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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川太书房

  实际上我本来不想谈论我的出身、家计、成长史和结婚故事。我的年纪不过五十六岁,我的生活平凡无奇,对我的生涯感到好奇的人也並不多。然而我必须改变想法。透过融入我生活的北韩的时代变迁、社会样貌、生活面等,以及透过陈述我的生活,呈现所有一切变化,投影在韩国社会这个萤幕上。

  这具有在韩国社会这幅图画上,覆盖上北韩社会这幅新图画的意义。有重叠的部分也有相异的部分。有一些极为相似,也有不一样的部分。我相信会从韩国人自己不清楚的韩国社会模样,和北韩社会对照得到领悟,相反的情况也会成立。

  我是在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出生於平壤市的钟路区。首尔钟路是从东大门开始,平壤钟路则是从大东门开始。大东门是平壤的东大门。出生当时,我们家是位於万寿臺艺术剧场和平壤学生少年宫殿(教导青少年们的艺术体育和科学教育领域的下课后活动的机构)的单层住宅街。单层一格二十平方公尺左右的小房子。我在那间房子和大一岁的姊姊,以及小五岁的弟弟一起长大。

  父亲太衡吉(태형길)是一九三五年生。在咸镜北道明川郡阿间面黄谷里出生。我的亲戚是民太语源的「明川的太书房」家庭。明川的太书房抓鱼进奉给国王,这就是明太名字的由来。母亲金明德(김명덕)一九三七年生,故乡是咸镜北道明涧郡。明川郡和明涧郡彼此相邻。

  我出生时,父亲是平壤建设建材大学施工讲座教师,母亲是西门人民学校(国小)教师。我进入人民学校之前,在明川郡祖父家长大。那是由於母亲的健康情况不佳。

  我记得祖父太东植(태동식)是一九一八年生。祖父虽然不识字,然而由於是贫困的农民,从日治强佔期开始,就沉醉於左翼思想,並加入明太农民组合。小时候我曾听说由於「明川农组」活动的缘故,祖父曾被日本警察抓去痛打一顿。

  但祖父不可能从理论深入了解社会主义、共產主义思想。我来到韩国后,为了寻找祖父的踪跡,曾经查询过日治强佔期的民间报纸。我用关键字查询祖父的名字,然而却一无斩获,不过当我查询「明川农组」时,却有许多报导。举一个实例说明,一九三五年三月二日的东亚日报报导「明川警察署得到吉州警察署的支援,检举了一百三十多名农村青少年」,「以农村为中心的农组工作泄漏」。在此时前后,我的祖父可能被日本警察逮捕。

  东亚日报报导的一九三五年,祖父刚满十七岁。此时祖父已经和大两岁的祖母李顺香(이순향)结婚组织家庭。这一年大儿子(我的父亲)诞生。之后还生了一个女儿竹顺(죽순)两个儿子正吉、中吉(정길.중길),共三男一女。以当时的世態而言,孩子还不算多,不过,生了四个小孩的家庭,在金日成土地改革时得到相当多的优惠。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解放,领先金日成的苏联军进驻。金日成於一九四六年三月五日,在无偿没收无偿分配的原则下,断然执行土地改革。金日成进行土地改革,將农民区分为四种阶层。

  拥有五町步註60以上土地的人是地主,接下来依据为富农、中农和贫农。

  祖父当然属於贫农。反之祖父的哥哥,就是我的伯祖父太东灿(태동찬)则被分类为中农。理由很简单。

  祖父从曾祖父那里继承到石头多的石块地,然而伯祖父是要祭祀的长孙,因此继承了好的土地。

  在土地改革过程中,完全改写了两人的命运。身为贫农的祖父分配到好土地,由於扶养人数不少,因此分配了不算太小的土地。身为中农的伯祖父,则相对的不利。因为中农被视为革命过程的动摇势力。一个家庭內的兄弟,被区分为贫农和中农,有人得到好土地,有人则遭受到不利,这是不是悲剧中的悲剧?现在回想起来,中农或富农,也只能吃杂粮饭的程度。然而金日成將农民依阶级彻底的分类,形成了统治的基础。

  金日成给予所有贫农土地,要求加入共產党。虽然不了解共產主义理念,可是突然有了土地雀跃不已的祖父,是村庄內第一个加入共產党的人。不过伯祖父就不同了。伯祖父虽然也入党,情况却截然不同。伯祖父的长男太世吉(태세길)在日治时曾前往满州瀋阳就读中学,是当时明川郡少数的知识份子。伯祖父在大儿子的请求下,才勉为其难入党。

  祖父率先入党的事,就我而言是能充分理解的事。祖父在共產党给的土地上,一九四六年一年內务农,筹措了足以买一头小牛的財富。这是在石头地上辛苦耕种几年都不敢想像的巨款。得意洋洋地说要用那些钱一头小牛,前去市场购买,不过祖父最后却低著头空手回来。將小牛养成黄牛的想像,是让他坐赌桌的祸根。祖父相当懊恼,隔年再次勤奋务农,最后果真买了一头小牛。

  这是工作多少,就能赚多少的时期。祖父深信这个时期是共產党创造出来的。若是共產党叫他去做的事,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出马。

  既然已经提到了,就顺便说,祖母经常对年幼的我叮嚀,第一是男人吃饭不能剩下来,第二是绝对不能赌博。若能將这两件事铭记在心,人生就不会搞砸。我可以有自信地说我至今仍好好遵守这叮嚀。解放后,北韩有一阵子容许赌博。有许多人沉迷於赌博。虽然金日成犯了许多过错,不过,在北韩废除了纳妾制度,並严惩沉迷於赌博和毒品的人,这一点做得非常好。

  从解放开始到六二五战爭前为止,这五年內可视为北韩的社会歷史发展阶段的全盛期。土地改革和產业国有化法令施行,拥有土地和工厂的地主和资本家被阶级清算。这些人大部分都怀恨在心前往南韩,可是整体而言,北韩社会气氛达到高潮。在「民主朝鲜建设」的口號下发展国家的热情沸腾。该依党委员会指示,或加入治安队

  解放后,金日成的土地改革改变了六二五战爭或是许多人的命运。连居住在咸镜北道偏远地区的祖父也没有例外。

  一九五○年十月十七日,国防军佔领平壤后,展开了北韩人民军的全面后退。人民军一开始后退,原本寧静的明川郡山谷也吹起激进的风。明川军党向所有里(村庄)的党组织下达撤退令。一收到后退命令,黄谷里党委员长召集了十二名党员,並且指示「党下达了撤退指示,在晚上九点之前在军党厅舍前集合」。祖父就是那十二人之一。

  祖父回家叫祖母打包行李。祖母挽留他说。

  「天气马上就要变冷了,哪里有可逃亡的地方呢?」

  「党下了撤退命令,要服从指示才行。」

  「若是真的非走不可,就带衡吉(我的父亲)走吧!衡吉是少年团委员长,国防军不会放过他。」

  「国防军不会伤害小孩。我一个人走都有困难了,该怎么带孩子走呢?」

  这样交谈之后,祖父將一团鸦片塞入行李內。到当时为止,在北韩依然允许吸食鸦片。鸦片是用来治疗腹泻、感冒等。年轻时就身体虚弱的祖父,靠著鸦片撑过了辛苦的行军。

  最后祖父独自参与撤退。这是我从祖父那里亲自听来的故事。到了约定时间,前往军党厅舍前,然而十三名黄谷里党员当中,来的人只有里党委员长和祖父两人。

  军党员长命令出发。从那瞬间起,党员们朝著天津的方向开始行军。连要去哪里都不晓得,只是无条件朝著北方前进。走了十天左右,抵达了咸镜北道抚山。有传闻说可能会下令要前往中国。

  十月二十五日中共军队穿越鸭绿江而来。上头传来完全不同的指示。美军撤退了,因此跟著进击的中共军和人民军返回故乡。队伍行军至明川郡。祖父回顾每当他从行军中落伍时,他会安静地从行列中离开嚼食鸦片。然后再次有了力气。最后归功於鸦片,才所幸没有留在「敌人强佔区域」。我从说这个故事的祖父的语气和表情,感觉到喜悦和自负心。

  祖父跟隨军党往返明川和抚山。直线距离约一四二公里左右。搭车区要半天的距离,然而祖父徒步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改变了祖父和许多人的命运。

  明川郡在党撤退时,明川邑被国防军佔领。虽然是少数兵力,然而根据国防军的指示在明川郡组织治安队。还有证言,说下令若不加入治安队就会枪杀。不撤退,而且也无法撤退的明川郡居民大部分都加入治安队。伯祖父也在此时进入治安队。

  就连劳动党员们也没有差別。大多数加入了治安队,伯祖父的长男太世吉也是其中的劳动党员之一。

  虽然不是「枪杀威胁」的强迫,然而当时满十五岁的父亲也受到压力。里大將来说「阿间面中学马上就要开学了,深为少年团委员长的衡吉,你应该来学校,这样其他孩子才会出来」,「一定要来学校」。里治安队大將和祖父也相当熟。

  父亲被选为少年团委员长,是六二五战爭发生一年前的事。一九四六年六月六日,金日成组织了「朝鲜少年团」。只要理解为学校內的童子军组织即可。一九四九年举行全国少年团联合团体聚会。父亲上的阿间中,也要派一名代表。最会读书的父亲被选为少年团委员长。团委员长平时要將三颗红星和三条红线的標誌贴在手上。成为团委员长,在当时是相当光荣的一件事。

  然而突然要参加全国少年团委员长聚会,父亲没有西装和皮鞋。因此就去家境比较好的伯祖父家借。

  伯祖父说「太氏家庭有喜事了」隨即要拿出皮鞋,可是由於土地问题,从很久以前就对我们家不太好的伯祖母说「哪有大人给小孩皮鞋的道理」极力反对。父亲没借到皮鞋和西装空手而回。祖母流著泪,將家里唯一的棉被拆开来缝製成西装,隔天让父亲穿出去。父亲骄傲地说「我是全国少年团委员长累计號码七十二號」,还说「等你长大后,一定要当少年团委员长」。

  虽然我无法像父亲一样成为少年团委员长,在我上了年纪后,经常回想起过世的父亲生前如此骄傲的模样。

  里治安大將要求父亲到学校来,然而父亲却犹豫了。祖父隨著父亲撤退到北方,以伯父(太世吉)为首的村庄成人们加入治安队。他烦恼著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当时没有任何政治理念的父亲,只是因为不想去学校,抱持著「先玩一下再说」的心情,一个月都没去上学。这一个月对於我的命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祖父和父亲的选择,对日后我成长为外交官有极大的帮助,相信这是两位难以想像的事。

  国防军佔领明川邑不到一个月,就往咸兴方向撤退。父亲回顾经歷了那样的骚动,连一名国防军都没看见。劳动党再次进来,並展开盛大的调查。曾经加入治安队的人成了优先调查对象,但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展开互相廝杀。因为长期以来聚集在小村庄生活,只要过一座桥就是亲戚和亲家关係。

  和祖父一起撤退的黄谷里党委员长悄悄的去找祖父,提议这样套话。

  「我们离开时故意留下党员们。若是全部撤退,就没有人照顾家人。收到里党委员长的指示,部分党员们进入治安队保护村民。」

  里党委员长说要製作这样內容的调查文件,向军党报告。虽然和事实不太相符,可是为了拯救以伯父为首的党员们,製作假文件呈交给军党。但他们进入治安队是为了保护党员和人民军家族,这也是真的。也没有任何一件虐杀事件。虽然不清楚军党是否会相信这份文件,所幸太世吉等进入治安队的党员们並没有被驱逐出党,且得到原谅。也製作了根据国防军和治安队的要求上学的学生名单,此时並没有人知道这份名单代表的涵义。

  父亲在休战隔年的一九五四年,从阿间高等中学毕业,参加平壤建设建材大学入学考试。在韩国位於首尔的大学称之为「在(in)首尔大学」,当时北韩通称位於平壤的大学为「平壤中央大学」。成绩优秀的其他学生们,也报考金日成综合大学等「平壤中央大学」,合格的人只有父亲。国防军佔领期上学的学生们,不能推荐上「中央大学」。

  父亲是明川郡首位进入中央大学的学生。听说放假时从明川郡古站站下车,到黄谷里有三十公里长的路,他戴著大学帽走路,经过的所有人都对他投以羡慕的眼神。抵达村庄时,在田里工作的村民会跑过来迎接他。那一天晚上全村的村民手上拿著鸡蛋或是山菜过来,有时还会拿一杓米前来。没有收音机,没有电力和报纸的时期,父亲的平壤故事相当令人著迷。晚上点篝火,驱赶蚊子,大人小孩和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谈天说笑。父亲也很开心。

  「目前平壤为了洗去战爭的伤口,十四分钟组装一栋大楼房屋。」

  「那是真的吗?」

  「没错。」

  「呀,世界变好了。」

  「不久后,我们黄谷里村也会有电进来。」

  根据父亲所说,大致上是这类对话,若是提到会有电进来,村民们就会高呼万岁。不过父亲的故乡村庄在战爭结束几年后,却依然贫困。我们家也没有太大的转变。祖父身体欠安,父亲是还不会赚钱的穷苦学生。虽然短期间无法脱离贫穷,可是不过几年的期间,北韩农村社会就发生了桑田沧海般的变化。黄谷里乡下也渴望农地协同化

  金日成曾確信,为了增加农业生產量,应透过协同组合实现社会主义耕作型態。当时是劳动党內允许自由討论的时期,反对金日成想法的崔昌益等人反驳说:「无法实现工业化的北韩,牵引机这类大型农机具必须协同化,还为时尚早。」

  金日成不顾眾人反对,示范性地在几个地区组织组合,再逐步扩大的政策。首先贫农、退伍军人、子女到外地没有人手的农家组织组合,以优待贷款、供给材料等支援。农村的协同化开始急速进行。

  一九五○年代末期黄谷里也吹起协同化的旋风。村庄里党委员长来找祖父。每当有重要的案件,里党委员长会先和祖父商量,是基於两个理由。一个原因是祖父是核心人员,另一个原因是,在黄谷里,太氏家庭是有力的家门。黄谷里本来是太氏和东氏聚集聚集生活的有力的家庭。里党委员长是童氏。他这样说。

  「党下令要组织协同组合。分出去的土地要再次合而为一,共同耕作。牛和农机具也要再次集合共同使用。马上就会召开组织协同组合的会议。同志要积极的发表要参加协同组合的意见。」

  祖父虽然不晓得协同组合是什么,还有曾经分配的土地,为什么要又再次统合,不过因为是党说要做的事,因此就欣然同意。不久后召开会议,祖父就根据事前的剧本发表意见组织了黄谷里协同组合。

  村庄里拥有好土地、牛只和农机具的居民们,多少有些不情愿。部分农民加入协同组合之前,偷偷变卖家畜。还透过村庄总和批判,採取措施不让家畜事先被转移。

  大致上没有太大的抵抗就顺从了。因为若不加入组合,可能会被扣上反动罪。虽然没有强制性,但由於国家的所有资援都集中在协同组合,农民们大多数加入组合。这是金日成还没露出独裁的马脚之前。虽然有犹豫到最后才加入的农家,然而並没有送到监狱或劳动锻链的处罚或制裁。

  相较於耕作地不足,在人口稠密的北韩,统合耕地有效率的投入劳动力,生產量增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协同化施行初期很成功。北韩於一九五八年月,发表农村经理的社会主义改造结束。这意味著所有农家成为协同组合员。

  祖父在组合內负责养牛。实际上与其说是养牛,还比较接近放牧,带牛去山上去草地上,吃草的工作。这比辛苦的务农工作还要轻鬆许多。祖母对组合赞不绝口。祖母和身体衰弱的祖父、討厌工作的叔叔们,还有姑姑一起种田。既辛苦又不开心。然而加入组合后,进入农畜產班养猪。这个工作似乎很適合她。

  姑姑太竹顺成了村庄所有的少女嚮往的里商店的销售员,从早上开始就能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在商店里卖东西。也没有太多客人,一整天独自工作,整理帐簿。舅舅太正吉和太中吉现在放学后也不用帮忙种田了。只要偶尔帮忙砍柴就行了。

  至少协同化对我们家人而言,是朝著非常好的方向运作。那是因为根据党的命令,撤退行军的祖父被党分类为核心阶层。然而协同化並无法让所有人满意。非核心阶层的人相对遭受到不利,这就无须再多说了。

  行政单位也一样,协同组合也以里(村庄)为单位组织,党的政治活动和协同祖合的经济活动紧密结合。党以里为单位新设了商店、托儿所、幼稚园、小学校,这可说是同时追求政治正当性和经济效率性的结果。还有里人民委员长兼任协同组合管理委员长职责,这是为了有效管理政治和经济的措施。现在回头看,是一代革命。有效结合政治和经济的措施,称之为「一代革命(일대혁명)」,目前北韩居民的意识结构,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革命」,这个用法是源自过去志向型意义。韩国人怎么会有人说「五十年,六十年前更好」的话呢?不亚於平壤的一九六○年代农村

  因为协同化,改变了村庄营运秩序。之前里党委员长虽然发挥了强大的力量,然而像我的伯祖父那样有力家庭的年长者,或是富农,还有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权威,发挥了相当的影响力。

  然而协同组合组织后,其影响力就交给了组合的干部们。组合农场管理委员长,作业班长,分组长的指示,甚至比名人、元老和父亲的话更重的时代。这可说是架构了新的社会关係。举个象徵性的实例。之前婚礼或六十大寿寿宴的主桌是由家中的长辈或是村庄名人佔据。然而协同化之后,就由里党委员长、农场管理委员长这类干部们入席就坐。

  类似的事也在家中发生。由於祖父贫穷,身体衰弱,在家中活动受到冷淡的待遇。不能坐在准备好菜餚的主桌上,只能在別的房间落寞地吃饭。处境改变后,时代也跟著改变,祖父就堂堂正正坐在主桌。不管谁说什么,祖父是核心党员。再加上养育了就读平壤中央大学的儿子,和在村庄商店担任销售员的女儿,因此是受人尊敬的长辈。就北韩的说法,是工人成为了国家的主人。

  女性的发言权提升,也是协同化引起的实质的变化。祖母本来就明辨是非,也能说善道,比祖父还厉害。可是祖母没办法对家中的男人们说些什么。不过进入组合后,得到擅长做事的评价,担任分组长,成为对男人下达指示进行总和(批判)的女丈夫。分组是二十名左右的组织,上面有作业班、组合。

  有许多男性在战爭中死亡,力气大的青壮年们还在军队服役中。因此女性的作用当然会很重要。根据资料,一九五○年代末期,北韩农业协同组合作业班长中有四○%是女性。从战爭时起,村庄的领袖黄谷里党委员长病死后,女性里党委员长被任命,这是或许是时代自然的潮流。新任里党委员长是年轻的寡妇。前去军队的丈夫在六二五战爭时战死。党很早就看好她,还將她送到咸镜北道共產大学读了一年书,之后將村庄全权交给她。「寡妇里党委员长」成为村庄最高的实力者,掌握所有一切。

  完成协同化后,北韩著手进行盛大的农村文化革命。在每个村庄展开电力工程。在到处分散的家庭进行电力工程后,有了新的想法。若將农村打造成集体居住地,不仅容易进行电力工程,还能更容易管理和监视居民们。

  从一九五九年起,黄谷里也展开了「社会主义文化住宅建设」事业。由里人民委员会挑选进驻的腹地,並以此为中心建设集团部落。然而从挑选腹地起,反应了新秩序。刚开始村庄长辈们说想要用风水地理决定集团居住地。但管理委员会批判根据风水地理的住宅观念是封建主义的残骸,就连村庄入长生柱都被说成「迷信」废除。管理委员会挑选了有地下水涌出的腹地,正式实施文化住宅建设事业。

  所有房子都用一个设计统一。北韩不承认不动產的个人所有权,只给予住宅使用权。祖父也分配到一栋房子。拋下老旧的草房,搬家到砖瓦屋。有大厨房、窗户、牲畜棚、鸡和猪圈、厕所和磨坊的两格房屋。最特殊的是有磨坊这一点。房子前面还有三十坪左右的园地。

  我幼稚园时期在祖父家长大,小学时期只要放寒假,就会跑去祖父家玩。祖父家比我们平壤的家大两倍。现在回想其来,好像是十八坪左右。我们家是单层房屋,也没有水道。村庄使用集体水道。反之,祖父家的厨房有安装了管线的水动抽水机。只要放入一杓水,朝上下摇动,厨房就会有水出来。

  这是还没有电视的时期,有了电力之后,可以听收音机,也能看电影。在村庄內建设文化住宅,製作宣传室,每个星期六从邑拿来投影机播放电影。只要是电影上映的日期,孩子们几个小时前就会聚集在宣传室玩乐。我也是其中的孩子之一。电影上映后,往后面看舞台上的画面,非常神奇父亲跟我说每次回故乡时,都会看到村庄的激烈变化和崭新的模样。我也记得放假时到祖父家时,祖母每天早上都会煮鸡蛋,晚上会抓雏鸡的记忆。就连在平壤的我们家,也没办法每天吃鸡蛋,雏鸡一个星期也很难吃到一次。

  这展现出当时平壤和农村的生活水准相似,或是反而农村的经济情况更好。

  劳动党之后也持续供应肥料等给农村。最后连牵引机都支援了,农业生產量更加增加。已经有电力进来了,也完成了社会主义文化住宅建设,北韩农村完全「近代化」。根隨金日成和劳动党,什么都有可能的集团主义观念,逐渐扩散。

  然而这是从一九五○年代末期到一九六○代的农村风景。金正日带领北韩后,將大部分的资源集中在平壤。金正恩几乎放弃了地方现代化。有人为了留在平壤,还会不惜离婚,平壤和地方的差距越来越大。目前若是对平壤居民下达流放的命令,这就意味著恶梦。这不得不说是共產主义的虚构性,和金氏王朝的独裁招来的悲剧。六二五时,揭发姨婆一家越南之事

  父亲於一九五九年大学毕业,担任平壤建设建材大学施工讲座教师。这一年和母亲结婚。在北韩婚礼会分別在新郎、新娘家举行一次。当时父亲家在咸镜北道明川郡,母亲的家在两江道惠山市。首先在父亲家举行仪式,隔天搭乘火车到惠山又举行一次婚礼。

  两人在明川初次见面。母亲为了上高中,从故乡明涧郡来到明川郡。因为明涧没有高中。由於母亲的舅舅住在明川,母亲在那里上高中,就在此时认识父亲。

  是父亲的的同年级一位叫李振奎(이진규)的同学牵线。李振奎是父亲的「读书竞爭对手」。他功课好,家境富有。他的父亲是明川郡阿间面医院的医生。他是明川郡数一数二的名人家庭的儿子,他的表妹就是我的母亲。

  在穷困家庭长大的父亲,对於富有人家的儿子李振奎似乎无法敞开心扉。然而李振奎对於父亲相当有好感,甚至还介绍表妹给他。有一天他来找父亲这样说。

  「喂,你要不要跟我表妹交往看看?她很漂亮呢!」

  父亲也很清楚他的表妹是谁,也不討厌,就答应了。李振奎已经跟母亲说:「我们学年的衡吉很会念书,人也很老实,要不要交往看看?」母亲也没拒绝。就这样父亲和母亲在学校后山第一次见面,结下了缘分。母亲从高中毕业,进入两江道惠山师范学校就读后,也继续和父亲谈恋爱。

  虽然已经结婚了,却没办法准备新婚房。在北韩原则上住宅是由国家免费分配。然而战爭时有许多住宅被破坏,要再次分配住宅,需要花很长的时间。父亲先叫母亲前来平壤。父亲的堂叔太乙赫(태을혁)住在平壤车站附近。只有一间房间的房子,但有六个孩子。把母亲带去那么小的房子,拜託堂叔收留一个月。

  父亲前往平壤中区域人民委员会,要求「我来盖房子,拜託给我地」。父亲是建筑专家,再加上是社会主义社会,因此是可行的要求。人民委员会分配了平壤学生少年宫殿附近左右的土地九坪。之后我工作的外务省也在这附近。

  听到父亲要盖房子的消息,同事教师和学生们爭相前来帮忙。当时是「社会主义建设」盛行的时期。每个曾经在建设现场进行施工指导的同事和学生们,拿著砖头、水泥和其他建设材料来。就算在建设现场拿走资材,也没有人说不行,或是出面阻止。共產主义是纯粹运作的时期,因此是可行的事。

  一个月內就完成了新婚房子。只在下班后和週末工作,不过立刻就完成了,那是因为有父亲为首的施工专家们的缘故。父亲將母亲带来,开始展开新婚生活。虽然不长,然而此时北韩克服了战爭的伤痕,再次迎接全盛期。有「社会主义地上乐园」这样的说法出现,也是在这个时候。北韩居民们感受到对於体制的信赖和骄傲。尝到日常微小的乐趣和幸福。

  我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诞生。就算不锁门,也不用担心小偷,邻居也相当有人情味。社区老奶奶们还会帮忙更换我们家的炭火,因为身为教师的母亲,午餐时间没有空回家。这个时期,全社区就像是一个大家庭。母亲在我满七岁时,每天早上早早把我叫醒。將蜂窝煤渣丟到社区唯一垃圾场的工作,就落在我身上。

  目前我属於早起的类型,那应该是当时养成的习惯。从九岁开始,就由我来亲自更换炭火。我们家虽然在平壤中心,却比不上明川祖父家,需要使用共同水道和厕所。虽然很不方便,但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生活。

  即使不丰足,可是我不曾受寒或挨饿,是幸福的时期。只是,在这样的幸福当中,已经孕育了北韩体制的悲剧。我五岁时的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五日,召开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四期第十五次全员会议。这是金日成的五二五教诲出现的日子。以这个会议为契机,让金日成的权力绝对化,建立党的唯一思想体制的事业正式化。金日成肃清政敌们的同时,全国性的实施居民登记事业。这就是所谓的「队伍整备事业」。意图架构出在此区分居民们出身身分的独裁体制。

  所有居民都必须写出六二五战爭后改变的家族关係。在这个过程中,泄漏出父亲的阿姨(李顺香祖母的的姊姊)家族行踪不明。阿姨的儿子前往军队后下落不明,剩余的家人在国防军撤退时失去行踪。党將此视为「越南」,父亲的地位从核心阶层降至基本阶层。

  我还保有小时候的记忆。有一天我在父亲的书柜观看,发现到异常处。父亲在建设大学担任教师工作,有许多相关教科书或书籍。然而我看到某本书,上面写著父亲的职业是中央科学技术通报社建设编辑部记者。中央科学技术通报社,是將外国的先进科学技术传播到北韩的重要机关。记者也是社会上得到肯定的职业,我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变这样,因此询问父亲。

  结果是因为阿姨家族的越南问题。建设大学党委员会说,家人中有越南者的教师,不適合教导学生。因此任命父亲到中央科学技术通报社。目前在北韩,大学教师不太受欢迎,大家都尽可能不要当教师。然而在当时,大学教师的地位比中央机关的工人还高。父亲很明確是遭到了左迁,实际上相当难过。

  但父亲对党没有反感或是抱怨。他认为这是革命的前进路上採取的必然措施。父亲之后担任记者工作,为了入党而努力,只是由於阿姨家族的越南问题,屡次受到阻挠。看到那样的父亲,祖母曾经询问里党委员长,是否可將身体不適,得不到党补贴的祖父的党证转让给父亲。

  我仍能想起他的模样。不久后父亲主动请求进入平壤市建设现场,数年內担任记者,这才入党。將万景臺写成「亡景臺」的数学天才

  父亲从大学教团退下时,我的姨丈,也从建设建材大学建筑设计学系的数学讲座教师退下,转调至农业省果树设计局指导员。也是同样遭到左迁的命运,姨丈也像父亲那样,没有表现出反感或不满。

  姨丈金世权(김세권)是和父亲同大学,同学级的同期。绰號是「数学天才」。非常擅长读书,是可以一整天解数学问题的「书虫」。姨丈是外型土,完全不在意穿著的典型数学家。此时,我的阿姨就读两江道惠山师范专门学校舞蹈学系。在擅长舞蹈的惠山市相当出名,早上只要一出门,就吸引了单身汉们的目光。

  姨丈和阿姨是在父亲的介绍下认识。父亲对母亲说:「人的实力是基本。金世权是秀才,人也很老实。只是没有自信心。」初次遇到姨丈的母亲,觉得他的外型太土,担心阿姨会拒绝,但精明冷漠的阿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是姊夫一起上大学认识的人,我怎么会有其他意见。如果是姊夫喜欢的人,肯定是个好人。」

  阿姨和姨丈在那一年闪电结婚。之后姨丈从平壤建设建材大学毕业,在这间大学担任建筑设计学系数学讲座教师,一九六七年在金日成的五二五教诲后,左迁为农业农业省果树设计局指导员。被评为有能的设计家,分配到在北韩人人都想居住的,平壤中区域钟路洞的外廊式(房子外有走廊的建筑样式)大楼。我记得当时是一九七○年左右。

  当时我们家是钟路洞的单层。阿姨家大约距离十分钟的距离,因此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非常羡慕能住在大楼的阿姨家。当时阿姨在我上的苍田人民学校担任教师。有一天,我记得父亲在阿姨家严厉训斥姨丈。整理了一下记忆,那天的情况如下。

  在农业省有个对金日成革命活动的考试。题目是「金日成的故乡在哪里」,姨丈本来要写万景臺,却写成「亡景台」。党委员会说要做批判討论准备。姨丈却说反驳不小心写错一个字,会有什么大问题。当时是金日成的唯一思想体系確立的过程,將万景臺写成「亡景台」,不晓得是多大的「死罪」。

  姨丈说了在农业省考试的事,满心期待会得到父亲的赞同。父亲反而骂他,「你疯了吗?居然联首领大人的故乡都写不出来,糟糕了。」姨丈由於这个事件,之后入党时也吃了不少苦。

  我在北韩生活时,曾经有两次相信美国真的攻击北韩。

  第一次是一九六八年一月,北韩绑架了美海军所属侦查舰普韦布洛號註61后。是我满六岁时在平壤发生的事,母亲在我背包內装满了衣服和点心流著眼泪。上级指示,要將子女们送往乡下。

  第二次是八一八斧头蛮行事件註62之后。一九七六年八月十八日在板门店发生了斧头蛮行事件。三十多名北韩军人,杀害了挥著斧头砍伐杨树的两名驻韩美军將校。上金日成综合大学的金平一自愿入队。金平一是金日成的第二位夫人金圣爱所生,也是金正日同父异母的弟弟。金日成把自己的儿子送入军队,干部们也不得不採取行动。干部的孩子们和大学生,大部分都进入军队。平壤市內每天都响起空袭警报,让居民们进行逃难训练。

  北韩为了保卫平壤免於美国攻击,將数万名属「敌对阶层」的人送至乡下。这是为了因应死守平壤的战斗展开时,可能会被敌人抓走的动摇或敌对势力事先分类的措施。只留下「精隨共產主义者」。

  阿姨的家族收到指示疏散,前往黄海北道黄州郡黑桥,阿姨放声痛哭。姨丈说:「党为了战爭准备而离开,为什么话那么多?」迅速打包行李搬家。阿姨对我的父亲抱怨,「为什么让我嫁给那种人。」

  父亲说「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了。」並鼓励她。

  阿姨家的小儿子和两位女儿不了解情况,整个人呆住了。阿姨等装了行李的车抵达,擦眼泪微笑著。阿姨坚强地走上车说:「等事情解决,会回到平壤,到时相聚在幸福的生活吧。」然后笑著离开。

  姨丈前往黑桥后辛勤的工作。走遍了全国的果树园建设现场。为了让家人再次搬迁到平壤,一辈子辛苦出差。归功於他的努力,虽然不是平壤市中心,转调为平壤市力浦区域能金洞农业省果树设计事业所设计员。而这小小的快乐並没有维持太久。姨丈因脑出血死亡。姨丈拚了命想让孩子们住到平壤市中心区的梦想,最后终究无法实现。

  不过阿姨家要是下定决心,还是可以来我们家玩。从乡下到平壤需要通行证,但不是太困难的程序。然而平壤市郊外力浦区域居住者,只要有市民证就行。阿姨家的孩子们,我的表弟妹们,一到星期天就会坐上巴士,来我们家玩几个小时。

  小时候在平壤长大的表弟妹们,拥有对平壤的回忆和憧憬。只要走在充满著高楼大厦、柏油路、霓虹灯和路灯的平壤,就让人感到心满意足。韩国人或许无法理解,只要有来过平壤一次的经验,对於乡下人而言是多么光荣。

  对於地方单身女子而言,「平壤单身汉」是多令人渴望的对象。换句话说就是「金价」。北韩为了阻止透过和平壤单身汉结婚,而来到平壤的乡下单身女子,几乎不会许可她们居住在平壤。然而结婚后,在乡下居住,由党的措施安排到位於平壤的职场时,会允许夫妇居住在平壤。理由是不能破坏家庭。

  之后我询问父亲,阿姨家从平壤被疏散到乡下的理由。父亲说姨丈的父亲在日治强佔期是村庄区长。在平壤时,姨丈的父亲一起住在阿姨家。姨丈的父亲在钟路洞邻居口中称为「老党员」,备受敬重。在钟路洞的聚会或作业动员过程中的討论,也很有见解。

  姨丈的父亲在解放后,是村庄第一个入党的,战爭时撤退也喊党同在。应该要是为核心阶层,然而五二五教诲后因日治时的区长经歷问题,从核心被除名。阿姨家不是被流放,只是被疏散,这是因为姨丈的父亲在解放之后替党忠实地工作。

  被流放的家庭,无法再次返回平壤市周遭区域。但被疏散的人,若在乡下认真工作,得到党的肯定,即可返回壤市外围。也有子女们无法进入平壤中央大学的限制。我跟表弟妹说:「像姨丈那样认真学数学,上大学吧!」会听到这样的答覆,「没办法进入位於平壤的大学,上地方大学的话,毕业后也无法分配到平壤周遭区域,只能去乡下。那样的话,还不如不上大学。我想像现在这样,住在平壤市周遭区域。」

  表弟妹们没上大学,目前在力浦区域果树农场担任农场员。將金日成照片做成纸牌遭到的不幸

  我毕业於钟路幼稚园,一九七○年九月一日进入苍田人民学校就读。人民学校就是韩国的国小,目前在北韩改称为小学校。北韩从幼稚园到高等中学,无条件以居住单位组织学级(班)。因此幼稚园时,同样的班同志,到人民学校、高等中学毕业为止,都在同一个班级读书。学校同志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人民学校入学后,隔年四月各学级会选拔一两名进入少年团,这是当时的惯例。我也在当时被选上,在金日成生日,也是国家假日四月十五日,於金日成的故乡万景臺进行入团宣示,进入少年团。

  我入选的理由,是因为我从幼稚园起就持续担任学级班长。若进入少年团,脖子上就会繫上少年团红领带。我是学级当中唯一繫上红领带的人,这让我幼小的心灵萌生洋洋得意的心情。

  四月十五日的入团仪式是第一阶段,少年团创立节六月六日是第二阶段,七月二十七日是第三阶段,九月九日是第四阶段。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排队优先让先进份子入团后,再由下一个先进份子依序入团的方式。最后学级的所有孩子都进入少年团。少年团入团不一次整批人入团的理由很简单。这是为了区分为先后者,彻底將大眾分割统治。加入党和所有劳工团体时也都採用同样的方式。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当太空人。我非常喜欢人类最初到太空旅行返回的苏联太空人尤里.加加林,当时每天晚上都喜欢望著天空和星星。

  我好难相信尤里.加加林去了那个天空好多次。父亲看到我对星星感兴趣,对我说「你以后也成为像尤里.加加林那样的太空人」。

  在苍田人民学校经歷过的两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学校附近有一栋大房子,住的是从日本回归的驻日同胞。那家的主人搭乘丰田汽车进出。只看过苏联制VOLGA汽车的社区孩子,只要华丽的丰田车经过,就会跟著跑。只要车子停下来,大家都会爭相望著车內。

  那天我也和孩子们追逐著丰田汽车,恰好被回家的父亲看见了。父亲把我拖回家,严厉的指责我,「不要羡慕別人的轿车。等你长大后,会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

  父亲接著说:「目前我们国家正迅速发展中。首领大人在党第五次大会中提出六年计画,六年计画完成后,我们家也会有电视,还会搬到大楼去。你祖母住的明川郡也会有巴士进入,以后去祖母家,就不用从明川邑走到黄谷里,坐巴士就行了。你长大后,到了父亲这个年纪,我们也会像日本一样,家家户户都有轿车,到了週末就能去南浦、元山、咸兴,到海边玩水。」

  在需要烧蜂窝煤的小单层房听到父亲的话,彷彿像梦中的童话。听到我们可以住在大楼,还会有轿车,我的心情激动不已。之后我再也不曾追过「驻胞」的私人轿车了─在北韩將驻日同胞称为驻胞。到了晚上和社区孩子们一起去的邻居有钱人家看电视,我也不再羡慕了,因为我想到父亲说我们家也会有电视。父亲的信心,传达给不到十岁的我,这是对体制的信念,也是当时的社会气氛。

  那是大家都靠薪水和配给生活的岁月。没人过得特別好,也没人过得不好。北韩歷史发展过程中,在一九六○年中半起到一九七○年代中半为止,是最好的时期。这个时期正是我的青少年时期。

  还有一件哀伤的事。有个叫顺哲(순철)的同志,他擅长踢足球,很爱调皮捣蛋。顺哲也是打纸牌的高手。拥有比別人更多的纸牌,在社区和学校內席捲了同志们的纸牌,我也非常喜欢打纸牌。那一天,顺哲和几个人在玩纸牌,经过的安全员突然说要看纸牌。安全员捡起了几张纸牌,询问这是谁的。用白色的道林纸做的纸牌是顺哲的,把纸牌翻过来,是金日成劳作最前面收录的金日成照片。

  不能用「父亲元首大人」的肖像画做成纸牌,这是小小年纪就知道的事。顺哲以外的孩子们都高喊著,「呀,糟糕了!我们作梦都没想到,顺哲会把金日成肖像画做成纸牌。安全员问顺哲家在哪里,隨即就消失了。他们去了顺哲家,不久后再次回来。听到顺哲的母亲痛打顺哲的声音。顺哲发出淒惨的叫声哭泣,我们也害怕得纷纷回家。

  几天后,听说了顺哲家被流放到乡下的消息。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严重到会被流放下乡。载著搬家行李,顺哲家离开社区的那一天,没有大人送行。只有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告別,顺哲在车上不断哭泣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之后父亲叮嚀我,不要对金日成肖像画动手脚,否则就会像顺哲家那样遭流放。英文学好才能过得好

  一九七四年七月,我从人民学校毕业。人民学校是四年制,我的成绩在四年內都在级第一名到第三名之间。即將进入中学,然而我从未认真思考过未来。我以为我会像社区內的哥哥那样,从苍田人民学校毕业后,前往西门中学就读。西门中学和母亲任职的西门人民学校只有一墙之隔。

  我记得父亲和母亲,曾因为我的前途问题吵过架。母亲说:「要送到平壤外国语学院。」父亲说:「要让大儿子当口译官吗?要像我这样培养成为建筑设计师,不然也要是机械工学博士或是太空人。」母亲的看法如下,「科学家、技术人员没有前途,未来要当政治干部或是外交官才能过得好。目前西门人民学校毕业的干部家孩子们,都在准备外国语学院考试。是干部们更了解国家的未来,还是你更了解呢?」

  干部们更了解未来的这句话,似乎让父亲无话可说。当时西门人民学校附近,住了很多中央党员家族和党干部主治医。因为专门治疗干部们的南山医院就在附近。这些人当中,很多西门人民学校的学生家长。母亲从家长那里收到请求,「拜託请推荐我的孩子去平壤外国语学院。」

  有这类经验的母亲说:「现在要会说英语才能过得好。有力家庭的孩子们,都申请读英语学系。」试图说服父亲。父亲不耐烦地说:「学习外国语,要学俄语才能去苏联,学美国傢伙的话要做什么?」却敌不过母亲的固执。我的未来就这样决定了。

  当时各人民学校对於平壤外国语学院应试生都有人数限制。假如苍田人民学校家长中,有许多中央党干部或是南山医院的医生,那我一定连应试的机会都没有。幸好苍田人民学校附近住的比较多人民武力部的干部,军干部在当时为止,都不晓得让子女学外国语是有利的事。

  我们学级包含我,有四人参加平壤外国语学院考试,三人合格。曾经当过北韩副主席崔庸健司机崔先生的儿子崔永学(최용학),和我青梅竹马的朋友全仁哲(전인철)还有我合格了,中央党司机的儿子却落选了。全仁哲和我按照志愿进入英语学系,崔永学则进入法语系。苍田人民学校担任少年团委员长的韩哲范(한철범)等人全体共十一名合格。

  关於韩哲范,有特別要补充的故事。进入法语系就读的韩哲范,毕业后在贸易省工作,一九九○年代初期,被派遣到北韩驻法国贸易代表部担任书记官。二○○○年代后半,进入某个特殊机关,在中国工作。担任金正男財政支援作用的他,在金正恩执权时被召唤回平壤,遭到枪杀。理由只是因为和金正男比较亲近。他的夫人和子女,也被带往收容所。夫人是北韩知名的声乐演员朱昌赫(주창혁)的次女。曾经是韩哲范姻亲的朴明浩(박명호)幸运地免於左迁的命运,目前在北韩驻中国大使馆担任公使。那是因为有金正恩的「特殊照顾」,他才能继续在大使馆工作。

  我从一九七四年九月一日起,进入平壤外国语学院英语学系,就读一年二班。由於搭地下铁通勤,有种每天绕著平壤市转的感觉。当时要带著被称为「辩当」的便当。我在平壤外国语学院初次目睹了北韩的新现实。干部家庭子女们佔入学生的四分之一。英语学系一年级共有三个学级,我说几位最高位阶人士子女,有许錟外交部长的女儿许英姬,金日成责任书记的女儿崔善姬,金永南常任委员长的儿子金东浩等人,还有人民武力部长吴振宇的女儿吴善花(오선화)和三楼书记室长李明济的女儿。崔善姬目前为外务省美国担当副相,金东浩目前为北韩驻中国大使馆参事。

  在苍田人民学校干部家庭的子女很少,也没听说有人坐著父亲的轿车上下学。当时北韩让干部家庭的子女们,多半在南山人民学校和南山中学受教育。意图和一般居民的子女隔离开来。金日成的子女们金正日、金敬姬、金平一、金敬珍、金英一,也是从南山学校毕业。在平壤外国语学院,看到干部家庭的子女们,受到了极大的衝击。本来以为是依靠父亲,不太会读书的,没想到反而比一般居民的孩子更热中读书。虽然不晓得家里如何交代,总之非常认真学英语。看到他们,我產生了自觉,未来若想成为干部,一定要认真读书。

  任何国家、任何社会都会有菁英教育,北韩也没有例外。在北韩,菁英养成是从中学阶段开始。到一九六○年代为止,中等教育阶段的菁英养成基地只有两个地方。一是金日成解放后在万景臺建立的万景臺革命学院,另外是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两所学校都有「革命」的单字。

  为了养育在满州进行抗日武装斗爭后战死的战友们的子女,解放后,金日成在万景臺建立了寄宿学校。此时称之为万景臺革命家烈士子女学院,之后在学院名称前加上革命的一词成了惯例。金日成將战死者的子女们从满州带回来,让他们进入万景臺革命学院就读,打算將他们培养成支撑北韩体制的基柱。

  金日成引发六二五战爭,將自己所属的最高司令部护卫工作,交给万景臺革命学院出身的人。这称之为「亲卫中队」。金日成说「父母们和日制战斗死去,不能连他们的孩子们都变成战死者」,不將他们送去战场,只担任警卫。金日成在战爭结束时,將他们送到苏联和东欧国家留学。实际上他们担任战后復原建设,和一九七○年代金日成、金正日后继体制架构的基柱角色。万景臺革命学院出身的人当中,爬到高阶的人物有姜成山和延亨默(以上为总理)、金焕(김환)(副总理)等党干部们,和担任人民军总参谋长的吴克烈、,金永春等人。

  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让很多因六二五战爭等变成孤儿的人入学。一开始也將他们送至苏联和东欧,然而无法全部都送出国。到处成立孤儿院,由国家养育孤儿,部分优秀的儿童进入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就读,並教授他们外语。到一九六○年代为止,外国语学院和外国语大学毕业生,几乎都是战爭孤儿出身。战爭时失去父母,对於韩国和美国的敌对感相当强烈的他们,形成外交官集团,根据金日成的意思,忠实执行外交战士的角色。

  一进入一九七○年代,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隨著岁月的流逝,入学者就多是干部家庭的子女。干部们预测北韩社会已形成了新的阶级分化过程,外国语专家的经济情况会更好。

  一九六○年代经歷过中苏纷爭的金日成,在一九七○年劳动党大会,將对外政策方向开始转向强化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关係。外国语专家的需求激增。一般人不懂这样的潮流,然而干部们早就看穿了。从一九七○年代初起,干部家庭的子女们聚集到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背景就是这样。反之,为了成为军事干部或党干部升学的万景臺革命学院,人气逐渐下滑。平壤外国语革命学院在战爭孤儿入学生渐渐都毕业后,一九七○年代初从校名当中刪除了「革命」这两个字。平壤外国语大学出身的脱北者

  北韩的外国语专家培养体系有两派。从平壤外国语学院毕业,升学到平壤外国语大学,或是金日成综合大学外文学系的路线。若是就读平壤外国语学院,就会持续念到外国语大学。外国语学院就是外国语大学的准备课程。从一九七○年代初开始,也有从直辖市和各道设立的外国语学院升学的情况。主修英语和俄罗斯语的毕业生当中,擅长读书且成分佳的,就能升学至平壤外国语大学,或是金日成综合大学外文学系。

  入学后发现,平壤外国语学院实行其他中学內没有的严格菁英教育。每个月都有学业竞赛,公布栏会从第一名公告到最后一名。我们学年的第一名,通常由目前在保卫部工作的黄成必(황성필),和平壤外国语大学教务部学长车哲浩(차철호)包办。对我而言是强大的竞爭者。我通常在第一名到第五名之间上上下下。

  平壤外国语学院有个专属的特点。第一是会使用外国教科书,上课时间要背英国的BBC灵格风(Linguaphone.英语会话教育节目)教材。会播放录音带,要模仿英国人说话的口音。后来经常接触韩国外交官,然而英语发音大多是北韩外交官较准確。南北间的听力教育方式似乎有差距。这样的教材,一般是无法取得,也不能取得的物品。不能向外人展是外流。

  灵格风教材收录了多元图片。像是英国人的家庭景象、早餐的画面、购物场面等,客厅里有沙发和宠物,购物以轿车出入。麵包﹑奶油、起司﹐培根等也是第一次接触到的单字,也是第一次知道英国人早餐都喝茶或牛奶。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生活。我受到了衝击。小时候,登上月球是我的梦想,然而看到英语教材后,我想去英国这个国家看看。

  父亲看到图片后,佩服地说「欧洲真的过得很好」。当时北韩动各种宣传手段,持续播放歌曲〈世上没什么好羡慕的〉。內容说著北韩是世界上適宜人居的国家。居民们也每天唱这首歌,在平壤外国语学院却向学生们展示真的令人羡慕的其他世界。

  平壤外国语学院偶尔也会放映外国电影。英语系播放美国或英国电影,俄罗斯语系播放苏联电影,法语系则播放法国电影。至今我仍记得《真善美》、《欢乐满人间》这些电影,也学习在外国电影內登场的名曲。毕业后要面对外国人时,要唱几首外国歌曲,这是为了展现出北韩不是封闭社会的教育。但我们被教导不能在北韩居民面前唱这些歌曲。

  在北韩一般人偷偷看外国电影是严重犯罪,甚至会被处刑。当我说学校播放美国电影时,连父亲都半信半疑。不过为了菁英教育,连美国电影都允许观看。菁英教育和一般教育完全不一样。

  第二个特殊之处是前后辈文化。就算是大一届的前辈,后辈们也要无条件服从。偶尔会有前辈们殴打低学年的后辈们,教师常常会当作没看见。成人之后见面也维持原来的关係,在外务省內遇见学院前辈们,即使后辈的职级较高,也要用敬语。

  第三是体育文化。举个实例说明,连金日成综合大学都没有游泳池,平壤外国语学院却有奥运规格的游泳池。平壤外国语学院出身的人若是体育不好,就无法得到好待遇。相较於读书,要擅长体育才会受欢迎。和其他中学或专业学校进行体育竞赛不能输。到了午休时间,无条件要到操场玩足球、桌球或篮球,和其他学部踢足球时,简直是战爭级的水准。

  若是在比赛中输了,英语学系的前辈们会出来骂人。目前在北韩要成长为外交官或是贸易工人最快的捷径,就是进入平壤外国语学院就读。这样才能进入外国语大学或金日成综合大学。学校人才济济,还有许多知名人士。首先有目前的劳动党副委员长李洙墉、外务相李勇浩、在党书记室直接辅佐金正恩的书记室副部长白顺行等。还有几年前被处刑的国家保卫部的副部长柳京、目前外务省第一副相金桂宽、美国担当副相崔善姬等人。

  平壤外国语学院、外国语大学出身中的人,也有相当多数流亡到韩国。最先来到韩国的人,是犯下一九八七年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註63的金贤姬。我知道她和我同年纪(一九六二年生),那么她应该是和我同学年,或是大一届的前辈。但我不记得曾在外国语学院看过她。只是大韩航空事件后,北韩有传闻指出,金贤姬是平壤外国语大学日本语系的,在对外经济委员会工作的她父亲及全家族都不见了。

  之后的流亡者,有前国家安保策略研究员高英焕(고영환)副院长,之后有法语系康明道,英语系金光进(김광진)、德国语系崔世雄(최세웅)等人来到韩国。

  这是已经广为人知的人物,可以指名道姓,然而还有许多校友连流亡事实都没公开,为了统一而努力。我在想,现在是否还不到组织平壤外国语学院韩国校友会的时刻。若是到了那一天,我、妻子和两个儿子一定会加入正式会员。我们一家都是平壤外国语学院的校友。可惜的是平壤外国语学院毕业生当中,有许多已遭到肃清,或是生死行踪不明的。妻子的班上同学有一半联络不上,应该是和丈夫一起被肃清,或是被流放。

  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

  「金贤姬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是我进入外务省发生的事,因此印象深刻。刚开始,我对党的所有政策和宣传毫无怀疑地接受。然而从金贤姬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起,我发现了北韩劳动党的政策,有公开部分和非公开部分这个惊人的事实。

  当时北韩媒体宣称,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是韩国自导自演,每天谴责韩国和美国,外务省欧洲局却採取相反的行动。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的主嫌北韩特工组,在欧洲进行事前適应训练。事件后,欧洲国家向北韩强烈抗议,外务省欧洲局则是急著平息这件事。奥地利、南斯拉夫等和国际刑警组织合作,全面调查北韩特工组在当地的停留过程。

  同样身为共產体制,东欧圈国家並未向北韩公开抗议,只有奥地利对於北韩驻维也纳大使馆,採取大幅缩减外交官人数的制裁措施。北韩驻维也纳大使馆,扮演的作用是前进西方国家的海外公馆据点。多数的专业交官,和北韩劳动党调查部等特殊机关要员们具有外交官身分。

  北韩辩解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不是北韩引起的,要求收回外交官下放措施。然而奥地利却威胁,若是北韩继续否认,就不得不公开北韩特工组在维也纳的停留过程。北韩只好选择退让,以沉默因应。奥地利没向媒体公开北韩特工组在维也纳的训练,悄悄带过了。对北韩来说是很庆幸的事。

  我观看这样的过程,了解了「反对所有恐怖攻击」的党的政策不是事实。我在中国留学时发生的「昂山恐怖攻击」,世界媒体报导是北韩的所作所为,我却坚信这是「反北宣传攻势」的党的主张。而直接目睹了大韩航空飞机爆炸事件后,外务省內发生的事,我的心情多少也些复杂。

  「就算多討厌南朝鲜,忌妒首尔奥林匹克,怎么会杀死无辜的人们呢?」

  我感受到这样的陌生感,却仍相信「在革命过程当中,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北韩式暴力革命理论。

  「若想让首尔奥林匹克泡汤,非这样做不可」,將党的事业合理化。然而却不得不说是苦涩的回忆。和核心游击队员出身家庭结为亲家

  在北韩没有选择职业的自由,即使是留学生也不例外。党干部根据留学生的学业成绩和出身成分等,分配到外务省、保卫部、人民武力部、贸易省和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等,对外事业机关。

  留学生们最討厌的是大学教师、科学研究机关、外语出版社或是朝鲜中央通信社,这类没「油水」的地方。反之贸易省、对外保险总局、进行武器交易的九十九號总局那样,可以接触到外匯的机关最受欢迎。

  目前虽然有些许改变,外务省仍是留学生们喜爱的机关之一。我在一九八八年十月得到外务省任命,常有干部家庭想跟我相亲。只要跟谁家的女儿结婚,就能送到瑞典或瑞士这样的好国家,前途一片光明。

  进入外务省时,我满二十六岁。当时在北韩是適合组织家庭的年纪。之前多少有相亲的机会,但几乎没有和干部家的女儿见过面。

  父母希望找个適合我的妻子,条件非常明確,因为结婚后要当外交官夫人,最好是在外国语大学或是金日成综合大学主修英语的女性,最好是年纪比我小,比我弟弟(一九六七年生)大。这就意味著要找在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六六年之间出生,且在外国语大学或金日成综合大学主修英语的女性。在平壤这块土地上,这样的人並不多。我和几个人相亲过,但是结果並不顺利。

  当时正在谈恋爱的金东浩出面了。东浩正在和外国语大学英语系李明姬(이명희)交往。东浩介绍的人,是和李明姬同一学级的朋友吴惠善(오혜선)。可是她的家庭环境非常复杂。似乎不太適合我们家庭。

  吴惠善的父亲是人民军中將吴起秀。当时在金日成政治大学任职校长。房子是二十四小时有武装步哨站岗的独栋住宅,就在金日成政治大学区內。到此为止已经够「复杂」了,加上吴起秀是吴白龙的姪子。吴白龙是和金日成一起进行游击队员斗爭的人。吴白龙的长男吴锦哲(오금철)是空军司令官,次男吴哲山(오철산)是海军政治委员。所以吴起秀的表兄弟是空军和海军的首长。正好是吴白龙家族看来掌握著北韩军的时期。

  我不太愿意,拒绝了东浩的提议,父母也觉得平凡家庭的女孩更適合。然而东浩说,虽是干部家庭的女儿,但品行纯粹良善,说尽了各种好话。我听说一九八一年坦尚尼亚总统朱利叶斯.尼雷尔访朝时,那位女孩代表朝鲜少年团进行「迎接报告」的。

  朝鲜少年团的迎接报告,是在外国高层访朝时进行。一般金日成会到机场迎接,和外国高层搭乘敞篷车,绕行平壤市区一圈。数万名青少年等待的四二五文化会馆前广场,或是开城门前广场等欢迎活动场,由朝鲜少年团联合团体委员长男学生和女学生,两人走向前来。男学生用朝鲜语,女学生则用英语说「欢迎阁下访问我国」的欢迎致词,金日成和外国高层牵著两名学生的手,经过欢迎群眾,再次搭乘敞篷车。在迎接国宾的欢迎活动中,对金日成进行迎接报告,这就意味著外貌出眾。

  我假装拗不过,接受了东浩的提议,父母亲也说去见见看。然而隨便见干部家庭的闺女,有可能会很难堪。万一她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有可能透过外务省干部施加压力。

  我去找外国语大学英语教师崔金善(최금선)老师。她是我的恩师,崔老师当时也是吴惠善的导师。和崔老师曾经住在同一个社区,连父母亲也认识她。我问崔老师,吴惠善是怎样的学生,她第一句话就赞口不绝,还说「就算结下百年佳约也不会后悔」。

  一九八九年四月的某一天,在牡丹峰繁花盛开的路上,第一次遇见我的妻子吴惠善。没说几句话就知道,没有必要再说了。当时我充满自信,就北韩基准而言,大学毕业,去中国留学两次,拥有一份好工作,是劳动党党员,具备了「一万分新郎」的条件。实际上在遇见妻子前,我曾经和许多人相亲过,却没有人能佔据我的心。然而我却对妻子一见钟情,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

  那一天我立刻就带她回家,父母亲也非常喜欢他。在妻子的鼓励下,当天也去拜访了妻子家,岳父著急忙搭车回来。

  岳父、岳母似乎从东浩的女朋友那里,听说了许多关於我的事。事情就这样顺利进展下去。

  当时妻子还在上大学毕业班,两家长辈说要先举行订婚仪式。距离第一次见面不到一个月寄就订婚了,同年十月十七日举行婚礼。我们夫妇在结婚前,以朝鲜青年学生代表团成员的身分,参加了在平壤举行的世界青年学生庆典。韩国是由林琇卿参加。年轻人参加的庆典现场,我们得到无数代表团成员的祝贺,那也是难以忘怀的回忆。

  在贸易省工作的妻子

  妻子的祖父吴道玄(오도현),是六个兄弟中的老大。因此是兄弟当中唯一一个念到中学的人。他的弟弟吴白龙,本名是吴秀玄(오수현)。「白龙」是金日成取的名子,指的是像白龙一样擅长战斗。

  妻子的祖母申一(신일)在金日成游击队员部队担任炊事队员。是在金日成的回忆录《金日成回忆录:与世纪同行》中,也出现过的女性游击队员。祖父以日本军討伐队的身分牺牲,祖母在我们结婚隔年离世。去妻子娘家时,祖母会叫我坐下,告诉我住在满州的故事。这是妻子家的人都已经听腻的家族史,然而我觉得祖母的故事非常有趣。当时还活著的游击队员女队员有时会去找祖母。祖母这样说。

  金日成偶尔会来吴道玄夫妇居住的村庄,就武装斗爭组织问题等,和青年们召开会议。在大多人是文盲的村庄內,和读过中学的吴道玄最谈得来。有一天在吴道玄的家里吃午餐,当时只有两岁的岳父一直缠著金日成。金日成把弹药口袋里的子弹拿出来交给岳父,叫他拿去玩。之后吴道玄在和日本討伐队的战斗中壮烈牺牲。大哥死后,老二吴白龙加入金日成游击队。老三和老四也紧跟在后。这些兄弟跟隨金日成前往东满州,老三和老四都牺牲了,只有吴白龙活下来。

  解放后,金日成建立万景臺革命家烈士子女学院,將以岳父为首的游击队员烈士子女,从满州带回来让他们念书。之后六二五战爭时,岳父在最高司令部「亲卫中队」服役后,前往苏联莫斯科留学。这是「革命家烈士子女」们会走的典型过程。

  留学后,担任外务省苏联负责人,金日成將游击队员子女们带往人民武力部,以人民武力部总政治局干部局长的身分再次入队。之后官运亨通,曾任总政治局干部局长、一○五坦克师团政治委员、板门店军事停战委员会北方次席代表、金日成军事大学政治部总长,最后成为培养北韩军的政治干部的金日成政治大学校长。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一辈子都在独栋住宅舒服长大的妻子,嫁到我们家后吃了不少苦。当时我们家是在牡丹峰区域凯旋洞的三房小大楼。妻子用惯了只有干部家才有的瓦斯炉,来到我们家,不晓得如何使用石油炉,我还帮忙了几次。一开始母亲非常担心,不过妻子很快就適应了,还让擅长做菜的父亲赞不绝口。

  岳父也非常喜欢我。只要到了週末,妻子和我就会一起在妻子的娘家度过,岳父知道我喜欢啤酒,经常把啤酒拿出来给我喝,这是连小舅子们都喝不到的。曾在外务省担任苏联负责人的岳父,询问我很多关於国际情势的事。在北韩这个封闭的社会,连军事大学的校长都和外界资讯隔离。岳父听我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对朝美会谈的过程表现出兴趣。

  妻子於一九八九年九月大学毕业,进入贸易省。外务省和贸易省就在金日成广场之间。我们夫妇每天早上一起上班,有时会约好时间,在地铁站胜利站前碰面,一起下班。真的是每一天都很幸福的。

  我將妻子在金日成与坦尚尼亚总统面前,进行迎接报告的照片掛在客厅墙壁上。同事们来家里玩时炫耀了好几次,我还被同事们嘲笑是「第一名傻瓜」。在北韩炫耀妻子的人会被称为「第一名傻瓜」。

  一九九○年大儿子出生。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孙子,因此由我的父亲取名。汉字意思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决定,未来会扬名世界。然而北韩是除了金氏三代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成为主人的社会。之后我们离开北韩居住在自由国家,我似乎能了解父亲有何先见之明。

  註60:町步(韩语:정보)土地单位,一町步约为九九一七‧四平方公尺。

  註61:普韦布洛號绑架案件(푸에블로 호 납치 사건)美国林登.詹森政府时期的一九六八年,美海军所属的侦查舰普韦布洛號,在朝鲜敏主主义共和国元山前的海上,被北韩海军绑架,八十二名美国海军人员被抓走十一个月后才被释放。

  註62:板门店事件(판문점 도끼 살인 사건,即斧头杀人事件,韩国方面称之为「板门店斧头暴行事件」(판문점 도끼 살인 사건)、朝鲜方面称之为「八一八板门店斧头杀人事件」)是指一九七六年八月十八日,美军在朝鲜半岛板门店附近的「共同警备区域」砍伐杨树时,遭到朝鲜军人的攻击,两名美军军官被斧头砍死。事件发生后,朝鲜半岛局势一度紧张。

  註63:大韩航空八五八號班机空难发生在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事件导致一百一十五人遇难。嫌犯金贤姬供述,她与她的搭档都是朝鲜特工,进行这次行动的目的,在於阻止韩国举办汉城奥运会。但朝鲜从未承认过此事为其所为,並认为是韩国自己炸毁飞机並陷害朝鲜。嫌犯金贤姬被汉城法院判处死刑,但一年后被韩国总统卢泰愚宣布特赦。金贤姬在一次的电视访谈中首次披露大韩航空八五八班机爆炸案的犯案动机,称是时任朝鲜国防委员长金正日企图阻止一九八八年汉城奥运会的举办而下令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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