏得保障朝鲜能和美国建交,並且予以观察。」
怕韩国单独加入,北韩抢先缴交申请书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七日,北韩透过外务省声明,表明同时加入联合国的意愿。但联合国想推动同时加入一事,却出现了大问题。
若北韩先缴交申请书,势必陷入內部的自我矛盾。因为曾经表明,要是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就是韩半岛永久分裂的开始。另一方面,也很难等到韩国缴交申请书。韩国先加入后,万一美国对於北韩加入案行使否决权,那么对北韩而言反而更是不利。
北韩和中国、苏联討论了申请顺序。中苏表示,美国只是口头上支持南北韩同时加入,却未提出实质保证。北韩得到的承诺是,如果北韩比韩国先递出申请书,得到美国同意了,中苏才会许可韩国的加入。
金正日向金日成报告,北韩会先缴交申请书。金日成起初暴跳如雷,直到向他解释了,万一有差错,也许会成为只有韩国能够加入的局面,他才嘆了一口气表示同意。七月,北韩抢在韩国之前,突击似地交出申请书。韩国和美国对於北韩预料之外的行径,有了意外的反应。八月,藉由联合国安保理事会推动,南北韩加入联合国的入会案,在九月的总会中获得全体通过。
韩国和国际社会迴响十分热烈,对於北韩却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只以一则简短的报导,將这个消息告知北韩居民。
金日成坚守了一辈子,反对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的主张,在一瞬间崩塌瓦解。因北韩率先缴交联合国入会申请,金日成还要承担「韩半岛永久分裂」的责任。
我心中的疑惑,至今仍无法解开。韩国积极推动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却在北韩之后才缴交申请书,其中的理由是什么呢?是为了不承担韩半岛永久分裂的责任吗?这实在令我难以理解。
当时北韩外务省担心,假使韩国先提出申请书,可能会利用美国的力量阻止北韩加入。当然卢泰愚政府的基本外交政策是「北方外交」註7,韩国虽然支持北韩入会,然而让北朝鲜核武问题逐渐浮上水面的美国,也有可能不支持。
金正日决定同意南北韩同时入会,要求中苏保障北韩与美国建交,这行径,是打破了金日成反对南北韩交叉承认的原则。当时北韩所有的教科书,都反对策画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以及成为「两个朝鲜」。因此接受这两种「策画」,需要党的阐明。东德与西德的情况,是签订基本条约,向內外宣布双方不是国家对国家的关係,而是特殊关係后,才加入联合国的。
可是南北韩和德国不同,是在没有任何条约或协定的休战状態下,同时入会。北韩要让北韩居民接受「南北不是两个国家」这一点,就会出现问题。这个问题,在一九九一年十二月签订了「南北之间的化解和不可侵与交流合作相关协议书」之后解套。被称之为「南北基本协议书」的这份协议书,约定南北韩「非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係,而是以统一为目標的过程中,临时形成的特殊关係」。虽然这像是事后才开出处方般的协议,然而就北韩而言,这是將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一事合理化的契机。
北韩剩下的问题,就是得到中苏支援,和美国与日本建交了。这样才能实现金正日当初南北交叉承认的目標。但已经和韩国建交的苏联,面对北韩的要求,反应却淡淡的。中国也只是说:「为了交叉承认已经全力以赴了,美国和日本仍不愿意承认北韩。」
苏联在缔结南北协议书的同一个月解体,对北韩而言,苏联已不再是可依赖的靠山。中国並没有从美国方面获得要和北韩建立外交关係的答案,就逕行与韩国建交。对於金日成和金正日来说,苏联和中国现在也不再是可信赖的同盟国。尤其是中国,不仅没有仲介北韩和美国建交,反而还与美国同一阵线。中国表示,解决了北韩持有核武的疑惑,才有可能和美国建立外交关係。这无疑像在伤口上洒盐。驻中义大利大使访北,金氏父子激动不已
因苏联和中国的「背叛」而感到头痛的北韩,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义大利政府提议,將驻中国的义大利大使欧里比埃勒.罗西,和外交部亚洲局长菲尼派往平壤,討论两国关係发展的问题。但我已经不记得菲尼的全名了。
北韩的主要同盟国苏联与中国,已和韩国建立了外交关係。然而北韩和美国、日本,以及西方的任何国家,都无法建交。外务省此时对金日成和金正日做了相反立场的报导。
「韩国和中国建交后,为朝鲜外交注入了新活力。虽然我们声明过我们的自主对外政策,至今为止,国际社会仍將朝鲜视为苏联和中国的卫星国。不过由於目前苏联垮台、韩中建交,藉此机会,更能明確展现朝鲜是个自主国家。未来会进一步强化朝鲜的对外地位,从现在起,打开和美国的对话之门,另一方面也要推动与欧洲、亚洲和拉丁美洲国家的关係发展。」
金日成和金正日依据报告案下达指示。先前在一九九二年九月邀请了义大利对外交流財政小组理事长卡勒罗.帕耶尔里,展开借款一亿美元的协商。在同一年,也与苏联解体后所成立独立国家国协的十一个国家,密集地建立外交关係。因苏联和东欧圈没落造成的外交损失,表面上看似获得了弥补,然而几乎没有实际成果。
此时,义大利政府提议要派遣驻中大使前往平壤,金日成和金正日当然十分欢喜。李钟赫在义大利担任驻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北韩代表,事业进行得相当顺利,深获好评。李钟赫是越北註8作家李箕永的儿子,目前是北韩亚太和平委员会副委员长,在和韩国的会谈中偶尔会露脸。
传统上,在义大利国会中,社会党和共產党具有强大影响力。冷战时期过后,义大利国会要求中央政府,考虑和北韩建交。同时,关於北韩借款一亿美元的问题,也到了义大利政府该下决定的时间点。在这样的气氛下,北韩和义大利之间似乎即將展现外交成果。
金日成满心期待地说:「义大利在西欧是有高度自主性的国家。义大利並非派遣大使来我国稍作探访就离开。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无疑是开启『两个朝鲜』的时代,义大利预计同时发展与南北朝鲜的关係,进行『等距离外交』。此次若能顺利进行,就能和义大利建交。我会亲自接见义大利大使。」
金正日一定也很激动,他仔细且具体地下了指示,「对义大利大使一行人的来访,首领大人抱持高度期待。党会全力支援,协助和义大利缔结外交关係。要好好接待,才能如期收到一亿美元的借款。安排大使一行人投宿高丽饭店最高楼层的国家元首级套房,提供最顶级的座车和餐点。不要在万寿大艺术剧场参观演出,由姜锡柱第一副相亲自在党中央委员会木兰馆筹备演出事宜。我会確保普天堡电子乐团、王在山轻音乐团的表演顺利。
大使一行人最关心的问题,是能和我们结下何种经济关係。告知三十九號室(劳动党財政经理部),带大使一行人前去江原道文川製链所展示金块仓库(保管所)。向他们展示仓库后,他们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肯定更想缠住我们。前往文川製链所时搭乘直升机,要是开车,就会暴露出道路情况不佳且落后的现况。」
所有事先向金正日直接报告
姜锡柱在一九九二年秋天受到金正日的批判之后,被指示执行检阅总和革命化,在平壤近郊农场清理猪圈粪便。过了一个多月,重新收到金正日的召唤,回归工作岗位。义大利大使访北的时间点,姜锡柱才刚重拾职务,与金正日的关係也显得有些拘谨尷尬。金正日动员普天堡电子乐团、王在山轻音乐团,將重责大任交给他。这两组乐团,实际上是金正日的「欢乐组」註9。
姜锡柱试著发挥至死不渝的忠诚。他委託欧洲局长金兴林负责为义大利代表团导览。口译人员则挑选了崔善姬和我,崔善姬担任大使夫人翻译,我则担任罗西大使和菲尼亚洲局长的翻译。崔善姬现在成了在韩国电视也经常能看到的「知名人士」,据说目前在外务省,从美国负责局长升迁为副相。
义大利代表团抵达的前一天,在姜锡柱第一副相办公室內开会。姜锡柱以相当兴奋的声音,对金兴林局长和我下达指示,「首领大人和指导者同志有多关心这次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隨时要向指导者同志报告,观察大使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首领大人和指导者同志,想了解代表团每个人的详细资料。代表团抵达后,要详细地报告他们的兴趣、爱好、家庭关係等。
关於代表团的动向,首领大人要求由主席部外事局全熙正局长报告。不过有一点请各位务必铭记在心,外务省的所有案件,都必须先向指导者同志报告,之后再由指导者同志向首领大人报告,这是党內部的报告顺序。请注意,务必遵守。」
即使我原本就知道,从一九八○年代末开始,所有资讯都要先向金正日报告,然而亲自经歷到,仍觉得相当稀奇。从平壤机场到高丽饭店,车程约三十分钟。我在这段期间和代表团搭车同行,需要有技巧地掌握他们的个人资料。罗西大使和夫人在车內是以义大利语交谈的。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但是感觉夫人的义大利语不太流畅。我问大使夫人在义大利哪里出生,夫人回答,「我不是义大利人,是埃及人。」还说和当时担任联合国祕书长的包特罗斯.包特罗斯─盖里是表兄妹。
抵达高丽饭店办理入住手续时,我和亚洲局长菲尼交谈了几句。感觉上他似乎懂韩语,於是我问局长是否会说韩语,他回答会一点。我继续追问是在哪里学的。
「因为妻子是韩国人,因此稍微懂一些。」局长对我说明。
接著我又和他交谈了一会儿,「如果知道你访北,罗马的南朝鲜大使馆会不动声色吗?您和南朝鲜大使馆方面似乎交情非浅。」
「虽然我和韩国女人结婚,可是我认为,在政治上应均等地对待韩半岛的南北两方。我来平壤之前,曾和在罗马的韩国大使见过面。他问我访朝目的,並且要我访朝后向韩国大使馆说明结果。」
我向亚洲局长询问韩国大使的名字,印象中,他说的是李祺周。同时,从我和他开始交谈,饭店柜台就说有找我的来电,是主席部外事局长全熙正要和我通电话。我收到指示,绝对不能先向金日成报告。因此隨便找了个藉口迴避,说要和代表团一起上楼到房间去,並且向外务省专案小组报告代表团一行人的资讯。
接听全熙正外事局长的电话,是在我確认金正日已收到报告后。全熙正局长向来是温文儒雅的人,不会对任何人大吼大叫。然而我一拿起话筒,就听到他混合著不耐烦的怒斥。
「你的名字和职责是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是什么时候进外务省的?首领大人在等报告,你想挨骂吗?」
当然他也很清楚要向金正日报告的「內部秩序」,只是由於金日成不断催促,难免不耐又焦躁。我解释,「很抱歉。我帮代表团安排住宿,不晓得您打电话来了。」
之后我才听说,金日成和金正日感到庆幸的,是大使夫人和联合国祕书长盖里是表兄妹,而盖里的立场是强烈反美。至於金氏父子不太满意的,就是菲尼局长的夫人是韩国人这一点了。
想炫耀金块,仓库却空空如也
两天后,金日成接见义大利大使一行人。金日成强调,「冷战解除后,南北韩都成为联合国会员国,北韩和义大利如今应该脱离原来的阵营概念,建立外交关係。」
义大利大使却回应,「北韩首先应透过国际原子能总署或美国,解决持有核武的疑惑,义大利才能和北韩建立外交关係。」义大利政府派遣大使前来,不是为了观察和北韩建交的问题,而是想打探北韩是否有意愿解决拥核问题。
代表团和金日成见面隔天,造访了江原道文川製链所。根据金正日的指示,让代表团搭乘直升机前往。工厂工人们全都跑出来观看直升机著陆,製链所的干部们好奇地问:「至今为止,从未看过直升机在此降落。到底是多重要的代表团,要搭直升机过来?」
工厂负责人为代表团进行导览,说明生產黄金和锌的作业,並展示在熔炉里倒入金液製作金块的详细过程。大使开玩笑地对我说:「帮我要一块金块。」金兴林局长则笑著代替我回答,「若能和义大利缔结外交关係,那就给你十块金块。」大使听了,也跟著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行程,是要按金正日所指示的,视察金块保管所。可是负责人似乎以为工厂参观行程结束了,打算和代表团告別。金兴林局长私底下问他,「我们是为了向代表团展示金块仓库才来的,工厂方面没收到这类指示吗?」
负责人回覆,「仓库內没有黄金,金块生產出来都立即送往平壤了。今天看到的金块,是为了向代表团展示,几天前就中断作业,用收集来的矿石製成的。若是能像这样每天生產金块,我们国家会过得这么辛苦吗?」
连金正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甚至还动用了直升机,真是令人羞愧到无地自容。义大利代表团也觉得莫名其妙,露出一种「难道只是为了参观金块生產,才带我们来到这里吗?」的表情。义大利是北韩无法追隨的先进国家,为了彰显共和国的经济威力,向这样先进国家的国民夸耀金块的想法,本身就是种天大的错误。即使有数百块金块,也不见得能引起义大利代表团的兴趣。
晚上,在木兰馆和代表团享用晚餐。一进入宴会场,姜锡柱已经先到了。现场还有一些来自国际部和內阁的干部。代表团入座主宾席,姜锡柱、金兴林、崔善姬和我也坐在其中。姜锡柱、罗西大使、菲尼局长身边有服侍的美丽少女入座。
我突然想到这应该是传闻中的「欢乐组」。刚开始由於好奇心使然,我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脸,她们个个美如天仙。可是一旦四目交接,我反倒有些难为情和尷尬。
宴会开始前,我想起姜锡柱说的话。「指导者同志会用监视系统观看。宴会要维持愉快的气氛,因此口译的角色非常重要。你要好好引导,炒热气氛。」
开始用餐后,欢乐组女孩们替大使他们倒葡萄酒。对我而言,这是我第一次坐在美丽的女子之间用餐。一会儿后,表演开始进行。
欢乐组的接待使菲尼局长不自在
普天堡电子乐团和王在山轻音乐团演奏歌曲,並表演舞蹈。起初以北韩歌曲和音乐为主,之后演奏了爵士、迪斯可音乐。明亮的灯光切换为昏暗的霓虹灯,接下来,穿著奇妙服饰的舞者们逐一登台,感觉像身处於美国电影里曾看过的百老匯。更换表演者时,在旁边待命的男性服务员把花束交给我们,怂恿我们献给表演者。
目前 Youtube 上有「愉快的舞蹈」、「夏威夷驪歌」、「铃鼓舞」等北韩舞蹈演出影片。当时我观看的舞蹈,虽然和 Youtube 上的舞蹈差不多,却又极为不同。隨著音乐变得越来越强烈,服装也越来越狂野,甚至比比基尼更暴露。舞者戴上黑帽穿著黑袜,还拿出黑色手杖,气氛格外奇特。
举行宴会的木兰馆,位於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厅舍內。朝鲜劳动党主张共產主义的道德,和革命性的文化艺术,且宣告资本主义的文化艺术是腐败且墮落的。然而我彷彿在共產主义革命性的文化艺术「殿堂」木兰馆內,看到了「腐败又墮落的文化艺术」。
在美国电影中看到煽情舞蹈时,可以愉快地观赏。但看到北韩女性穿著露出肚脐和臀部的比基尼,踢著大腿舞这样的画面,使我有莫名的罪恶感。当时的我,实在是个纯真的共產主义者。
从某一刻开始,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罗西大使配合表演者的节奏拍手,然而菲尼局长却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且毫无反应。待表演者下台后,来到了助兴时间,舞台倾泻出演奏音乐,那是適合跳社交舞的歌曲。
坐在身边的女孩们起身邀请大使和局长跳舞。大使和夫人来到舞池,跳了华尔滋和探戈这类舞蹈。局长在座位上文风不动,即使女孩劝他也不为所动。姜锡柱对我打了个信號,意思是请局长去跳舞。大使也建议局长跳舞,这是局长说了句话,宴会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大使大人,我不习惯『妓生派对』,这种场合让我很不自在。」
这句话虽然是以英文说出来的,但「妓生註10派对」这个词,则是以韩文准確地发音。瞬间我的胸口就像被猛然重击,我观察坐在局长身边那位女子的眼神。假如金正日知道局长说出「妓生派对」这种话,那就糟了。大使向局长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姜锡柱和金兴林假装没听见,继续和大使谈笑风生。音乐和舞蹈持续进行,我却魂不附体似的,直到要向全体表演者献花,才发现表演结束了。
宴会结束,我回外务省撰写报告。不只是我,姜锡柱、金兴林、崔善姬也全回到外务省。对我们而言,宴会並不是宴会。报告的標题是「木兰馆活动进行情况报告」,內容当然都只能写好的一面。
「宴会进行得相当愉快,罗西大使和菲尼局长等人表示『第一次看到这种表演。朝鲜的艺术水准高超,比圣乐的故乡义大利还棒』。」
呈交报告后,金兴林局长和我有些耿耿於怀。要是日后义大利大使一行人中,有人向媒体透露「在北韩看了金正日的欢乐组演出」,那就糟糕了。光凭空想像就头皮发麻,令人不寒而慄。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连金正日也说出「批判话语」,那么就要等著接受残酷的惩罚了。
所幸大使一行人守口如瓶。然而我至今还是不了解,为何金正日要举办看起来像妓生派对的晚宴,还不如演出符合义大利人文化水准的《血海》或《卖花的少女》这类革命性歌剧,不是更好吗?有一段期间,我时常想起那天在宴会里穿著暴露服装跳舞的舞者。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关在党中央委员会厅舍內,每天都被动员参加这种活动,她们的父母知道吗?若是知道了,又会做何感想呢?
金正日虽然以最高等级热情接待,反而只暴露出北韩指导部丑陋的样貌。义大利大使一行人离开后,北韩和义大利的外交关係仍然没有进展。主要的原因,看似是由於一九九三年三月爆发的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不过我认为,这和欢乐组的表演也不尽然完全无关。和义大利建交,是在八年后的二○○○年一月了。毛泽东说:「朝鲜別梦想发展核武」
一九九三年一月,韩国和美国正式发表,將重新展开中断一年的联合军事演习。北韩以此为藉口,在同年三月宣布推出核武禁扩条约(NPT)註11。数十年来潜伏的北朝鲜核武问题浮上水面,这是发生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的瞬间。这个危机至今延续了四分之一世纪。
北朝鲜核武问题有很深的根源,有必要从歷史的观点来探討。我们可以深入观察北朝鲜核武问题的渊源,到退出核武禁扩条约的过程。
金日成是在六二五战爭註12时,体认到拥有核子武器的心理性威力。仁川登陆战註13成功后,联合国军队虽然进击至鸭绿江,可是由於中共军方介入,战势开始逆转。后退的美主力军在长津湖附近包围中共军队。此时,谣传美国杜鲁门总统即將要在满州或韩半岛北部投下原子弹。
金日成、毛泽东和史达林都不相信这个谍报,然而北韩居民被原子弹会掉落的不安和恐惧感包围,纷纷逃往南部避难。这是我在北韩接受教育所得知的,我也从父亲和爷爷那里听到了极为相似的故事。
「美国若是发射原子弹,全部都会死。」
「就算没办法全家人一起逃难,至少儿子要活下来传宗接代。」
这是当时北韩居民们的心声。当然我知道有很多难民不是因为害怕原子弹,而是为了追寻自由。我出生於六二五战爭之后,无法確信哪一种说法更接近真相。我想说的是,当时北韩居民对原子弹的恐惧感,比我们想像的还强烈。
金日成则以另一种角度,来解读北韩居民对核武的恐惧感。当时北韩劳动党对的居民控制相当鬆散,和现在无法比擬。任凭党再怎么宣传「美国绝对无法发射原子弹,不要前往南方」,仍无法控制难民们,也无法將他们全部枪杀。金日成只能束手无策地观看难民行列离去,切身体认到核武的威力。不是物理或军事的威力,而是影响人类的心理性威力。金日成下定决心开发原子弹,他就是从这时起执著於核武的。
北韩在六二五战爭期间的一九五三年三月,和苏联签订了「核能和平利用协定」,一九五○年代末期,建立了开发原子弹的核能研究所。由於美军轰炸,在北韩全国由如同一片灰烬的情况下建立核能研究所,切实地展现了金日成对核能发展的执著。
然而苏联不能容忍北韩开发核武,只有苏联能拥有原子弹和核能发展技术,这是共產圈內已確立的共识。共產圈国家核能发展所的建造,全由苏联主导,甚至控制技术、原料和营运者,並在最后带走核能物质。因此北韩和中国、东欧圈国家派遣研究员到苏联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学习核能发展技术。而北韩,据说於一九五六年派遣了三十多名物理学家,主要是金日成综合大学物理数学部的学生。名义上是去学习核能发展技术,但他们从党收到的指示是「专注在核武开发的学习」。这是北韩实际开始开发核能的时期。
一九六二年,北韩的核子动力研究所在平安北道寧边完工,又向开发核武靠近一步。只是,因为北韩没有重化学工业的技术和经济能力,连製造一座原子炉都很难。一九六三年六月,从苏联引进了研究用小型核子反应炉。要想发展核能,一切都不得不依赖苏联。
中国虽然也加紧脚步开发核能,不同的是,毛泽东不用再看苏联的脸色,公然反对苏联的核能独佔政策,独自尝试开发核武。此时北韩虽从苏联得到莫大援助,金日成却选择与毛泽东站在同一阵线。若想和美国战斗,就要各自拥有核武,凭什么由苏联独佔。暗地里盘算著,要是拿著枪上战场的中国开发核武,北韩也要追隨。
一九六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劳动新闻刊登了社论,谴责苏联是现代修正主义者。社论中有以下这样的段落,「(苏联)单方面取消兄弟国家之间的协议,几乎断绝经济和技术上的合作关係,只自豪於提供援助,把这做为政治干涉和经济施压的手段。」
当时苏联和美国、英国等持拥核能的国家,在核试爆终止协议上,已有相当程度的进展,想將中国带入该协议中。表面上,中苏展现出理念分歧的模样,实际是中国反对苏联的核能独佔政策。在这种情况下,金日成支持毛泽东,是打算倚靠中国的权势,想开发核能。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中国核子实验成功,成为拥核国家。金日成虽然內心痛快,但他了解自己的计画错了。一九七五年四月十八日,在北京和毛泽东会谈的金日成试探性地询问,「原子弹开发需要多少经费?」
毛泽东指示出席的官僚告诉金日成得花费多少钱,得到了「二十亿美金」这样的回应。在那样喝著酒和乐融融的场合,毛泽东冷静地说:「朝鲜不要做开发核武的梦。中国独自开发核能,和苏联的关係变糟,经济恶化,无数人民饿死。像朝鲜那么弱小,经济脆弱的国家,要是製造核武,一定会搞垮经济,民不聊生。这样会无法坚守社会主义。」
这不是顾虑北韩经济和体制才说的话,摆明是为了牵制北韩开发核武。金日成虽然表面上敷衍著回答,「我们的意思不是要开发核武。」在返回北韩的火车上,却召开党政治局会议说道,「你们听见了毛泽东对我说的话吗?未来我们製造核武时,最大的敌人不是美国,而是中国,所以我们得穿越的高山是中国。中国对我们持有核武反对到底,那么就不可能发展核能,因此必须夹著中国往前走。」
在北韩,说「夹著往前走」是「哄骗和安抚」的意思。金日成和毛泽东的故事,也曾在北韩的小说中登场。我记得是一部描写北韩核武开发祕闻的小说,那是我很久以前就看过的內容。
主张「朝鲜半岛无核化」,却暗中计画核武装
金日成確信中国无法再协助北韩开发核武,回国便制定了严密的策略。这个策略,是预计在未来,长时间渐进式地推动。大致过程如下所述。
首先,要求撤回部署在南韩的战术核武。最初透过中国和苏联,请求和美国协商。中苏的反应相当冷淡,只说了一句,「美国会听我们的吗?」这样草草带过。尤其是苏联,处境更加为难。因为苏联若向美国提出要求,撤回部署於南韩的核武,那么美国肯定会说:「苏联也必须撤除东欧圈的核武。」苏联就不得不为了欧洲地区战术核武撤回的问题,和美国展开协商。
然后,金日成决定不依靠中国、苏联,自行推动「撤回南韩的战术核武」计画。这意味著北韩要从中、苏手中,取回核问题的决定权或主权。金日成造访中国后,从一九七○年代中期开始,就以「朝鲜半岛的无核化」为主张,喊出赞同规画无核区的口號,藉以避免美国和中国起疑,暗地里进行开发核武的策略。到了一九八○年,北韩和日本社会党以共同宣言的形式,发表了朝鲜半岛的去核化声明。接著,在一九八五年主张「朝鲜半岛和平无核化」,同年十二月签署了核武禁扩条约。
金日成的第二个策略,是为了诱导美国对北韩发表不动用核武的相关宣言。即使美国宣称会从南韩区域撤出核武,北韩却无法確信。再说,就算成真,是否意味著北韩脱离了美国的核武射击范围呢?更为肯定的结论是,若美国不承认北韩政权,也不表態禁用核武,那么北韩就不得不自行开发核武了。
北韩確立了这两项策略后,就预备暗中发展核能。假使没有发生苏联的解体危机,以及波斯湾战爭註14爆发等情况,北韩的核能开发或许早就顺利进行了。美国於一九九一年二月在波斯湾战爭中获胜,为了防止核武扩散,设下了极重大的外交安保课题。此时,苏联彻底垮台。而关於分散配置於苏联十五个联邦共和国的战术核武,美国希望,能集中於俄罗斯进行废弃。
这项作业朝著美国期盼的方向发展之后,美国才逐渐专注於解决北韩持有核武的疑惑。金正日试图安抚想处理北韩核武问题的美国,最重要的,是尽可能拖延时间。金正日採用的战术,是利用南北会谈缓和美国的施压。每当北韩陷入孤立和危机,就立刻打出「南北会谈」这张牌。
结果,在一九九一年七月三十日,由南北韩当局发表了韩半岛无核化方案。美国则就美国防止核武扩散的层面,於九月二十八日,撤回配置於全球的战术核武。北韩和美国各怀鬼胎,但首先於「韩半岛无核化」的名义下聚在一起了。
十二月十三日由南北总理签署了「南北韩基本协议书」,十二月三十一日南北韩当局协议了「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发表了共同声明。
而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协商韩半岛无核化宣言时的类似情况,在二○一八年又重演了。
一九九一年协商无核化宣言时,最大的困难,是如何挑选视察项目。南方主张「指定视察项目」,北方则顽强抵抗,说这是蹂躪自主权。最后在无核化宣言上,订下了「在视察方挑选之项目中,经双方协议后决定视察项目」的折衷方案。
视察范围缩小为「双方协议的项目」,北韩外务省崔宇镇(최우진)副相因而获得金正日的表扬。外务省內,將韩半岛无核化宣言评为「学生和教授事前协调大考试题后才举行的考试方式」,这可说是北韩的「胜利」。
当时没有核武,也没有核试爆场的北韩,为何如此反对美国和韩国提出的「强制视察」概念呢?
在南北会谈当中,南方听说视察的一方要取得视察项目的选择权限后,试探著说,北韩外务省內签了约定,未来无论如何都要在国际原子能总署(IAEA)公开寧边核能设施,因此应该能够同意南方的提议。
然而外务省顽强地主张,若將视察项目的挑选权限交给韩国,最后甚至可能提出参观政治犯收容所的要求,因此绝对不能交出视察项目选择权限。
未来北朝鲜核武废弃的最终阶段阶段要透过CVID(完全、可验证、不可逆的核销毁)检证,然而北韩內部,有很多政治犯收容所,以及金氏家族才能使用的「特殊地区」,因此北韩无论如何也不接受CVID。
就连二○一八年四月二十七日南北高峰会上,也无法约定北朝鲜废弃核武的具体蓝图。
倘若朝美高峰会中不是用CVID,而是提出限定「双方协议的项目」当作视察项目的折衷案,那么又会上演另一齣诈欺剧,几年后我们一定又会陷入新的核武危机。
若在战爭中输了,就毁灭地球
国际社会用冠冕堂皇的「无核化」口號诱惑,然而美国並不这样做。美国对於北韩核武开发始终抱持著疑惑,並不收回警戒的目光。结果美国是正確的,金氏父子没有丝毫放弃开发核武的念头。这在之后,透过︽劳动新闻》发布金正日的「若是我们在战爭中输了,就毁了地球」发言中得到证实。苏联宣布正式解体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金日成召集了人民军干部和抗日革命斗士这样问道。
「现在连苏联都垮台了,中国也会依附南朝鲜。为了我们,该如何实践祖国统一?南朝鲜和美国若是攻击朝鲜,单靠我们的力量能够获胜吗?你们就坦白说吧!」
军干部们和抗日革命斗士们回答,「首领大人,请您不要担心。我们数十年来准备了祖国统一,我们一定会贏。」金日成接著问:「我们不是有过祖国解放战爭(六二五战爭)的经验吗?战爭不会如我们所愿。如果我们输了该怎么做,你们回答。」
当大家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时,金正日从位置上起身,高声说:「首领大人,若是我们在战爭中输了,就毁了地球。」
此时金日成拍案叫绝,心满意足地说:「这就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万一我们在战爭中输了,就毁了地球。我们不需要没有我们的地球。」
北韩劳动党从隔年(一九九二年)初,在內部进行演讲宣传。目的是向全党烙印下「北韩不得不进行核武开发」这件事。当时我也认为,「如果不需要没有北韩的地球,那么只有拥拥核武这个方法。」
然而北韩对外表示允许被国际社会视察的立场。一九九二年一月,韩国和美国发表宣言,在同年中止联合军事演习,提供了北韩机会。同月北韩和国际原子能总署签订了核能安全处置协定,允许核视察代表团访北。並宣传韩国和美国以撤回核武,和中止军事训练为代价,才被允许核视察等。但是却不接受解决核问题中最重要的问题,以强制视察为基础的「南北相互视察」,因而留下了火种。
同年五月北韩將和核物质与设施有关的「最初报告书」,缴交给国际原子能总署。到此为止,看似所有一切都依照韩半岛无核化宣言进行,美国也不会再施压。
可是问题却从北韩提出的最初报告书爆出。北韩透过报告,宣称拥有九十克的鈽。但美国提出疑问,指出北韩早已萃取出十到十四公斤的鈽。美国主张说北韩若不愿意开诚布公,这就成了开发核武最明確的证据。国际社会施加压力,要北韩阐明关於最初报告书的疑惑。
疑惑是有根据的。北韩核子动力工业省的核专家们认为,核物质计算是相当复杂的问题,就算隱藏一定量申报,也能顺利骗过国际原子能总署和美国。这或许是金正日打的如意算盘。外务省对核子动力工业省的预测抱持疑问,並且展开爭论,但是无法违背金正日的指示只能彻底的隱藏申报。
外务省无法除掉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將最初报告书缴交给国际原子能总署,这才让问题爆开来。即使是得到所有案件报告,由本人亲自做出的决定,金正日也试图迴避责任。他將责任丟给核子动力工业省和外务省,大发雷霆说向国际原子能总署缴交最初报告书,根本就是偷鸡不著蚀把米。
外务省十分著急,首先指责负责和国际原子能机构接触的条约法规局。条约法规局的吴昌琳参事(副相级)的降职。还限制了祖国统一担当局的首长崔宇镇副相的发言权。崔宇镇负责与南韩无核化宣言的履行,以及联合军事演习中止问题。他主张,若接受无核化共同宣言,即可缓和美国的施压。负责美国相关业务的美国局,和总管最初报告书提出问题的姜锡柱第一副相,也承受了金正日的怒气。
金正日虽然上演了一齣只相信核子动力工业省报告的戏码,然而向国际原子能总署和美国正確地申报鈽的持有量,是绝对不允许的事。因为这意味著北韩放弃核开发计画。北韩不开诚布公地阐明国际社会对核物质的疑惑,因此韩国和美国宣告从一九九三年重新展开联合军事演习,要求北韩接受核视察。对此表示反对的北韩,退出了核武禁扩条约,发生了第一次北韩核武危机。朝美核框架协议註15,拖延时间的骗局
一九九三年七月,在日內瓦举行北美高峰会。美国威胁,若是北韩不接受特別视察,那就只能走向战爭。美国代表团团长加卢奇(Robert Gallucci)说:「尝试避免两国之间不愉快的武力衝突,努力到最后,终究失败了。」参与会谈的姜锡柱外务省第一部部长等北韩代表团,表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怀抱著战爭是不可避免的心情回国。由於北韩不屈服,因此终究只能走向战爭一途。
金正日把姜锡柱叫去,逐一追问加卢奇的言语和行动。金正日此时確认美国有强行战爭的意志,相当不安。北韩的实质统治权,在金日成去世十多年前,就已转交给金正日,此时金日成无疑只是个魁儡。
在日內瓦的北美会谈决裂后,美国媒体报导,柯林顿总统推动了打击寧边核设施的计画。金泳三总统坚决反对柯林顿的外科手术式的攻击案註16。情势演变为一触即发的危机。此时美国前总统卡特公开表示会进入北韩解除危机,一九九四年六月举行了金日成、卡特会谈,卡特向金日成表达美国关於中断对北制裁、提供轻水反应炉的意愿。由於卡特的斡旋,促成了南北高峰会,然而金日成却突然过世了。
全世界推测金日成死亡后,北韩撑不了太久。不过那是不太了解北韩做出的预测。我於一九八○年四月进入国际关係大学就读,当时北韩的实质指导者就是金正日。金日成不过是象徵性的存在,一九九四年七月八日公开金日成逝世的消息,我收到外务省会议室集合的紧急召唤。电视报导著金日成的死亡消息,大家都在礼堂內哭哭啼啼。母亲和社区內的妈妈们一起爬上万寿臺的金日成铜像,痛哭流涕后再下来。外务省也每天派人拿著花到万寿臺铜像前献花默祷哭泣。制定了之后的一百天为內部追悼期间,每天都有人登上万寿臺嚎啕大哭,或是参加追悼聚会。
过了一百天,本来以为追悼的气氛会逐减平息,可是立刻就进行总和事业。这次是以对金日成的追悼態度进行总和事业,又再次进行肃清。当时外务省主要部门人员不能回家,经常要值班,处理海外提出的各种问题,在这过程中逮捕了许多人。
有四名国內对外事业局员工晚上值班时玩牌被发现,立刻被流放到乡下。
一名电报整理室的员工,读了驻中国北韩大使馆发过来的电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后,也是被流放到乡下。电报內容是「会用高丽民航寄送献给金日成铜像的花」,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说出「中国人近来做花的生意,赚了很多钱」因而遭来耻辱。另外像是以对外宣传局员工在追悼期间搬家为理由,另一个员工是由於头痛去洗三温暖,就接连遭到流放。北韩现在进行干部文件要解(干部评价)时,在金日成和金正日过世时展现出何种態度,依然是重要的评价项目。
总之,金日成死前和卡特会谈是有成果的。同年十月,在日內瓦採用了「朝美基本协议文」。这就是「朝美核框架协议」。北韩约定放弃核能开发,韩国和美国给予北韩经济补偿並保障安全,持续推动北美关係安全的高峰化和南北对话的內容。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就这样落幕了。
然而大家都很清楚后续发展,朝美核框架协议,只是北韩用来拖延时间的骗局。金正日对前去日內瓦协商的姜锡柱下的指示是,「我们需要的是时间,爭取时间吧!」从一开始,金正日就无心遵守协议,策略只是要爭取时间。有个实例,可看出参加协商的北韩態度有多狡猾。
韩国和美国约定的经济补偿核心,是在北韩建造轻水反应炉。北韩和美国立刻就著手於轻水反应炉的协商。
轻水反应炉协商由电力工业省专家参加,他们听到朝美核框架协议內容后,抗议说「外务省的协议是错误的」。要旨如下所述。
「如果收到建造轻水反应炉的协议,那该怎么做?要拿什么钱来盖变电所?要如何筹备核燃料棒或是送电设施?协议文內没有相关內容。关於变电所的建设和送电设施,以及核燃料棒的购买要获得南朝鲜或美国支援的约定,才能算是完美的协议。需要重新协商。」
外务省此时回答,「这是为了爭取时间的诈欺,不懂就什么都不要说。」外务省內没有任何人相信北韩会遵守朝美核框架协议。到此时为止,北韩对外宣传「我们的目標是朝鲜半岛无核化,而非核开发」,然而內部的想法却完全相反,是「无条件拥核」。虽然没有正式公开立场,但这就是共同的默契。眼见北韩农村实况,外国代表团极为惊愕
北韩用「朝美核框架协议」爭取时间。美国和北韩协议的是,若让北韩的核开发稍微延迟,想看到北韩经济先崩溃。要是经济崩溃,开发核能的力量本身就会消失。美国打算用美国的方式进行拖延时间的协议。实际上,当时北韩经济面临了崩坏。我身为外务省官员,直接目睹了这种惨状。
朝美订立核框架协议的一九九四年,对於北韩而言是非常不幸的一年。七月金日成过世,八月黄海南北道遭受了严重的大洪水。
北韩从一九九○年代初期起有粮食不足的问题,又发生洪水灾害,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北韩要独力解决这个难关,仍是力有未逮。迫切需要粮食援助。然而没人胆敢向金正日提议向国际社会要食援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搞不好会丟了一条小命,当时在瑞士照顾金正哲註17、金正恩註18兄弟的瑞士大使李洙墉註19勇敢站了出来。他目前是北韩劳动党副委员长。
他对金正日提议「朝鲜向国际社会请求粮食协助,会製造出朝鲜面对经济难题的印象,同时也可藉此为媒介,扩大和西方国家的交流与接触,解除朝鲜的外交孤立」。就这样將重点聚焦於解除外交孤立,而非粮食协助,保住金正日的自尊心。金正日因子女们的问题常和李洙墉见面,认为他的看法颇有道理,因此指示他进一步推动。
一九九四年八月,李洙墉和国际机构代表们一起抵达北韩。外务省立即组织了专案小组,从国际机构局和欧洲局中选了我为成员之一。
这是初次尝试的任务。也没有北韩外交中常准备的发言原稿,或是活动计画书之类的。我决定和代表团见面后,再建立对策。在那之前,我只向外国代表团介绍过北韩的「灿烂的现实」。第一次要向外国人展现北韩荒废的景象,以及被洪水侵害的淒惨模样,我心里有点难过。
外国代表团惊愕不已。没想到传闻是社会主义地上乐园的北韩农村,居然如此落后。外国人们看到因营养失调躺在医院、幼稚园、托儿所的孩子们,不禁潸然泪下。包含我在內,代表团隨行的外务省员工也都止不住泪水。这毫不掩饰地暴露了北韩向世界宣传的「社会主义文化农村」、「地上乐园」的真实面貌和假象。
造访北韩的外国粮食协助代表团公开北韩的实际状况,震惊了全世界。亲眼目睹饿到皮包骨,逐渐死去的儿童后,国际机构员和非政府组织(NGO)运送粮食到北韩。朝美核框架协议之后进行的国际社会粮食援助,带来了北韩和西方之间的融冰,就像李洙墉向金正日主张的一样。英国的祕密提议
我有幸体验国际社会提供了粮食援助所带来的融冰的气氛。一九九五年一月,从驻北京北韩大使馆传来电报,內容是英国政府希望和北韩祕密接触。假如可行,希望三月在日內瓦英国大使馆,安排两国的外务省局长见面。北京英国大使馆特別叮嚀要保密。
金正日得知后兴奋不已,转告姜锡柱,「西方国家中和美国最接近的英国先接近我们,相当有意思。毕竟和美国协商过,美国和我们签订了核协议文(朝美核框架协议),现在想派英国来探问我们。这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做得好,可以和英国建立外交关係。如果和英国建交,其他欧洲国家也会跟隨。那也能更容易和法国建立关係。」
从金正日的言谈中,可读出和法国建交的意志,这个环节会在之后谈论。
金正日一下达指示,就立刻组成代表团,选拔了外务省欧洲局长金春国、英国和北欧负责科长文凤女(문봉녀)还有我。对於只去过北京和莫斯科的我而言,这是初次前往西方国家,我兴奋到睡不著觉。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点,北韩代表团坐在日內瓦英国大使馆的会议室內,当地代表部参事韩昌勲(한창훈)也加入代表团。英国方面也有外务省亚洲太平洋地区局长、韩国负责处长、东北亚情势研究官吉米.霍尔出席,他是日后驻北韩英国大使馆第一任临时代理大使。我称呼他为「詹姆斯.霍」。
英国代表团的发言要旨如下,「我们两国长期以来无任何交流。英国对於近来北韩和美国签订朝美核框架协议,成为国际社会的一员表示欢迎。北韩若能如实履行协议,相信未来英国和北韩也会有建立外交关係的一天。」
意思就是说,若是北韩履行朝美核框架协议,两国关係也会正常化。虽然有附带条件,然而拉长时间让关係慢慢进展,这是英国固有的外交术。
北韩代表这样回答,「冷战时期,我们两国的关係疏远。现在冷战体系瓦解了,到了以理念和体制为基础的关头,英国也不需要纠结於美国的对朝鲜敌对政策。希望身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英国对朝鲜政策,也能有自主性。」
英国代表团提议,「两国长期以来没有接触和对话,彼此不太了解,也有太多政策性差异。为了深入沟通,一年至少要进行两次以上的正式对话。」北韩没有理由拒绝,双方决定下次会谈於春天前往北京,就此结束会谈。得到会谈结果报告的金正日,指示要和英国持续对话,催促尽快建立外交关係。
我在那一年秋天,也参加了和英国代表团的第二次会谈。北韩和英国在五年后的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建交。建交之前,我凑巧也以代表团的一员身分,出席和英国方面的最后会谈。我参与了朝英建造的开始和结束,后来在驻英国公使任职中亡命成功,因此英国在各方面和我具有相当深厚的缘分。
瑞士试探北韩的真心
在日內瓦和英国进行祕密会谈时,瑞士当局知道我们入境,向我方代表团提议,在滯留期间召开参观核能发电所的会议。虽然难以掌握意图,然而还是先答应了。
和英国的会谈结束隔天,在瑞士方面的带领下,参观了距离日內瓦一百公里左右的核能发电所。对我而言是第一次,和我想像的截然不同,虽然以学生居多,同时也有数百名观光客在参观。导览员说明著核能发电所有多安全。
参观后,和瑞士方面面对面谈话。瑞士的代表人员拐著弯说话,强调核能是可以和平且安全地使用的。然而要是仔细推敲言外之意,內容大概会是如此。
「北韩从美国收到轻水反应炉发电所,不能解决能源问题。电力生產出来要送电,然而朝美协议文內並没有这些內容。核燃料棒也是个问题。瑞士也从法国进口核燃料棒,费用以电费来支付。北韩要用什么资金购买核燃料棒呢?电费是否不反应生產成本,象徵性地收取?要想营运发电所,就要定期停止运转,进行维修。瑞士是由建设发电所的美国西屋公司负责维修,北韩则要由韩国或是美国技师定期进去维修。你们和美国协议前,知道这些问题吗?」
这番话指出,即使建立轻水反应炉发电所,然而北韩在能源部分仍然要仰赖韩国和美国。瑞士当局可能想知道,是否北韩明明都知道这些问题,仍为了爭取时间而诈欺,同时试探是否美国欺骗北韩。
北韩代表团这样回答。「轻水反应炉发电所进驻后,接下来的问题由我们自行解决。发电所若能生產电力,对於朝鲜的经济发展会有极大帮助,到时就算借款也要扩大送电或变电设备。核燃料棒的问题,之后可以和美国另行协商。」
这是適当敷衍的外交性回答。回到平壤,向姜锡柱第一副相报告后,他说「美国是藉瑞士来打探朝鲜的意图」,对於处理与应对给予正面鼓励。我这时才领悟到,外交是没有忠诚的战爭。掌握实权的李洙墉为何力量强大
在日內瓦和英国祕密接触,我也和瑞士大使李洙墉的关係变得更加深厚。金正日最亲近的李洙墉,在金正恩体制下仍然发挥其作用,且备受瞩目。当时他使用假名「李哲」。
李洙墉带领从北韩派遣来的我们,前往因特拉肯滑雪场等瑞士名胜,晚上还在酒店亲手煮起司。在这些场合,对话主题都围绕著北韩外交。我最吃惊的是,他权高位重,居然愿意倾听我这种年轻外交官的想法和意见。而且不只是单纯倾听,还会具体提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他相当有人情味。
从瑞士要回北韩时,大使馆成员拜託我们帮忙带行李回自己家。
李洙墉怪罪地说:「为什么要造成人家的负担?」接著把自己用过的皮包交给北韩代表团,那可是看起来价值几百美金的高级產品。他的意思是要將成员们委託物品放进皮包內。在我看来,这是同时照顾到大使馆成员和我们双方心情的举动。
有一次我前往海外出差,偶然遇见了李洙墉。我在德国法兰克福机场转机处等候下一班飞机时,他出现了。他看到我们一行人,带我们到机场的酒吧,请我们喝生啤酒,甚至还给了零用钱。之后我每次去瑞士出差都会去找他,有好几次一起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我累到呼呼大睡,不过我从未看过他睡觉的样子。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座车移动时,会从大使馆成员那里听取报告,或是下达新指示。
我也不太清楚李洙墉是在哪一段时期照顾金正哲、金正恩兄弟的。我只知道他从一九九○年代初期起,就隨时都能见金正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金正日对外务省指示的「话语」大多透过李洙墉下达。他如何整理金正日的指示,外务省的工作方向也会有所改变。虽然这份力量可视为是照顾金正日的子女而来,但我认为李洙墉本身就具有非凡的能力。
李洙墉向金正日提议並得到核可的事情,有很多是外务省不敢提出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措施是,在海外工作的外交官和其家族,可根据需要「取下」金日成肖像徽章。也就是可以不在西装上配戴金日成徽章,这是革命性的改变。
即使只有一瞬间,也不能將「首领大人的肖像徽章」从身上取下,这是北韩外交官的铁则。无论有什么理由,光是说要「取下」金日成徽章,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李洙墉是这样向金正日建议的。「虽然以大使身分前往瑞士做事业,可是外交官的薪水不高,只能去廉价商店。去廉价商店本身並不羞耻,然而佩戴著首领大人的肖像徽章到那里去,实在太惶恐了。在飞机上也容易被南朝鲜的魁儡认出,在人身安全上有不利之处。」
李洙墉勇敢地向金正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隨时要带金正恩兄弟在瑞士进出,金正恩兄弟的身分必须加以隱瞒,按规定佩戴金日成徽章相当碍事。在他的建议下,北韩外交官和家人日后可根据需要取下金日成徽章。
李洙墉也向金正日提出外交官的生活费问题。北韩外交官的薪水,和西欧国家比较,甚至是韩国外交官比较,都显得相当不足。只是,有无法向党提出薪资问题的理由。相较於北韩的一般居民,外交官生活无疑已是「天堂」。虽然不是由於李洙墉的提议才调整月薪,然而最后,每隔几年,都会配合国际物价和该常驻国的物价调整薪资。金正日的猪八戒式实用外交
外务省在金日成过世后,一九九四年八月大幅改组了內部机构。
外务省內解散非同盟局,缩减为国际机构局的一个部门。从非同盟局的指导员升迁为外务省参事的金桂宽,则担任美国负责参事。
我任职的西欧局,和东欧局统合为欧洲局。组织改编前,相较於东欧局,西欧局人员少、业务量多,可说是不起眼的部门。然而统合为欧洲局后,西欧局出身的人员地位隨即扶摇直上,佔领了欧洲局局长等有分量的职责。美洲局的「美国课」升级为美国局后独立,亚洲局的「日本课」由副相级直接指导,亚洲局副局长则由日本专家负责。
外务省的组织大幅改变,是为了呼应金正日的「猪八戒外交」。简而言之,猪八戒外交是是脱离以理念为基础的外交,转为谋取实质利益的外交。像中国小说《西游记》中的猪八戒一样,假装率直,假装愚蠢,假装忧鬱,又假装討好,到处骗吃骗喝这样子进行外交活动。金正日建立这种外交方针,是为了配合时代变化。经歷了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苏联解体、韩中建交、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等,金正日掌握了中苏的弱点和限制。
只要能得到好处,无关理念,就算是敌人也能联手。骨子里遵守原则,表面上不能显露出北韩外交在追求什么,策略和目標是什么,所有一切都採不透明化处理。只要是为了实质利益,即使视为敌对国的美国和日本,也有必要大胆接触。
猪八戒外交的登场,意味著金日成死亡后,他的非同盟国重视政策也落幕了。金日成的外交,是和非同盟国家联合,站在「重挫美国锐气」的世界革命策略路线。然而金正日以「利用欧洲牵制美国」的策略,修正了外交路线。金日成的「革命外交策略」转变为金正日的「牵制外交策略」。
金正日也提出了將美国一极化的国际秩序,转变为多极化的「世界多极化」策略。以法国、英国、德国等西欧国家为中心的欧盟,是多极化策略的主轴。外务省也从之前的苏联、非同盟研究,转变为美国、中国、日本、欧洲研究。亚洲、非洲、中东、中南美逐渐被排到后面。同志们不要活得像我这样
进入一九九五年,北韩情况开始急剧恶化。外务省也不例外,製作物品的纸张也不普及。党要求自立更生,於是外务省內建立了纸工厂。后来我才知道,是將破纸放入蓄水池內,进行试药处理后生產纸张。纸质虽然糟到令人心寒,至少还能製造物品。当时是连在家里都无法隨心所欲洗澡的困境,因此外务省在区內筹备了澡堂。
从该年初起,平壤市配给所常出现无米可发的窘境。那时外务省不配给米,只给员工配给票,各自要到各区配给所领米。这是交易市场產生之前,若是配给所不发米,也无处可取得米。
对於生活困难的的员工,外务省採取免费供应午餐的紧急对策。而所谓的午餐,也只有玉米麵。透过海外工作而能储蓄外匯的成员们,情况稍微好一点。没有海外工作经歷的人,就只能勉强靠外务省餐厅內发的一碗麵充飢。欧洲局人员共有四十名,有五位利用外务省「贫民救济餐厅」。我虽然没有海外工作经验,所幸有妻子娘家的资助,才不至於沦落到去吃麵。
其他人则带弁当(便当)。「弁当」这个单字,是日治殖民时的遗留用语,然而北韩人不客气地沿用了。刚从海外归国的成员们,为了国內生活困苦的同事,会在两个便当內盛装丰盛的饭和菜餚。日子纵然过得艰辛刻苦,却充满了人情味。
午餐时间是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光。在大办公室聚集了十个人,分食大家各自带来的菜餚,真的好开心。
我想到特別喜欢午餐时间的一位同事。他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即將退休,他总是十二点前就兴冲冲地拿出便当,催促著大家集合。或许是因为生活艰难,有时常常只带了白饭来。他总是最早来上班,打扫办公室,工作也很勤奋,是我打从心底尊敬和喜爱的人。可是有一天吃完午餐,他却长嘆了一口气说「同志们不要活得跟我一样」,接著哀嘆起自己的身世。
他在战爭时期前往欧洲留学后返回外务省工作,一辈子过著不称羡別人,无忧无虑的生活。每三至四年往返国外和平壤工作,把金日成视为上帝,每天晚上回顾「党的唯一思想体系確认的十大原则」。根据金日成首领和金正日指导者同志的「教诲」生活,总是在反省一天的行为举止之后才安然入睡。
一九八○年代末期,在某个国家以参事身分工作时,大使、党祕书、安全代表(保卫员)不做国家交办的工作,私底下赚钱。去物价低廉的地方买菸,再高价转售。那个时期,在东欧圈国家只要自称为北韩外交官,就不会被管束。
他无法忍受违反首领教诲的行为,到了星期六生活总和时间,他批判大使「首领大人曾说不要在大使馆內做生意,然而有部分同志却违背了。」让已对金钱上癮的大使和同事们头痛得不得了。
有一天,大使叫他过去,把护照拿给他,叫他去邻近国家买香菸回来卖,意思是让他补贴一点生活费。他反问这是什么意思,断然拒绝了大使的提议。大家都走私香菸,只有他坚持到最后,根据首领的教诲工作后返国。
回国后没几年,开始了「苦难的行军」。在海外违背首领的教诲赚钱回来的人,都有能力带美味的便当来上班,而他却因为没钱,只能带白饭来。眼看就要退休了,想到未来的人生,眼前是一片茫然。
听他感嘆身世,我感受到「不要活得跟我一样」这句话当中混杂著他迟来的悔恨。北韩外交看起来强势的原因
来到韩国,发现大家对北韩的外交成果有极高的评价。我在北韩时,以外务省的成员为傲,对北韩的外交术感嘆不已,却不晓得在韩国也对北韩外交评价极高。
北韩外交强势的理由,可从各方面来分析。就像「悬崖外交」这句话的象徵,基本上是为了生存的外交,由於相当迫切,因此不得不强势。外交路线持续许久,重视外交官的专业性。政权更替,外交路线也大幅更动,为了累积外交官的经歷,不得不派人到各地去。
实际上在王朝国家北韩,负责外交和安保的国家元首,可在任二十年或三十年。金日成和金正日在外交和安保的层面来看,是经歷了大风大浪的「老手」。以下就介绍一个实例。
金正日批判苏联共產党总书记戈巴契夫提倡的glasnost(开放)和perestroika(改革),让共產主义体制走向虚无,以相当否定的角度看待。
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苏联的混乱和失序达到极致,自称为「国家非常事態委员会」的苏联共產党强硬势力引起政变。他们以戈巴契夫的健康问题为理由,认定他无法执行总统职务,將空降部队和坦克车驶入莫斯科市区。政变势力透过电视台宣布,由於戈巴契夫的改革开放政策造成苏联瓦解,因此从现在起,由军方出面收拾残局。
当天晚上,北韩电视台详尽报导了苏联国家非常事態委员会的宣言。光听主播的声音,就能了解北韩有多渴望苏联政变。表现出对於被卢泰愚政府的北方政策愚弄,而和韩国建立外交关係的戈巴契夫的愤怒。这一天,苏联驻平壤大使紧急来到北韩外务省,通知政变势力的政策方向。大使表示支持政变,並且说不能放下「革命的红旗」。
外务省干部们和三局(负责苏联)的单位成员们直到深夜都还不能回家,要向金正日报告情况。
隔天八月二十日早上,姜锡柱收到金正日的电话。本来以为他要再批评戈巴契夫,乐见苏联政变的金正日却坚决下达这样的指示。
「从外务省缴交的文件中指出,政变势力成功,足以稳定苏联情势。不过依我来看很难成功。政变要想成功,必须动员市民和劳工组织支持集会。以空降部队和坦克开路,这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军人们惯用的政变手段。
共產党不能如此。举行共產党大会批评戈巴契夫,市民和劳工们举行群眾集会。非常事態委员会无法动摇党,那是因为苏联共產党已经变质了。非常事態委员会不动员党员,而是仰赖军队,那么政变应该是失败了。我们不要公开表態支持政变。」
从那天下午开始,北韩媒体不对苏联情势进行解析或评论,而仅就事件中心报导。不懂情势的人无法了解,为什么朝鲜劳动党不发表声明支持政变。
政变爆发第三天,八月二十一日,莫斯科市民们佔领了坦克车和装甲车。镇压示威群眾的特殊部队拒绝镇压,政变以「三日天下」落幕。这证实了金正日的预测没错。以姜锡柱取代金容淳註20
金正日的外交眼光和判断力当然不是天生的,那是长期在外交现场培养出来的。此外,只要金正日高兴,外交部长任期也能持续十年、二十年。这是自由民主国家难以行使的制度,也可视为北韩具备的外交优点。
在克服国家生存危机的过程中,有北韩外交变强大的助力。北韩外交在东欧圈崩坏、苏联解体、南北韩同时加入联合国、韩中建交、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延续的潮流中摸不著头绪。外交专家也多半比较理解中国、苏联和东欧圈国家,和西方国家协商的人才不足。
虽然克服核危机是北韩外交的绝对课题,然而外务省也相当混乱。崔宇镇等重视南北会谈和韩国的作用,他们可以称为「韩国作用重视派」。这一派的意见是,若利用南北会谈,与韩国共同採纳无核化宣言,得到韩国的支援,就能从美国那里引导出不使用核武的承诺,朝美进而可建交。
反之,姜锡柱的看法认为,南北会谈和韩国的作用有限制,主张应让情势紧张,促使美国和北韩直接会谈。国际部长金容淳也同意,並表示党国际部会主导朝美关係。
金正日也有找不到重心的时候。进入一九九○年代,北朝鲜核武问题以国际原子能总署为中心进行討论,之后当然也是美国在幕后主导。金正日也烦恼究竟要將解决核问题的操纵舵交给姜锡柱,还是交给金容淳。而核危机是要以国际原子能总署为中心,和国际社会共同解决,还是缩小到朝美之间直接协商解决,也无法下结论。
大多数的人认为姜锡柱比金容淳聪明。就实务团队看来,也是姜锡柱的外务省比金容淳率领的党国际部来得优秀。然而姜锡柱並不是听命行事的类型,偶尔会有太过展现创意的情况。金正日考量到这一点,採用「双轨道战术」將国际原子能总署等国际团体的协商交给姜锡柱,而北美关係的协调交给金容淳。
金容淳於一九九二年一月造访美国,和美国国务次官阿诺德.坎特尔进行会谈。金容淳很有魄力地提出建议,「不会要求驻屯於南朝鲜的美军撤退,但希望朝美能建交。」
然而並没有朝美协议文或声明书。金正日认为金容淳小组不够纯熟,因此金正日下定决心,与其和国际原子能机构协商核武问题,不如缩小朝美间的对话並且任命姜锡柱扮演这个角色而非金容淳。
实际上,除了姜锡柱之外,並无適当的人选能克服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不过金正日却不將该任务交给姜锡柱。此时金正日正准备整治外务省,因为评价北韩外交的危机情况下,外务省的处理不周。金正日把外务省主导缴交给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最初报告书当作藉口,对於发生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相当不满。金正日想打击外务省的「大佬」,藉此重振军纪。所谓外务省的「大佬」,当然就是姜锡柱。
金正日重振军纪
一九九二年九月,出现了重振军纪的机会。这个月,国际核子动力总署定期理事会在奥地利维也纳举行,主要议题是要检討北韩和安全协定履行事项,將进行韩国和北韩、美国的三方协议,北韩代表团团长是外务省参事吴昌琳。
韩国方的团长向吴昌琳提议非公开用餐兼会议。韩国方的意图,是以美国为对象,开启南北的沟通窗口,事前阻止「通美封南」(和美国沟通,封锁南韩)。吴昌琳传了电报给外务省,报告「最好和南朝鲜方团长见面,了解美国和南朝鲜之间交换了什么內容」。姜锡柱將「会指示吴昌琳去见面」的报告,以电子邮件寄给金正日。此时对於核问题並没有解决的相关方针,是「韩国作用重视派」与「和美国直接解决派」意见相左的时期。这个时期,主张利用韩国的崔宇镇副相,也拥有相当发言权。
不晓得为什么,金正日並没有立刻裁决。究竟是下乡视察,还是有其他考量,那就不得而知了。过了一天,传来金正日的亲笔文件,指示「不需要和南朝鲜代表团见面」。姜锡柱立即传达,將有金正日指示的电报发给驻奥地利北韩代表部。
即使有有线电信和国际电话,必须保安的案件,那时依然坚持以无线电信发送。
用短波无线电收发报机从北韩送电报到奥地利,要经过驻莫斯科北韩代表部。无线电收发报机也不是隨时收发,一天有两次收发时间。事已至今,在和韩国代表团约定的时间前,吴昌琳尚未收到外务省传来的电报。
吴昌琳认为平壤並未下达特別指示,因此和韩国代表团见面交换意见,並向平壤报告过程。这违反了外务省的规定。要等待到下达指示,要是没收到指示,就不该见面。
这令姜锡柱相当难堪。下达了不要和韩国代表团见面的指示,却收到电报回覆已见面了。事到如今,已是覆水难收,姜锡柱只好硬著头皮一五一十向金正日报告。金正日隨即大发雷霆怒斥,说了不要见面,为什么还是见面了呢?姜锡柱说自己犯了死罪,解释是由於无线电收发报机延迟的缘故。金正日本来就打算重振外务省的军纪了,这一来嚇得姜锡柱魂飞魄散。
「可以不用拘泥以无线电信发送的程序。你要是打算执行我的指示,就应该立刻打电话阻止吴昌琳才对。结果你却根据秩序(规定)行动,如果要以这种方式工作,从现在起外务省就不用看报告文件。你自己一个人做就好了。」
姜锡柱是以电话报告。听到金正日粗鲁掛电话的声音。从隔天起,外务省就无法用电子邮件向金正日报告,金正日將电脑关机了。
几天后,中央党组织指导部和国际部成员们组成的四十名党中央委员会检阅小组,闯入外务省,负责人是党国际部副部长权敏俊(권민준)。姜锡柱被停止职务,且被赶出办公室,权敏俊则取代了姜锡柱。
在外务省各局都配置了一名检阅小组成员。他们从记录金正日指示执行情况的档案开始搜查。在北韩,各部门都要整理和记录金正日下的指示和对应的执行结果。
这是方针执行登记簿,实施检阅行动时最先查看的文件。从金正日下达指示的那一瞬间起,传达至相关部门,討论执行对策、执行时程。绝不允许稍微延误,以每天一小时为间隔鉅细靡遗地记录。
以肃清锻链的北韩外交
外务省各局一年要填写好几本方针执行登记簿。在我所隶属的欧洲局,党国际部对外政策课长热中检阅作业。一个月检阅后,会在外务省讲堂进行检阅总和。由中央党经济事业部祕书桂应泰执行会议,旁边则有中央党国际事业部部长金容淳支援。批判姜锡柱和吴昌琳,外务省党员们流著泪说怎么能草率执行將军大人的指示。平时就对姜锡柱怀恨在心的部分局长,甚至提议开除他的党籍。就算不开除党籍,也要流放到乡下。
在检阅总和上,金容淳毫不掩饰个人对姜锡柱的厌恶。金容淳在担任国际部副部长时,姜锡柱不过是欧洲负责课长。后来姜锡柱却升迁为外务省第一副相,发言权比金容淳还高。
金容淳似乎很不安。他的批判如下。「姜锡柱同志很骄傲,召开党政治局会议时,又不是政治局委员,却总是坐在最前面。那是政治局委员坐的位置。难道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吗?」
不过也有人认为姜锡柱坐在那个位置並非出於本意,因为每次开会时,金正日都会询问姜锡柱的意见,因此不得不坐在靠金正日最近的地方。
总和结果决定姜锡柱要执行农场革命化,吴昌琳则和家人一同被流放至平安南道平城市。从此时起,姜锡柱就在农场工作,清理猪粪。金正日的目的是为了重振姜锡柱的军纪,而不是要完全除掉他,过了一个月,姜锡柱写了一封亲笔信,请求金正日的原谅,於是他又回归到原来的职位。姜锡柱革命化案件之后,外务省的方针,就固定为和美国直接对话。而主导南北会谈的崔宇镇,则逐渐退出一线。
纷爭的当事人吴昌琳在平城市定居。他是有能力的外交官,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一九九○年代后半开始了「苦难的行军」,吴昌琳夫妇在市场製作麵包贩卖。畅销后变得非常有名,还被称为「吴昌琳麵包」。目前两人都已经与世长辞了。
起死回生的姜锡柱,后来成了「悬崖外交」的主將。这虽然是北韩的阴暗面,然而肃清是北韩外交强大的理由之一。当然,肃清不过是在短时间內树立威权,即使暂时稳定局面,也没有保障。
李勇浩註21,彻夜苦读与核武协商相关的美国书籍
姜锡柱在率领对美协商的过程中,担任了幕后策士作用的人物,是目前北韩外务相李勇浩。身为外交官,他的发展和成长在外务省內被奉为圭臬。以中、苏、东欧圈为中心从事外交的北韩,在一九九○年代前,並没有足以和西方国家对话的裁军专家。然而一九九○年联合国送了一封公文给外务省,说要在美国实施六个月裁军专家培训课程,要求各会员国派遣一名人员参加。
曾经身为外务省裁军课课长的李勇浩,拿著这份公文去找姜锡柱,主动爭取这个机会。
国际机构局裁军课,是一整年无所事事,虚度岁月的部门,没有人想在那里工作。北韩权力的实权「三楼书记室」李明济註22室长的儿子李勇浩在裁军课工作,对此大家都感到讶异万分。
外务省的海外研修,原则上至少要两人一组。很少有单独派遣一名的前例。因此姜锡柱苦思良久,虽然要遵守原则,然而是李明济室长的儿子前来拜託,也很难一口回绝。於是姜锡柱向金正日上呈了「要派李勇浩前往美国参与裁军讲习」的报告,並附上「李明济室长的儿子」的註解。非常信任李明济的金正日立即核可了。
李勇浩於一九九○年在参加了美国裁军专家培训课程,六个月內见识了许多智囊团。回国后,他带回一大袋书籍。此时有很多人预测,北韩和美国之间即將爆发核危机,李勇浩比谁都更有先见之明,读遍了所有美国学者写的核协商相关书籍。
不久后,国际原子能总署对北韩的核武开发提出质疑,因而爆发了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美国媒体报导,即將会对寧边核设施採取外科手术式打击。北韩內部也被「马上就要战爭」的气氛感染,在连外务省都惊慌失措的情况下,稳健出马的人就是李勇浩。
他主张,「北韩宣言退出核武禁扩条约和准暂时状態,且被驱使到接近战爭的处境。」
平时从容沉稳的他,会主张这类强硬对策,是凭藉著实力和经验所下的判断。第一次北朝鲜核武危机就如同他所主张的展开,也就北韩的立场如愿画下句点。北韩的强大外交再次发挥潜力。一帆风顺的岳父遭肃清,我的前途也一片黯淡
虽然我在外务省工作,却对於被派驻欧洲不抱期待。到一九九○年代,除了外语流畅,还要三、四年经歷才有可能派遣到海外。
我工作的欧洲局,大多都是主修丹麦语、瑞典语等个別民族语的人。这样的人通常更容易被任命。而像我这种主修英文,且不是党干部子女的人,很难获得被派至欧洲的机会,通常会被派到非洲或亚洲。再加上此时,还发生了让我的欧洲任命变得更艰难的事件。我的岳父因前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Frunze Military Academy)案件,被捲入肃清风暴中,遭流放到乡下。
北韩经常以肃清来收拾体制危机。东欧圈跨台、苏联解体,北韩內部动摇不安,金正日需要新事件来製造恐惧感。其中之一就是前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案件。伏龙芝军事学院取名自苏联赤军的创立者之一伏龙芝(Mikhail Frunze),是旧苏联的军事学校。从一九八六年起到一九九○年为止,曾有两百五十多名北韩军菁英到这间学校留学。一九八○年代后半东欧圈垮台,北韩紧急撤回送至苏联和东欧的留学生,这是因为担心改革开放的浪潮会隨著留学生进入北韩。
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派,似乎就对於北韩独裁体制相当具有批判性。
我於一九九二年初,以外务省代表团的一员造访俄罗斯。和电影內看到的莫斯科的景色不同,显得格外冷清。广场每天都有群眾示威,商店內的陈列架上空荡荡的,地铁和地下道等地方,有女人和老人们拿著鞋子、奶油、麵包、外套等物品站著叫卖。
外务省代表团前往克里姆林宫列寧墓,然而除了我们以外,现场人烟稀少。俄罗斯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主角保尔这样的人拚了命建立的社会主义祖国,居然无力地倒下了。从莫斯科出差回来后,许多人问起俄罗斯的情况,我却开不了口。我不禁怀疑,苏联和东欧圈都已经倒了,北韩该如何撑下去。这样的怀疑,延伸为对家人的担心。
苏联留学派军人们成了秋风落叶
一九九三年二月,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派出身的人民武力部成员们被处决,引发了「伏龙芝事件」。亡命至北韩的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要员,交出了反体制亲苏派將校的名单。在军內部暗中活动的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间谍团,遭北韩当局揭发並公开宣战。到一九九八年为止,眾多人员被流放並逮捕处刑。
火花溅到所有留学派身上,喝过洋墨水成了一种罪。连有游击队血统的吴克烈,也都因出身苏联空军大学,成为金正日警戒的对象。一九八八年,苏联伊吉杰普军总政治局长造访北韩时,是由吴克烈总参谋迎接的。此时,金正日在吴克烈的职务室和轿车等处安装监听装置,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九八九年苏联军事大学代表团访北时,我的岳父也深受其害。当时我才刚结婚几个月。擅长俄语的岳父,以金日成政治大学总长的身分,迎接苏联代表团。和代表团一起参观北韩各地,岳父为了表示对苏联的亲切感,也谈论了自己的留学生活。这是为了忠实地履行金正日的指示,以顺利进行和苏联代表团的接触。
然而窃听岳父的人民军保安司令部人员向金正日报告,说岳父对苏联有特別的执著。岳父连解任原因都没被通报,一九九○年就从总长一职被解任,左迁为祖国解放战爭胜利纪念馆副馆长。岳父从被窃听到左迁的过程,透过一九九九年七月五日联合新闻的报导传至韩国。联合新闻引用崔主活的说法,「担任金日成政治大学总长一职的吴起秀(오기수)(岳父的名字)中將突然被解任,左迁为祖国解放战爭胜利纪念馆副馆长,至今仍原因不明。」曾任驻苏联北韩大使馆武官的崔主活,目前担任脱北者同志会会长。
一九九四年时,岳父虽然再次升迁为朝鲜人民军体育指导委员会委员长,然而一九九五年又突然收到转调命令,被贬为咸镜南道德成郡人民委员会副委员长。流放理由如下所述。
岳父为了准备即將在比利时举行的世界军队体育奥林匹克,在平壤市郊西山饭店解决食宿。他经常和將校们一起聚餐,有一天突然发表了对北韩现实的悲观言论。这些话被窃听了。既不是责难,也不是批判,仅仅只是悲观的看法罢了,更不是反对金正日的发言。幸好岳父並没有被开除党籍撤职,只以德成郡人民委员会副委员长的身分接受革命化处置。子女们和配偶也没有遭遇任何不测。
不仅是岳父,我的朋友当中也有人因伏龙芝事件遭流放。在外务省阿拉伯担当局工作的崔光秀(최광수),就是其中一位。他小时候在敘利亚留学,是和我一起从国际关係大学毕业的同学。有一天他来找我,告诉我,他的亲哥哥因这个事件被连累逮捕,自己则要返回故乡咸兴。他和在平壤结婚的妻子离婚,独自回去。在外交团夜总会工作的严澈浩(엄철호)也在离婚后转调到乡下。他也是敘利亚留学派,同样是国际关係大学毕业的校友。
若是直系亲属或兄弟因这个事件被逮捕,本人会被流放到乡下。若是妻子的亲戚被抓到,会被强制离婚。被流放的已婚男子,大部分都会独自离开。由於结婚的对象通常是在平壤长大不知人间疾苦长的女人,无法带著妻子前往险恶的外地。也有很多人之后又和在当地遇见的女人结婚,组织第二个家庭。
外务省成员当中有许多人因伏龙芝事件遭到流放的命运,或是遭到不测,因此我也无法放心。留学派和家人们都相当恐惧不安,因为自己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诬陷为间谍团或是体制反对势力。「俄罗斯喀山留学生事件」也是这些事例其中之一。
喀山是俄罗斯韃靼斯坦共和国的首都。一九八○年代末期,有数十名北韩学生在这个都市留学。他们聚集在一起,討论北韩体制的问题,回到北韩也经常聚会,策画反体制阴谋。
依我来看,这是相当荒唐的嫌疑。然而喀山留学生们却被全体逮捕,家人们也被送往乡下。我的朋友金正浩(김정호)就读平壤外国语大学,之后在喀山度过留学生活。他回国后在贸易省工作,也是我妻子的同事。他因喀山留学生事件被牵连逮捕,最后被枪杀了。他的姊夫是在二○一三年十二月「张成泽註23事件」时,被召唤的前驻法国北韩总代表部尹英日(윤영일)。我的初次海外派遣
在这个气氛笼罩下,我连作梦都没想过会派遣到海外。然而或许是命运,意外的幸运来敲门。
一九九四年,金日成的远方亲戚,也就是姜成山总理的女婿康明道脱北了。他是我就读的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比我大几届的前辈。康明道的脱北没有对一般居民公开,不过外务省等对外事业部门,下达了指示保留党干部子女的海外旅行或派遣。由於我不是党干部子女,又是英文主修者,原本的处境难以被外派到欧洲,意外地阻挡我外派之路的「障碍物」们,一口气全部都消失了。
更换派遣至海外的外交官时,外务省会在六个月前决定接替者,进行干部事业。所谓干部事业是指身分调查等人事作业。
依我的情况,则会对隶属於欧洲局的所有同事了解(检討)我的生活情况(工作態度)。要有至少五个人在为我保证的文件上签名,並且盖手印。不仅如此。也会向中学、大学、社会生活等全部过程,一起读书或工作的人,確认保证我不是变节者。
为了选拔为外交官,本人的亲家六寸註24、外家四寸、妻家四寸都要隶属於北韩的核心阶层。若亲戚中有刑事犯,或是被开除党籍撤职,犯下政治性失误的人那就不行。只是独自忠於北韩体制还不够,数十名本家亲戚在思想上都不能有缺陷。
经歷这样的过程,准备好干部文件,取得外务省干部处长、党祕书、外务省第一副相、外务相的签名,缴交给中央党干部部。部会干部负责的员工全面检討从外务省送来的文件。確认无异常后,干部部课长会將该人士找来面谈,並由党副部长和部长进行最终人物审查。在这里向金正日报告后,得到「方针」,才选拔一名外交官。这程序是难以想像的复杂又縝密。
要拋下生病的六岁孩子离开
我的干部事业是从一九九五年六月开始进行,当时是康明道脱北,保留干部子女海外任命或派遣的时期。当时欧洲局內的英文主修者只有我,这对我而言简直是天命。我在隔年一月从中央党干部部收到通知,被选为驻丹麦北韩大使馆三等书记官。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北韩外交官无法隨心所欲地带子女前往海外任职。首先正要进入人民学校(小学)就学者,或是就读中的孩子不能去海外。虽然用意是让孩子在北韩內接受小学教育,然而就父母的立场而言,是很残酷的安排。满十四岁以上的中学四、五、六年级的学生也不得同行出国,名义上是说大学入学考试从三年前就要开始准备。大学生子女不需要父母照顾的成人,因此当然也不行。
可同伴出国的是小学学龄前,或是中学一、二、三年级的子女。此情况中若有两名以上的孩子,只有一名能出国,就连双胞胎也不例外。允许中学一、二、三年级的子女出国,是因为可在大学入学前返回北韩。
当时老二尚未出生,老大满六岁。由於是即將进入小学,原则上不能同行。中央党干部部和外务省表示,「首领大人认为,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学习我们语言的初等教育相当重要,因此外交官子女们都要留在祖国,接受人民学校的教育。把孩子留在平壤吧!」
当时老大因三岁时所罹患的病无法治疗,病得很严重。我为了带大儿子同行,用尽了各种方法。从大学医院取得孩子的诊断书,向中央党干部诉苦。
我哀求著,「六岁的孩子,要是失去了父母的保护,万一病情恶化,可能会有生命安危。我想趁这次机会,带孩子去治病。」干部部负责指导员前往大学医院和医生確认,才得到上层许可特別通融。就这样,大儿子才和我与妻子一起前往丹麦。
註1:金日成(김일성),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国父」,先后任朝鲜劳动党委员长和总书记。一九四八年开始直至去世,一直担任朝鲜最高领导人,掌权长达四十六年之久。
註2:朝鲜饥荒(조선기근)是指一九九四年至一九九八年在朝鲜发生的大型饥荒灾难,朝鲜官方称之为「苦难的行军」(고난의 행군)。
註3:生活总和(생활총화)是指北韩居民以党或工作团体等所属组织为单位,每週、月、季、年反省各自的业务和公私生活,並相互批判的聚会。
註4:党细胞(당세포),党的基础组织,负责组织和指导党员工作的人。
註5:党性(당성)党员为了自己所属党的利益,无条件拥有的忠诚心和行动。
註6:金正日(김정일),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世袭第二代最高领导人,生前担任朝鲜劳动党总书记、朝鲜国防委员会委员长、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及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等职务。朝鲜建国领导人金日成长子,其母为金正淑。金正日经过最高人民会议选举,担任最高领导人,领导朝鲜长达十七年。
註7:北方外交(북방외교)是卢泰愚就任韩国第十三任总统后,將积极发展与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关係视为外交重点的政策。藉由举行一九八八年奥运、苏联解体和东欧巨变的机遇,韩国先后与原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中国和亚洲社会主义国家正式建立外交,大大拓宽了韩国的外交空间。同时,卢泰愚执政期间,韩国还与朝鲜举行多次总理级会晤,双方分別在一九九一和一九九二年,签署《南北和解、互不侵犯和交流与合作协议》及《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
註8:从朝鲜半岛南方越过三八线或军事分界线前往北方。
註9:欢乐组(기쁨조),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所设立,包含近两千名十三到四十岁之间(大多介於十八至二十五岁间)女性的组织,供朝鲜劳动党高级官员取乐。该组织由国防委员会营运,其中的女性有时也被指示为劳动党的「客人」进行「服务」,服务包含色情活动、按摩和舞蹈演出。
註10:妓生(기생)是朝鲜半岛的传统艺妓,在古代为朝鲜国王、两班等提供歌舞表演。
註11:《核武禁扩条约》(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缩写NPT),一九六八年七月一日由英国、美国、苏联与另外五十九国缔结签署的一项国际条约,宗旨是国际合作防止核扩散、推动核裁军,和促进和平利用核能。
註12:韩战,是朝鲜半岛上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与大韩民国之间,自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开战,至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签署停战协定的一场战爭。在不同国家或地区有著不同的名称:北韩称之为「祖国解放战爭」(조국해방전쟁);韩国称之为「韩国战爭」(한국전쟁)、「六二五事变」(육이오 사변)或「六二五动乱」(육이오 동란);中国大陆和日本则称之为「朝鲜战爭」。
註13:仁川登陆战(인천 상륙 작전)是韩战中一场决定性的进攻及战役。
註14:波斯湾战爭是指一九九○年八月二日至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八日间,以美国为首,由三十四国组成的联军,向伊拉克发起的一场战爭。
註15:朝美核框架协议(DPRK-U.S. Nuclear Agreed Framework,韩语:제네바 합의)是美国和北韩就第一次朝核危机问题所做的討论,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一日,朝鲜和美国在日內瓦签署本框架性协议。
註16:外科手术式攻击(韩语:외과수술식 타격,英语:surgical strike)。一九九四年第一次北韩危机时出现的用语。当时朝核问题曝光,美国柯林顿政府准备除掉北韩延边核设施的「外科手术式精密砲击」,就好像除去人体的患部,只要集中攻击核设施,就会使其无力化,藉以除掉核设施。也是指使用巡弋飞弹或炸弹精准地摧毁目標物,效果可以达到如同外科手术切除般精准,而不会伤及目標以外的物体。以避免大规模的地毯式轰炸造成无辜伤亡、不必要的建物损毁和武器的浪费。
註17:金正哲(김정철)已故的前朝鲜领导人金正日的次子。金正哲的母亲为高容姬,他还有同母弟金正恩、同母妹金与正,异母兄金正男(母成惠琳)。
註18:金正恩(김정은)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现任第三代最高领导人,目前兼任朝鲜劳动党委员长、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国务委员会委员长、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和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为金正日和第四任夫人高容姬的二儿子,为金正日第三子。
註19:李洙墉(리수용),朝鲜政治家,官至朝鲜劳动党中央行政部副部长,和外务省外务相。现任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国际部部长,和最高人民会议外交委员会委员长。李洙墉是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及其已故姑丈张成泽的亲信。
註20:金容淳(김용순),朝鲜政治家,官至祖国平和统一委员会委员长,並负责对南工作,后死於车祸。
註21:李勇浩(리용호),或译「李容浩」,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治家,现任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外务相(外交部长)。
註22:李明济(리명제)朝鲜劳动党组织指导部前副部长,现任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外务相李勇浩的父亲。
註23:张成泽(장성택),北韩政治及军事人物,前党和国家领导干部之一,曾任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朝鲜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央行政部部长、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国家体育指导委员会委员长,朝鲜人民军大將。他是金正日的妹夫、金日成长女金敬姬的丈夫,金正恩的姑父。二○一三年十二月张成泽被判处死刑並立即执行。金正恩掌权初期,一度被视为是北韩实际上的「二號人物」,也是经济改革和创新领域的標誌性人物,在北韩属温和派及知华派。
註24:韩国以寸来表示亲戚关係远近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