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亡前夜
流亡前夜 留下大儿子,再次前往英国
我在二○一三年三月被任命为北韩驻英国大使馆公使,是北韩採纳核开发、经济並进路线的那个月。这一年四月二十六日,我和妻子、二儿子一同抵达伦敦。这是无法带大学四年级的大儿前往,因为北韩禁止大学生在海外居留。
实际上老大的病已经痊癒了,而且还在上大学,因此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带他同行。然而为了带老二出国,又经歷了一番曲折。老二当时满十六岁,正在就读高中。此时「原则上」不准,最后费尽千辛万苦解决了。
拋下很想带在身边的老大,离开平壤车站的那一天,我伤心得痛哭流涕。妻子和二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火车出发之后,看著老大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遥远,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在北韩,外交官们因海外任命离开平壤的那一天,若是不得不留下一个孩子,都会哭成一片泪海。父母觉得留下来的孩子很可怜,哭得泪眼汪汪。被留下来的孩子,则因为不想和父母分开而哭泣。这无疑就像要前往战场。韩国外交官在海外工作途中,可以回国休假,或是孩子们来到工作地拜访父母。然而这在北韩,是作梦都不敢想像的事。將孩子留在北韩前来的外交官夫人,每当想念起孩子,是连饭都吃不下的。
从北韩传来的只有坏消息。这一年八月,银河水管絃团被肃清。以团长为首的八人被处刑,乐团解散。银河水乐团,是北韩电视中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知名乐团。乐团规模在北韩居冠。金正恩的夫人李雪主曾是这个乐团的歌手。肃清名义是团员们製作了淫乱的影片,然而大家心知肚明这和李雪主有关。
李雪主在银河水乐团中是个平凡的歌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摇身一变成为金正恩的夫人,当然会有人在背后閒言閒语。团员们对李雪主的窃窃私语传到保卫部,保卫部说,万一关於李雪主的负面传闻扩散,有可能动摇金正恩的地位,金正恩就立即指示处决了。金正恩恐怖政治与他的「母亲情结」
金正恩之所以会被恐怖政治纠缠,理由可归咎於他的內心情感。金正恩確认为继承人之后,未曾正式公开过自己的生日、学歷、生母……等资讯。这些事情,反而在韩国更广为流传。以留学时期的护照等文件为根据,得到大约是一九八四年生的结论,在瑞士伯恩的公立中学就学,生母是高英姬。
生母的名字哪个才是正確的,我也不太清楚。日本產经新闻分析「北韩將高英姬本名以高容姬取替,是为了让人把日本出生的高英姬联想为其他人,隱瞒她是驻日侨胞的事实」。然而即使金正恩拥有无所不为的力量,也无法向北韩居民公开高英姬的名字,理由究竟是什么呢?这里有北韩的不安因素。
高英姬和金正日生了金正哲(一九八一年生)、金正恩、金与正(一九八七年生)。金正日的儿子只有正哲、正恩兄弟,以及和成蕙琳所生的金正男(一九七一年生)三位,生了两个儿子的高英姬大可抬头挺胸的过日子。然而问题在高英姬是驻日侨胞。
一九六二年驻日侨胞北送事业时,和家人们一起移驻北韩。在北韩是得不到好待遇的「灾胞」。身为金正日的女人,却有万寿臺艺术团舞者活动的经歷,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加上韩国媒体报导,她的父亲曾是日本军的合作者,北韩內也有得知这些事的人。假设没有这些人,这个事实也不会被外泄。
高英姬无法以金日成的媳妇、金正日的夫人的身分得到肯定,还有一个理由是,金正日的正式夫人是金英淑註55。我在北韩听说,在一九八○年代为止,只要逢年过节,金英淑就会带著女儿们(雪松、春松)向万景臺金日成家的长辈们请安。换句话说,高英姬经歷了不被承认为金日成媳妇的悲伤,金正日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让高英姬曝光。
高英姬在二○○四年五月病逝。金正恩在金正日死亡(二○一一年十二月)之后的二○一二年六月,在平壤大城山革命烈士陵將高容姬的坟墓圣域化,並且命中央机关的干部们来朝拜。奇怪的是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写著「先军朝鲜之母」。至少依我的印象,在二○一二年秋天为止还没有名字,然而前述提及的產经新闻二○一二年八月二日的报导,是以「高容姬」为名字报导。究竟是我记错了,还是新闻误报,这就不得而知了。
墓碑上刻的不是「朝鲜之母」,而加上了「先军」这两字。「先军朝鲜」是一九九四年金日成死后,劳动党標榜的纲领,意味著「军队带领的朝鲜」、「以军队为优先的朝鲜」。因此「先军朝鲜之母」就意味著在「金日成死后的朝鲜」这个特定的时间空间被认定是「母亲」的人。
金正恩伴隨著高英姬墓的圣域化事业,还製作了《伟大的先军朝鲜之母》的宣传用纪录电影,二○一二年三月播放给极少数的干部们观看。然而干部们提出意见表示,要是电影公开,可能会对北韩社会造成剧烈的动摇。后来电影並未公开,最后只被存档在USB內,祕密地在市面上流通。劳动党內部会议中,甚至还出现了「看过电影的人自首」的挞伐声浪,有几名中央广播委员会的人员被处刑。这部电影也被流出到海外,目前似乎可以在 Youtube 上找到。
二○一六年三月我脱北前,北韩在党大会之前,命令全党学习金正恩的革命歷史。送到海外公馆的金正恩「革命活动演讲题纲(指导案)」里,也没有高英姬的名字。至今为止,仍无法放心公开高英姬的存在。这是因为金正恩陷入自我矛盾。他以「白头血统」自处,宣扬继承人的名分和正统性,自己的生母却不是金正日唯一的女人,只是眾多女子当中的一名,连这个事实都无法面对。从网路得知张成泽遭处刑
若是北韩居民们得知金正恩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金正日和金英淑、成蕙琳、高英姬等多名女性生了孩子,会发生什么事呢?
金正恩非常了解自己的家族史,会破坏北韩体制的稳定。我认为金正恩基於这个理由,不会放过金正男,我曾在二○一七年一月,於大韩民国国会上举行的演讲中预测过。演讲后不到一个月,金正男就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机场被悄悄暗杀了。
自己的生母不是金正日正官夫人这件事,让金正恩心里很不安。他產生了莫名的自卑感,担心非常了解这些事实的干部们会怎么看待自己。这无疑是金正恩最大的心魔。因为有很多干部都晓得金正日的妻子是金英淑,高英姬无疑是妾。
金正日在一九七○年代末期以万寿臺艺术团为对象,进行了许多「当地指导」。然而舞者高英姬突然从艺术团中消失,干部们都不知道高英姬的去向。如果金正恩在描绘自己生母的过程中,提及了高英姬的存在,那会怎么样呢?
「啊,所以当时高英姬才会消失啊!」
金正日在一九九四年金日成死亡后,才和高英姬一起前往现场指导。
北韩媒体完全没有报导高英姬的外貌。因此金正恩执权后高英姬突然登场,和金英淑寒酸的处境对照,更具衝击性。且高英姬让人联想到李雪主,两人都是艺术团出身,且在一夕之间成为最高权力者的女人。
银河水乐团团员们在背后对李雪主说三道四,无疑就是触碰了金正恩的「逆鳞」。
金正恩从强化对干部的控制起,就认为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在金正日面前会紧张,也会做笔记的干部,对金正恩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態度。一开始,干部们认为向来亲切的金正恩之所以突然改变態度,是打算透过银河水乐团无情的处刑,重挫干部们的锐气。
银河水乐团肃清的衝击尚未平稳前,这一年十二月初,韩国媒体报导劳动党行政部第一副部长李龙河,和副部长张秀吉(장수길)被处刑。他们是张成泽的亲信。此时我还认为这是「阴谋论」。
十二月九日晚上,玄鹤峯大使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叫我看网路上刊登的《劳动新闻》內容。萤幕上出现「十二月八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內肃清张成泽等反党分子」这样的报导,和张成泽被逮捕场面的照片。
北韩新闻上公开了高阶干部在劳动党会议途中被拖走的照片,这是史无前例的事件。
《劳动新闻》以「近来党內的投机分子(无能力和资歷,却得到目前地位的一党)、异议分子们,在主体革命伟业传承的重大歷史时机,想扼杀党唯一的领导,以分派煽动扩张自己的势力,发生了挑战党的,反党反革命的派系事件」说明肃清理由。
张成泽从所有职务中被解任,剥夺所有称號,当然也被逐出劳动党。十二月十二日举行了对张成泽的国家安全保卫部特別军事裁判。裁判后,执行他的死刑。
北韩中央通信虽然发表张成泽的罪刑为「因政权慾望疯狂,失去了辨別心,打算愚蠢地动员军队引发政变」,然而无论任何人来看,都很明显是捏造的。
金正恩想要的,是血淋淋的肃清。执行肃清的另一些渊源
「张成泽一党肃清事件」的始末,是有必要探討。张成泽虽然协助金正恩的权力继承过程,却无法断开和金正男的牵绊。若是金正男从海外要求匯款,则会派自己的心腹祕密送钱。保卫部捕捉到端倪,向金正恩报告。金正恩认为张成泽在自己和金正男之间「劈腿」,气得火冒三丈,却不得不忍耐。因这个问题,他非除掉张成泽不可。
二○一三年秋天,金正恩在位於平安南道温泉郡的温泉飞行场进行「当地指导」。军队的状况不要说战爭准备了,连供应食物都没有余力,得知真相的金正恩询问空军司令部指挥官们是否有改善方法。
指挥官们要求,取得温泉飞行场附近的五十四部旗下的南浦水產基地。意思是要用水產基地赚得的美金来改善空军的饮食费用。
关於五十四部所有的南浦水產基地,需要介绍一下。二○○○年代末期,金正日建立了计画,二○一二年之前要在平壤建设十万户。拆除了从柳京饭店到前往平壤机场道路周遭的数十万户,建设成现代大楼区域的计画。十万户建设的问题,就交给张成泽负责的党行政部。张成泽为了执行这个作业,成立了五十四部。
诞生於一九八○年的五十四部,是隶属人民武力部,代为赚取外匯的梅峰贸易总公司(매봉무역총회사)旗下的机构。梅峰贸易总公司內虽然有贸易机构,然而五十四部扮演中枢作用。二○○八年,五十四部开始使用「胜利公司」的名称,从二○○九年起,几乎独佔了煤炭等主要输出品。顺利赚取外匯后,相较於人民武力部,五十四部部长张秀吉和张成泽的党行政部更亲近。张秀吉倚仗张成泽的权势,独佔煤炭、海產输出等赚取外匯的部门。
五十四部为了建设十万户大楼,从中国引进投资费用,建立了磁砖工厂,决定透过煤炭和海產等输出偿还投资金。在南浦和温泉郡前海,建立大型水產基地,是其中的一环。蛤蠣等海產转卖到中国,每年大赚一百万美金以上。
一百万美金,在韩国就企业规模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程度,然而北韩的一个水產事业所,能赚取一百万美金,已经是很厉害的事了。
五十四部独佔了水產基地,水產基地附近的军队,和一般水產事业所看不顺眼,这是理所当然的。温泉飞行场指挥官们,要求金正恩取得飞行场附近的五十四部水產基地,就是基於这个背景。然而对此背景一无所知的金正恩,以自己的职位最高司令官命令,指示將水產基地交给空军司令部。
在平壤收到报告的五十四部部长张秀吉,陷入左右为难的局面。若是將水產基地交给空军,那么五十四部就无法寄送水產,和中国的合约就会违约。建设十万户大楼的事也会出差错。张秀吉前往当地,从经理处得到情况的详细报告后,他说:「请稍等。我会上去平壤翻转」然后隨即离开当地。张秀吉应该作梦都没想到「翻转」一词,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当时金正日或金正恩的指示都以「方针」或「命令」下达。然而方针和命令,是根据各部门传达的「提议书」。部门之间一定会有利己主义,常用一份提议书来改变不利。常有蒙受损失的机构,將事实向金正日或金正恩据实以告,翻转情况的时候。干部们称此为「纠正」、「翻转」、「收到再次方针」。但是金正恩並不知道。
张秀吉的「翻转」並不是违抗金正恩的命令。是透过张成泽,再次向金正恩提出提议书,请求让五十四部和从前一样营运南浦水產基地。而在当地听到张秀吉的话的保卫司令部派遣员「保卫指导员」將这件事向保卫司令部报告。保卫司令官似乎认为,捞到了一件可以在金正恩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
就好像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件般,向金正恩报告「五十四部部长张秀吉对部下说要顛覆最高司令官同志的命令」。此时,金正恩经常留意观察身边的干部们是否看不起自己。金正恩立即逮捕了张秀吉,指示掌握真相。
刚到平壤的张秀吉毫不知情,就和党行政部李龙河第一副部长一起去找张成泽。看到两人拿来的提议书,张成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照理来说,两人讲的没错,然而身为最高司令官的姪子下达的命令,不能在部下面前表示要「翻转」。张成泽决定等有机会和金正恩见面时再说明,因此將提议书放著,就送走了两人。
不久后,张秀吉被保卫司令部闪电逮捕。保卫司令部询问张秀吉,为了「翻转」最高司令官的命令,和谁密谋了些什么。张秀吉则据实以告,因为没有什么好隱瞒的。这是平时常做的「取得再次方针」的过程。
外务省也有很多类似的案例。有一次,金正日在南浦港进行「当地指导」,港湾营运关係人提出,货物保管延滯费用,要以外匯取代北韩货幣支付。
金正日指示就照这样做,对所有机关下达此方针。外务省却坚持不接受。因为外国的援助物资都从南浦港进来,伸手向援助团体要货物保管费,並不符合国际惯例,因而向金正日建议。金正日指示,人道主义援助物资不徵收延滯费。
外务省就这样逃过一劫。但军队也不会毫无动作,报告说进入军队內的物资是战爭准备所用,若是连延滯费都要以外匯缴纳,对於战爭准备会造成阻碍。待军队物资也不徵收延滯费后,其他部门也取得再次方针,传达给南浦港营运当局。延滯费无条件要收取外匯的金正日的方针,在一个月后就自然而然不了了之。
逼迫张秀吉的保卫司令部,將事態扩大为张秀吉、李龙河和张成泽在策画什么政变阴谋,並向金正恩报告。金正恩对於张成泽积怨已久的愤怒,最后爆炸了。张成泽要是比保卫司令部早一点去找金正恩慢慢说明,或许就不会发生「张成泽一党肃清案件」了。部下们的过度忠诚,还有金正恩不懂得干部组织报告体系的误解,成了肃清的起始点。自小对姑父积怨已深
张成泽是金正日的同父妹妹金敬姬的丈夫,是金正恩的姑丈。金正恩似乎小就对姑丈怀恨在心。
高英姬很早就知道若是正哲、正恩兄弟其中一个人成为继承人,全家族就会遭到肃清。在金日成生前,金正日就想要公开自己的孩子。然而被谁阻挡了呢?就是金敬姬和张成泽。金正日生前,金敬姬和张成泽就曾说高英姬的存在相当有负担。高英姬和她的子女们从未走到金日成面前,金正日想把他们藏起来虽然也是理由之一,然而听说是金敬姬强烈反对。高英姬和金敬姬的关係似乎不太好。
金正日曾对有了妻子金英淑,还和成蕙琳生了金正男的金正日大发雷霆,说他让家庭蒙羞。成蕙琳还有个和前夫李平所生的女儿李玉乭。张成泽让金正日回想起这个情形,劝阻他「绝对不能带高英姬母子去见首领大人」。高英姬私底下对成泽夫妇怀恨在心,將这份情绪留给了金正恩。金正恩变成了不曾和祖父金日成拍过照的孙子,因而感到气愤。若是有一张和金日成的合照,那比逕自呼喊「白头血统」一百次来得更有效。高英姬也一样,「先军朝鲜之母」也没有任何一张和金日成一起拍摄的照片。我认为金正恩从小就討厌张成泽。
金正恩一成为北韩的绝对权力者,就表达对张成泽的不满。平时相较於金正恩,和金正男更亲近的张成泽其实了解金正恩的怨恨,也感到到身边的威胁。
张成泽在党、军队、贸易部门有许多位居要职的亲戚。他在二○一二年左右召集亲戚们说:「现在把生意整理好交出来,可能会对我们进行检阅。」他说的「生意」是指营利事业的北韩用语。
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同学中,有个叫赵成奎(조성규)的朋友,夫人的名字叫全恩英(전은영)。他父亲是张成泽的姊夫,是古巴大使出身的全永进。全恩英在平壤的新都心仓田街经营茶馆,装潢茶馆时投资了八万美金。我记得有一天,全恩英担心地对我说:「张成泽叫我把茶馆收起来。」
对於张成泽而言这是今不如昔之嘆的事。在金正日时代,他连死人都能救活。实际上全永进曾经差点因金正日的指示被处刑,只因为姜锡柱的一句「是张成泽副部长的姊夫」活了下来。
一九九二年初北韩外交处於孤立,金正日要求海外所有公馆报告足以克服困境的「创造性方案」。金正日强调「不管什么方案,都放心地提出来」,不过千万不能轻易相信这句话,这是金正日打探部下真心的惯用伎俩。
大部分的人都了解金正日的意图,表示「我们会守著红旗直到最后。韩国和中苏的建交,是凸显我们自主外交的机会」,表现出极左派的意志,然而只有驻瑞典北韩大使全永进,將非常大胆的案子送给平壤。
「苏联垮台后,欧洲的反共气氛变得很强烈。表现出支持共產主义也会造成反感。若是朝鲜不像中国那样进行改革开放,就会像苏联一样崩解。內部坚守红旗,然而对外需要偽装成柔性开放的態度。建议对外不要表现出支持共產主义倾向。
此外,平壤市民们的表情毫无活力,这是访朝的外国人一致的看法。允许平壤市民骑脚踏车。这对於展现出繁忙的街道,与充满活力的样貌有帮助。欧洲人认为我们的体制僵化,无法延续太久,然而若是我们宣传会改革开放,就能让他们认识我们组织的永久不变性。」
虽然是相当现实性的提议,而金正日却大大动怒了。金正日对姜锡柱说:「情势变得困难,居然会有这种说要放下红旗的傢伙出现。改革开放这句话是不能说的。瑞典大使全永进是精神腐败,在帝国主义者的攻势下畏怯的傢伙。」金正日一旦说出要处刑,就不用收回决定。姜锡柱鼓起勇气,说明,「全永进是张成泽的姊夫。」
听到这句话,金正日的才稍微平息怒火。然而全永进立即被召唤,收到了农场革命化措施。全永进身为张成泽姊夫的理由,免除了一死,却有好几年在乡下受苦。
之后全永进復职为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副委员长,担任驻古巴大使,然而以张成泽处刑为契机,和他一起面临了被肃清的命运。而全永进的建议,在进入一九九○年代后半逐渐实现。党决定不使用共產主义的表现,决定在平壤市中心以外的区域,允许使用脚踏车。
金正恩对於张成泽累积数十年来的憎恶,最后以残忍的处刑归结。透过《劳动新闻》公开他的肃清手段后,北韩居民们因张成泽的故事放下手中的工作,足足四天內不返回市场,因为这对北韩社会是很具衝击性的。这不仅是金正恩残酷的肃清。透过张成泽事件的判决文,北韩居民们得以知晓这段期间以內蒙著面纱的金氏家族的丑陋面貌。
北韩居民们最愤怒的是张成泽的异性关係。
带著金日成的女儿生活,似乎还嫌不够,非要要过著浮华放荡的生活。判决文指责张成泽和眾多女性发生不伦关係,在海外豪掷数百万美金赌博,还吸食毒品。
此外还流传张成泽的子女们足足有「一台巴士」之多。除了演出电影《茎从根上下来》的女演员之外,被指为「张成泽的女人」的许多艺人,被逮捕后都消失了。曾得到努力英雄称號的五峰山管理所所长也被监禁。张成泽涉嫌將带去玩弄后杀死的女性火葬。万景臺区域的锦城(금성)高中校长,也將选拔为「中央党五课」的年幼女学生,献给张成泽当做性玩物。
以「浮华放荡」闻名
因此事件,在北韩有女儿的父母们,產生了忌讳「中央党五课对象」的新风潮。
「五课对象」是在北韩广为人知的用语。「五课」就相当於朝鲜时代在宫廷工作的宫女组织。可说具有挑选「宫女」的功能,从中央党组织指导部到道党、市党,具有全国性的体系。各五课挑选的对象为十四至十六岁之间的女学生。透过疾病检查、文件检查、面试等,进行复杂的选拔。选拔出来之后,接受专业教育。包含了乐器、声乐、舞蹈等音乐艺术领域,还有看护、警护、家庭管理、电话与通信等部门。
她们经过专门教育,以入队方式派遣至护卫司令部或奉化(봉화)医院等处。其中美貌出眾的学生,会担任金氏家族的接线生、打字员、警卫员、欢乐组成员、护士等。
在五课工作期间,不仅不能回家,也不能见家人。我有时候会有「什么样的父母会送女儿过去」的疑问,但在张成泽事件爆发前,相当受到一般居民欢迎,因为將女儿送到5课的家庭,享有各种福利。
新年或金日成生日等北韩的「节日」,还会致赠礼物。然而党员或菁英阶层,担心女儿被选为五课对象。我还看过父母祈求孩子「不要再长高了」,「不要再变漂亮了」。离职年龄是二十六至二十七岁左右。离职后,根据辅佐金正日或金正恩的亲近程度决定配偶。若是曾近距离辅佐,就无法出社会,会和金氏家族的护卫官结婚。
下一个分类的结婚对象则挑选外交官、党员、贸易机关成等,在北韩受欢职种的从业者。从五课离职的女性,为了保密,都在党学校度过,毕业后大部分都在党机关工作。
韩国的「韩国小姐人选」的话,在北韩就等同於「五课对象」。「妳会被挑选进五课」、「妳是五课对象」这些话被当作奉承的话来使用。然而透过张成泽事件,北韩居民们得知「五课对象」的女学生们,暗地里成为最高阶层玩物的內幕。居民之间对於「五课对象」抱持负面的看法,近来不希望养得漂漂亮亮的女儿被抢走的意识也逐渐高涨。
北韩居民们透过张成泽的腐败和丑闻,目击了腐朽的白头血统的真相。金氏家族披著共產主义和劳动者独裁的外皮,却建设了绝对奴隶社会。我认为张成泽被肃清之后,成为金正恩的致命弱点。一万多名张成泽近亲被大幅肃清
《劳动新闻》以「张成泽一党」的用法,暗示不只张成泽家人会被肃清。党行政部等他负责的所有部门顿时成为废墟。党行政部、军部五十四部、保安省九局、保安省旗下的工兵总局等,他的近亲们也全部都消失了。
党行政部副部长和课长级以上有十五名被枪杀,四百多名被肃清。课长以下的成员们和家人一起被带往政治犯收容所。党中央委员会一个部门,全遭到肃清,这是党史上初次经歷的事。甚至连管理文件的年轻成员,也没得到宽容。
军部的五十四部也有三百名左右的人员被赶走。张成泽肃清判决文中指出「张成泽將国家的资源廉价卖给外国」,这就是指五十四部的煤炭出口独佔。五十四部部长兼党行政部副部长的张秀吉因持有煤炭、水產、建设、建设资源生產等无数利权,比张成泽先迎接悲惨的结局。
张秀吉和李龙河被枪杀的那天,北韩高级阶层黯然失色。
这一天,党和军部的中间干部们,被召集到平壤郊外姜健军官学校射击训练场。那是枪杀高级阶层的处刑场。干部们非常吃惊,射击场平时枪杀时用的自动步枪 AK-47,换成了高射机关枪。不久后巴士抵达了,中央党祕书、部长、副部长们下车。后面是载著党行政部员工的巴士。意外的是,张成泽也从那里走下来。看到本来应该要搭乘中央党祕书等高阶干部巴士的张成泽,居然从一般员工巴士走下车,大家更是惊愕连连。
或许张成泽的命运在此时已註定好了。接著讲台上的人朗读「反党反革命分子」张秀吉和李龙河的罪刑,宣告枪杀。白布被掀开,张秀吉和李龙河被绑在木桩上。高射机关枪朝著两人开火,高阶干部们各个心惊胆跳。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主管赚取外匯事业的部门保安省九局,也因为张成泽事件下放了两百多名人员。北韩在中国直营的海棠花餐厅创造了许多收益,张成泽將这间餐厅配属到人民保安省九局,在平壤东部建设大规模海棠花馆。除此之外,以工兵总局等为首的多名机关干部们被肃清。张成泽之所以能佔据北韩经济的利权营利单位,是因为对他餐与了无数的建设课业。建设平壤市大楼十万世代,从南浦到平壤的海岸工程,还有万景臺街头建设等,都是由张成泽负责的。即使进入金正恩时代,也负责了仓田街和万寿臺街道建设。
就连前往海外公馆的外交官们,也逃不过肃清的腥风血雨。
前述提及的古巴大使全永进、张成泽的姪子马来西亚大使张容哲(장용철)、瑞典大使朴光哲(박광철)、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韩副代表洪英(홍영)等人都被带回北韩。朴光哲是党行政府副部长朴春洪(박춘홍)的姪子,洪英是行政部副部长梁青松(량청송)的小舅子。
外务省成员的家族中被送到收容所的人超过十名。全永进家族、张容哲家族、朴光哲的女儿、尹英日的女儿、金江林(김강림)的岳父、副相韩成烈(한성렬)的女儿、情势资料局局长李禧哲(리희철)的儿子、高坊山招待所所长金贞爱(김정애)的女儿和女婿等人。全和张成泽肃清有关,至少有一万人被送往收容所或是矿坑、乡下。受害者比一九九○年代末期的「深化组事件」时还多。
动员玄鹤峯英国大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韩大使召唤作战
二○一三年十二月八日,朝鲜中央通信报导党中央委员会扩大会议结果。之后向海外公馆发布了十六名反党反革命分子的名单,並下指示要尽快除掉他们的照片和「作品」。名单中有:张成泽、李龙河、张秀吉、朴春洪、崔金哲、金东伊(김동이)、梁青松、韩龙杰(한룡걸)、吉庆男(길경남)、郑成日(정성일)、郑炳熙(최병히)、安重焕(안종환)、赵元范(조원범)、李哲浩(리철호)、金庆秀(김경수)、全应烈(전응렬)。
他们当中,李龙河、张秀吉、梁青松等人比张成泽先被处刑,其他人则和张成泽一起处决。但北韩犯了一个错,这份名单落入前往担任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韩代表的尹英日的姪子手中。换句话说,本来应该先召唤尹英日才公布名单。已经召唤了一些高阶外交官,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尹英日有可能会脱北。
二○一四年一月五日北韩有贯彻金正恩新年致词的会议,指示英国、法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德国大使返回平壤。这是为了让尹英日自行返回的烟雾作战。尹英日和英国大使玄鹤峯、德国大使李始鸿一起返回平壤,只有他独自被扣留。
韩国媒体捕捉到玄鹤峯大使返回英国的模样,並且报导他免於肃清回到职位上。当时的记忆还歷歷在目。玄鹤峯大使回到平壤之前非常激动。为了贯彻新年致辞討论对策召回大使,这是史无前例的事。由於情势紧急,应该会召唤外务省干部和主要国的大使,举行会议。玄鹤峯大使认为可能会晋见金正恩,还特地添购了崭新的西装和白衬衫。他甚至还购买了数十个可以分送给外务省干部们的口腔清洁喷剂。当时北韩干部们跟金正恩说话时都要摀著嘴巴。可能是因为金正恩討厌口臭。精心准备后回到平壤,才发现这是为了召唤尹英日的烟雾作战。玄鹤峯大使非常失落。
玄鹤峯大使返回伦敦,韩国大使林圣男第一个来问候他。玄鹤峯、林圣男大使是认识很久的伙伴。林圣男大使在南北轻水反应炉协商时担任南方团长,在伦敦召开其他国家的大使馆活动时,两人遇见了。
林圣男大使向玄鹤峯大使问候,「你被召回北韩,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非常担心啊。你能平安归来,我实在太开心了。」
玄鹤峯大使却只能回答,「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被肃清呢?朝鲜不是会隨便杀人的国家。听了你的话,我的心情很不愉快。」
玄鹤峯大使从活动中返回,向平壤报告与林圣男大使之间的对话。之后林圣男大使回韩国时,玄鹤峯大使问:「至今为止来到伦敦的南方大使们都升迁了,你回去后也会升迁吗?」林大使说:「回去就知道了。」过了几个月,他被升迁为外交部次官。
玄鹤峯大使虽然说北韩不是会隨便杀人的国度,然而在肃清张成泽过程当中,被处刑的,有很多是我认识的人。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心痛,我在此简略介绍其中一位。
为了救张成泽,最后被送往收容所
劳动党行政部副部长李龙河的弟弟李龙男,是我国际关係大学的同学。曾任慈江道道党委员会宣传祕书的李龙男,和家人一起送进在政治犯收容所。和李龙河是亲家的外务省情势资料局长李禧哲,则被流放到人民大学习堂。李禧哲曾任瑞典大使,他的儿子是李龙河的女婿。李禧哲的儿子、媳妇和孙子都被收押至收容所。
行政部副部长朴春洪,和瑞典大使朴光哲是姻亲关係。朴光哲从外务省被下放,在平壤市西城区域人民委员会內工作。他的女儿是北韩电影《女学生日记》(The Schoolgirl's Diary)的女主角朴美香。这部电影曾在国际电影节上映。朴美香在公公朴春洪被处刑后,和丈夫与年幼的儿子一起被送进收容所。
行政部副部长梁青松的小舅子,是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北韩副代表部洪英。韩国媒体大幅报导洪英被召唤回北韩的模样。梁青松的家人全部被移送至收容所,洪英被赶出外务省,在平壤市附近的区域人民委员会內工作。
有幸免於处刑的人当中,也有许多悲伤的故事。
劳动党国际部欧洲担当课长李应吉(리응길)数十年来担任金日成和金正日的义大利文口译,和张成泽也相当亲近。
网路上很容易找到他的照片。包含李应吉本人,夫人、儿子、媳妇、孙子被带往收容所,最后只有媳妇被释放,因为媳妇的母亲是金日成的游击队员同伴林春秋副主席的女儿。
李应吉的女婿金江林,担任外务省英国担当课长被解任后,並未被逐出外务省,在情势资料局担任研究员。已经提到的赵成奎、全恩英夫妇和他的家族也逃不了进收容所的命运。赵成奎最后的职位是观光总局副总局长。全恩英的姊姊全慧英(전혜영)的故事则更坎坷。身为张成泽的姪女全慧英,也是黄长燁先生的长媳。黄长燁先生的家人被带往收容所时,张成泽只救出全慧英。之后进行裁决,则因为身为张成泽姪女的缘故又被带往收容所。全慧英、全恩英姊妹的父亲是曾担任古巴大使的全永进。马来西亚大使张容哲的夫人是北韩电影《洪吉童》的女主角,张容哲和他的家人也在收容所生活。外务省成员躲避肃清的方法
在肃清的腥风血雨之下,外务省比其他单位受到的伤害小。受到处罚的外务省成员的亲戚虽然被逐出平壤,但成员本人有留在平壤。这是由於以金桂宽第一副相为中心,外务省发挥了「机智」。因张成泽事件,海外公馆的大使、参事们被召唤到平壤时,金桂宽第一副相和外务省这样对金正恩报告。
「张成泽事件爆发后,根据党的指示,召唤许多外交官。担心他们返回平壤后的处境,常驻国情报要员建议『脱北吧』、『只要你说不回平壤,我们就会帮你』。可是所有同志们,只仰望著敬爱的金正恩元首大人身处的平壤的天空,因而返回祖国,是具有强烈忠诚心的同志们。若是离开外务省,请给予关照,使其留在平壤生活。」
金正恩下达指示,核准外务省的请求。原本以为会被流放下乡的外务省成员们,就好像从鬼门关前回来,流下感激的泪水。只是,隨著时间经过,想到被带往收容所的孩子、兄弟和亲家,忍不住流下血泪。
比起其他机关,外务省从未遇过全体被大幅肃清的情况。
来到韩国后,曾收到相关提问,「北韩的所有机关单位都曾遭到肃清,只有外务省从一九九○年代起到目前都较少被波及,有什么祕诀吗?」
在北韩时,也常被其他机构成员这样提问。从一九九一年採纳南北基本协议书到目前为止,参与南北对话的北韩干部当中,还在世的人只有平昌奥林匹克时的金永哲。金永哲代表军部,参与南北对话。
统战部人员中,许錟、尹基福(윤기복)和金仲麟已经过世了,死因是病逝或是年迈病痛。金容淳和金养建,则是因毫无目击证人的莫名交通意外身亡。统战部副部长崔胜哲(최승철)、韩时海(한시해)、贸易省副相金正宇(김정우)、保卫部副部长柳京被枪杀。经济部门的副总理兼贸易相金达玄(김달현)遭到流放,因忧鬱致死。
在北韩从事和韩国有关的工作,无疑是一脚跨入地狱。而外务省从我就任起的一九八八年之后,金永南、白南淳、朴义春、李洙墉、李勇浩依序担任外交部长。第一副相也从姜锡柱到金桂宽,顺利地交接下去。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肃清,也发生过负责对中国事务的李圣基(김성기)副相被保卫部抓走的情况,但组织本身从未被大换血。
要说祕诀,也和外交事务的特殊性有关。在外务省工作,比较了解世界动向。也比其他人更能解读金氏三代领导人的心,不会做出让他们不悦的举动。
有个实际事例是这样的:
有一次,中国共產党干部们访问北韩,建议金日成和金正日让北韩尝试改革开放。金氏父子表面上说中国政策有值得学习之处,內心却认为若北韩像中国一样,一定会灭亡。此外,也总是以相当巧妙的手段试探,党干部对於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有什么想法。
小心翼翼向干部询问经济改革方案
人民经济大学或社会科学院这类机构,通常会被指定,交出北韩当前可行的经济结构改革方案。不懂得金氏父子內心的干部们,会提出和中国政策类似的企画。被金正日指责方案的错误后,遭流放。然而外务省干部们很了解金正日的想法,因此可尽量避免触怒他。
外务省成员们的「惯用態度」,也是得以在肃清中存活下来的理由。以三至四年为週期,往返海外工作的外务省成员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北韩社会的不合理处。同事之间若有人对北韩体制表现出不满,也会笑著带过。很少会像其他机构的忠诚分子那样向党委员会或保卫部举报。互相批判时也遵守风態度,不像其他机关那样採取红卫兵式的攻击。最重要的,是不用无条件执行金正日或金正恩隨口下达的指示。
在外务省有严格的作业程序。必须以文件报告,取得金正日核可。姜锡柱也经常从金正日那里得到隨口说出的指示,然而不像其他机构那样,无条件说「知道了」便执行。一定要严格地研究,即使要执行,也要遵循下列原则,製作文件交给金正日裁决。
「这是为了执行將军大人下达的指示,討论出的方案。大家都说是贤明的方针,並且还提出各种角度的意见。」
金正日的指示大过天马行空时,则会製作以下报告文件。
「若依照將军大人的指示去做,相信会很好,然而一不小心可能会引发某些问题。还有部分意见指出,换个方向做是否更妥当。」
收到报告的金正日不得不再次思考,下达「放弃」或是「照常推动」的指示。无论哪一种决定,都能减少外务省的负担。
其他机构会说:「首领大人与將军大人的教诲和话语,是无上的命令。」且无异议地执行。执行结果不佳时,就要负责任,轻则开除党籍撤职,严重的话,则会被处刑。像是收到金正日指示「交换货幣控制通货膨胀」的朴南基会被枪杀,就是没思考不追究执行的优缺点,照本宣科推动货幣改革方案,就只能独自承担居民们的埋怨。
为了解决电力不足的情况,金正日曾指示要尽量建设中小型发电所。但是没有考虑该地区的地理环境,到处建造中小型发电所,是会造成混乱的。也有地区不经意浪费了水泥和资材,却无法產生电力。那就会在检阅总和时,將相关负责人撤职。
说来简单,然而要建立起外务省这类事业体系,並不是简单的事。
要像外务省一样,形成所有的干部和成员之间无须言语的共识才有可能。一方面主张绝对忠诚並执行指示,另一方面则是深究执行的优缺点。英国共產党也批判北韩政权的世袭
北韩驻英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包含大使只有三个人。除了大使外,我要管辖英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国防等部门,另一位书记官则负责欧盟、爱尔兰、比利时、卢森堡。业务量繁重,几乎不曾在晚上十二点前就寢。週末也不是休假,一週七天就是是週一週二週三週四週五週五週五。
最辛苦的,是和英国社会主义政党、共產党相关的事务。他们表面上支持北韩,然而若进一步接触,他们就会说出真心话,並且批判北韩体制。
我脱北韩后,韩国电视上曾播放了一段反北的 Youtube 影片。影片中,是我参加英国共產党(马克思列寧主义者)活动时唱歌的模样。实际上我和这个党的指导者夏帕尔.普拉进行了许多理论爭辩。
以二○一二年四月十五日金日成诞生一百週年活动为契机,北韩拆除了掛在金日成广场上的马克思和列寧的肖像画。这是夏帕尔.普拉最激烈批评的部分。
他这样对我说:「北韩的革命有其特殊性。指导者由金日成家族世袭,在某程度上我能理解。然而,拆除数十年来掛在金日成广场的马克斯和列寧的肖像画,会不会太过分了?就算时代变化,暴露出马克思–列寧主义的限制,然而哲学之根不会改变。拆除马克思和列寧肖像画的北韩劳动党,让全世界共產主义者失望透顶。」
针对他的批判,平壤並无指示或说明该如何解释。
將他的发言內容以电报传送至党国际部,然而只收到「不要被捲入这种意图挑衅的爭论中」的指示。
马克思–列寧主义中世袭是封建性的残渣,原则上不支持。表面上虽然表现出堂堂正正的模样,但標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北韩,对於世袭並无法坦荡荡。甚至是父子间的接连两次世袭的情况。
从金日成到金正日的继承工作,花了长时间慢慢进行。北韩居民们也自然而然地接受。社会主义国家或西欧左派政党虽然带有批判的视线,也只用「那是有可能的」草草带过。此时,在金日成广场上吊掛马克思与列寧的肖像画,也不算太尷尬。
但是金正恩继承金正日的位置,对於北韩居民而言也很突然,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向世界炫耀的事。在这种气氛下留著肖像画,是有些怪异。在肖像画內的马克思和列寧观看下,无法进行他们反对的世袭制度。若是留著肖像画,会被西欧媒体嘲弄。可以这样向夏帕尔.普拉说明这种情况吗?就算在英国,也无法迴避金氏父子的肖像画问题。北韩驻伦敦大使馆在金日成和金正日生日等北韩主要节庆,英国的左翼政党或团体举行庆祝活动时,根据北韩规定,一定要將金氏父子的肖像画掛在活动场合的正面。要是没有和肖像画一起拍摄照片,活动就无法得到核可。
问题就在左翼政党筹备的活动场合发生。北韩大使馆將金氏父子的肖像画掛在活动场合正面,然而英国共產党不允许。常因金氏父子肖像画问题发生摩擦。他们说要是这样,那么也该是掛在活动场合侧面的马克斯、恩格斯、列寧、史达林肖像画旁。就算金日成和金正日有多伟大,也不可能超越马克思或列寧。
然而北韩大使馆无法接受这样的要求。要是这样做,大家小命就不保了。因此北韩外交官不得已,在別人筹备的活动场合,穿著西装比別人提早一两个小时抵达,在墙壁上钉钉子。就这样掛了一两次金氏父子的肖像画,之后学会了诀窍,毕竟也不能每次都和英国共產主义者起衝突。因此乾脆购买了画架,若有需要事先钉钉子的活动,就用小巴士装载,在移动式画架上铺红布,放上肖像画,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
二○一五年九月,党中央委员会宣传煽动部为了检阅外交官们的思想状態前来英国。英国共產主义对金氏父子的肖像画的態度,宣传煽动部无法直接报告。不了解当地情况的宣传煽动部,了解我们的做法后,说是得到了「深刻的感动」。还向其他国家的外交官们下达指示「向驻英国大使馆成员们学习对首领的忠诚心」。他们真正要学习的不是我的「忠诚心」,而是诀窍。
欧洲左翼政党的恭贺文
每当碰到北韩的重要节日时,收到来自英国社会主义派系政党指导者的恭贺书信,也是件辛苦的差事。他们的祝贺书信,要透过朝鲜中央通信和中央电视等,当作成功宣传北韩体制的表现。彷彿宣告世界各国也盛大庆祝北韩的节日,继金正日之后,金正恩也得到世界人民的尊敬和钦慕。
这些祝贺书信也是北韩外交官的工作业绩之一,和个別总和项目,要是件数减少,还会被追究。问题是北韩节日太多,英国的左翼人士们觉得很烦。
细数一定要寄送祝贺书信给金正恩的节日和活动如下所述:新年第一天、公布新年贺词时、金正恩生日、金正日生日和庆祝集会、金日成生日和庆祝集会、金日成劳作出版日、朝鲜人民军创建日、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纪念日和连带集会、朝鲜战爭爆发纪念日和韩国大使馆、美国大使馆前的反美示威组织、金正日党中央委员会事业开始日和活动、战爭胜利纪念日和各种活动、朝鲜解放庆祝日和活动、共和国创建纪念日和活动、劳动党创党纪念日和活动、金正淑生日和活动。
在英国,这些日子都要和一些人聚在一起展开庆祝活动,收到祝贺书信后寄回平壤。英国左翼人士不可能不觉得麻烦。有一些人抱怨是否可以一次寄出所有祝贺书信。
每当此时,我都会这样安抚他们,「朝鲜革命的特性,是用纪念日和庆祝活动,让革命的气氛达到高潮,纪念前进的歷史。透过这类活动,让朝鲜人民们对革命的信念和热情更高昂。英国同志们若延续各种庆祝活动和祝贺书信,会透过媒体加以报导,朝鲜人民会更有信心的斗爭。」
现在他们也熟悉了北韩式的活动,製作了各月分的信件草稿,更改年度后寄送的方式。虽然如此,由於旧苏联共產党过於重视这类形式主义思想宣传活动才会毁灭,我们也担心朝鲜劳动党会步上后尘。
部分共產党比右翼政党更积极批评北韩,这令我难以忍受。英国有许多左翼政党。其中最大的政党是罗伯特.葛林匹兹(Robert Griffith)率领的英国共產党。党机构誌《晨星报》是国际间遵从共產主义理念的唯一一份英文日报。到一九七○年代为止,金日成综合大学和平壤外国语大学学生们常读这份报纸。因为他们不批评北韩和苏联。然而《晨星报》在一九七九年苏联进攻阿富汗后,便开始反苏,之后带头批判北韩的世袭统治。
这份报纸將马克思–列寧主义奉为真理,然而攻击苏联指导者们和北韩的金氏家族。说他们在共產主义的美名下汙染了马克思–列寧主义。还刊登了长篇报导,指出张成泽处刑一事,將成为导火线,致使北韩的崩解。会受到右翼政党批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被对於世界共產主义运动有莫大影响力的英国共產党发行的刊物公开批判,心情相当沉重。被形容为「革命叛徒」
北韩外交官必须製作许多资料,製造出世界以北韩为中心运转,而平壤是世界革命中心地的假象,並传送回祖国。比方要夸大报告,为了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生日,数十名、数百人聚集在一起举行庆祝会。这样,北韩媒体才能报导在英国有大规模庆祝集会。实际上只是在伦敦的窄小地下室房间內,有七到十名年迈的英国共產党人聚集。连不太清楚外界情况的我的父母都说:「英国和美国是同盟国,没想到有这么多亲朝团体和人士。」並且坚信北韩是世界革命的中心。
身为大使馆党祕书,我为了出版金氏家族的著作,每年都要呼吁大使馆成员捐赠薪资好几次。本国不仅不支援大使馆资金,还会调查大使馆的著作出版份数和分配量。要是成果不符期待,就会被大肆批判。
我拿著大使馆成员们捐赠的钱,去找英国新共產党出版社,印刷五百份或一千份金正恩的著作。然后向平壤报告职员们分別捐了多少经费,总共出版了几份。
问题是在之后。英国並没有一千份的金正恩著作的分发对象。要是分送给英国左翼团体,过几天就会被丟进垃圾桶。等於是拿省吃俭的薪水出版了著作后,又眼睁睁看著著作被丟进垃圾桶。
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国人德摩特.哈德森对於北韩而言是,宝贝般的人物。身为在北韩媒体最常登场的外国人,他担任英国朝鲜亲善协会委员长、英国先军政治协会委员长、英国主体思想研究所委员长等。他会透过网页发布亲朝报导,偶尔还发表支持北韩的声明,便会写信给金正恩。北韩媒体几乎每週都会报导和他有关的消息。
他相信北韩的社会主义会胜利,並確信北韩会统一韩半岛。几年来持续拥护北韩,在北韩节庆活动的奉献所有一切的人物,然而就个人而言,我觉得他在许多方面令人惋惜。
哈德森曾是个评估不动產时价的平凡公务员,在公职任职中接受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的电话採访,发表了偏向北韩的发言后遭到解雇。拿著为数不多的年金,过著相当辛苦的日子,只要是为了北韩,什么事都愿意做。
二○一五年,他的母亲过世了。我了解他的生活情况,便主动向平壤要求补助三千欧元的葬礼费用。北韩在一九八○年代,会在財务方便支援亲朝人士的活动。然而一九九○年代末期展开苦难的行军,就完全断绝了財务支援,进入金正恩时代之后,还反过来要求亲朝人士给予赞助。
出乎意料之外的,平壤下达指示要给他三千欧元。我一拿出信封,哈德森推辞说:「我反支援朝鲜革命是应该的,不能收下这些钱。」
我坚决地把信封塞入他手中。「你为了支援朝鲜革命,不幸被解雇,我们理当照顾你才对。只是我们也很困难,才没办法。这次看在我们的诚意上,收下吧!」
他的眼角泛著泪光。他比我大两岁,是同辈之人,此时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同胞之爱。
有一天,他来找我这样说,「母亲过世后我继承了房屋,房屋卖了,我和弟弟各分了四十万英镑。我想把一部分的钱拿来,做为將主体思想普及到全世界的经费。请將我的愿望转达给平壤。」
真糟糕。他和八岁的儿子一起住在政府提供的租赁住宅內,房子连电灯都没办法点亮。要是將他的话直接向平壤报告,在缺乏主体思想宣传资金的情况下,中央一定会说立刻收下这些钱。
我劝告他,「相较於这些钱,我们更希望哈德森同志能在英国过著无忧无虑的舒適生活。无法帮助为了朝鲜革命战斗受害的同志,我心痛不已,我们不能收下你卖了母亲房子后的钱。你还是把这些钱用在你自己的房子上。」
他又流下眼泪。那一年夏天,他前往北韩。我抓住出发前往平壤的他叮嚀,「你前往平壤时,绝对不要提到捐赠的事。要是提到这些,真会叫你拿钱出来的。朝鲜从你那里收到钱就不会管你了,可是我跟你还要在英国继续工作。我不想看到你贫穷的模样。绝对不要提钱的事。」
虽然他回答说知道了,但是我担心他前往平壤又会提起捐款的事。我在他抵达前,送电报回平壤。详细地写了,「哈德森经济上非常困难。若是他表示要捐款,绝对不能收。」
我猜得果然没错,他在平壤,提出了捐款的事。幸好干部们都看了我发的电报,没有接受他的经费。
我脱离北韩后,哈德森曾经发表谴责声明,说「太永浩是革命的叛徒」。但我深信他了解我总是同情並真心替他担忧的真心。我希望他不要被北韩政权欺骗,能过著幸福的生活。推动身障少年艺术团赴英国演出
二○一四年初,收到北韩身障人士联盟传来的电报。內容是要从英国民间团体收到对联盟的补助。希望是设施或药品支援,请协助周旋身障人士部门和相关英国民间团体的交流。
我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外务省副局长时期,准备欧洲局桌球比赛时,曾经进出身障人士联盟办公室。我曾经偶然看见由身障青少年们组成的艺术团在练习,技巧挺不错的。若能推动北韩身障青少年艺术团造访英国,应该挺不错,既能替身障青少年带来希望,又能提升北韩形象。
我想到推动北韩参加帕拉林匹克运动会的经验。若能好好製作文件报告,就能顺利推动北韩身障青少年艺术团的海外演出。那一年二月,欧盟北韩人权调查委员长麦克.柯比(Michael Kirby)主导製作的「北韩人权情况报告」发表后,国际对於北韩的舆论相当糟糕。彷彿北韩蹂躪人权的情况,比纳粹德国的犹太人屠杀,或南非共和国的种族隔离政策更加违反人权。
部分国家主张,要將蹂躪人权的主嫌金正恩交给国际刑事裁判所,还质疑北韩採用隔离和灭杀身障人士政策。当时我想要反过来利用这种情况,「朝鲜的身障青少年艺术团若能拜访世界人权舆论中心的伦敦和巴黎,对於安抚西方的人权攻势会有相当大的贡献。宣传朝鲜的身障人士们没有被歧视,且受到不错待遇的情形,也能成为向世界夸示朝鲜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契机。越趋严重的反共和国人权攻势,可透过身障人士艺术团的表演获得缓和。」
將这类报告送回平壤,当然报告內並没有提到希望由我亲自推动。推动帕拉林匹克运动会参与的过程中所得到的教训,就是尽量將问题政治化。
实际上,我还有其他意图。
在北韩,有为了想去外国看看,练习了好几年的身障青少年。也有教他们的牺牲奉献的教师。我想看到他们的努力发光发热,拿著手风琴跳舞唱歌。並且,透过北韩媒体报导身障青少年艺术团的海外表演,会让在家忧鬱度日的数万名的身障青少年得到一线希望。
玄鹤峯大使也不吝给予积极的援助。不久后,收到金正恩批准的电报。虽然得到金正恩的裁决,我的心却因为表演內容感到无比沉重。在北韩,就连幼稚园孩子的表演內容,也要在事前得到党宣传煽动部检阅。演出內容绝对要对金氏一家和北韩体制达到宣传作用,才能得到核可。北韩內部的表演是这样,赴外国表演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这又不是一般学生艺术团,视觉、听觉、肢体有障爱的中学生来到英国,进行称颂北韩体制的表演,还不如不要来。我苦思了几天,送了电报回平壤,说明「这次的表演,要用適合英国人、法国人口味的內容,要一看就能懂得的熟悉內容会比较有效」。
但是收不到任何回应,正当我感到不安时,平壤意外地传来电报指示「参考代表部的意见,表演不加入政治性內容」。
准备好以舞蹈表演《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演唱《You raise me up》,用手风琴演奏《歌剧魅影》,北韩表演团像这样,以非政治性內容出场,是史上第一次。
艺术团迅速准备出国事宜。通知残障学生们的父母,准备造访外国时,大家都不敢置信。连正常人都很难到外国去,而且还不是中国或俄罗斯,是英国和法国,谁会相信呢?
二○一五年二月,艺术团出发那一天,平壤车站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孩子们的父母、亲戚、社区里的老人家,都流著眼泪出来送行。火车出发的那一刻,他们高声呼喊,「金正恩元首大人万岁!」这是必须的。艺术团出发的消息透过北韩广播、电视和劳动新闻进行了实况报导。
率领艺术团进行公演
我在伦敦迎接艺术团。视觉、听觉、肢体障碍人士学生、身障人士联盟金文哲(김문철)副委员长,和身障人士体育协会李粉姬书记长等共有二十多人。金文哲副委员长毕业於金日成综合大学英语学系,被分配到身障人士联盟。是大幅改善北韩残障人士待遇的推手。李粉姬是北韩体育英雄,和韩国的玄静和组成南北联队,在世界选手权大会中摘下金牌的她的丈夫是北韩男子桌球的招牌明星金星熙(김성희)。
李粉姬有个身障人士儿子,他担任中央体育团桌球监督,组织了身障人士体育协会,可说是带给身障青少年梦想的工作。在他的名声助力下,组成身障人士桌球队,几乎每年都会举行身障人士桌球比赛。
北韩的身障人士们得以公开参加体育比赛,都要归功於李粉姬。若是她来参加平昌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就能在远处观看她的身影,我感到十分惋惜。我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
身障人士青少年艺术团的表演,是从二○一五年二月下旬到三月初,在伦敦和巴黎举行。在英国於牛津大学、英国皇家音乐大学、剑桥大学总共表演三场,在法国则是登上民间救护团体SPF和国立听觉障碍人士学校布置的舞台。
BBC等英国媒体,也报导了许多北韩残障人士青少年艺术团抵达和表演的消息。部分反朝政治人物,在报导中批判表演目的,是为了掩盖金正恩体制蹂躪人权的行为。
然而英国政府则抱持肯定的看法,英国外交部干部们和北韩学生们见面,告知外交部內身障人士的就业情况。鼓励他们身障人士也能成为外交官。
一名视觉有障碍的英国下议院议员表示,「眼睛看不见,在国会活动也没有丝毫不便。」详细地向学生们说明自己的生活。
无数的韩国侨胞和少数的脱北人士来到音乐厅。居住在英国的一名脱北的老奶奶,握著少年团繫领带的学生们的手,激动得流下眼泪。他牵著聋哑残障人士学生的手问:「我来自咸镜北道,有没有从那里来的孩子?」
开幕表演时,韩国大使馆的人说「想过去祝贺」,但北韩大使馆只能以「可能不太方便」来应对。內心虽然希望他们来,然而代表团內有警卫。韩国外交官若和代表团的人接触,会被仔细追究「谈了些什么內容」,有可能会发生麻烦的事。
然而音乐厅就像是统一的场所。第二次表演结束后,新莫尔登的韩国侨胞邀请艺术团全体一起用餐,呼喊著「我们的心愿是统一」。
北韩大使馆在玄鹤峯大使的提议下,所有成员们募集了一个月的薪资。大使馆也有很多事要做,每当表演时,要负责鲜花和食物,大使馆成员的子女们也要协助口译。我的儿子们和艺术团一同食宿,成为他们的眼睛和手脚。
「飞机为什么在室內起飞?」
艺术团有个在平壤音乐大学教授伽倻琴,有视觉障碍的女教授。她在北韩是知名的身障人士演奏者。小时候曾在金日成面前演奏伽倻琴,实力优异。虽然年纪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但弹奏伽倻琴的绚烂琴艺,仍令人嘆为观止嘖嘖称奇。她经常上电视表演,然而手上却没有戴任何戒指。若是手上能带上一只玉戒指,会更增添光彩。玄鹤峯大使似乎很心疼,用大使馆成员们募集的款项,送了教授一只金戒指,也买手錶和书包,送给所有学生当作礼物。
和艺术团同行时,我发现了一项惊人的事。听觉障碍人士学生当中,有孩子不懂我们的文字。北韩从小学课程就有聋哑学校,但却不识字,这实在令人难以想像。根据同行的教师说,乡下的聋哑学校设备相当落后。由於情况如此,因此生下听觉障碍子女的父母,会避免送他们去聋哑学校就读。虽然硬著头皮送到住家附近的学校,然而无法期待身障儿童的特殊教育。这就是听觉障碍儿童成为中学生还是文盲的理由。盲人学校的情况也很类似。这令我心痛不已,我忘不了独奏手风琴的视觉障碍人士学生问我的问题。
「回到平壤时,我要告诉同志们该怎么搭飞机。我本来以为是在户外搭飞机。可是我坐的飞机是从室內起飞,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太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学生进入北京机场的航厦后,只在室內移动。苦苦等待著要到户外搭乘飞机的那一刻,然而到处移动后,坐在座位上,飞机就起飞了。我向他一一解释然而他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道回到平壤该如何说明。
北韩身障人士青少年们生平第一次体验海外旅游,怀抱著一辈子难以忘怀的记忆返回平壤。艺术团访问的成果也超乎期待。北韩媒体报导艺术团的回国消息。
「这次的表演,是让敌对势力的反共和国骚动化成为泡影的重要契机。看到他们超高水准表演的观眾们,了解了朝鲜身障人士的教育水准程度。」
无论报导如何,身障人士青少年艺术团的英国和法国访问,是继参加帕拉林匹克运动会后,北韩的身障青少年得以拥抱新希望的象徵。有一位外务省同事,女儿因先天性小儿麻痺无法走路。他向我恳求,「我女儿好想到外国去。若能將我女儿介绍给身障人士联盟那就好了。她的钢琴实力虽然有些不足,但你和身障人士联盟干部有交情,是否能帮我把女儿安插进前往海外表演的团队呢?」
他女儿从小就醉心於文学,写作才能极佳,写了小说还曾传到中国延边。读了小说的延边朝鲜族少女更寄送了「粉丝邮件」过来。她说看到身为身障人士却努力奋斗的小说主角,自己也產生了活下去的勇气。
而他女儿有一天突然说要买钢琴。因为不管小说写得再好,都无法到外国去,所以要学钢琴。拗不过孩子的要求,买了钢琴给她,每天练习八小时。我能了解我身为父亲的不捨和惋惜。我將她女儿介绍给身障人士联盟,欠了外务省许多人情的残障人士联盟表示会和孩子见面后决定。至於后续发展,我就不太清楚了。对召唤英国代理大使威胁將发动恐怖攻击
由於张成泽处刑事件,世界媒体把焦点放在金正恩的野蛮恐怖统治风格。应该是从二○一四年开始,联合国內,要將金正恩送交国际刑事裁判所的声浪高涨。就北韩的立场而言,相较於核问题,集中在金正恩身上的人权问题更让人头痛。
每次提到北韩人权问题时,我都会想到金正日的指示,「让核危机达到高潮,將对人权的舆论转移到核武问题上。」因此,我估计金正恩也会用核武危机来掩盖人权问题。而我的猜测没错。
从这一年开始,北韩核武危机达到高潮,吸引了全球媒体和电影公司的关注。
二○一四年六月美国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公开了金正恩讽刺电影《名嘴出任务》(The Interview)预告片。同年八月有报导播报英国的第四频道(Channel 4)製作了关於北朝鲜核武问题的连续剧《对应者》(Opposite Number)。即时向平壤报告这些消息,是北韩驻伦敦大使馆的日常任务。
我將关於第四频道的报导资料直接翻译好,寄送给外务省。根据报导,连续剧是六十分钟的分量,共十集。剧情是说英国核能科学家负责祕密任务,前往北韩后被扣押,並被北韩强迫参与核武开发,因而发生国际性危机。英国总理和政治性色彩相当不同的美国总统,合力救出科学家。」
第四频道並未公布连续剧的放映日和主要演员。然而北韩外务省与北韩驻伦敦大使馆却发生了预期之外的外交纷爭。八月三十一日,北韩国防委员会政策局对於第四频道的连续剧製作计画,对外发表了「这是政治性挑衅,故意的敌对行为」的谴责性谈话。谈话也主张「我们的自卫性核武发展,看起来像是非法夺取英国的核技术,剧情內容荒诞无稽」,「製作连续剧,是在英国总理的默认、庇护和助长下进行。英国当局中断製作,处罚製作人员」。
首先要先说明连北韩外务省都不知情的谈话背景。採用核开发、经济並进路线后,北韩部门间的隔离现象变得更严重。尤其是军部,甚至以国防委员会的名义干涉外交问题。北韩外交经歷了一段混乱期。
美国政治家批评北韩,或是展开韩美合同军事训练时,侦查总局会出面滥发声明或谈话,且不和外务省进行事前协议。以前,在金正日时代这些事可都还有一定的秩序。
过去,发表总参谋部声明或海军司令部声明时,一定会事前和外务省协议。然而从二○一三年起,军部就经常抢走外务省该做的事,並以国防委员会的名义发表。这是一种忠诚竞爭行动。
外务省虽然不懂军部为何如此怀疑,然而朴义春外务相或金桂宽第一副相等人,只能在一旁观看。这是没有从金正恩得到电话指示的时期,很难向上报告外务省的意见。
听说金永哲政策总局长选拔了擅於写作的人才,在侦查总局內成立了专业部门,撰写各种对外书信。金永哲在平昌冬奥时访南,是被韩国媒体和政治圈指责为「天安舰炸沉事件的主犯」的军部强硬派。
国防委员会政策局对於第四频道的谈话,並不仅止於谈话。金永哲召唤了英国驻平壤大使。临时代理大使代替休假中的大使前往。
金永哲转交了要给英国总理的国防委员会政策局抗议书信,內容写著若是英国政府不中止製作反朝连续剧,英国国內要是发生难以想像的报復行为,就要由英国总理来负责。换句话说,就是要炸掉第四频道办公大楼。这是发表谈话隔天发生的事。
至此,情况变得很严重。
英国外交部惊讶万分
英国政府非常惊慌。不懂外交初步常识和惯例的军部,站出来向英国大使威胁会公开进行恐怖行动。
英国政府找了玄鹤峯大使和我。连在平壤发生这种事,侦查总局都不通知驻伦敦北韩大使馆。我毫无任何头绪,听完英国外务省亚太局长说明后,玄鹤峯大使和我惊愕不已。
亚太局长出示几个小时前,金永哲侦查总局长交给英国驻平壤临时代理大使的信件影本,要求北韩大使馆就下列问题发表正式立场。
1.国家间的关係,一般由外务省管辖。外务省无法管理,只能用武力解决的情况时,会由军队出面。那么目前,是否到了军部站出来干预两国关係的情况?
2.有別於北韩,英国是保障媒体自由的国家。在英国,媒体在政府的控制外,可根据媒体的自行判断製作內容。英国政府和北韩,都无法干涉英国媒体的活动,北韩要求终止英国第四频道製作连续剧,对保障媒体自由的英国价值观,这是正面挑战和挑衅。
3.北韩四星將军金永哲直接召唤英国驻平壤临时代理大使,要求终止连续剧製作。请明確说明这是军部独断的决定,还是和北韩外务省协议后的行为。
4.北韩军部宣言第四频道若不终止连续剧製作,就会採取恐怖攻击。这个立场是否正確,请重新確认。若北韩不表明放弃恐怖攻击行为,英国政府就只能將北韩国防委员会政策局的信函公诸於世。这种情况下,北韩会面临被定义为恐怖攻击支援国的严重后果。
5.北韩若放弃在英国內的恐怖攻击行为,英国政府则不会公开上述信函,可妥善地解决这个问题。
听完亚太局长的通知,我讶异到说不出话来。我们说和国內报告后再见面,隨即就起身了。亚太局长说:「我想这是没有外交常识的军部衝动之下做出的行径,好好地解决问题带过吧!」
向平壤报告后,隔天下达了对应指示。「只传达反对所有恐怖攻击的共和国的立场。其他话都不要说,好好解决问题。」
玄鹤峯大使和英国外交部亚太局长见面,只能像鸚鵡一样重复说相同的话。亚太局长追问「大使的通知,是否可解释为放弃对第四频道的恐怖攻击呢?」还有,「金永哲大將的恐怖攻击威胁,是否可视为一介將军的立场,而不是北韩政府的立场呢?」然而玄鹤峯大使只能重复说著,「反对所有恐怖攻击,是共和国一贯的立场。」亚太局长才不再继续追究下去,並说:「会將贵方的通报视为放弃对第四频道的恐怖攻击,不声张这个事件。」这个骚动因此这样悄悄被带过了。嘲笑金正恩髮型的美容院收到恐怖攻击威胁
金正恩受到全世界瞩目,也发生了令人哭笑不得的骚动事件。二○一四年四月十四日下午,北韩驻英国大使馆人人奔走忙碌。因为隔天是金日成生日,为了宣传金日成的伟大、演讲,与金正恩的祝贺电报等奔走。为了吃午餐回到大使馆,驻国际海事机构副代表崔根星(최근성)说,自己家附近的美容院掛了金正恩的照片。將「最高尊严」的照片拿来当作广告使用。大使馆没有人出面,身为党祕书的我和崔根星一起前往美容院。
美容院就在距离大使馆三公里处,位於崔根星的子女上学的路口。美容院橱窗的广告上,贴著金正恩的照片和这样的句子。
「Bad Hair Day?(不满意髮型的日子?)」
「男性顾客一五%折扣!」
几个月前,世界媒体曾报导,「金正恩指示北韩的男大学生,也剪跟自己一样的短刘海。」美容院老板以这个报导为发想,讽刺金正恩的髮型,製作了文宣广告。在英国可以把女王或总理照片当作广告照片使用,然而身为北韩外交官,绝对无法默许这样的事。若不採取任何措施,之后被揭发的话,可能会有生命的威胁。我在美容院老板看得到的街道上,用相机和摄影机,拍摄了美容院外观和金正恩的照片。
老板在剪头髮时,偷偷观察我们。我们確认老板感到不安后,隨即走进美容院。看到穿西装打领带的两位男子,拿著沉重的相机走进来,老板神情相当紧张。为了製造心理上的压迫感,我用威胁性的语气开口。
「你是这家美容院的老板吗?你知道促销用照片中的人是谁吗?是朝鲜最高领导者金正恩元首大人。我们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大使馆派来的。朝鲜是是最高尊严被撼动时,会不惜战爭的国家。我想你应该不太清楚这件事,不过我建议你立刻把照片拿下来。如果不那样做,就要对结果全权负责。你最好听进去。」
老板全身颤抖,立刻取下照片。轻鬆地解决问题后,从美容院走出来。走了一会。后方传来老板的吶喊声。
「这里是自由民主主义国家。北韩的那一套对我可不管用!」
我们假装没听见那回到大使馆。老板似乎感觉到恐怖攻击威胁,马上向警察报案,並对英国媒体公司公开。那天晚上,当地的晚报《旗舰报》(Evening Standard)首先报导了。几个小时后,连同韩国,全世界媒体都宣传著,「北韩外交官们威胁英国美容院老板。北韩是最高尊严被撼动,会进行核试爆的国家。」隔天英国大学生成群结队,在北韩大使馆前喊口號。
「金正恩不要要求大学生剪自己的髮型!北韩大使馆要尊重英国的价值观!」
我们没成功组织金日成生日的祝贺行列,反而促发了抗议示威。记者们採访美容院老板,洋洋得意的老板,在隔天又贴上了金正恩的照片。过了几天我再去美容院查看,老板內心似乎也害怕遭到北韩恐怖攻击,再次取下金正恩的照片。平壤所有海外公馆下达指示,「学习驻英国朝鲜大使馆成员们的忠诚吧!」每当我想到因我的威胁而嚇得发抖的美容院老板的模样,都觉得对他非常抱歉。金正恩和罗德曼「危险的相遇」
二○一四年十二月平壤传来紧急电报,令人有一种收到紧急作战命令的感觉。
「迅速和英国纪录片製作公司『Chief Production』的社长柯林.欧普兰特见面。他在製作丹尼斯.罗德曼访问平壤的纪录片电影。向他取得电影的第一次剪辑好的版本,以外交书信(diplomatic package)寄回平壤。」
被称为「球场上的恶童」的丹尼斯.罗德曼,是特立独行恶名昭彰的美国NBA篮球明星。他从二○一三年二月起到二○一四年一月,曾数次造访北韩和金正恩见面。
我在收到平壤的紧急电报前,都不知道他曾访问北韩,更不会知道相关电影是透过英国製作公司拍摄的。
究竟是由谁周旋他的访朝,至今仍是个谜。有部分外电报导,指出是由姜锡柱主导,然而这是毫无根据的传言。除了姜锡柱站在迎接罗德曼的金正恩身旁之外,那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推测性报导。金正恩是罗德曼的粉丝,然而他的访北邀请事务,对外务省而言,是不能做的事。让「恶童」站在「最高尊严」旁边,任谁来看都是危险的画面。这不是外务省的「作品」,依我看应该是和金正恩有个人私交,但没有对外事业经验的某人的行径。
了解金正恩是罗德曼的粉丝,试图將两人的「友谊」新文化,並將金正恩人性化的一面向全世界展现。从这可窥探出允许这种建议的金正恩的外交眼光。
二○一二年十二月十二日人工卫星(银河三號)发射两个月后的隔年二月十二日,进行了第三次核试爆。世界舆论对於北韩和金正恩的挞伐声浪沸沸扬扬之际,且在金正恩执权后初次实施核试爆后的二月底,罗德曼的初次访朝,我相信目的是为了淡化因核试爆蜂拥而来的负面舆论。
金正恩和罗德曼上演了说说笑笑拍手拥抱的画面,並说:「这样的体育交流,对於增进朝鲜和美国之间的了解有贡献。」虽然进行了核试爆,但金正恩想以自己是非常开放的指导者形象做广告。他的尝试就某方面来说是成功的。世界媒体陷入混乱,美国外交部发言人则避免相关评论。
罗德曼於二○一三年一年內两次访朝,还说出了「金正恩不是独裁者,是『好人』(Good Man)」的赞扬。就金正恩的立场而言,是为了抑制世界对核试爆的愤怒,並提升自己形象以达一石二鸟之效的广告。金正恩想尽情利用罗德曼的利用价值,同年十二月,因张成泽的处刑世界舆论,逐渐动摇,隔年(二○一四年)一月,罗德曼第四次造访平壤成行。名义上是受邀为一月八日金正恩生日的宾客,但可充分猜出背后隱藏的意图。在金正恩和数万名平壤市民前,罗德曼高唱生日快乐歌。
对於罗德曼的批判舆论闹得沸沸扬扬,他访朝后,爱尔兰的赌博业者取消了他的赞助契约。我在这样的气氛下,在伦敦安静地观看,然而平壤突然传来紧急的指示。我多少有些紧张,和「Chief Production」的社长柯林.欧普兰特联络,「电影的第一次剪辑版本完成后,请送来北韩大使馆。」
隔天他跑来大使馆。他说:「本来我决定亲自第一次剪辑版本直接前往平壤,为什么不准许我访朝,只寄送电影呢?」此时北韩由於伊波拉病毒问题,不允许任何外国人访朝。
我这样向他说明后,他不再追究,立刻將第一次剪辑版本交给我。平壤方面收到之后,过了几天都没有消息。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为护卫首领,公开阻拦反朝电影上映
二○一五年一月,平壤又下达了额外指示,送来一封长篇电报。
「欧普兰特製作的第一次剪辑版本是全面性的反朝。这违反了朝鲜和「Chief Production」的协议內容。尤其是电影开头出现了张成泽被逮捕的画面。罗德曼来到平壤,不同於一般外国人的访问,这是和最高领导者金正恩元首大人对外权威形象有关的重要访问。放入张成泽肃清照片,有损金正恩元首大人的对外形象。这部电影预计在美国日舞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推出,要是这么放映那就糟了。当地代表部必须和欧普兰特见面,要他无条件刪除张成泽的照片。要以「决死保卫首领」的决心进行交涉。若是欧普兰特不回应,就威胁要採取法律诉讼,动用所有手段和方法。
我將欧普兰特请来大使馆,和他展开爭论。
「你在电影公开前,是否没有和朝鲜协议?请將张成泽肃清照片从电影中拿掉。不能这样参加日舞影展。」
「北韩以伊波拉病毒的理由不允许我访朝。若非如此,我会前往北韩协商的。还有,目前张成泽处刑的事件受到国际瞩目。若不带到这个问题,很难被认同为反映现实的电影。张成泽的照片只在电影罪前面出现一下。和电影的整体方向无关。我已经將这部电影送往日舞影展,预计在一月底公开播放。现在要修改电影,时间上难以达成。」
「会和朝鲜协商过程,这是你的约定。你要是不遵守约定,我们只能依照法律途径来走。就算被告,你也无所谓吗?」
「虽然约定好了,但並不是將剪辑权交给北韩。也没有合约之类的书面约定。要诉讼的话,那就来吧!我会向媒体公开这件事。」
欧普兰特这种强硬的反应,我无法再继续应对。建议金正恩邀请罗德曼的人,应该没有和外国人接触的经验。只是想著能製作出称颂金正恩的电影,太过信任欧普兰特。连电影的最终剪辑权应属於北韩的合约书都没签定,还想把责任推给大使馆。
我將和欧普兰特的对话內容一五一十地向平壤报告。然而这件事不该由我承担所有结果,因此我加上这样的说明,「和西方国家进行合作时,一定要签订书面合约。要是可能牵扯到敏感话题的作品,更是要这样做。没有明示双方义务的合约就製作电影,从一开始铸下大错。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进行诉讼,对方也不会理睬。」
平壤也不甘示弱。再次下达指示,传唤为了製作电影和欧普兰特一起访问北韩的「白头文化交流社」代表麦克.史派佛(Michael Spavor)到伦敦,和他一起解决问题。史派佛在中国延吉琿春地区经营非营利团体「白头文化交流社」。我们请他来伦敦一趟,几天后他来了。史派佛抱怨「我为了解决这个纷爭,做了好多尝试」。
他说:「我和电影製作没有任何关係。罗德曼访朝也不是我周旋的。我只是以顾问的身分参加罗德曼的北韩访问。我不只一次请求欧普兰拿掉张成泽的照片,但是没有用。我是未来要继续和北韩进行交流的人。总之,这部电影和我无关,拜託不要把我捲入这场纠纷內。」
到此时大势已定。我向外务省报告对话內容,这次下达了「无条件阻止在影展上映」。还加上了要发挥「决死保卫首领」的声明。我威胁过欧普兰特,也跟他商量过,最后电影在二○一五年一月上映,之后在许多影展得到特別奖,受到关注。
我因为未贯彻「决死保卫首领」的精神饱受批判,但平壤的某个人受到了重大惩罚。金正恩利用罗德曼的「篮球外交」就这样落幕了。
之后金正恩不愿意见罗德曼,却又在二○一七年六月允许他的第五次访朝。欧普兰特製作的电影《丹尼斯.罗德曼的平壤大爆炸》(Big Bang in Pyongyang),同月在韩国TV朝鲜电视台播出。羈押三名外国记者
从很久以前起,BBC就怀抱著在平壤设立分局的计画,並且伺机以待。二○○二年左右看到APTN开设平壤分部,每天播报北韩消息,更无法不採取任何行动。
进入二○一五年,BBC正式向北韩驻伦敦大使馆打探设立平壤分局的可能性。
然而收到情报指出,BBC从二○一七年成立韩国语广播频道。韩国语广播,无疑是对北韩的「宣战公告」。目前输出韩国语电台广播的外国媒体,有中国的国际放送、俄罗斯放送、日本NHK、美国VOA(Voice of America)、自由亚洲放送(RFA)等。就北韩而言,中国和俄罗斯的广播不会有太大问题。然而其都有批判北韩体制的广播的共同点。公营广播BBC和APTN的色彩大不相同。APTN会播出没有解释和评论的新闻,BBC则相反,对於北韩政策几乎全是带有批判性的。BBC要开始进行韩国语广播,无疑就像是以北韩居民为对象广播。
根据平壤的指示,玄鹤峯大使和我轮流前去拜访BBC总公司展开协商,努力阻止BBC的韩国语广播。我们主张,「至今为止,所有对朝鲜电台广播,都是拥护美国对朝鲜敌对政策的广播。若是加入此行列,有损BBC的权威、公正性、客观性和正確性。这样BBC记者们要访问朝鲜就更困难了。」
BBC方表示,「我们想要的广播,目的不是对朝。是以居住在韩半岛和中国东北地方,使用韩国语的居民为对象广播。广播內容也是新闻、文化、运动之类的,绝对不是为了进行对朝批判。」
然而对北韩而言,將外部真相告知北韩居民,这件事本身就是让体制崩坏的危险因子。BBC的软实力,比物理武器更加致命,因此无法接受。为了阻止或尽可能拖延BBC的韩国语广播,北韩决定採用APTN开设平壤分局问题的战术。接受BBC方成立平壤分局,但是中止对朝电台广播,且条件要和APTN一样,採用北韩记者。
进行这类协商中,二○一六年四月底,发生了访问北韩的鲁伯特.温费尔德–海伊斯等三名BBC取材小组记者被拘禁的事件。他们为了和北韩大学进行科学技术交流,和访问北韩的国际和平財团(IPF)关係人士,以及诺贝尔得奖人们同行访朝,预计进行五月初举行的劳动党第七次大会的採访。
鲁伯特.温费尔德–海伊斯停留平壤的期间,描述金正恩是「肥胖难以预测的指导者」等,刺激北韩。
劳动党第七次大会,是既一九八○年第六次大会,睽违三十六年举行的盛大活动。预计会有不计其数的外国记者停留或抵达平壤。若是允许对金正恩的「毁谤」,其他记者们可能也会跟进。这样就无法掌握事態,辛辛苦苦准备的「宴会」,可能会蒙羞。
北韩拘禁了鲁伯特一行人,让他们在几天內感受到恐惧后才坐上飞机回国。BBC方对於自家取材小组被羈押,要求北韩道歉。我造访英国外交部和BBC总公司,向英国政府与BBC严正抗议,展开了要求彼此道歉的攻防战。北韩和BBC平壤分局开设问题的协商决裂。BBC於二○一七年八月开始进行对朝电台广播。和BBC协商决裂后,驻首尔的BBC特派记者史蒂芬.艾班斯非常失望。他也是我的朋友。北韩未来迟早会允许BBC访朝,然而暂时还不太可能。三楼书记室送出的暗號
二○一五年三月,北韩驻法国代表部的同事突然打电话给我。考量到情报机构的监听,说了不太明確的话。
「太同志,外务省面对金日成广场方向在四楼有位女员工,她的父亲要拜託你一件事。內容写在邮件里了,请你好好看。只要想著太同志的名字,和同志前往外国时会看的东西,就能理解。」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好久。我逐字反覆咀嚼,才拼对了拼图。首先「外务省四楼金日成广场方向」是指党委员会。外务省厅舍是「口」字型,面对金日成广场主席台的方向,四楼有党委员会和干部处。若是党委员会召唤则是坏事,干部处召唤则意味著是好事,但进一步了解后,总是坏事多於好事。要是犯了什么错,被党委员会传唤,会说「发生了要去四楼的事」。
因此党委员会又名为「四楼」。
「女员工的父亲」,则是三楼书记室的白顺行(백순행)。当时外务省党委员会的女员工只有两位。一位年纪比我大,而且我不认识她的父亲。另外一位是嫁为人妇的年轻员工,她正是白顺行的女儿。
因此,白顺行的「拜託」,就意味著从三楼书记室下达了金正恩的指示。
白顺行毕业於平壤外国语学院法国语系。是大我七届的前辈。精通法语,一九七○年代后期,被派遣为北韩驻巴黎贸易代表。此时法国社会党党首密特朗访问平壤的成行,他被金正日相中,回国后进入党国际部,从一九八○年代末期起,在三楼书记室负责照顾金正恩家族的工作。高英姬在巴黎接受治疗时,主管所有的事业。
被评为处事周密不会犯错的白顺行,进金正恩时代后,也在三楼书记室直接辅佐金正恩的事业。丹尼斯.罗德曼访朝时,他就站在金正恩身边。二○○四年到二○○八年之间,我以参事身分在北韩驻英国大使馆工作,和白顺行有许多工作上的联繫。从英国购买许多物资寄送到平壤,都会和他联络。有一次是要购买英国產的马匹,不过失败了。
我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电子信箱。收到了一封陌生邮件,附件的 word 档案要输入密码。现在是要解开「太同志的名字,和同志前往外国时会看的文件」是什么。我想,是我名字的英文拼字顺序和护照號码结合。我用「thaeyongho」和护照號码依序输入,顺利开启了文件。
內容很简单。打开文件后再回信。寄出文件时,把我名字的英文拼字和寄件日期设定为密码。回信不到五分钟,就收到另一封邮件。就这样交换了几次电子邮件,在平壤的白顺行亲自打我的手机找我。白顺行又说了指定密码的话,密码变得更复杂了。从下一封邮件起,前面会用「大使」,后面会用「我」,在此就省略详尽的解密过程。
就这样,三楼书记室和我,换言之,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的金正恩办公室和我进行通信。三楼书记室不使用国家电报系统的原因,由於是有不愿意告知外务省干部的案件。若使用国家电报系统,外务省的课长、局长、副相、第一副相、相,还有解密的编译员都会得知该事件。透过相当隱密又复杂的过程,对我传达的第一个指示如下。
预购演唱会最好的六席座位
「这是攸关首领人身安全的特別事项。不能向大使和你的家人透露。五月二十日和二十一日,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艾瑞克.克莱普顿会举行演出。预购六张最好位置的门票,正中间四个位置,旁边两个位置。」
会从北韩特地来到英国看艾瑞克.克莱普顿表演的人,只有金正哲了。虽然尝试邀请艾瑞克.克莱普顿到平壤演出,然而这次行动的层级不同。这是从三楼书记室直接下达指示,要执行服务「白头血统」的工作。我会尽可能详述我体验到,和金正哲共处的六十一个小时,和事前准备过程。因为我相信这一定是可以展现出北韩体制运作的片段。
首先,我將金正哲为了看艾瑞克.克莱普顿的表演,即將前来英国的事告诉玄鹤峯大使。虽然这样违反了三楼书记室交代,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指示,可是金正哲来访,之后大使自然也会知道。
北韩外交官当中,有很多人为了保密三楼书记室的任务,不向大使报告,独自行动而和大使发生衝突的情形。若想前往音乐厅预购门票,在禁止独自外出的大使馆规定下,就要向大使编造外出理由。这也是北韩体制运作的片段。
我印出三楼书记室下达的指示向大使报告,他也非常紧张。我隨即飞奔至音乐厅,可是最好的位置已经让给中间的售票商了。我再次返回大使馆,挑选了网路上剩下的位置中还不错的位置,订购了门票。然而三楼书记室说要分成中央和两旁买票,究竟有何意图?金正哲坐在正面的座位,要是视线不好,可以移动到旁边。这样的细心照料令人不寒而慄。
第二个指示,是预约伦敦萨沃伊饭店(Savoy Hotel)的两间套房。萨沃伊饭店是伦敦数一数二最高级饭店。不是预定一般的套房,是要两房一厅的房型。假如金正哲突然要什么,隨行员在客厅里等待,就能立刻照料。
无法只看网路上的照片就预约,我为了亲自確认,前往了萨沃伊饭店。有客厅的套房,一晚的住宿费是两千欧元以上,但是很久以前就都被预约了。就算要多付一点费用,饭店也没办法安排。两千欧元,比我两个月的薪水还多。
就算明知世界上很多有钱人,想到睡一晚要花超过两千欧元,还是令人无言又气愤。当我回报房间已经被预约一空,又收到了新指示,「预约可俯瞰泰晤士河的套房。」当然也要有客厅。如果是一房一厅的房型,很容易就能达成。然而寻找两房一厅的套房,简直就像伸手摘天上的星星。从市区稍微往郊区走,几乎找遍了所有高级饭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伦敦中心区泰晤士河北岸五星级的切尔西海港饭店(The Chelsea Harbour Hotel)。预约了一间套房和个別的两间房间。套房是两百五十万到四百万北韩圆水准。
第三个任务,是挑选伦敦的十个观光名胜,然后报告。我挑选了特拉法加广场、伦敦之眼London Eye)、白金汉宫等伦敦名胜,还加上了英国国会。因为我想向金正哲说明英国的议会民主制度如何运作。当时每年会送二十名北韩公务员前往英国研修一个月,造访国会是固定行程。北韩公务员们完全无法了解英国总理和在野党议员们互相嘲弄、高声吶喊的模样。
「那样攻击行政首领,政府的权威何在?英国还能维持世界强国的地位吗?」
幸好金正哲没有这么想。
我將挑选的观光名胜照片和说明寄给三楼书记室,这次下达的指示,是要推荐英国的知名餐厅。我的薪水不到一千美金,不可能知道这种地方。
我在网路上搜寻,挑选了日式餐厅、义大利餐厅、法国餐厅后,选择了附近景致佳的餐厅,和可眺望泰晤士河游览船的餐厅回报。这次只有这些似乎还不满意,不久后下达指示,预约位於「碎片大厦」的餐厅和西班牙餐厅。「碎片大厦」是伦敦最高的大楼。金正恩元首大人说,要好好了解太永浩同志
二○一五年四月底,先发队抵达了伦敦。三楼书记室艺术担当副部长张龙植、党国际部员工金柱圣(김주성)、文化省艺术交流局长等三人。
金正恩的艺术辅佐官张龙植,是对金正恩观看的所有表演,进行最终审查的人。以国家功勋合唱团团长的职务活动,然而实际上,是在三楼书记室內工作。一九七○年代末,和他一起在莫斯科学音乐的同伴,大部分都被处刑。或是被带往收容所。还活下来的人,只有万寿臺艺术团团长金日进(김일진)。
金柱圣是党国际部的口译专门部门八课的部员。八课负责金正恩的口译。来自平壤外国语大学英语学系的他,曾就读外国语大学同步口译研究所,担任外务省翻译局课长,最后进入党国际部口译课。二○一四年八月,曾在伦敦接受大使馆研修课程。不到一年就再次被选拔,来到伦敦。
文化省艺术交流局长室,我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完全不认识。张龙植抵达伦敦的隔天,就带著我到处跑。白天在伦敦的唱片行、音乐大学、音乐图书馆等处参观,晚上欣赏音乐剧和交响乐团表演。因此我才有幸享受了《悲惨世界》、《西贡小姐》、BBC交响乐团的奢华表演。
张龙植拿著要在伦敦购买的唱片目录。网罗了演唱会、庆典、歌剧、音乐剧等,想尽可能採购。有一部分得在网路上订购,也有很多在 Youtube 上就能免费收听。我把我用的笔记型电脑和USB交给他,建议他在网路上免费下载。但他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教他从 Youtube 下载的方法,后来他一天只睡两、三小时,复製了数十片光碟的分量。
有一天我在大使馆后方,看见他在抽菸,似乎陷入沉思。我问他理由,他说「要是我的办公室有网路,就能尽情瀏览世界知名的表演资料」,对於网路的威力表示惊嘆。他身为金正恩艺术担当辅佐官,初次接触网路,这次轮到我感到无法置信。
这意味著每天使用网路接触韩国资讯的金正恩,並不提供网路给自己的「音乐老师」,张龙植的处境看起来极为可怜。他是除了音乐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只要沉醉在音乐中,连觉也不睡地熬夜也不觉得累。他在平昌冬奥时,以三池渊管絃乐团指挥家的身分访南。看到首尔繁华的街道和韩国的发展面貌,他又有什么想法呢?
有一天,金柱圣向我暗示,「这次的工作要好好表现。金正恩元首大人非常信任你,元首大人要我详细了解太公使同志的生活。」
金正恩似乎要进一步打探我。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了金柱圣告诉我的话,感到情况似乎很戏剧化。
他说为了访问伦敦进行准备工作时,接到中央党接线生来电。接线生说「敬爱的金正恩同志想跟你通话」。亲自接到金正恩的电话,是不得了的恩典。
「我是金正恩。」
「党国际部八课部员金柱圣接电话。」金柱圣站起来回答。
金正恩接著问:「你是金柱圣同志吗?你去过伦敦吗?」
「是的,我去过。」
金正恩向金柱圣详细追问北韩驻伦敦大使馆有几名外务省成员,大使是怎样的人,公使是怎样的人,英文实力到何种程度,是否非常了解伦敦的情形。並且询问他的意见,「想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伦敦大使馆,交给谁好呢?」
根据金柱圣所说,金正恩似乎看著文件逐一確认。金柱圣提议,「可以交给太永浩公使。」金正恩说:「同志也这样想吗?我知道了。」隨即放下话筒。
金正恩虽然这样对我有所认可,然而一年后我就逃出北韩。这是背叛了保证我的白顺行、金柱圣,还有信任我的金正恩。
金正哲的访问日期逼近,玄鹤峯指示大使馆大扫除。大使馆区內、办公室、家庭內部每个角落都打扫了,连大使馆成员的夫人们都一起刷油漆,大使馆內餐厅的餐具也都再次检查。金正哲可能会来大使馆用餐,还擬了具体计画,想好要准备什么食物。但只有玄鹤峯大使和我知道金正哲要来。
五月初从三楼书记室传来消息,指示向英国驻平壤大使馆申请三位的签证,请和英国方协议快速发行签证。白顺行、牡丹峰乐团吉他手姜平熙(강평희)、曾担任奉化诊疗所主治医生,以及金正哲同行的隨行员。反而是金正哲没什么问题。英国大使馆要通过指纹和瞳孔辨识才会发行签证。要使用假名的金正哲,只好亲自拜访英国大使馆。
我为了签证发行的问题,去找英国外交部亚太局副局长。他已经得知金正哲要造访的事实。
他说:「我们会尽力协助。若有需要协助,请在事前告知。如果在英国政府这里有想见的人,可以事先安排。」
我將內容向平壤报告,並附上意见,「英国方似乎察觉了来的是谁,因何种目的而来。不如乾脆向英国方要求,替代表团正式护卫。二○○三年开设朝鲜驻伦敦大使馆时,也曾要求替崔秀宪外务省副相一行人护卫。当时曾有支援十名警卫和两台防弹车的前例。」
三楼书记室的指示是,「没有打算英国政府方正式面谈。若是要求护卫,会让访问官方化。不管任何情况,都不能官方化。」金正哲移动时也不能用大使馆的车,要另外租车,並购买三台让代表团使用类比讯號的手机,以及几台移动式wifi网路器。我感觉得到,这是平壤的金正恩想隨时和金正哲或是他的隨行员联络,才採取的措施。和金正哲的六十一个小时
五月十九日,金正哲一行四人经由莫斯科抵达伦敦。晚上九点,大使和我到飞机升降区迎接。坐在头等舱的金正哲最先走下飞机。大使和我弯腰九十度打招呼,他只说了「辛苦了」一句话,就不再说话,看起来相当疲惫。
大家只携带了简单的隨身行李,因此没有必要等行李,立刻就坐上轿车。金正哲一坐上车就说:「去位於伦敦牛津街的HMV唱片行。」已经將近晚上十点了,还要再花一个小时车程,抵达时已经是打烊的时间了。我郑重地提出「现在快关门了,明天早上再去比较好」的「建议」。然而金正哲以近乎恳求的语示拜託。
「我在来到伦敦的飞机上只想著唱片行。要是打烊了,不能去敲门或是打电话吗?要是外交官拜託,老板不会出来吗?你连这样的人脉都没有吗?」
真的很难堪,伦敦又不是平壤。敲门的话,是警察会出来。然而我说不出口。我说:「知道了,我们去商店看看。」隨行员明知他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却没有人阻止。
从伦敦希斯洛机场抵达市中心牛津街,至少要花一小时,到达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金正哲看著手表询问,「会开门吗?」此时我才鼓起勇气说:「虽然说要去看看,实际上是不可能的。」金正哲这才长嘆了一口气,改口说那去饭店吧!伦敦西部泰晤士河畔的切尔西海港饭店和牛津街是相反的方向。向英国人驾驶表示要前往饭店,他也嘆了一口气转动方向盘掉头。
抵达饭店卸下行李,金正哲叫我过去,说要立刻清洗裤子。因为在飞机上打翻了葡萄酒,可是没有带换洗的裤子。他的手提行李內空荡荡的。当时是凌晨一点,询问饭店,饭店表示要到早上才能把要清洗衣物带走。实际上根本就不用问了。即使说要多付一些费用,饭店也不答应。
我再次向金正哲提出「郑重的建议」。
「现在是晚上,没有洗衣服的地方。將这件裤子先送洗,早上买裤子来穿,这样比较好。」
向金正日或金正恩等人报告时,绝对不能用「这样做吧」的说法。一定要说「照这样做好像比较好」,「我认为……」,「我的看法是……」这类用法。
金正哲说:「伦敦没有二十四小时经营的洗衣店,这像话吗?这件裤子是我最心爱的裤子。我不想穿其他裤子。」我回答说知道了,就拎著裤子出去了。到了这个时间,玄鹤峯大使和文明信(문명신)书记官还在饭店外等待。大使馆也有派遣到国际海事机构的崔根星和柳光星(유광성)在等候。
大使和文明信决定跑遍伦敦的所有洗衣店。清晨四点左右,文明信回到了饭店。幸好找到大型洗衣店,清洗了裤子后立即取回。我看见洗清汙渍的裤子,想到「若是党下定决心,什么都做得到」。但是现在回头看,只觉得淒凉又心寒。
早上把裤子交给金正哲,他的眼睛为之一亮。因为他说非洗乾净不可。「真的洗好了!」还感到相当惊讶。他问是否彻夜寻找洗衣店,我说:「大使馆同志们总动员去找洗衣店。」他相当感激,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高兴。金正哲立刻换上裤子,他吩咐大家集合。
他从迷你吧拿出威士忌交给隨行员和我,说「喝下去」。「喝下去」是「乾杯」的北韩式用法。
隨行员们无法拒绝,喝下威士忌,我却做不到。因为战斗从这天开始,我可不能喝醉。我若无法打起精神,代表团事业就完蛋了。还需要再次的勇气婉拒。
「若是我倒下了,事情就搞砸了。」
金正哲说「有不会喝酒的外交官吗?」要我喝下去就是了。我內心想著,「若是好好保卫革命的首脑部,就要学会喝酒。」假装喝了一点后就放下酒杯。我说:「我也倒一杯给您。」金正哲意外地拒绝了。他说离开平壤的前一天去找某人,在「喝一杯酒」的提议下喝多了。还抱怨,「不会喝酒,还来找我喝一杯。」
金正哲去找谁呢?还有,劝他喝酒的是何方神圣呢?我很好奇。北韩的惯例是干部出国时,出发前要通知上级。金正哲要通知的人只有金正恩了。而且能对金正哲说「喝一杯酒」的人也只有金正恩。
我摸不著头绪。据我所知,金氏家族所有人都爱喝酒。金日成和金正日號称「出生时拥有金氏家族的喝酒DNA」。金正哲说的「某人」若是指金正恩,那就是指他不会喝酒。外电曾公开金正恩和罗德曼一起喝酒的照片,报导金正恩为了战胜恐惧感,每天晚上喝著红酒、威士忌、白兰地等酒。我难以相信那样的金正恩不会喝酒。这是那天尚未解开的「谜题」。和金正哲合唱的〈My way〉
隨行员们围坐在一起乾杯聊天时,白顺行打开电脑要向平壤报告些什么。白顺行经常拿出小本子写报告,他的文件里结合了暗號和隱语,就像乱码表。就算情报机构开启邮件,也看不懂意思。
不久后,白顺行向金正哲报告,「向平壤的事业报告已完成。下达了根据行程行动的指示。」金正哲表示要先去唱片行,五月二十日上午就以购买唱片结束行程。我向金正哲提议去泰晤士河的游览船餐厅吃午餐。不过金正哲说他討厌游览船,在隨便一个地方简单用餐就好。我向金正哲一行人介绍了位於「碎片大厦」的餐厅。虽然有许多高级料理,然而金正哲却没什么食慾。
用餐席间发生了令人为难的事。金正哲没吃几口,就说要去抽菸。餐厅位於三十一楼,金正哲要抽菸得到一楼去,这样,所有的隨行员都要跟著。这是有点为难的情况,然而谁都不敢挽留金正哲。
我再次挺身而出,「若要到一楼,搭乘电梯要花很多时间。」
金正哲说他在厕所抽个几口,就离开座位了。惊慌的我焦急地跟著他出去。他走进厕所的隔间开始抽菸。我担心火灾警报器会响,內心七上八下焦躁不安。不久后,有一名外国人走进来。可能是餐厅方面申报的。我对他说:「很抱歉,我的朋友是老菸枪,只抽一口,还请您见谅。」他笑著说知道了。果然是英国绅士。
金正哲也遵守自己的承诺。只抽了几口就把香菸丟进马桶內。那个瞬间,我想到了不管在医院或是幼稚园,都菸不离手的金正恩。金正哲在伦敦的四天三夜,也是不停地抽菸。上车前无条件要抽一根,上车后过了三十分钟又要抽菸。我要求司机让他在车上抽菸,他说车上禁止抽菸,清除菸味,需要特殊清理,费用相当昂贵。我塞给他不少钱,於是司机就爽快答应了。
可以在车上抽菸,金正哲真的很开心,不知不觉哼唱歌曲。我不知道他唱了什么歌,后来他却叫我也唱一首歌。我犹豫了一会后,唱了我平时喜欢的〈My way〉,我先唱,金正哲也高兴地跟著哼唱。我不太记得歌词,他从第一节唱到了第二节。然而唱著〈My way〉,他的眼角泛著些许泪光。在那一瞬间,我对他產生了怜悯。
轿车抵达了英国国会议事堂前。这是我精心安排的行程。国会前广场有邱吉尔和甘地的铜像並列。我向金正哲说明他们的世界观,还有將甘地铜像设立在国会前广场的宽容,还热心地解说英国的政治结构与国会营运方式。但金正哲似乎不太感兴趣。我突然想,他是否是觉得我的话很刺耳?感到有些害怕。
下一个地点是「伦敦之眼」(London Eye)。一提到要前往该处,金正哲突然问伦敦是否有乐器街?他提到了某个吉他品牌,说想去看看有没有那种吉他。似乎是我没掌握好,他是来看吉他手表演的,我对於自己没先打听好感到后悔。询问司机,他说伦敦有一条世界知名的乐器街。名叫丹麦街,但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取名。一进入丹麦街的那一瞬间,金正哲就像拥有了全世界般洋溢著幸福的表情。进入某家吉他店,挑选自己喜欢的吉他,进行即兴演奏,音乐造诣相当不得了。三十岁左右的商店老板甚至还问金正哲「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出过唱片」,两人还一起合奏。那个街道的商店老板的年纪大多落在三十岁至四十岁左右。有很多是白天经营商店,晚上在酒吧(pub)之类的地方表演的专业吉他手。
可惜的是没有金正哲想找的吉他。商店老板介绍了距离伦敦一百公里左右的乡下小镇。他说那里有金正哲在找的吉他。金正哲非常惋惜,只能多买一些吉他配件来满足自己。金正哲和商店老板谈了很久关於艾瑞克.克莱普顿的事。我身为吉他门外汉,自然不可能了解。我问同行的姜平熙「(金正哲)在平壤也弹吉他吗?」得到的答案是他组织了乐团,且常在內部表演。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五点,为了观看下午七点开始的艾瑞克.克莱普顿的表演,一个小时前要抵达音乐厅。到了吃晚餐的时间,想到金政哲以不太满意的表情享用午餐,这次我不再介绍高级餐厅给他,直接开口徵求他的意见。出乎意料,金正哲说他想吃麦当劳。在麦当劳本来是我想点餐,不过他说自己要亲自点。看著他津津有味吃著汉堡的模样,我只能懊恼地想著,「早知如此,就早一点带他来麦当劳了……」
下午六点左右,我们抵达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金正哲在音乐厅入口的商店购买了T恤、帽子、钥匙圈、唱片等艾瑞克.克莱普顿周边的纪念品,数量相当可观。在卖场到处观看时,白顺行走了过来。他说「快点进入音乐厅」,还说「柱子后面有人在拍照」。当时我还认为是白顺行太敏感,环顾四周,並没有注视我们的人。
金正哲坐在正面的座位,我坐在侧面区域的位置。表演途中金正哲若说要换位置,可以立即因应。表演开始了,然而我一刻都无法专注。我拿著望远镜观察四周,生怕有人接近金正哲。金正哲沉醉在表演中。他从位置上站起来热烈地拍手,激动到举起手来。
回到饭店,金正哲也掩不住兴奋之情。他提议要一起喝酒。这无疑是命令,於是其他人拿著各自房间迷你吧的洋酒和啤酒,在我房间集合。迷你吧所有的酒,在那天晚上被我们喝个精光。紧紧抱在怀中的吉他
彻夜饮酒酣睡之际,五月二十一日凌晨,玄鹤峯大使打电话给我,催促我快点打开网路看新闻。
他说:「日本媒体捕捉到金正哲同志。拍摄到了在音乐厅入口购买纪念品的画面,还有在演唱会途中欢呼的场面。南朝鲜和英国媒体就不用说了,世界媒体由於金正哲来看艾瑞克.克莱普顿的表演闹得沸沸扬扬。」
连上网路查看,果真如他所说。报导指出金正日死后数年內,金正哲过著隱居生活,如今已自由自在地全世界遨游。隨行员全部紧张兮兮,金正恩一定也看到了报导。不过平壤没有下达任何指示,也没有人打电话来金正哲的手机。
若是被叫回去,就得立刻回去。金正哲的决定很重要。白顺行委婉地询问这天的表演参观,然而金正哲很坚决。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怎么会害怕这些区区的记者们,不看完表演就回去呢?我非看不可。」
白顺行向平壤寄出相关报告。没有新的指示,决定展开第三天的行程。
上午的行程,是前往丹麦街商店老板介绍的乡下小镇,购买金正哲想要的吉他。我对於这样的小镇会有吉他专卖店感到惊讶。金正哲也担心会不会白跑一趟,我在网路上查询后,发现一点也不需要担心。
吃完早餐,我们就立即出发。真的是个非常迷你的小镇,然而有家二楼规模的大型吉他专卖店。据老板说,是专家们前去的卖场。金正哲找到自己想要的吉他,紧紧抱在怀里。那是美国生產的电子吉他,我不太记得產品名称了。就我的眼光来看,也不是那么稀有的吉他。
然而金正哲对我说:「为了买这把吉他,曾经发电报给各大使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还嘆了一口气。他背著吉他演奏了將近四十分钟。让不懂吉他的我听了专业级的演奏。白顺行表示想要支付吉他的费用,然而金正哲坚持要亲自支付。似乎有特定的画分。用餐或是参观表演所需费用,是由三楼书记室负担,购买私人物品由本人支付。他的钱,就是他的钱。
吉他价格是两千四百英镑。虽然不是把昂贵的吉他,可是刚好迎合了金正哲的喜好。
我说要帮忙拿吉他,但金正哲自己背在肩膀上。在车內也抱著吉他,就像抱著年幼孩子的父亲一样。他真的好开心,对我不停地道谢,连我都感染了开心的心情。
白顺行好像从平壤得到新指示。他说:「今天的表演也按照预定去观赏。音乐厅一定有很多记者列队等候,要变装。去买太阳眼睛跟帽子吧!」我提出现在是否要向英国方要求正式护卫,然而白顺行不为所动。要是向英国方要求护卫,金正哲的访问就会正式公开,这不可行。
在眼镜店购买太阳眼镜后,金正哲说要前往儿童服饰卖场。来到伦敦,要是连孩子的衣服都没买,会被说成是「坏爸爸」。我带他去位於牛津街的塞尔福里奇百货公司。隨行员们也有各自要购买的物品。金正哲由我陪同,隨行员则由文明信陪同。白顺行吩咐金正哲挑东西时不要贴得太近。因为他不想让別人知道自己买了什么东西。我根据他提供的情报,带了金正哲到儿童服饰卖场后,就在远处观看。白顺行等人到地下室购买了伏特加,和英国特產威士忌等数十瓶高级洋酒。
在饭店简单地充飢后,全员再次移动至音乐厅。每个入口都有记者们守候著,只能强行入场。將车停在记者人数看起来最少的入口,快速下车进入音乐厅,记者们却立刻蜂拥而上。金正哲和我进入音乐厅的模样,这天晚上被传送至全世界。
音乐厅內也充满了记者。闪光灯到处闪个不停。这一天表演的主角不是艾瑞克.克莱普顿,而是金正哲。
这次我也无法专心收看表演,不过金正哲就跟上次一样。他的神色一点都不紧张,陶醉在表演上。表演结束后,记者挤到金正哲身边,音乐厅外的群眾也开始聚集。
音乐厅走廊被记者们重重包围。在寸步难行的情况下,健壮的英国警卫员们登场。他们在记者们之间开路,引导我们。安静观看的英国党局,判断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事,因此紧急投入警卫人力。
他只是对音乐狂热的金正恩的哥哥
我们在警卫员们的引导和作战下移动。前往一般车辆禁止出入的地下停车场。叫厢型车搭乘,离开地下停车场的那一刻,记者们不断拍照。好不容易才抵达饭店,但连饭店都被记者们知道了,在饭店入口架设了摄影机。现在连饭店都回不去了。
协商之后,决定由大使馆成员们取回寄放在饭店的行李,离开前往伦敦郊外。在希斯洛机场附近的假日饭店投宿。金正哲一放鬆紧戒后,回到房间就倒头大睡。
从英国离开也是个天大的难题。得知金正哲是经由莫斯科来到伦敦的记者们,在前往莫斯科的机场出口等待。我和机场协商,早上一大早就使用VIP贵宾室。机场允许了,並且约定金正哲一行人可以,比其他乘客更晚,在起飞前四十分钟再登机。
金正哲一行人搭乘於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四十分出发的俄罗斯航空。搭机前金正哲紧握我的手。
「公使同志,这次您真的辛苦了。回国后我一定会请你吃饭。请来找我吧!」
我说「未来一定会再见」就和他分开了。这是和金正哲共度六十一小时的最后一刻。金正哲不对我说半语,总是使用「公使同志」的尊称。然而我一次都没称呼他为「金正哲同志」或是「大將同志」。同行的隨行员们也没说「要对金正哲用怎样的称號」。有需要称呼他时,我会用「那个……」带过。
连张成泽的女儿张金松也要称呼为「大將同志」、「大將姊姊」。然而金正哲是没有称號的,隨行员们也没有对金正哲使用特別的称號。很多人认为金正哲在帮助金正恩,不过那样的话,就需要一定的职责和称號。依我来看,金正哲只不过是个对音乐和吉他充满狂热的人,只不过是金正日的儿子和金正恩的哥哥。
回到大使馆,大使馆外被记者们挤得水泄不通,似乎不晓得金正哲已经离开前往莫斯科。这段期间累积的疲惫感顿时袭来,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除了大使外,我从不曾泄漏过,不过金正哲来到伦敦的事,连大使和成员的孩子们都知道了。关於金氏家族的事,不能说也不能问,这是北韩社会不成文的规定。大使馆的人们期待从我口中听说关於金正哲的事。可是我一回到家,孩子们的反应相当冷淡。
「我还在想父亲去哪里,原来是去招待金正哲。」
从北韩得到金正恩的直接指示,就会像是进行了丰功伟业般,得到身边的人的称颂。就算得意洋洋也不会被责怪。我还以为孩子们会认为父亲是了不起的人物,充满著好奇心缠著我不停追问。然而孩子们的眼光则更正確。
「对一般居民说不能听腐败的资本主义的音乐,要是听外国音乐,就会被逐出大学。要求人民们苦难的行军,然而金氏家族想做的事,却能尽情去做。在伦敦一晚挥霍几千美金,欣赏颓废的西方音乐,这像话吗?」
孩子们掩不住激动的情绪。形成了和视金氏家族为「上帝」的我们截然不同的世代。我对於在几天內辅佐金正哲的事感到羞愧不已,结果並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我只不过是奴隶服侍奴隶主人罢了。妻子也没对我说辛苦了,大使馆內的其他人的想法,也和我的孩子们和妻子很类似。
几天后,外务省传来正式电报。驻伦敦大使馆將重要的事处理得非常好。似乎得到了金正恩称赞,然而不能太过骄傲。协助「不可访朝」的路透社记者入境
二○一六年五月,北韩劳动党第七次大会前,驻首尔路透社通信特派员詹姆斯.皮尔森(James Pearson)打电话给我。他和驻北京路透通信摄影记者达米勒.沙寇尔(Damir Sagolj)一起提交北韩入境许可书,但只有自己被批准,达米勒被拒绝了。他请我协助达米勒访朝,是首尔的路透社通信记者向北韩驻伦敦大使馆公使拜託。看起来有点奇怪,然而路透社是英国的通信社。当然会拜託和英国媒体人有交情的我。
达米勒.沙寇尔是世界知名的摄影记者。他的访朝若是被拒绝,世界无数的媒体一定会批判北韩的举动。北韩从未发生过拒绝记者访问后,再次核准的案例,我先询问为什么他在视察名单內。
平壤的回答是,「达米勒.沙寇尔將许多在北韩拍摄的照片上传到网路上,和北韩体制敌对。」
我在网路寻找他所拍摄和北韩有关的照片。有北韩的落后农村,和穿著襤褸衣服的儿童的照片。可是这种程度,是北韩观光客们都能拍摄的一般画面,我看不出有什么敌对的一面。我將这样的意见寄给平壤。
「检討达米勒照片的结果,看不出有敌对之处。虽然多少有些负面,然而这种程度的照片,网路上到处都是。要想阻止世界有名望的路透社通信记者入境,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要是不提出这样的理由,就拒绝访问朝鲜,和路透社通信有可能会闹翻。」
虽然拜託了我,然而詹姆斯.皮尔森对於允许达米勒访朝並不抱持期待。只是抱持著万一的可能性,將希望寄託有交情的我身上。
在我报告后隔天,隨即批准了他的入境许可书。我脱离北韩后,曾在首尔和詹姆斯见面。他说当时达米勒的访朝核准批下来时,转告总公司,大家都不敢相信。詹姆斯是韩国英文报纸《Korea Times》金孝珍(김효진)记者的丈夫。
路透社通信社方面不相信发生奇蹟的理由非常简单。北韩透过大使馆,掌握和储存访朝记者的文章和照片。要是该名记者再次申请访朝,会开启档案观看,要是有异样,就不允许入境。此时若是当地大使馆保障该记者的身分,原则上会批准。
然而北韩外交官几乎没有人愿意给予这样的保障。没有人想负责任。我替无法访朝的许多英国记者们实现北韩入境的心愿,然而达米勒.沙寇尔则是最后一位。为了二○一八年的拥核计画
金正日时代无法果敢执行的劳动党第七次大会,有睽违三十六年举行的党大会的意义,然而也是让北韩「危险的核疾走」加速化的起点。在这个大会內,再次重申北韩是拥核国家,二○一三年三月宣言金正恩提出核开发、经济並进路线的恒久化。並且「推戴」金正恩为党委员长,改编党內机构和人事。
党大会后,所有单位召开后续会议。外务省也没有例外。海外所有公馆的大使们,为了参加劳动党第七次大会回国,他们在平壤进行「第四十四次大使会议」。在这个会议內,討论「为了完成党第七次大会內提出的国家核武力,外交部门战士们的课业」。在党大会中,由外务相选出的李勇浩司仪进行的会议议题,大致上区分为三项。
「如何设定核武力完成期间?」
「对朝制裁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为了成为拥核国家,会经歷那些路程?」
在会议內,大使们得到的看法是,对朝制裁若趋於长期化,北韩经济会受到重大伤害,因此应在短期內完成核武力。適当的时期是从二○一六年下半年度到二○一七年底为止,並提出了下列根据。
「二○一六年底会进行美国大选,美国的新政府若想完成所有政策路线的遴选作业,要进行到二○一七年中旬。还有这一年下半年度,南朝鲜进入大选局面。南朝鲜的新政府出发,二○一八年初为止,韩国和美国的政策协议並不容易。因此从二○一六年底开始到二○一七年底为止,可视为南朝鲜和美国的政治空白期。到那时为止,美国不会对朝鲜进行军事攻击。」
对朝制裁,已经忍耐至今了,是否是暂时忍耐,也是个问题。即使变严重了,就北韩的立场而言,也没有好畏惧的。剩下的,只是要透过怎样的路程,成为拥核国家。大使们得到结论,將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模型,创造性地运用在北韩。
「南朝鲜新政府出发的二○一八年初起,朝鲜也应进入公告拥核国家地位的和平环境组成,此时,朝鲜也像印度和巴基斯坦一样,宣言冻结核试爆,长期来说,形成南朝鲜和美国对於北韩核武的『免疫力』。」
印度和巴基斯坦在短期內连续实施核试爆后,突然宣言中止核试爆。美国、俄罗斯等五个拥核国家,一开始也说不认可印度和巴基斯拥核,然而二○○一年发生九一一恐怖攻击后,情况骤变。美国在阿富汗进行反恐怖攻击战爭,需要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合作,两个国家利用这样的环境,自然而然地成为拥核国家。
然而大使们的结论是以预测会失败。召开党大会的二○一六年五月,北韩在这一年,预估民主党候选人会在美国大选中当选。隔年二○一七年,韩国大选中预计会由进步势力执权。二○一六年九月,北韩的第五次核试爆是根据这样的预测进行。
而结果却和北韩预估的相反。美国大选由共和党川普候选人获胜,韩国发生了「崔顺实国政垄断事件註56」,保守政权在九月退出,二○一七年五月,进入文在寅註57政府。若在二○一七年前要完成国家核武力建设,北韩只能加快速度。这一年,北韩进行第六次核试爆,透过第二次的洲际弹道飞弹发射,宣告拥有打击美国本土的能力,就是这个缘故。
二○一六年十二月,我在韩国展开正式活动,和统一部派驻记者团会面。此时我公开北韩的核武开发完成计画,將之称为「核疾走计画」。二○一七年强行的北韩核试爆和洲际弹道飞弹,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事。根据这个计画,二○一八年是北韩为了让拥核国家成为既定事实,组成和平环境的时期。
从这个层面就能了解,平昌冬季奥林匹克前后,北韩释出积极化解的举动。若是更多人能確实了解北韩对於核武问题会誓死迈进,那就太好了。从英国观看北韩
流亡到韩国几个月前,二○一六年三月,平壤发了一张电报到身为党祕书的我面前。
「反党反革命宗派分子张成泽一党的遗毒清算事业之一,是拆除在平壤市大城地区的平壤民俗公园,从所有出版品中刪除和民俗公园有关的照片,和此有关已分发给外国人的对外宣传出版品,也要回收销毁。」
我气愤到说不出话来。由张成泽主导建设的平壤民俗公园,几年內动员了平壤市民和军人,建设费高达数亿美金。北韩羡慕首尔的景福宫、昌德宫等有外国观光客络绎不绝造访,因此建造了平壤民俗公园,出现了可体验朝鲜民俗文化的名胜,在国內外盛大宣传。此时,北韩驻英国大使馆也分发了许多平壤民俗公园宣传品。婚礼时新婚夫妇和朋友们前往平壤民俗公园是既定行程。
这样的名胜,不到三年就解体,理由只有一个。
「只要看到民俗公园就会想到张成泽。」
金正恩的一句话,就拆除比十个足球场还大的民俗公园,古代罗马的暴君尼禄皇帝时也曾做过这种事。我从 Google Earth 寻找平壤民俗公园的位置,已经完全变成废墟。处死了憎恶的姑丈,残忍肃清数万名人员,但是金正恩似乎还不满意。拆除平壤民俗公园,如实展现了金正恩的「有始有终」的个性。
回顾过去,北韩驻英国大使馆公使生活是悔恨的每一天。来到伦敦不到几个月,银河水乐团被处刑,过了几个月,执行了令人惊讶的张成泽肃清。我的心早就满目疮痍。在这样的政权下工作,我感到羞耻。同时也充满著愤怒。看到曾经有过交情的前后辈同事被处刑,或是被带往收容所,令我心痛不已。
在英国担任公使的期间,北韩和英国的关係不太好。只有交换武官一项进展,是由英国率先提议的。英国表示两国建交已过了十年,现在到了互相交换武官的时候,打探北韩的意愿。提出了派遣英国驻北京武官作为驻平壤非常驻兼任武官的方法。
这对於北韩而言是有些难堪的问题。英国派遣驻韩联合国司令部常驻將校,或小部队军事人员参加每年三月实施的韩美「关键决断註58」联合军演。每到此时,我就会前往英国国防部,请求英国不要参加。每次都听到礼貌性的答覆。
「英国不仅和韩国,和其他同盟国也会进行军事演习。英国参加韩美联合军演,不是对北韩的敌对行为。『关键决断』是每年都会实施的防御训练。所有国家虽然都进行军事训练,然而韩美军演的水准非常高。
英国军队参加也学到了很多。身为军事强国,和美国有特殊关係的英国都无法和美军进行这种训练,不能放弃参加『关键决断』。」
北韩军部每当韩美进行联合军演时,一定要进行对应训练。每当此时,就会消耗难以承担的大量战爭准备物资。韩美联合军演存在本身,就成了弱化北韩战力的要因。北韩军方不透露这样的困境,只要有空就会向外务省要求中止联合军演。
每年都发生的事,然而英国参加「关键决断」,对於北韩而言相当难受。因此接受英国武官,可视为北韩默许这种情况。但从北韩军方的立场,强化和外国军队的交流,是提升军队地位的绝佳机会。可能会从英国得到军医培育等合作。最后北韩同意交换武官。二○一五年八月北韩和英国在武官交换书上签名,协议北韩驻莫斯科武官兼任英国武官,英国驻北京武官兼任北韩武官。
韩美演习时就要进入坑道痛苦的北韩军
我从以前就知道,对於韩美联合军演的北韩对应训练有多难以承受。因为我有过这种经验。金正日曾派我前往欧洲最会进行核武战爭准备的瑞典,学习隧道工法。一九九七年由十人组成的北韩军坑道(隧道)专家代表团访问瑞典。和代表团一起参观核武战爭准备用隧道时非常吃惊。
瑞典几乎没有战爭威胁,居然拥有可让全体国民躲避的隧道(地下避难所)。隧道內有粮食和医药品,还有学校、医院、托儿所等福利设施。通风非常良好,完全感觉不到湿气。几天內在瑞典的隧道里参观的代表团,表情黯然失色。
他们说:「朝鲜和瑞典的战爭用隧道,建设方式完全不同。朝鲜从隧道入口到终点,通道是直线的。这样若是无数的避难人民一次涌入,就不会陷入混乱,或是被踩死。然而瑞典隧道从入口稍微进入,就会弯九十度,以Z字形的方式连结到中心。若是发生核武战爭,核暴风的伤害势必非常严重。为了降低这种伤害,將隧道通路建成Z字形,可减少暴风的压力。」
看似简单的差异,让北韩专家们受到相当大的衝击。六二五战爭时因美军攻击重挫的北韩,战后根据党的全国要塞化方针,建设了无数条隧道。核心军需工业和主要装备、军方指挥设施和通讯设施內放在隧道內。代表团回国后,北韩依据瑞典方式变更隧道建设工法。
不过,在其他层面发生了问题。在战时,隧道战术在许多方面都很有效。然而以北韩的经济水准,或是能源情况,难以正常地维护隧道。停电时抽风机不会运转,通讯装备等主要设备生锈,士兵们因疾病所苦。宣布准战时状態,或是韩国和美国进行联合军演时,人民军大部分都在隧道过生活。负担和痛苦相当大。
北韩军方关係人士指出,若是无法启动隧道的通风设施,长期来说所有装备都会生锈。虽然没明说,可是北韩军依靠隧道的战术有严重问题。从那时起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现在,北韩的能源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应该能猜出这段期间以来,北韩军方有多少装备生锈了。
出现了將老大带来英国的机会
这件事是我英国生活中最开心的时刻。
二○一四年二月左右,突然出现了將老大带来英国的意外机会。我认为这是天赐良机。
金正恩在当地指导时,认为北韩社会最不足的,是没有实现自己构想的人才。亲近干部们大多已高达七八十岁高龄。无法理解金正恩的话。六十岁的干部们也不了解世界情势,不听自己的要求。气愤的金正恩只能將大量学生派至外国。不过只是送出国留学,不提供资金。
教育省每天督促海外大使馆说祖国没有资金,要在当地筹措奖学金,让学生们得以在大学內念书。我也和英国的许多团体或大学交涉,却毫无用处。想要拿到奖学金,要先挑选对象学生,决定学生要上哪一所大学,哪个科系。
北韩学生若想在英国大学升学,需要填写入学表格和评估英文实力的IELTS(International English Language Testing System)成绩,並在网路上缴交。在没有网路,更没有英国考试中心的北韩,是有困难的事。还要和证明无结核病的健康诊断书一起缴交,然而英国並不承认北韩医院的文件。距离北韩最近的健康检查中心位於北京。在没有海外旅游自由的北韩,为了健康检查前往北京,几乎不可能。即使通过了这些过程,也无法透过网路面试。
北韩党局到二○一三年底为止曾经在两年內尝试让学生去留学,却没有特別的方法。此时有人向金正恩建议。將常驻海外的外交官成员子女,送到该国家的大学就行了。
二○一四年一月金正恩下达指示,不管是两名,还是三名,將外交官的大学生子女送出去留学培养人才。
外交官们狂热欢呼和回应。我也欣喜若狂。
由於这个措施,我在这一年三月回到平壤,就能將老大带来伦敦。备齐了流亡到韩国的最底线条件。
註55:金英淑(김영숙),金正日的第三任妻子。
註56:二○一六年崔顺实干政丑闻,又称「闺蜜门」,主要是指韩国总统朴槿惠的亲信崔顺实被揭露利用与总统关係干涉施政,並向商界及利益集团施压获取利益。丑闻爆发后,崔顺实曾离开韩国,前往德国躲藏。事件导致朴槿惠被国会弹劾。
註57:文在寅(문재인),大韩民国第十九任总统。
註58:关键决断(英语:Key Resolve,韩语:키 리졸브)是驻韩美军与大韩民国国军的年度联合军演。这项演习的前身是团队精神(英语:Team Spirit)军演(英语:Team Spirit,韩语:팀 스피리트)。二○○○年开始,团队精神军演改称「反应、筹划、前进与整合联合军演」(英语:Reception, Staging, Onward Movement, Integration,缩写为RSOI)。二○○八年开始,这项军演改名为关键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