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破再考
第三纪元后期是一个不平凡的时期，宗教的混乱和创造都在此期间发生。尤瑞尔七世统治时发生的各种剧变，只是最终导致塞普汀王朝消亡的历史力量的外在体现。所谓的“龙破”最初于此时提出。这段时期帝国内部邪教横行，宗派林立。只有一个传说能够将泰伯·塞普汀崛起的事件串联起来，即“王朝建立之谜”——当然专指塞普汀王朝。
龙破理论的基础现在被认为是《塔玛瑞尔大百科全书》中所收录时间线发生的一个错误。此书始印于第三纪元12年，也就是泰伯·塞普汀统治初年。那时艾利诺档案馆还对人类学者开放。现存的阿莱西亚时代的记录已属凤毛麟角。阿莱西亚时期的人有计划地烧毁了所有能找到的图书馆，他们自己留下的记录又在正义战争期间大量被毁。
《塔玛瑞尔大百科全书》的作者显然对于阿莱西亚时代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当时的纪年历法。我们现在知道这种历法基于当时高阶女祭司对未来预见的长度——从几周到数月不等。通过对现有预言卷轴的分析，以及对阿莱西亚时代神庙的研究，我估计阿莱西亚秩序组织的统治时间大约持续了150年左右，而不是书中声称的1008年。这段时间在历史记载中居然比实际多出将近一千年的现象是个谜团。它被人们普遍接受但未能得到合理解释，直到洛克汗教会在第三纪元后期出现——那时龙破学说刚刚被提出。由于这种断代（和解释）在当时广为流传，之后又被史学家记载传至今日，它已成为一种传统。但回想一下第三纪元的历史学者距离阿莱西亚时代已有两千多年之久，历史学并未发展完善，还需要当时为数不多的早期文献。
时至今日，现代考古学和占卜学都印证了我对阿莱西亚时代断代的最初构想：所谓龙破只是第三纪元末由于学术错误而产生的假说，并得到了末世论和纳米迪安学说的滋养，被学术惯性保存至今。
第三纪元119年，正值安提奥图斯一世光辉灿烂的统治行将结束之际，他的侄子瑟里兹·佩拉吉奥斯·塞普汀，也就是他皇位的第五顺位继承人降生在路尽城王国王室。在佩拉吉奥斯出生前的年月里，路尽城王国的玛格努斯国王不仅是安提奥图斯皇帝的御弟，同时也被皇帝倚为左膀右臂。路尽城王国因而赏赐丰厚，圣眷隆盛。
很难说佩拉吉奥斯的疯病最早发作于何时。事实上，在其短暂一生的前十年里，整个塔玛瑞尔大陆都一直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中。当佩拉吉奥斯还是一岁大的婴儿时，他的大伯父安提奥图斯一世驾崩。安提奥图斯皇帝的女儿金泰拉，同时也是佩拉吉奥斯的堂姐继承其父的皇位，史称金泰拉二世。这位女皇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魔法师和奥术师，但假如她同时再具备预知未来的能力的话，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离皇宫。
很多学者对诸王夺位的红钻战争都有研究，不过绝大多数史学家们都认定：金泰拉二世的皇位是被她和佩拉吉奥斯的堂兄，也就是尤瑞尔所篡。尤瑞尔后来自封为尤瑞尔三世，而这一谋逆之举受到他那号称“独孤城狼心女王”的母亲——波特玛女王的全力襄助。金泰拉二世在位仅一年就在一场战役中被俘，随后被关押于格伦角的一处暗无天日的帝国地牢中。
整个塔玛瑞尔帝国都被卷入了尤瑞尔王子的夺位之战，而由于女皇金泰拉被羁押于高岩，那里的战斗显得尤其血腥惨烈。佩拉吉奥斯的父亲玛格努斯国王和他二哥塞弗鲁斯，同时也是佩拉吉奥斯的二伯父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波特玛女王母子。此举大大激怒了伪帝尤瑞尔三世和他的母亲狼心女王，于是战火延伸到了玛格努斯国王的领地——路尽城。佩拉吉奥斯和他的母亲乌塞拉王后，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仓皇逃离王国，前往巴菲拉岛暂避兵锋——巴菲拉是乌塞拉娘家迪仁尼家族的居住地。时至今日，迪仁尼家族仍在这古老的岛屿上保留有住宅。
值得庆幸的是，关于佩拉吉奥斯在巴菲拉岛上的孩提时代留下很多书面记载。这些记载是由他的护理人员和拜访者所留下的。所有见过他的人无一例外将他描述成一个对运动、魔法和音乐感兴趣的英俊漂亮男孩。就算这些话都是缺乏率真的外交辞令，当时的佩拉吉奥斯看起来仍像是塞普汀王朝未来的栋梁。
佩拉吉奥斯满八岁时，他二伯父塞弗鲁斯在伊驰达格战役中俘虏了篡位者尤瑞尔三世，随后即登基为帝，史称塞弗鲁斯一世。他在统治时期的前十年里一直都在同他的姐姐——狼心女王波特玛交战。佩拉吉奥斯参加的第一战就是围攻独孤城王城之战。此战随着波特玛女王之死结束，整个红钻战争也落下帷幕。作为封赏，塞弗鲁斯一世将波特玛女王的领地独孤城王国分封给他，于是佩拉吉奥斯成为独孤城的国王。
作为独孤城王国的国王，一言一行皆受公众瞩目。于是佩拉吉奥斯那离经叛道的行为逐渐开始为人注意。因为他是塞弗鲁斯皇帝心爱的侄子，外交官们对他少有批评言论。在他当国王的前两年里，佩拉吉奥斯的体重减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成为独孤城国王四个月后，来自黑檀木之心的一名外交官这样描述佩拉吉奥斯：“强健的灵魂，硕大的心脏，才让他的腰部感觉加宽了一些”；五个月后，从第一要塞来拜会他的一位公主在写给她哥哥的信里这样提及佩拉吉奥斯：“当佩拉吉奥斯国王握住我的手时，我感觉像是被一具骷髅拉着——他实在是太瘦弱了！”
塞弗鲁斯皇帝未曾婚娶，因此在他驾崩后也无任何子嗣继承其皇位，而此时距红钻战争结束仅仅三年。作为皇帝唯一在世的弟弟，佩拉吉奥斯的父亲玛格努斯国王离开自己的领地路尽城前往帝都继位，史称玛格努斯一世皇帝。玛格努斯皇帝此时已经人过中年，而其皇长子——现已进位为哨卫城亲王的佩拉吉奥斯——那特异的性格日益受到整个塔玛瑞尔帝国所瞩目，开始变得声名狼藉。
有关他任哨卫城亲王时的所作所为有很多逸闻，但少有完整的书面文件保留下来。据说有一次，佩拉吉奥斯恶作剧般把自己和席文纳尔王国的王子和公主们关在他的房子里，后来又莫名其妙将这些王族们放出来——不过随从们却在门边捡到一张还未曾署名的宣战声明。又有一次，在一个节日盛典上，佩拉吉奥斯边发表演讲边当众将自己的衣服脱光，这一举动没少加重其护卫们的负担。后来，佩拉吉奥斯秉承父命同卡塔利亚·拉西姆——一位漂亮的黑暗精灵女性结了婚。他的妻子同时也是一个古老高贵的黑暗精灵家族的女继承人。
诺德国王同黑暗精灵结婚并不会对增加其影响力有什么益处。因此绝大部分学者认为这场联姻基于以下两个原因：首先，玛格努斯皇帝希望借此巩固同儿媳家族的居住地——黑檀木之心之间的联盟。至于黑檀木之心的邻居哀伤之城——晨风王国的首府，自古以来就是帝国的盟友。同时，他们在红钻战争中也是塞弗鲁斯和玛格努斯的支持者——其女王巴兰兹亚的王夫在红钻战争中战绩卓著，军功累累。而在此期间，黑檀木之心却在暗地里（此事路人皆知）同尤瑞尔三世及其母波特玛女王眉来眼去，互通消息。
其次，这场婚姻还出于对卡塔利亚容貌的考虑。由于卡塔利亚天生丽质，使得她能在外交事务中游刃有余。如果说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在佩拉吉奥斯发神经后有效地给他掩饰和救场，这个人就是她了。
第三纪元145年次种月8日，执政八年的玛格努斯一世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佩拉吉奥斯的姐妹乔拉瑟接替佩拉吉奥斯成为独孤城王国的女王，而佩拉吉奥斯和他的妻子卡塔利亚则飞骑驰往帝都接受加冕——他们分别被加冕为塔玛瑞尔帝国的皇帝和皇后。据说在加冕典礼上，当皇冠戴到头上时，佩拉吉奥斯却突然莫名晕倒。当时，一旁的皇后卡塔利亚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才没使其当众出丑。这个动作很小而且事发突然，以至于只有最靠近王座的人才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传闻也和佩拉吉奥斯皇帝其他诸多糗事一样无法被证实。
佩拉吉奥斯虽然被加冕为帝，但他从未真正履行过自己作为皇帝统治塔玛瑞尔帝国的责任。所有的决定都由皇后卡塔利亚和元老院做出，同时给疯皇佩拉吉奥斯救场的任务也落到了他们头上。然而，佩拉吉奥斯三世的荒诞故事在他统治期间却不断上演。
据说当黑玫瑰的亚龙人大使来皇宫拜访时，佩拉吉奥斯皇帝在与他的谈话中一直发出猪一样的呼噜声和鼠一样的吱吱声，仿佛这两种声音是这位可怜的亚龙人大使的母语一样。
据说佩拉吉奥斯皇帝还有洁癖，因为很多访客都有被皇宫里一大早嘈杂的洗刷声吵醒的经历。甚至还有传闻说，当佩拉吉奥斯皇帝视察仆人的工作时，他突然跪在地上求他的仆人们给他事做——像这样的传闻估计就纯属杜撰了。
但当事态发展到佩拉吉奥斯皇帝开始在皇宫公然啮咬和袭击他的客人们时，人们不得不把他送往一个隐秘的疗养院治疗。此时距佩拉吉奥斯皇帝登基还不满两年。在此期间一直都由他的皇后卡塔利亚代行摄政。接下来的六年里，佩拉吉奥斯皇帝被安排在一系列的精神病院和疗养院里接受治疗。
在佩拉吉奥斯皇帝养病期间，帝国的背叛者们所制造的种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塔玛瑞尔帝国传播。有关佩拉吉奥斯皇帝的小道消息，以及他在这些疗养院里遭受了所谓“骇人听闻的摧残和折磨”的说法不胫而走。俗话说三人成虎，很多人逐渐开始相信这些说法。在佩拉吉奥斯皇帝被送去治疗后不久，卡塔利亚皇后就怀孕了。一些荒诞流言甚至说皇后将神志健全的皇帝关了起来，令他发疯并最终把他逼成了一个彻底的狂人。皇后对怀孕一事的解释是她曾去过皇帝的疗养院，并在此之后不久就怀上了皇子。然而就连宫廷档案也没有相关记载，人们也就不得不接受皇后关于这件事的说辞。皇后的次子，也就是日后的尤瑞尔四世，是她在佩拉吉奥斯驾崩后与其继任皇夫拉瑞亚特所生的儿子。这件事有根有据，大众倒没什么好说的。
日暮月一个温暖的深夜，贝托尼岛上的吉娜莱丝神殿中，在经历一阵短暂的发热症后，34岁的皇帝佩拉吉奥斯三世撒手人寰。他的皇后卡塔利亚继承帝位，开始了为期四十六年的统治。在她驾崩后，帝位传给了她和先皇佩拉吉奥斯三世的儿子，卡辛德。
佩拉吉奥斯皇帝的疯狂举动倒是被他出生和去世的省份所理解。在日暮月二日这一天，也就是佩拉吉奥斯皇帝的忌日（记录可能不那么准确），人们公开祭拜疯皇佩拉吉奥斯。在这一天，人们可以不受干涉的尽情疯狂。虽然佩拉吉奥斯皇帝是塞普汀王朝历史上最没有作为的皇帝，但毋庸置疑，他一定是名头最响的。卷一
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似乎一直都存在于皇宫之中。这个由各色职员以及地产代理商所组成的公司几乎负责建造和公证了帝国各个角落的每幢建筑。在帝都一处典雅的小广场上，有座造型朴素庄重的大厅坐落于此。自玛格努斯皇帝时代开始，它已在此屹立了两百五十年之久。在这里工作着一群精力旺盛、满怀大志的青年男女，还有像戴科玛斯·斯科提这样的中年人。如果没有委员会，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斯科提更是想也不敢想——确切地说，他是无法想象不在这委员会中任职后，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阿特里奥斯阁下十分清楚你所做的贡献，”总经理一边关上斯科提办公室的窗子，一边说道，“但是你也知道近来形势不好。”
“没错。”斯科提呆呆地答道。
“瓦内克先生的人最近给我们造成很大的竞争压力，如果我们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提高效率。不幸的是，那意味着我们将要解雇一些曾经最出色，但近期发挥不佳的老职员。”
“我能理解。这也是没办法。”
“能理解就好，”总经理微笑着说道，随后他的笑容逐渐退却，“请马上把你的房间清理出来。”
斯科提开始整理手头的工作，准备转交给他的接班人。接替他工作的很可能是年轻的英布拉里奥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青年知道哪里能找到商机。斯科提冷静地盘算着这个青年会如何处理至尊神殿订购全新圣阿莱西亚雕像的合同。大概是捏造一个笔误作借口，然后把责任推到前任戴科玛斯·斯科提身上，同时还能因为校正错误申请一笔费用。
“我有一封给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戴科玛斯·斯科提的信件。”
斯科提抬起头来，一个脸盘圆圆的信使走进他的办公室，递上一封密封信件。他给了那个男孩一块金币，然后拆开信封。通过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一团乱麻的拼写和让人头疼的语法，以及满篇非正式的语气，可以明显地看出写信人的身份——里奥迪斯·贾鲁斯，一个几年前因被指控从事不道德商业活动而离开委员会的前同事。
亲爱的斯科提：
我象（想？）你一职（直？）在奇怪我咋样了，你指定想不到我会在森林里。但那确实是我待的地荒（方？），哈哈。如果你狠（很？）聪明并且想为阿提奥斯阁下（还有你自己，哈哈）挣点外快，那就也来瓦伦伍德吧。如果（不管？）你了解还是不了解最近的政局，那么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两年间波斯莫和他们的邻居艾斯维尔虎人之间有过一场战争。局势刚刚稳定下来，有许多需要重（重建？）。
现在这里生意太火了，我忙不过来，但是（所以？）我需要一个有些影响力的人，一个做我的代理人、帮我草拟文件的人。那个人就是你，我的朋友！到这儿来，再（在？）瓦伦伍德省法莱斯特城的帕斯克大良（娘？）旅店碰头。我会在那里等你两个星期，你不会厚（后？）悔的。
——贾鲁斯
又及：可以的话，带一车木材来
“你拿的那是什么，斯科提？”一个声音问道。
斯科提吓了一跳。是英布拉里奥斯，那张该死的俊脸透过窗口偷窥，脸上的笑甜得能融化最吝啬的资助人和最粗鲁的石匠的心。斯科提把信塞进夹克口袋里。
“私人信件。”他冷冷地说，“我马上就把这里收拾好。”
“我不是想催你。”英布拉里奥斯说，他从斯科提的桌子上抓了几张空白的合同纸，“我刚刚审阅过了一堆合同，下级抄写员的手都开始抽筋了，所以我想你应该没有漏下什么东西吧？”
青年走远了，斯科提拿出信件又读了一遍。他考虑着自己的生活，尽管这种事还很不习惯。他仿佛身处一片灰色的海洋，四周被漆黑且无法逾越的高墙包围，那墙却还在步步逼近。他放眼望去，在围墙之中仅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趁着自己还没再犹豫，他抓起一打写着“皇家钦命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金黄色纸张的空白合同，把它们藏在装私人物品的小包里。
第二天，他匆忙地开始了自己的旅程。他在去瓦伦伍德的商队中定了位置，还安排了本周离开帝都去东南方的单程护送。虽然只有几小时的准备时间，但他在百忙中并没忘记买上一车木材。
“用马拉这些需要额外付钱。”卫队头目说。
“我已经想到了。”斯科提面带像英布拉里奥斯一样的笑容说道。
下午，总共十辆马车从熟悉的西罗帝尔乡村出发。经过野花丛生的田地、轻轻摇曳着的树林、静谧闲逸的村落。马蹄击打石路的笃笃声使斯科提想起，这条道路正是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所造——每十八份重要的修路合同中就有五份出自斯科提之手。
“你带木头来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马车上，一个坐在斯科提身旁、满脸灰色胡须的布莱顿人对他说，“你一定是从商的。”
“就算是吧。”斯科提以尽量神秘的方式说道，然后自我介绍道，“戴科玛斯·斯科提。”
“格里夫·马龙。”布莱顿人说，“我是个诗人，实际上还是古波斯莫文学的译者。两年前，我正在寻找一些新发现的关于莫诺尔拉德拓本的线索，可战争爆发了，我只能离开。如果你知道《绿约》的话，那你一定很熟悉莫诺尔拉德吧。”
斯科提心想那个人可能只是在胡说八道，但还是点了点头。
“诚然，我不敢说莫诺尔拉德和梅·艾雷迪昂一样有名，或是和丹瑟·高尔一般古老，但是我想它对于理解波斯莫的思想本质一定具有重大意义。我觉得关于木精灵对砍自己的树木和吃植物反感的起源，以及他们愿意从外地进口木材的原因，这些在莫诺尔拉德的相关文章中都可以串联起来。”马龙翻着手中的纸页，在找一篇合适的文章。
令斯科提大松了口气的是，马车很快停下来宿营。他们站在高高的峭壁上，下面是一条灰色的溪流，眼前正是瓦伦伍德大峡谷。只有海鸟的鸣叫声才能让人感到西方海湾的存在。这里的树又高又粗、盘根错节，好像千万年以前就开始生长，无法令人看透。几棵朴实的树长在营地边缘，最低的枝杈只有五十英尺高。这种景象对于斯科提来说很富有异国情调，他发现自己想进入荒野的心情如此迫切，以至睡意全无。
好在马龙还以为他又找到了一个对古老文化之谜有着强烈兴趣的学者。他朗诵波斯莫诗歌的原文以及自己的译文直到深夜，还随着诗歌情节时而哭泣，时而怒吼，时而低语地表演起来。渐渐地，斯科提开始感到昏昏欲睡，但是木头突然断裂的声响使他惊醒直坐。
“那是什么？！”
马龙笑着说：“我也喜欢它。‘夜空无月/星光熠熠/罪恶汇集/火焰起舞——’”
“原来是几只大鸟从树上飞走了。”斯科提嘟囔着，朝上空黑影的方向指去。
“我就不去操那个心。”面对这个不专心的听众，马龙有点恼火，“现在听听第四部书第十八节的这首诗是如何描写赫玛·莫拉的求助吧。”
树上的黑影有的像鸟一样栖息在那里，有的像蛇一样爬行，还有的就像人类一样静静伫立着。马龙朗诵他的诗篇时，斯科提看到那些黑影在树木之间轻轻地跳跃，那距离是任何没有翅膀的生物都难以达到的。它们成群地集结在一起，然后再次分开，直到遍布营地周围的每棵树上。突然间，它们从高处跳了下来。
“玛拉在上！”斯科提惊叫起来，“它们就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了！”
“可能只是豆荚啦。”马龙耸耸肩，没有转身，“有的树有着不寻常的——”
营地四处陷入混乱。马车上冲出火光，重伤的马儿嘶号着，酒和淡水从木桶里面泼洒出来。一个灵活的影子掠过斯科提和马龙身旁，以惊人的敏捷和优美的姿势收集了一袋袋谷物和金币。借着周围突如其来的火光，斯科提瞥了一眼：那是长着一条像鞭子般尾巴的健壮生物，有尖尖的耳朵，皮毛上遍布斑点，黄色的眸子里满是狡黠。
“狼人。”他嘟囔一声，将身子缩了回去。
“是卡塞·拉特。”马龙叹道，“这下坏了，这种像虎人近亲的生物是来抢劫的。”
“你确定？”
人们刚开始反攻，那些生物就开始撤退。在护卫商队的战法师和骑士反应过来前，他们已潜入峭壁下的溪流。斯科提和马龙跑到峭壁前，他们看到百尺之下有些瘦削的身影从水中钻出来，甩干自己的身体，然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狼人可没有那么敏捷。”马龙说，“他们明显就是卡塞·拉特，这群该死的蟊贼。感谢斯坦达尔，他们不知道我笔记本的价值。还不算损失惨重。”
“我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我翻译的莫诺里拉德拓本还完好无缺。”诗人格里夫·马龙低声说，“他们很可能会嫉妒我的。”
斯科提本来想告诉马龙自己对他那点财产真看不上，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数了数包里的金币，一共34枚——这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创业者来说真的太少了。
“喂！”林中传来了一声喊叫，一小队穿着皮甲、手持武器的波斯莫从树林中现身，“是敌是友？”
“都不是。”卫队长喊道。
“你们一定是西罗帝尔人吧。”小队的首领笑道，他高挑瘦削，面带狡黠，“我们得知你们在途中的消息。很明显，我们的敌人也一样。”
“我还以为战事已经结束了。”商队中一个商人嘟囔道。他在之前的劫掠中倒了大霉。
波斯莫又笑着说：“战争没打起来，只是一些小小的边境摩擦。你们是要去法莱斯特吗？”
“我不去。”卫队长摇摇头，“就我而言，职责已尽了。马都没了，商队也完蛋了，我的损失太惨重了。”
车队的男男女女都围在他身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威逼利诱，但他仍拒绝再踏入瓦伦伍德半步。“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和平年代，”他说，“那我宁可回去打仗。”
斯科提反其道而行之，试着和波斯莫打上了交道。他以充满权威但又不失友善的口气讲话，就像他对付倔强的木匠那样。“我不指望你们会把我护送到法莱斯特。但我是帝国重要机构——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代理人，来这儿是为了帮助重建，以及缓和与虎人的战争给贵省带来的灾难。爱国主义——”
“二十个金币，行李自己处理——如果你还有剩的话。”波斯莫回答说。
斯科提回想起跟木工协商的时候自己也少有胜算。
有六个人迫不及待地缴纳了费用。那个诗人属于没钱支付费用的，他向斯科提求助。
“抱歉，格里夫。我身上只剩下十四个金币了。等我到了法莱斯特，这点钱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住不上。如果能帮你的话，我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斯科提说着，试图使自己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六人小队和他们的波斯莫护卫开始沿着峭壁边一条石头小路下山。一小时后，他们已经走在瓦伦伍德的密林中。棕色和绿色枝叶组成的树冠绵延无尽，遮蔽天空。千年的落叶堆积在他们脚下，形成了一片深厚、多虫的腐殖质海洋。他们踩着软泥蜿蜒前进了数里，之后在落枝和低矮的藤条中间，又弯弯绕绕地跋涉了数里之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波斯莫不知疲倦地急行军，而帝国人为了不掉队已筋疲力尽。一个五短身材的红脸商人踩在腐烂的树枝上，差点掉下去。他的同伴不得不扶他起来。波斯莫只停了一小会儿，眼睛不时瞥向树上的黑影，然后又以先前的速度行进。
“他们紧张什么？”一个商人喘着粗气说，“还有卡塞·拉特吗？”
“别傻了。”波斯莫笑道，“虎人等生物能如此深入瓦伦伍德？在和平年代？他们没这个胆子。”但是他的口气很难让人放心。
为了避开恶臭的味道，小队从沼泽上方的高处经过。斯科提突然感到饥饿——他已习惯了西罗帝尔一日四餐的风俗。几小时不吃东西的工作不是他作为一个体面职员的常态。他脑子里面晕晕乎乎地思考着已经在丛林中走了多少时间，十二小时？二十小时？一星期？时间已经不重要了。透过植物组成的穹盖只能隐约见到阳光，树木和地上粪便边缘散发出的磷光，是唯一可靠的光源。
“我们能不能就地休息，吃点东西？”他朝前面的向导喊道。
“我们就快到法莱斯特了。”传来的回答在树林间回荡，“要吃东西那儿有的是。”
他们又走了几个小时的上坡路，穿过一堆落木，踩着树木组成的阶梯一级级向上。当旅行者们绕过一个长长的拐角，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条百尺瀑布的中间。当大家开始痛苦地一步步攀爬石堆时，早已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斯科提一直向上爬到石山顶端，他擦干淌进眼睛里的汗水和河水，发现波斯莫护卫在雾中消失了。
法莱斯特在他眼前的地平线上浮现。这座壮观的栎木城市坐落在河流两岸，园林和果园簇拥着这座城市，就像国王身旁的臣民一样。从更近的地方看，组成这座移动都市的树木与众不同：金色和绿色的华丽树冠弯弯曲曲地交织在一起，树木的藤条延伸到地面，树液闪闪发光。五千英尺高、两千英尺宽，这是斯科提所见过最伟岸的植物。可惜他现在就是个快要饿疯了的“职员”，不然的话，一定要放声歌唱。
“咱们到啦。”卫队长说，“这一路不算很远。你们应该庆幸现在是冬季，夏天的时候这座城市会在这个省的最南端。”
斯科提不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高大的城市中心，人们像蚂蚁一样攒动的景象使他不知所措。
“你知不知道一个旅店叫……”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抽出贾鲁斯给他的信，“叫帕斯克大娘？”
“帕斯克大娘？”波斯莫卫队长露出了他那一贯轻蔑的笑容，“你不会想住在那儿吧？旅客们都喜欢树干顶端的埃西亚大厦，虽然贵但绝对值那个价钱。”
“我要去帕斯克大娘旅店找人。”
“如果你非要去，那就坐升降机去哈佛崖再问问路——但是别在西十字路口迷路或者睡着了。”
这话对于那些青年朋友来说好像特别风趣，斯科提穿过弯曲的根系到达法莱斯特底层的一路上身后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地上散落着树叶和垃圾，而且不时会有玻璃瓶或者骨头从高处落下，因此他歪着脖子，一边提防着一边走路。错综复杂的平台网络被固定在粗壮的藤条上，在城中光滑的树干间优美地上下滑动，手臂有如牛肚子般粗细的人操作着它们。斯科提走近平台上离他最近的一个精灵，那人正抽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玻璃烟斗。
“请问你能不能带我到哈佛崖？”
那个精灵点点头，没过几分钟斯科提便已在两个粗枝间两百英尺的高空中了。卷曲的苔藓交叉成网，不均匀地交错延伸着，成为几座小建筑共同的屋顶。小巷里只有几个人，但在前方的拐角处他可以听见音乐和喧闹的声音。斯科提给了法莱斯特的平台摆渡工一枚金币作为小费，并向他询问去帕斯克大娘旅店的路线。
“就在前面，先生，但你现在去是找不到什么人的。”摆渡工指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解释说，“今天星期一，哈佛崖所有的人都在狂欢。”
斯科提在狭窄的街道小心翼翼地走着。尽管地面像帝都大理石铺成的街道一样坚硬，树皮中仍然有一些光滑的裂缝，河流暴露在致命的坠落物之下。他花了一些时间坐下休息并熟悉高处的景观。今天还算是美好的，但没待一会儿斯科提就惊惶地站了起来。他看到就在这几分钟里，下面溪流上的一条被固定住的小舟显然已经移动了数英寸，小舟依旧被固定着。是他动了，周围的一切东西也都随他一起动了。这不是隐喻，整个法莱斯特在行走！考虑到城市巨大的规模，它走得可是相当快。
斯科提站起来，被一团从街道转弯处飘来的香气所包围。这是他所闻过最香的烧烤味儿。这个职员忘记了恐惧，朝那里跑去。
摆渡工所谓的“狂欢”在一个巨大平台上举行。平台被固定在一棵树上，几乎有其他城市的广场那么大。斯科提从没见过这么多奇怪的人摩肩接踵地聚在一起。很多人在吃东西，喝酒的更多。有些人伴着提琴手和坐在高处树枝上歌手的音乐跳舞。他们中大多是波斯莫——纯种的当地人——穿戴着五颜六色的皮革和骨头，还有少数是兽人。在人群中旋转、跳舞和朝彼此咆哮着的是可怕的猿人。几个脑袋在人海上方骚动，斯科提起初以为他们是些高个子，但其实是一群半人马。
“羊肉要吗？”一个干瘦干瘦的老精灵问道。他正在红热的石头上烤一只巨大的野兽。
斯科提立马付给他一枚金币，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条腿。然后又一枚金币、又一条腿。当斯科提被一块软骨给噎到的时候，那人格格地笑了起来，给了他一缸冒着泡沫的白色饮料。他喝了下去，感到一股战栗冲过全身，像是在被挠痒痒。
“这是什么？”斯科提问道。
“贾嘎——就是发酵的猪奶。只要一个金币，我就给你一大壶，另外再烤上一点羊肉。”
斯科提同意了，付了钱，再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后拿着壶挤入人群中。他的伙伴里奥迪斯·贾鲁斯——告诉他到瓦伦伍德的人，却遍寻不见。当喝完四分之一壶时，斯科提停止寻找贾鲁斯。当他把半壶喝完，就开始和众人一起跳舞——当然踢坏了很多木板和篱笆。还剩四分之一时，他开始和一群根本语言不通的生物做起买卖游戏。当整壶都被喝完，他睡成一团，鼾声如雷，而狂欢则在他仰卧的身旁继续进行。
第二天早上，睡梦中的斯科提有一种被人亲吻的感觉。他做了个鬼脸来回应，但如火烧般的疼痛在他胸口蔓延开来，迫使他睁开双眼。有个小牛一样大小的虫子压在他的身上，那钉子般的腿将他按倒，中间旋转刀片一样的嘴正撕裂着他的衬衫。他尖叫着、挣扎着，但野兽太强壮了——他马上就要变成这怪物的一口零食了！
“完了，全完了。”斯科提想道，“我不该离开家。我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城里，说不定还可以在瓦内克先生那里找到工作。我本来可以从初级职员重新开始干，一路晋升上去。”
然而怪物的嘴巴突然松开了。它抖动了一下，喷出黄色的体液，然后死掉了。
“解决一个！”不远处的一个声音喊道。
一时间，斯科提静静地躺着。他的头天旋地转，胸口像在燃烧。他用余光看到了有个东西在动，另一个可怕的怪物正向他跑来。他匆忙乱爬起来，试图让自己逃离，但只听传来一声弓弦的响声，一支箭飞来射死了第二只虫子。
“好箭法！”另一个声音说，“注意头一个！我刚才看它动了！”
一声闷响，斯科提感到又一支箭射中了虫子的身体。他尖叫起来，但是可以听出自己的声音被那只虫子的尸体挡住了。他小心地试着滑出一只脚，在下面转身。但很明显，这么一动让弓箭手以为猎物还活着。又有很多支箭射了过来。最后那个怪物被箭射成了筛子，它的血——可能还有受害者的血——一股股淌到斯科提的身上。
当斯科提还是一个热血青年的时候经常去帝都竞技场参加比赛。他回想起某次自己向一位身经百战的老战士请教，那位战士把自己战斗的秘诀告诉给年轻的斯科提：“每当我不知该做什么并且手中有盾时，我就躲在它后面。”
斯科提听从了这条建议。一小时之后，当再也听不到放箭的声音，他推开那只虫子的残骸，赶紧跳起来并站起身——八个弓箭手正把箭指向他的方向准备射击。当看到他时，他们都笑了。
“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西十字路口睡觉吗？如果一直有你们这些个醉鬼把自己送进它们嘴里，我们怎么可能清除哈沃呢？”
斯科提摇了摇头，然后走回平台，绕过转角来到哈佛崖。他浑身是血，衣服被撕碎了，筋疲力尽，而且因为发酵猪奶正犯宿醉。他现在想要的就是找个地方躺下。他踏入帕斯克大娘旅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阴暗潮湿、树液满地、弥漫着一股霉味的地方。
“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他说，“请问您这儿有没有一个叫贾鲁斯的人？”
“戴科玛斯·斯科提？”胖胖的女老板帕斯克大娘想了想，“我有印象。噢对，他留了张字条，一定是给你的。让我看看被我放哪儿了。”
斯科提：
这么说，你终于成功来到瓦林（伦？）伍德省的法莱斯特了！主和（祝贺？）你！我敢肯定你一路上冒了许多险。可西（惜？）我已不在这里了。沿何（河？）下游有一个村庄叫阿西，我在那里。左（坐？）船来找我吧！再好不过了！我希望你带来了很多合同，因为这些人需要很多建筑。战争将药（要？）爆发了，你懂的，但还要一段时间。现在人们手头还有前（钱？），哈哈。请你紧（尽？）快来这里贱（见？）我。
——贾鲁斯
“所以说，”斯科提暗忖，“贾鲁斯已经离开了法莱斯特，到一个叫阿西的地方去了，只留下糟糕的笔迹和糟烂的语法——阿西也可能是阿赛、阿皮、奥西、英西、俄西或者克拉卡马卡，或者什么别的。”斯科提知道，明智的做法就是终止这次冒险并且想办法回帝都去。他不是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投机商人：他是——或者曾经是——一家成功的私人建筑委员会的资深职员。结果在过去的几个星期内，他被卡塞·拉特抢劫了。然后又和一群傻笑的波斯莫踏上了痛苦的旅程，还饿得半死。被发酵的猪奶放倒后，差点被几只巨大的壁虱给弄死，然后又被弓箭手袭击了。他既肮脏不堪又疲惫难忍，而且他数过自己身上只有十个金币了。可现在，将他深深拖进泥潭的人却不在这儿？！彻底放弃这次冒险是既明智又合理的选择。但此时，在他的头脑中一个细小但与众不同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你的命运。你别无选择，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斯科提转身面对那个胖胖的老大妈——正好奇地看着他的帕斯克大娘。“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最近正处于与艾斯维尔交战位置的小村，叫阿-西什么的？”
“你说阿赛吧。”她咧开嘴笑了，“我的儿子维戈里尔在那儿开了一家乳牛场。那个小村子挺美的，就在河边。你朋友去那儿了吗？”
“是啊。”斯科提说，“那怎么能尽快到那儿去？”
在一段不长时间的谈话、更短时间的坐平台到法莱斯特底部的路程，以及到河边的一阵慢跑之后，斯科提正和一个身材高大，长着金黄头发和咸鱼一样脸的波斯莫人商量运输的事。他自称巴尔菲克斯船长，但即使是极少出远门的斯科提也能看出他是干什么的：一个金盆洗手的海盗、走私贩子，甚至可能更糟。他那艘弯曲的老式帝国单桅帆船明显是以前偷来的，而且有些年头了。
“五十个金币，我们两天后到阿赛。”巴尔菲克斯船长是个大嗓门。
“我只有十，哦不对，对不起，九个金币。”斯科提回答说。他感觉需要解释一下，又补充说：“我本来有十个，但我坐平台下来时给了摆渡工一个金币。”
“九个也可以。”船长豪爽地说，“说实话，不管你能不能付钱我都会把你带到阿赛的。在船上自己找个舒服地儿，我们两分钟以后出发。”
戴科玛斯·斯科提登上了这艘吃水很深的船，船上堆着高高的货箱和麻袋，从船舱里一路摞到甲板上。每个上面都贴着最为普通的标签：碎铜片、猪油、墨水、高岩的肉制品（上面还标注了“饲料，非食用”）、柏油和鱼冻。斯科提禁不住想象着这些货物箱到底装着的是什么走私货。
巴尔菲克斯船长为了把其余的货物拖上船可花了不止几分钟。一小时后，船起锚了，他们顺流而下朝阿赛驶去。灰绿色的河水几乎没有泛起涟漪，只是在微风拂过时轻轻地颤动。茂密的植物簇拥在河两岸，远处朦胧的地方，动物们彼此应和咆哮。恬淡的环境放松了斯科提紧张的神经，使他感到昏昏欲睡。
入夜时分他才醒来，然后感激地收下巴尔菲克斯船长给他的干净衣服和食物。
“我方不方便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去阿赛呢？”波斯莫询问道。
“我要到那里见以前的同事——之前在帝都的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一起工作。他邀请我过来和他一起商讨一些合同。”斯科提咬了一口干香肠——他们正共进晚餐，“我们准备修理、重建桥梁和大路，以及所有其他在与虎人的战争中被毁坏的设施。”
“那两年真是困难的很，”船长点头表示赞同，“尽管我觉得自己、还有像你和你朋友那样的人可能过得不错，毕竟商路被切断了。现在传言说跟夏暮岛也要打仗了，你听说过吗？”
斯科提摇摇头。
“我曾经向海岸地区走私过斯古玛，甚至还帮助过一些革命者逃过鬃毛长老的怒火。但现在，战争已经让我成了一个合法的生意人、一个正经商人——毕竟战争最直接的牺牲品总是坏人。”
斯科提说他听到这些很难过，之后两人就默然无语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在静水中的倒影。第二天，斯科提醒来时发现船长已经换了身衣服，身子软绵绵地倚着，边喝酒，边低声哼唱小曲。当看到斯科提起来时，船长递给他一壶贾嘎。
“西十字路口的狂欢会上，这东西可把我坑惨了。”
船长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我不想这样循规蹈矩。我从前认识的海盗还在抢掠、偷盗、走私，把像你这样的好人贩卖为奴。我向你发誓，我从没想到自己会运送合法商品，我的生活竟然会变成这样。噢，我知道了，我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但毕竟班达尔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事。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斯科提扶着哭泣的船长走出船舱，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然后他说道：“请原谅我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噢……”巴尔菲克斯船长痛苦地哼哼道，“我们走得很快。阿赛就在河弯那里。”
“那就是说阿赛那里好像着火了。”斯科提指着远处说道。
一大团像沥青一般浓稠的黑烟从树上升起。当船漂过河弯时，他们看见了火光，还有被燎得乌黑、只剩下框架的村庄建筑。身上着火、奄奄一息的村民从岩石上跳入河中，刺耳的哭泣声钻入耳中。他们看见手持火把的虎人战士正在村庄边缘来回巡视。
“班达尔在上！”船长嘟哝道，“战争又回来了！”
“哦……不。”斯科提快急哭了。
单桅帆船顺水漂到了着火村庄的对岸。斯科提把注意力转向那里，希望可以避难。岸边只有树木安静地屹立，和对岸的恐怖似乎丝毫无关。忽然有两棵树的叶子微微地颤动，几个虎人手持长弓轻巧地跳到地上。
“他们看见我们了，”斯科提压低声音说道，“而且他们有弓！”
“他们当然有弓。”巴尔菲克斯船长大吼，“也许是他妈的我们波斯莫发明了那东西，但又没想过要专利费，那群该死的官僚。”
“现在他们把箭头点燃了！”
“是啊，他们是会那么干。”
“船长，他们正朝我们射击！他们正用火箭朝我们射击！”
“啊，不然呢？”船长同意道，“只要注意别被射中就行了。”
但没多久他们就被射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波箭雨正巧射中了装沥青的货箱，沥青腾起了耀眼的蓝色火焰。斯科提抓住巴尔菲克斯船长，二人在货物爆炸前纵身跳入河中。被冰冷的河水一激，波斯莫船长立马没了醉意。他向拼命游往河道转弯处的斯科提喊道：
“戴科玛斯先生，你往哪儿游呢？”
“回法莱斯特！”斯科提大叫。
“那要好几天，等你到了，阿赛被袭击的消息早就传遍啦！他们不可能放陌生人进城！河下游最近的村子是格雷诺斯，说不定我们能在那里避一避！”
斯科提又游回船长身旁，二人并排在河中央游，绕过燃烧着的村庄废墟。斯科提不禁暗自感谢玛拉自己会游泳。在西罗帝尔大部分地方都是旱地，所以很多人都是旱鸭子。如果他生长在米尔克拉普或是阿特蒙，那他现在可能早淹死了。但帝都本身就被水环绕，每一个在那里生长的少男少女都知道怎样不用船过河——即使那些少年长大后成为职员，而不是冒险家。
当巴尔菲克斯船长适应了水温后，他的酒劲又慢慢上来了。即使是在冬天，西洛河的水温也相当温暖，甚至很舒服。波斯莫划水的节奏变得不均匀，开始他跟在斯科提后面一点，然后就落得更远，过一会儿赶上了，再一会儿又落后。
斯科提看着河的右岸：大火已经引燃了易燃的树，在他们身后仿佛出现了一个炙热的地狱，迫近的速度刚好和他们游泳的速度同步。在左边的河岸上，一切看上去却都很平静，直到斯科提发现芦苇丛中有些晃动，然后他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种他所见过最大的猫。它们长着赤褐色的毛以及他最恐怖的噩梦中也没有见过的夸张爪牙。它们正看着这两个游泳的人，并与他们保持同一速度。
“巴尔菲克斯船长，这下我们没法靠岸了，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吃掉。”斯科提低声说，“试着以均匀的节奏划水，像平常那样呼吸。如果你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在水上漂一会儿。”
如果谁向醉汉提过合理建议，那他就应该知道那完全没用。斯科提与船长保持同样的速度，时而减慢，时而加快，一会漂左，一会漂右，而波斯莫则哼唱着海盗时代的小调，要么盯着自己的同伴，要么看着河岸上的大猫。游了一段以后，他转向右边：另一个村子也着火了。毫无疑问那就是格雷诺斯。斯科提盯着冲天的火光，震惊于毁灭的惨象，没有注意到船长的小调已经听不见了。
当他回头看的时候，巴尔菲克斯船长已经不见了。
斯科提一次次潜入漆黑的河水深处，但什么也没发现。当他最后一次搜索之后浮出水面时，大猫也都离开了——或许它们以为他也淹死了。他独自朝下游游去。斯科提发现一条支流阻止了火焰继续蔓延。但是，再也没有村镇了。经过几个小时的逃亡，他开始考虑上岸。问题是该上哪一边呢？
斯科提很快就发现不需要选择了，前方是一片石头岛屿，上面有人点起了篝火。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波斯莫还是虎人，但他再也游不动了。不顾三七二十一，他浑身酸疼地努力爬上满是石块的岸边。
不用说斯科提就知道那些人是波斯莫难民——他们正在火上烤一只大猫，就是跟着斯科提穿过丛林的那种。
“森奇虎。”一个年轻的战士狼吞虎咽地边吃边介绍，“他们不是动物——跟卡塞·拉特、奥米斯还有可恶的虎人一样聪明。只可惜这个已经淹死了，不然我本可以痛快地杀了他。不过你会喜欢这肉的。这些混蛋们吃糖特别多，肉尝起来甜滋滋的。”
斯科提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吃下一个与人类或精灵一样有智慧的生物，但像过去的几天一样，他又一次让自己吃惊了。它的肉很油，纤维多脂并且很甜，就像放了糖的猪肉。他看着四周吃着的人，有很多都还在因为失去的家人而悲伤哭泣。他们是阿赛和格雷诺斯的幸存者，战争的痕迹就挂在每个人的……嘴角上。为什么虎人要再次发动袭击？为什么——特别是斯科提作为西罗帝尔人不禁想到——为什么皇帝不强制让他的制下行省和平相处呢？
“我是来找另一个西罗帝尔人的。”他对一个来自阿赛的波斯莫妇女说，“他的名字叫里奥迪斯·贾鲁斯。你是否听说过他的下落？”
“我不认识你的朋友，但在阿赛起火时村中有很多西罗帝尔人。”女人说，“我想，他们中有一些很快就逃了。他们要去文迪西，一个森林中的内陆城市。我和我们中的很多人明天也要去那儿，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着一起来。”
戴科玛斯·斯科提严肃地点点头。他尽量使自己在石头地面上睡得舒服些，翻来覆去好一阵之后他总算睡着了，却总是睡不安稳。
在丛林中能感知到某些东西——或疯狂或友善的当地灵魂。斯科提的余光可以瞥到追捕难民的虎人在树间跳跃的身影。当他转身面对他们时，那些轻巧的身影又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他知道自己看到他们了，波斯莫们也看到了，于是众人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经历了整整十八个小时，上千次的昆虫叮咬和无数次的荆棘刺扎，他们进入了一片峡谷间的空旷地带。此时已是夜晚，但他们眼前被一排耀眼的火把照得通明，照亮了文迪西周围的皮革帐篷和地上散乱的石头。在峡谷的尽头以火把为标志，有一块神圣的地方。多瘤的树木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神庙。波斯莫默默无言地通过火把形成的长廊向那些树走去。当他们到达树木组成的坚固墙壁时，只有一个缝隙一样的入口。斯科提看到里面有一盏灯，闪着昏暗的蓝色光辉。上百个响亮而低沉的声音在里面回荡。这时，他一直跟着的波斯莫妇女伸手拦住了他。
“就算你不理解也好，但是外地人不能进这里，即使是朋友也不行。”她说，“这里是圣地。”
斯科提点点头，看着难民们低着头进入神殿。他们的声音和神殿里的那些混合在了一起。目送最后一个木精灵进入之后，斯科提的注意力转回到村庄里，那里一定有吃东西的地方，从远处的光亮处飘来了烟雾和淡淡的烤鹿香味，无一不指引着他。
五个西罗帝尔人、两个布莱顿人和一个诺德人聚集在晃着光的白色石头围成的篝火前，从这只硕大的烤鹿身上撕下一片片热气腾腾的肉。看到斯科提接近，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那个诺德人仍然专心致志地和烤肉较劲。
“各位晚上好，冒昧打扰，请问你们能不能让我吃一点东西？我和格雷诺斯、阿赛的难民走了一整天，已经饿坏了。”
那些人扶着他坐下来吃东西，一边向斯科提自我介绍。
“所以说好像战争又来了。”斯科提拉开了话题。
“来得好，反正这些家伙整天也没个正经事做。”诺德人嚼着鹿肉说，“我从没有听说过如此懒散的民族文化。现在倒好，他们遭受了来自陆上的虎人和海上的高精灵的夹击。如果说有一个行省活该吃点苦头，那就是他妈的瓦伦伍德了。”
“他们怎么招惹你了？”一个布莱顿人大笑着说。
“他们？天生的贼骨头，甚至比虎人更可恶，因为他们使用的是他娘的软侵略。”诺德人吐出一块肥肉，掉在炽热的石头上哧哧作响。“波斯莫让森林蔓延到不属于他们的地区，一点点向邻省渗透。当这些地区遭受艾斯维尔的攻击时却好像什么都不关他们事一样，真是群纪律涣散的流氓。”
“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斯科提问道。
“我？杰赫那宫廷外交官。”诺德人嘟囔完后，又继续吃起肉来。
“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一个西罗帝尔人问他。
“我在帝都，为阿特里奥斯阁下的建筑委员会工作。”斯科提说，“我的一个前同事建议我到瓦伦伍德来，他说战事结束了，我们能为公司拿到许多重建合同。结果到这里就灾难不断，我所有的钱都没了。现在我不仅被卷进了重新燃起的战火之中，而且还找不到我的前同事。”
“你那个前同事，”一个自称雷格里奥斯的西罗帝尔人嘟囔道，“他该不会是叫里奥迪斯·贾鲁斯吧？”
“你认识他？”
“他几乎以同样的方式诱惑我来到瓦伦伍德。”雷格里奥斯冷笑着说道，“我是你们竞争对手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员工，贾鲁斯也曾经在那里干过。他写信要我代表建筑委员会签订一些战后建筑合同。我刚刚被辞退，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带来新的订单，公司就可能会恢复我的工作。贾鲁斯和我在阿赛见了面，他说要在席文纳尔做一单，利润丰厚。”
听到这话，斯科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是神学家，所以不知道。”雷格里奥斯耸耸肩，“反正他死了。虎人袭击阿赛时，他们在贾鲁斯正准备开他的船时，点燃了港口——也可以说是我的船，买船钱是我付的。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被烧成灰了。虎人可能只是些禽兽，但他们很会搞突然袭击。”
“我觉得他们肯定跟着我们穿过丛林来到了文迪西，”斯科提紧张地说，“很明显有一队什么东西在树间跳跃来着。”
“只是个猴子什么的吧。”诺德人嘲讽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我们刚来到文迪西时，波斯莫都进了那棵树，他们很吵闹，念着一些咒语，‘往敌人身上施放古老的恐怖’什么的。”布莱顿人颤抖地回忆着，“他们一直在那儿，到现在都快两天了。如果你非想要怕什么东西，就朝那个方向看吧。”
布莱顿人说着的同时，另一个布莱顿人，那个坠匕法师公会的代表，朝黑暗处看了过去。“或许吧。但丛林中也有什么东西，就在村庄的边缘，你们瞧。”
“难道还有难民？”斯科提说着，试图掩饰自己话语中的紧张。
“不是，难民可不会在树上穿梭。”一个法师低声说道。诺德人和一个西罗帝尔人抓起一大块湿皮子盖在篝火上，火马上无声无息地熄灭了。现在斯科提可以清楚地看到入侵者，看到他们椭圆的眼睛和凶残的长刀反射出的火光。他被吓呆了，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敌人马上发现。
他感到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后背，不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是雷格里奥斯。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看在玛拉的份上别出声，赶紧爬上来。”
斯科提抓住熄灭的篝火旁一棵高树上垂下的藤蔓，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爬。他努力屏住呼吸，以免用力时发出声音。在藤蔓顶端、村庄上方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废鸟窝架在三叉枝上。斯科提刚钻进柔软芳香的干草里，雷格里奥斯就拉起了藤蔓。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只有虎人慢慢地朝发着光的神殿树走去。
“谢谢。”斯科提低声说。他被帮助了他的竞争对手深深地感动了。他的视线从村庄移开，看见树木顶端的枝干擦过围绕着低处峡谷那爬满苔藓的岩石墙。“你攀爬的技术怎么样？”
“你疯了吗。”雷格里奥斯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应该待在这儿，直到他们离开为止。”
“如果他们像在阿赛和格雷诺斯那样烧掉文迪西，我们就和在地上一样死定了。”斯科提开始小心而缓慢地向上爬去，检查着枝干的硬度，“你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吗？”
“我看不太清楚。”雷格里奥斯正盯着下方幽暗的地方，“他们在神殿前面。我想他们还有……这东西看起来像条长绳索，一直延伸到他们身后的路上。”
斯科提爬上最粗壮的枝干，那枝干指向潮湿多岩的悬崖表面，如果跳跃的话一点也不远。实际上非常近，近到斯科提能闻到潮湿的水气，感到石头的冰凉。但毕竟需要一跳，而在斯科提的职员生涯中，他还未曾有过从一棵百米高的树上跳到陡峭岩石上的经历。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些在高处跟随他穿过丛林的黑影，他们的腿是如何起跳的，他们的手臂是如何在优美自然的运动中向前抓握的——他起跳了。
他的双手抓向岩石，但又粗又长的苔藓更容易抓取。他用力握着，试图向前伸脚时却一个趔趄。他倒挂了几秒钟，然后拉扯着藤条让自己从大头朝下的姿势恢复正常。有一块不大的岩石从峭壁上突出来，斯科提终于在那里站稳了脚，缓过气来。
“雷格里奥斯，雷格里奥斯，雷格里奥斯。”斯科提不敢大声喊他。一分钟之后，树枝微微颤动，雷格里奥斯出现了。先是他的包，然后是他的头，最后是整个身体。斯科提想低声说些什么，但雷格里奥斯用力地摇摇头，向下方指去。一个虎人正在树下盯着篝火的灰烬。
雷格里奥斯笨手笨脚地在树枝上寻找平衡。尽管树枝很结实，但是用一只手保持平衡仍然很困难。斯科提把双手拢成杯状，然后指着那个包，示意雷格里奥斯放弃它。雷格里奥斯似乎很为难，但还是同意了，准备将包扔给斯科提。
在包中有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小洞。当斯科提接住它时，一个金币掉了出来，撞到斜坡上的岩石，发出叮铃一声响。声音又轻又细，但斯科提觉得这一声响远远比他听到过最响的闹铃声更加刺耳。
异变陡生。
树下的卡塞·拉特向上看去，并发出一声长啸。而一只森奇虎蹲下起跳，钻入低矮的树枝中时，其他的虎人也被吸引了过来。雷格里奥斯看到了下面发生的事情，吓得惊慌失措，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爬来。看他这个样子，在雷格里奥斯起跳之前斯科提就知道他会摔下去了。随着一声惨叫，雷格里奥斯坠落地面，摔断了脖子。
突然，白色的火光从神殿的每一道缝隙喷射而出——波斯莫的祈祷化为了什么不可名状、恐怖异常的东西。正在攀爬的卡塞·拉特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
“克尔果啊，”它倒吸一口气，“狂猎。”
眼前所见恰似现实被扯开了一条口子。可怕的野兽、长触须的蟾蜍、顶盔掼甲的虫子、凝胶状的毒蛇和长着神面的蒸气生物如潮水般从空心的树中涌出，疯狂而愤怒。他们将神殿前的虎人撕成碎片，所有的虎人都逃向丛林，当进入丛林后，他们开始拉那条绳索。几秒钟内，整个文迪西村都被狂猎召唤的疯狂景象所充斥。
在喋喋不休、戾吠不止、吼声震天的洪流中，斯科提听见了躲在暗处的西罗帝尔人被吃掉时的惨叫，诺德人和两个布莱顿人也没有逃脱被吃掉的厄运。那个巫师给自己施了隐身术，但那群鬼魂不是靠视力辨别方向的。卡塞·拉特所在的那棵树由于底部强烈的撞击开始摇动。斯科提看到那个卡塞·拉特充满恐惧的双眼。接着，他递出一根长藤。
那只卡塞·拉特的脸上显出感激的神情，它跳向那根藤。当斯科提拉回那根藤，看着另一只虎人坠落时，那家伙的脸色都来不及变——“猎人”在他落地前便将他吃得只剩骨头。
斯科提向另一块突出的岩石跳跃，这一次非常成功。他从那里爬上峭壁的顶端，在那儿能够俯瞰整个文迪西村的混乱。“猎人”的数量继续增加，开始溢出峡谷，追逐逃亡的虎人。这时，疯狂才算真正开始。
在月光下，从斯科提那里能看见虎人牵动了绳子，随着雷霆般的隆隆声，崩塌的巨石涌向了峡谷。当灰尘散尽，他看见峡谷已被完全封闭。狂猎再也找不到攻击的目标——除了它们自己。
斯科提别过脑袋，不忍看到同类相残的惨象。夜晚的丛林如同一张用树木编织的巨网呈现在他面前。他把雷格里奥斯的包挎在肩上，走进了丛林。
声音来得如此突然，把戴科玛斯·斯科提吓了一跳。他盯着幽暗的丛林深处，却只能听到动物、昆虫的叫声和风啸声。一个古怪而古老的声音传来，男女莫辨，这声音带有颤动，但肯定是人类，至少也是精灵。或许是一个不太会讲西罗帝尔语的与世隔绝的波斯莫。经历了几个小时步履沉重的林间跋涉，任何熟悉的声音听起来都很美好。
“喂？”他叫道。
“有名字的甲虫？肯定是昨天！”那声音回答道，“是谁，是什么，什么时候，耗子！”
“恐怕我听不懂。”斯科提回答道。他转向那棵像货车大小的黑莓树，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但你不用害怕。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我是来自帝都的西罗帝尔人。我来这儿是帮助战后重建的，你看，我现在迷路了。”
“宝石、被拷打的奴隶……战争。”那个声音呜咽地说着，然后就抽泣起来。
“你知道战争的事？我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离边境有多远。”斯科提开始慢慢地向那棵树走去。他将雷格里奥斯的包扔到地上并举起双手。“我没有带着武器。我只想知道怎么去最近的城镇。我想在席文纳尔见我的朋友里奥迪斯·贾鲁斯。”
“席文纳尔！”那个声音笑道。当斯科提绕树转圈时，笑得更欢了。“虫子和酒！虫子和酒！席文纳尔欢唱虫子和酒！”
斯科提在树周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看不见你。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
饥饿和疲劳使斯科提心生沮丧，他用力捶了树干一拳。突然，在树干的凹陷处里，有一股金红色抖动着爆发出来，斯科提被六个身高不过一英尺，长着翅膀的生物包围了。它们管状的嘴巴两侧各有一只发着深红色光亮的眼睛，没有腿。那不断拍打着的金色翅膀看上去似乎不能支撑它们肥胖的腹部。它们像火星般划过夜空，围绕着可怜的职员盘旋飞舞。斯科提现在终于明白，它们所说的话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酒和虫子，我离边境有多远！正统的装饰，唉呀呀，里奥迪斯·贾鲁斯！”
“你好，恐怕我没拿武器？火光和烟雾，最近的城镇是亲爱的湮灭。”
“吃多了腐败的肉，靛蓝色的云雾，但你不用害怕我！”
“为什么躲躲藏藏呢？为什么躲躲藏藏呢？在我交朋友之前，爱我，祖雷卡女士！”
斯科提被那些生物的模仿给气疯了，他挥动手臂将它们赶到树顶。然后跺着脚回到空旷的地带，像几小时前那样又一次打开雷格里奥斯的包。包里还是没有有用的东西，翻遍犄角旮旯都找不到食物。只有大量金币（他再次冷冷地一笑，嘲笑自己在森林中空有许多金币）、一堆整洁的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黑色合同、细绳和一件上了油的斗篷。至少自己还没被雨淋过，斯科提在心里自嘲道。
一声隆隆的闷雷打消了斯科提几个星期以来的疑虑——他肯定被诅咒了。
一个小时后，他穿着那件斗篷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行走。先前将丛林遮蔽得密不透光的树木，在暴风雨中却起不到丝毫遮挡作用。唯一能刺破雨水的声音就是那些飞行生物的嘲笑。它们拍打着翅膀，继续重复那些无意义的话语。斯科提朝它们大声吼叫、扔石头，但它们就好像喜欢和他做伴似的一直不肯离开。
当斯科提伸手去抓一块看上去像石头的东西去攻击折磨着他的生物时，他感到脚下在移动。潮湿的固体地面突然变为滚动的浪潮，推着他向前冲去。斯科提就像大浪中的一片小小树叶，翻滚着，飞行着，直到泥流突然下落，他仍继续向前飞——从二十五英尺的高处跌入河流中。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驱散了黑云，照暖了正向河岸游去的斯科提。在那儿迎接他的是另一处虎人袭击瓦伦伍德的景象。这里曾经有一个小渔村，刚刚被烧毁一空，像一具体温尚存的尸体。从气味可以判断出原先堆鱼的地方已被洗劫过，人们的劳动成果都化为灰烬。竹筏和小帆船已被凿了底，半沉在水中。村民们全部不见踪影，不是死了就是逃了——至少斯科提是这样想的。这时，有什么东西撞到已成废墟的墙壁，斯科提连忙跑去查看。
“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先前那个长翅膀的生物唱道，“我是从西罗帝尔来的？帝都？我来帮助瓦伦伍德的重建，你看我现在迷路了？”
“我们凸起有斑点，长着猴脖子！”它的一个同伴答道，“我看不见你。你为什么躲躲藏藏？”
当它们喋喋不休时，斯科提开始搜索村庄的其他地方。本以为那些猫一定留下了一些东西——哪怕一小块干肉、一小片鱼肠，什么都行。但它们的洗劫太完美了，一点吃的也没剩下。斯科提的确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石屋找到了一件可能有用的物品，那是一张弓和两支骨箭。弓上没有弦，可能是在大火中被烧掉了，但他用雷格里奥斯包里的细绳为弓重新上了弦。
当斯科提工作时，那些生物飞过来在他附近盘旋。“神圣的里奥迪斯·贾鲁斯修道院？”
“你听说过战争的事！虫子和酒，围绕着金色的主人，猴脖子！”
弦一上紧斯科提就搭上一支箭，突然转身将紧绷的弦拉至胸前。那些长翅膀的怪物有对付弓箭手的经验，它们立马朝四面八方乱飞。斯科提的第一箭插入了离他三英尺远的土地里。他咒骂着拾回箭。那些会模仿的怪物或许从前只对付过业余弓箭手，它们居然又飞回来，继续在附近盘旋，嘲弄着斯科提。
他的第二次射击进步多了。他回忆着在法莱斯特时的情形，当他从那大壁虱身体下爬出时看到的弓箭手瞄准他的动作。斯科提张开左手、右手和左肘，使它们成一条匀称的直线。他拉开弓，直到手碰到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生物，弓就像他指向前方的一根手指。这一次箭偏离目标两英尺，但它继续沿轨道飞行，撞在一堵石墙上折断了。
斯科提走到河边。“只剩一支箭了。”他盘算着，“或许最实际的做法就是射一条游得慢的鱼。”如果他失手，至少箭不太可能折断，他可以从水里把箭取回来。一条不大灵活的长须鱼游过来，斯科提瞄准了它。
“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一个怪物大叫着，鱼被吓走了，“笨蛋和大蠢牛！你会在火中跳舞吗！”
斯科提转过身，像先前那样拉起弓。然而这一次，他记得像弓箭手那样摆开步子、两脚分开七英寸，膝盖平直，左腿略前斜与右肩成一定角度。他射出了最后一箭。
斯科提把这支箭当作叉子，在废墟中冒着烟的火石上烤那只怪物。它死后，它的同伴们也立即消失了，这样斯科提正好安静地进餐。肉味非常鲜美，当然，假如能再经过一些处理会更好吃。正当他从骨头上咬下最后一块肉，一艘船转过河道的拐弯处进入斯科提的视野。斯科提跑向河岸挥动手臂。可掌舵的波斯莫水手假装没看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麻木不仁的杂种！”斯科提大骂道，“流氓！恶棍！猴脖子！臭无赖！”
一个长满灰色胡子的身影从船舱中钻出，斯科提立即认出他是格里夫·马龙，在从西罗帝尔出发的商队中和他认识的诗人兼翻译家。
他凝视着斯科提的方向，眼里充满了喜悦。“戴科玛斯·斯科提！正是我想见的那个人！我想听听你关于莫诺里拉德拓本中相当令人困惑的一章的看法！它开头是‘当我哭泣着来到这个世界，寻找奥秘’，你还记得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你探讨莫诺里拉德拓本，格里夫！”斯科提回答道，“但你能先让我上船吗？”
终于坐上了驶往某个港口的船，斯科提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小船顺流而下经过被烧黑的波斯莫村庄废墟。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提起任何过去两周所经历的事——他只是听着马龙讲关于先祖之谜的理论。马龙对听众的知识水平并不苛求，把点头和耸肩都看作文明的交谈。他甚至拿了一些酒和鱼冻，心不在焉和斯科提分着享用，一面继续讲着他的理论。
终于，当马龙开始在笔记本中查找一些小论点时，斯科提发问了。“说句题外话，我想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本省的心脏地带席文纳尔。”马龙说，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正在读的文章，“实际上，有些很麻烦的事情。我本想先去炉火之森找一个波斯莫，他那里有一本德利斯·雅米尔希拉德的副本，但那件事必须先搁下了。夏暮岛的人包围了那座城市，想让市民忍受饥饿，直到他们投降。这不太可能，因为波斯莫会吃掉彼此，所以不排除到最后可能只有一个肥胖的木精灵继续挥动军旗。”
“真的很令人烦恼。”斯科提同情地说道，“在东边，虎人烧掉了所有的东西；在西边，高精灵又挑起战争。我想北部的边境也不大安宁吧？”
“更糟。”马龙回答说。他用手在书页上指指点点，注意力仍没有完全集中到谈话上。“西罗帝尔人和红卫人不想让波斯莫难民涌入他们省。这倒是合情合理。想想就知道那些失去了家园、饥肠辘辘的难民有多容易成为不安定因素。”
“那，”斯科提心中一凛，嗫嚅道，“我们岂不是被困在瓦伦伍德了。”
“没这事。我马上就要离开了，因为我的出版商已经为我新翻译的书定了明确的截稿期限。据我所知，只要向席文纳尔申请特殊边境庇护，就可以安全进入西罗帝尔。”
“‘向’席文纳尔申请还是‘在’席文纳尔申请？”
“在席文纳尔向席文纳尔申请。这个古怪的名词代表着这一地区的特征，它让我的翻译工作充满挑战。席文纳尔是波斯莫最伟大的领袖。关于席文纳尔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是——”马龙突然笑了，他找到了自己要的章节，“这里！‘两个星期/不可思议/世界化为了燃烧的舞蹈/’又是一个暗喻！”
“你刚才说席文纳尔什么？”斯科提追问道，“至关重要的那件事？”
“我有说过什么吗？我忘了。”马龙回答道，然后继续他的长篇大论。
一周后，小船在安静无波，泛着泡沫的浅水处靠岸了。这是戴科玛斯·斯科提第一次看到席文纳尔城。如果说法莱斯特是一棵树，那么席文纳尔就是一朵花。大量绿色、红色、蓝色和白色的光影闪耀着水晶般的光芒。马龙先前曾在讲解先祖诗歌之余提到过，席文纳尔最初是森林中一片长满鲜花的空地。但是由于一些并非天然的魔法因素，树木中开始流淌起透明的汁液。后来透明的汁液硬化了树木的五颜六色，形成了整个城市的网络。马龙的描述已经让斯科提充满了好奇，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这座城市居然如此美丽。
“这里最奢华最贵的旅店叫什么名字？”斯科提向一个波斯莫水手询问道。
“普利萨拉大厦。”马龙答道，“但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呢？我正要去拜见一个朋友，你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出色的学者。他的居室很简陋，但他关于先祖部落萨玛希的见解的确非同一般——”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斯科提和蔼地说，“但这几周我不是睡在地上就是睡在船上，能拿到什么就吃什么，现在需要放纵地享受一下。一两天后，我就会向席文纳尔申请安全返回西罗帝尔。”
两人相互道别，格里夫·马龙将他在帝都的出版商地址给了斯科提。斯科提欣然收下，但很快就抛诸脑后。他在席文纳尔的街道间漫无目的地闲逛，穿过琥珀桥，欣赏着森林建筑工艺。在一座反射着银光的水晶雕成的庄严宫殿前，他看到了普利萨拉大厦。
斯科提定了最好的房间和奢侈的食物。在饭桌旁，他听见一个人类和一个波斯莫正在谈论这里的食物比席文纳尔宫殿里的强多少倍。随后他们谈论了一些关于战争、财政以及重建桥梁的事。发现斯科提正看着他们，那个人的眼睛蓦地放光了。
“斯科提是你吗？天哪，你哪去了？你不在这儿，我只得自己签署所有合同！”
听见那声音，斯科提马上认出了他。那个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着的胖子，不是里奥迪斯·贾鲁斯还能是谁？
“你都去哪儿了？”贾鲁斯重复着刚才的问题，“几个星期以前我叫你来法莱斯特见我。”
“几个星期前我在那儿。”斯科提已经惊讶得忘了生气。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得到了那张叫我在阿赛见你的纸条，但我到那里时，虎人已经……已经把它夷为平地了。有人告诉我你被杀了。”
“这你也能信？”贾鲁斯嗤笑道。
“那个人似乎很了解你。他是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职员，叫雷格里奥斯。他说你也曾建议他到瓦伦伍德来发战争财。”
贾鲁斯想了一会儿。“噢，对，我记起那个名字来了。好吧，有两个帝都建筑委员会的代表会对生意更有利。只要我们协调好职员，一切就都会顺利的。”
“雷格里奥斯死了，”斯科提说，“但我从他身上拿到了瓦内克建筑委员会的合同。”
“那就更好了。”贾鲁斯听到这话，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以前从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无情的竞争对手，戴科玛斯·斯科提。很好，这一定会使我们在席文纳尔的地位更上一层楼。我向巴斯介绍过你吗？”
斯科提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餐桌上那个波斯莫的身上。那个精灵的腰围几乎和与他进餐的贾鲁斯不相上下，这让斯科提小小惊讶了一下。斯科提冷淡地对巴斯点点头，仍感到麻木与窘迫。他没有忘记，就在一小时前自己还在考虑向席文纳尔申请安全返回西罗帝尔。现在想着与贾鲁斯合作，先从瓦伦伍德与艾斯维尔的战争中获利，再通过瓦伦伍德与夏暮岛的战争发财的，就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一样。
“我和你的同事在谈论席文纳尔来着。”巴斯放下自己正啃着的羊腿说，“我想你没有听说过他的本性吧？”
“听过一点，但没什么特别的。我的印象是，他很重要，而且很古怪。”
“他代表着人民，不论在法律上、肉体上还是精神上。”贾鲁斯对他新合作伙伴的无知有一点反感，“当人民健康时，他也健康。当大多数人民是女性时，他也是女性。当人民需要食物、贸易和清除外来侵略时，他也能感觉到，并制定相应的法律。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一位专制君主，人民的独裁者。”
“这听起来，”斯科提说着，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像是胡扯的。”
“也许吧，”巴斯耸耸肩说，“但他作为人民的喉舌有着广泛的权利，包括外地建筑和贸易的许可权。你信不信我们的话不重要。就把席文纳尔想象成你们的精神病国王佩拉吉奥斯吧。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由于战争的全面爆发，席文纳尔显出了性格中对外来人猜疑和恐惧的那一面。他手下人民的、也就是席文纳尔本人的唯一希望，就是皇帝能干预并阻止这场战争。”
“他会吗？”斯科提问。
“我们都非常清楚皇帝最近身体有恙。”贾鲁斯从雷格里奥斯的包里抽出合同，“谁知道他选择管还是不管呢。那件事与我们无关了，雷格里奥斯先生迟到的帮助让我们开展工作容易多了。”
他们就如何将自己介绍给席文纳尔一直讨论到深夜。斯科提不停地吃，但远没有贾鲁斯和巴斯吃得多。当太阳开始从群山中升起，映红水晶墙时，贾鲁斯和巴斯回到在皇宫中的房间——他们没有受到席文纳尔接见，一直被安排住在这里。斯科提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本想多熬一会夜，仔细考虑贾鲁斯的计划中有没有破绽，但碰到凉爽、柔软的床后，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斯科提才醒过来，感觉又一次抓住了原来的状态——或者说，他感到了胆怯。两周以来，自己就像一个为生存而挣扎的野兽。他曾经陷入极度疲劳、被丛林怪物袭击、忍饥挨饿、差点淹死，还被迫谈论先祖诗歌作品。跟这些一比，他与贾鲁斯和巴斯关于如何骗取席文纳尔信任的讨论就完全合理了。斯科提穿上那破旧的衣服，下楼寻找吃的东西，顺便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
“你可起来了，”巴斯一看到他就大喊道，“我们现在该进宫了。”
“现在？”斯科提抱怨道，“你看看我这样子。我需要一身新衣服。去嫖娼都不应该穿成这德行，更别说去见什么瓦伦伍德人民的喉舌了。我连个澡都没洗过！”
“你从今天起已经不是一个职员了，要从新手开始学习商业贸易。”里奥迪斯·贾鲁斯挽着斯科提的手，将他领到阳光普照的街道上，热情地说。“第一原则，就是搞清楚在客户眼中你扮演什么角色，找到最适合你的角度。你不能向他炫耀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专业技术，我亲爱的好朋友。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你的失败就不可避免。在这一点上你可以相信我。除了巴斯和我，皇宫中还有其他客人，他们的失误就是表现得太着急、太正式、对做生意太成竹在胸了。席文纳尔永远不会与他们见面，但我们，从第一次遭拒绝后一直保持冷淡。我跟王室成员说笑，大谈自己在帝都的生活。还给耳朵穿了孔，参加舞会，将所有给我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我敢说自己的体重已经增加了一两磅。我们表达的信息很明确：最期待这次会面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巴斯补充道，“当我告诉大臣帝国的代表到了，今天早上愿意与席文纳尔会见时，他告知我们立刻把你带去。”
“那我们不是晚了吗？”斯科提问道。
“且得晚呢。”贾鲁斯大笑道，“但这是我们所扮演角色的一部分：仁慈而冷淡。记住，不要把席文纳尔当作普通的贵族。他代表的是广大人民的思想。掌握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怎么对付他。”
贾鲁斯利用最后几分钟走在街上的时间阐述了自己关于瓦伦伍德需要什么、需求的数量以及价格的理论。这些数字相当惊人，无论建筑的数目还是花费都是斯科提前所未遇的，他认真地听着。席文纳尔城在他们周围浮现，还有城中的玻璃与花朵、呼啸的风与懒洋洋的美。当他们到达席文纳尔的宫殿，戴科玛斯·斯科提瞠目结舌地停住了脚步。贾鲁斯看了他一会儿，大笑起来。
“这宫殿怪模怪样的，不是吗？”
的确。一座静止而扭曲的鲜红色螺旋塔似盛开的花朵一样矗立着，远远望去又像冉冉升起的红日一般。在村庄大小的花朵中，大臣与仆人像吸食着它汁液的昆虫一样四处行走。走过一座像弯曲花瓣一样的桥，他们三人进入了不匀称的墙围成的宫殿。在两块隔板朝彼此弯曲并触碰在一起的地方，有一座幽暗的大厅——或者说是房屋。在它们彼此分开的地方，有个院子。到处都没有门，要见席文纳尔没有别的路，除非穿过整个螺旋形宫殿，穿过聚会所、卧室和饭厅，和大臣、王妃、乐师以及许多警卫擦身而过。
“这是个有趣的地方，”巴斯说道，“但没有多少独处的机会。当然，这很适合席文纳尔。”
步行两小时后他们进入了内部长廊。守卫挥舞着剑和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们与席文纳尔有预约。”贾鲁斯慢条斯理地说，“这位是戴科玛斯·斯科提阁下，帝国代表。”
一个守卫走进了蜿蜒的长廊深处。回来时，他带来一个穿着宽松皮制长袍的波斯莫，他是贸易大臣。“席文纳尔只想见戴科玛斯·斯科提一个人。”大臣说。
现在不是挑理或者露怯的时候。斯科提大步向前走去，甚至没向巴斯和贾鲁斯看一眼。他敢肯定他们此刻正摆着仁慈而冷漠的假面孔。斯科提跟随着大臣进入会客厅，一面将贾鲁斯告诉他的事实和数据默背一遍，一面努力记住自己所扮演代表的立场和形象。
席文纳尔的会客厅是一间巨大的半球形大厅，墙壁从圆盘形的底部向中心弯曲汇拢，几乎在顶部碰到了一起。一束光线透过几百英尺高处的缝隙，恰好照射到站在一团闪着灰色光芒的花粉上的席文纳尔。与这座城市和宫殿中所有奇妙的事物相比，席文纳尔本人就显得相当普通了。像他那样温和、英俊、非凡、略显疲劳的中年木精灵在帝国的任何一座大厦中都不难见到。只有当他从那台子上下来时，斯科提才注意到他外貌的特别之处——他个子很矮。
“我不得不和你单独交谈。”席文纳尔说道。他的声音好像没有特意训练过，听上去很普通。“我能看看你的合同吗？”
斯科提递上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黑色合同。席文纳尔仔细地查看着那些合同，手指尖在突起的帝国印章上抹过，然后将它们递回。他突然显得很不好意思，眼睛盯着地板。“在我的宫中，有很多骗子想借助战争发财。我起先以为你和你的同伴与这些人是一样的，但这些合同绝非伪造。”
“当然如此。”斯科提冷静地说。席文纳尔性格中普通人的一面使斯科提讲起话来更轻松，无需正式的见面问候，正像贾鲁斯所讲的那样。“看来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即开始讨论公路的重建事宜，然后是被奥特莫毁坏的港口，之后我会给你关于重建和修复商路所需费用的评估。”
“为什么两年前与艾斯维尔的战争爆发时皇帝就没有派出代表来呢？”席文纳尔闷闷不乐地说。
斯科提回答问题前想了想他在瓦伦伍德所见过的普通波斯莫们：在边境护送他的贪婪而惊惧的雇佣兵、喝得烂醉的狂欢者、法莱斯特西十字路口的专业灭虫弓箭手、在哈佛崖那臭烘烘的帕斯克大娘、改邪归正过着穷困潦倒生活的巴尔菲克斯船长、来自阿赛和格雷诺斯吓破了胆但乐于助人的难民、文迪西那些疯狂残忍最终自相残杀的狂猎召唤者、格里夫·马龙聘用的沉默而又固执的船夫，还有堕落贪婪的巴斯。如果有人能代表他们以及省外所有波斯莫的总体性格，那么他的性情会是怎样的呢？斯科提是个职员，而且天生胜任这项工作，他善于将事物归类汇集、整理信息。如果瓦伦伍德的灵魂可以被分类的话，它该被放在哪儿呢？
几乎在席文纳尔提出问题之前，答案就已呈现在他眼前了。那就是拒绝。
“恐怕我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斯科提说，“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吧。”
整个一下午，斯科提和席文纳尔都在讨论瓦伦伍德当前的迫切需求。每一份合同都被填得满满当当并签上了字。需要修建的设施和相关的款项太多了，附录不得不被潦草地写在纸张的边缘和那些废弃的合同纸上。斯科提保持了他那仁慈的冷漠，但他发现对付席文纳尔并不完全像对付一个头脑简单、闷闷不乐的小孩，作为人民的主宰，席文纳尔对于日常情况相当熟谙：鱼的产量、商业利润，以及他所管辖的行省中任何一个乡镇和森林的状况。
“我们明晚会举行一个宴会来庆祝这项工程落实。”最后，席文纳尔说道。
“最好定在今晚。”斯科提回答道，“我们明天就要带着这些合同回西罗帝尔，因此我需要安全通过边境的许可。最好不要浪费时间了。”
“同意。”席文纳尔说。他叫来贸易大臣为合同盖章，并开始安排宴会。
斯科提走出会客厅，迎接他的是巴斯和贾鲁斯，他们脸上“漠不关心”的表情摆了太久，都僵住了。刚走出守卫的视线，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求斯科提告知他们一切情况。斯科提向他们展示那些合同时，巴斯激动得泪流满面。
“席文纳尔有什么使你吃惊的地方吗？”贾鲁斯问。
“我从没有想到过他只有我的一半高。”
“是吗？”贾鲁斯看上去相当吃惊，“自从上次我见他，他肯定缩了不少。或许发生如此剧变的原因就是人民所受的苦难影响了他。”卷七
曾经试图承包瓦伦伍德重建工程的官僚和商人们心怀嫉妒地参加这场宴会。他们以不加掩饰的憎恨目光看着戴科玛斯·斯科提、里奥迪斯·贾鲁斯和巴斯。这使得斯科提感到很不舒服，但贾鲁斯却显得乐在其中。当仆人接连端上一盘盘烤肉时，贾鲁斯倒了一碗贾嘎为斯科提祝酒。
“现在我可以坦白了，”贾鲁斯说，“我过去对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冒险一直抱有怀疑。我联系过的其他职员和代理人表面上都比你有能力，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克服困难，更别提进入席文纳尔的会客厅，还要像你那样独立洽谈生意了。来，和我干一杯。”
“不了谢谢。”斯科提说，“我在法莱斯特喝的贾嘎太多了，差点因为这个被大虫子吸成人干。我想换一种饮料。”
斯科提在大厅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他看见几个外交官喝着一种从巨大银瓮中倒出的热气腾腾的棕色液体。斯科提问他们这是不是茶。
“茶不是用叶子泡出来的吗？”一个外交官嗤笑道，“这在瓦伦伍德可不行。这个，它叫罗特米斯。”
斯科提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它尝起来很奇怪，带苦味，加过糖，还很咸。开始那饮料似乎在扎他的上颚，但没一会儿他已经喝完了第一杯，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他的身体开始疼痛。大厅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杂乱无章，但并不可怕。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说服席文纳尔签署所有合同的人咯。”另一个外交官说，“那肯定需要长时间的深度谈判。”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只需要一点商业贸易的基本技巧。”斯科提笑着给自己倒了第三杯罗特米斯，“席文纳尔渴望让帝国插手瓦伦伍德的事务，而我则渴望从重建工程中获利。有了这些愿望，剩下的就只是拿起笔来签合同了。干杯，祝好。”
“你已经为皇帝效力很久了吗？”第一个外交官问道。
“帝都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些，或者说复杂得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过去为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工作，但我被解雇了。那些合同来自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我从一个叫雷格里奥斯的伙伴身上得到了它们。他是一个竞争对手，但仍然是我的好朋友，直到他死在了虎人手里。”斯科提喝下第五杯罗特米斯，“当我回到帝都后，真正的谈判才会开始——干杯！——我可以回到从前的雇主和瓦内克阁下那里，说，‘看这里，你们谁想要这些合同吗？’。他们会为了得到这些合同打破头的，那会是一场前无古人的竞买战。”
“这么说来你不是皇帝陛下的代表吗？”第一个外交官问道。
“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你是傻瓜吗？”斯科提感到一股愤怒的潮水在胸中涌动，但很快平息了。他格格地笑了起来，给自己倒满第七杯罗特米斯。“尽管那两家建筑委员会都是私有的，但他们仍然代表着皇帝陛下。因此我现在，或者说当我收回那些合同以后，就要成为国王的代表。这一定非常复杂，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听不懂——干杯！——一切都像那个诗人所说的，就像在火中跳舞，希望你们能理解那个音乐……不，我是说那个隐喻。”
“那么你的同事呢？他们是皇帝的代表吗？”第二个外交官问道。
斯科提大笑起来，不停地摇着脑袋。外交官们向他致意后，便赶去与大臣交谈。斯科提蹒跚地走出宫殿，并踉跄地穿过城市中古怪的有机小路和大街。几个小时后，他才找到普利萨拉大厦，钻进他的房间。刚进房间他便在自己的床上鼾声如雷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贾鲁斯和巴斯正在房间内摇晃着自己。他感到迷迷糊糊的还不能完全睁开双眼，但神志已经清醒了。昨晚与外交官的谈话在他脑海中飘过，就像遥远的儿时记忆。
“看在玛拉的份上告诉我，罗特米斯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他赶紧问道。
“一种变质发霉的肉汁与杀菌香料混合而成的饮料。”巴斯笑着说，“我本应该劝你继续喝贾嘎的。”
“现在你一定体会到肉令了。”贾鲁斯笑道，“这些波斯莫宁可吃掉彼此也不愿意去碰藤本植物和农作物的果实。”
“我对那些外交官都说了些什么？”斯科提慌张地叫道。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贾鲁斯说着，抽出一沓纸，“护送你回帝都的卫队就在楼下。这些文件是你安全过境的许可证。席文纳尔似乎很急于进一步扩大生意。他保证当合同被履行后会给你一件珍贵的宝物。看，他已经给了我一件。”
贾鲁斯炫耀着他那崭新的、镶着精雕细琢的大颗红宝石的耳环。巴斯展示了一个差不多一样的耳环。两个胖子离开了房间，以便斯科提更衣和收拾行李。
一整支席文纳尔的卫队站在旅店前的街道上。他们将一辆饰有官方标记的马车团团包围。斯科提爬上马车的时候仍没有完全清醒，卫队长发出信号。他们开始疾驰。斯科提摇摇头，他回头向后看去，巴斯和贾鲁斯正挥手向他告别。
“等等！”斯科提大叫道，“你们不一起回西罗帝尔吗？”
“席文纳尔要求我们作为帝国的代表留下来！”里奥迪斯·贾鲁斯喊道，“还有很多谈判以及合同的事儿！他任命我们为揭幕者，这是对宫廷中外地人的特殊荣誉！别担心！我们会参加很多宴会的！你可以自己跟瓦内克伯爵和阿特里奥斯伯爵协商，这边有我们绝对没问题！”
贾鲁斯继续大喊着关于商业的建议，但他的声音因为太远而变得模糊不清。很快，当卫队绕过席文纳尔的街道时，声音完全消失了。森林突然浮现，不一会儿，他们已身处其中。斯科提从前只有步行穿过丛林和乘慢舟顺流而下的经历。而现在周围闪耀着的尽是耀眼的绿色，马在低矮的灌木丛中似乎要比在城市中平坦的道路上跑得更快。丛林中神秘的声音和阴湿的气味都没有打动卫队。斯科提感到他在看一场以快速移动的纱幕作背景的丛林戏剧，这只给他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此后两周一直如此。马车中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因此他每天就只有吃喝睡，而马车则无休止地前进着。有时他听见刀剑相碰的声音，但当他向四周看时，袭击车队的东西早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终于，他们到达了帝国军团驻守的边界。
斯科提将通行证交给拦截车队的士兵。他们问了斯科提很多问题，斯科提一直嗯嗯啊啊地回答，然后他就被放行了。几天后，他们到达了帝都的大门。先前在丛林中飞驰的马对科洛文地带的树木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开始放慢速度。相比之下，故乡的鸟叫声和植物的味道让戴科玛斯·斯科提重新清醒过来，过去的几个月仿佛完全是一场梦。
在帝都大门口，马车门被打开了，斯科提犹豫着迈下脚步。他还想对卫队说点什么，但他们已经消失在南边的丛林中。斯科提回故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最近的酒馆喝杯茶，吃点果子和面包。他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吃肉了。
最让人欣慰的是与瓦内克伯爵和阿特里奥斯伯爵的谈判进展非常快。两家建筑委员会都意识到瓦伦伍德的重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瓦内克声称，既然合同被写在他们委员会认证的合同上，他就理所当然拥有对合同的法律权利。阿特里奥斯则坚持说戴科玛斯·斯科提从没有被解雇。双方决定让皇帝作仲裁，但皇帝也无能为力——他的谋臣贾伽·萨恩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现在人们无法得到他智慧和公正的调停。
斯科提依靠瓦内克伯爵和阿特里奥斯伯爵的贿赂过着相当优越的生活。每个星期贾鲁斯和巴斯都会寄来一封信询问谈判的进展。渐渐地这些信的口气越来越焦急，直到这些信不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商务部大臣和席文纳尔本人的催促信。与夏暮岛的蓝分水岭之战，以奥特莫从木精灵手中夺取更多沿海岛屿而告终。与艾斯维尔的战争仍在持续，蹂躏着瓦伦伍德东部的边境。而在帝都，瓦内克和阿特里奥斯仍然为谁来帮助重建而争论不休。
第三纪元398年初春一个晴朗的早上，一个信使敲响了戴科玛斯·斯科提的门。
“瓦内克伯爵赢得了瓦伦伍德的重建权，他要求你尽快带着合同去他的会议大厅。”
“阿特里奥斯阁下不跟他争了吗？”斯科提问道。
“不，是争不了啦。他在一场刚刚发生的灾难中不幸身亡。”信使说。
斯科提此前一直在想还要等多久黑暗兄弟会才能出面解决最后的争端。在通往位于一处精致小广场上的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路上，斯科提怀疑是否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既然主要竞争对手已死，他会给斯科提一小部分利润吗？值得庆幸的是，在激烈的冬季谈判中，瓦内克阁下已经同意付给斯科提他想要的金钱。斯科提的顾问曾向他解释说，如果这件事不能公正而迅速地得到解决，其他的小建筑委员会可能也会参与竞争。
“很高兴我们现在所有的法律争端都已解决。”瓦内克愉快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帮助波斯莫，并从中获取利润了。可惜你以前不是我们在本德尔·马克之战和阿内西安之战中的商业代理人。但今后战争会有很多，你可以放宽心。”
斯科提和瓦内克伯爵写信告知席文纳尔他们准备履行契约。几星期后，他们举行了一场宴会庆祝这一利润丰厚的工程。戴科玛斯·斯科提现在是帝都的红人，为举行这场难忘的宴会，瓦内克伯爵绝不吝惜金钱。
斯科提正在和将从他的贸易中获利的贵族和富商答对的时候，一种奇异但有点熟悉的气味飘入舞厅。他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一大块又长又厚的烤肉用许多张餐盘盛着。帝国人们正贪婪地享用它，无法用语言形容它的味道和口感，以及尝到它时心中的喜悦。
“它不同于我从前吃过的任何食物！”
“它尝起来简直像是用猪肉喂的鹿肉！”
“你看到肥肉和瘦肉上的花纹了吗？这真是个杰作！”
斯科提切了一片，但他看到了深埋在烤肉深处的某样东西。他朝后退的时候几乎和瓦内克伯爵撞了个满怀。
“这东西，这东西是哪来的？”斯科提结结巴巴地说。
“它来自我们的客户席文纳尔。”他的新雇主瓦内克微笑着说，“这是一种被他们称为揭幕者的美味。”
斯科提呕吐起来，一时间竟无法自已。这略为破坏了晚宴上的欢乐气氛，但当斯科提被抬回自己的庄园后，宾客又开始进餐。揭幕者当然是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当瓦内克切下一块肉并发现两块大红宝石后更是如此。发明这道菜的波斯莫是多么心灵手巧啊——所有西罗帝尔人都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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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破理论的基础现在被认为是《塔玛瑞尔大百科全书》中所收录时间线发生的一个错误。此书始印于第三纪元12年，也就是泰伯·塞普汀统治初年。那时艾利诺档案馆还对人类学者开放。现存的阿莱西亚时代的记录已属凤毛麟角。阿莱西亚时期的人有计划地烧毁了所有能找到的图书馆，他们自己留下的记录又在正义战争期间大量被毁。
《塔玛瑞尔大百科全书》的作者显然对于阿莱西亚时代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当时的纪年历法。我们现在知道这种历法基于当时高阶女祭司对未来预见的长度——从几周到数月不等。通过对现有预言卷轴的分析，以及对阿莱西亚时代神庙的研究，我估计阿莱西亚秩序组织的统治时间大约持续了150年左右，而不是书中声称的1008年。这段时间在历史记载中居然比实际多出将近一千年的现象是个谜团。它被人们普遍接受但未能得到合理解释，直到洛克汗教会在第三纪元后期出现——那时龙破学说刚刚被提出。由于这种断代（和解释）在当时广为流传，之后又被史学家记载传至今日，它已成为一种传统。但回想一下第三纪元的历史学者距离阿莱西亚时代已有两千多年之久，历史学并未发展完善，还需要当时为数不多的早期文献。
时至今日，现代考古学和占卜学都印证了我对阿莱西亚时代断代的最初构想：所谓龙破只是第三纪元末由于学术错误而产生的假说，并得到了末世论和纳米迪安学说的滋养，被学术惯性保存至今。
龙破之时汝安在？
多人合著简述龙破及其案例
科拉克斯——西罗帝尔，元老院：
“彼时选民舞于塔上，无人晓其因由。若非君王护符庇佑，此事必以狂言见弃，上古卷轴亦未载只言片语。非其不愿，实不能耳。圣蛾祭司每展卷欲观此无尽之时，其字符皆隐匿不见。君王护符存先朝诸帝之英灵，或可窥见一二。赫斯特拉云西罗帝尔化为群星之国，绍尔-艾尔云西罗帝尔蜷居一卵之中。然提及龙破，多隐晦含蓄。元老院遍搜诸省以集文敛说，其论及龙破，则各有言辞，乃至自相矛盾。唯一处皆同：中晓时，塔玛瑞尔全境诸民皆见八星陨落。此为其纪时之法。”梅赫拉·纳比西——丹莫，新神庙之圣席女祭长：
“中晓乃人类帝国所为，亦伊德拉欺世之证。八星陨落塔玛瑞尔，乃洛克汗之八罪矣。维罗斯见此征象而告于波耶西亚，波耶西亚证实之；诉于梅法拉，而梅法拉防备之；使闻于阿祖拉，则阿祖拉遣阿玛希维为真理之民指迷避祸。纷乱如四大家族者亦奋而阻尔等狂妄于外。吾等观此边境，变换犹如蛇行。观尔等往返奔波，慌乱如无力旧灵；观尔等屈服现状，麻木如愚昧贱奴。故勿询龙破之时吾等所在。世间唯吾等洞悉此事，亦唯吾等可助尔等复现其象。”瑞雷特·哈尔赫——虎人，鬃毛长老之仆：
“汝谓龙破之时虎人安在耶？瑞雷特与汝言说。或谓‘千八年’，汝岂以此为帝国-诺德人之妄作耶？汝人类之为贼远甚虎人矣！谓汝战幽影、育先祖时，实为吾主观贾-卡杰也。此时唯月有恒，而汝等无知真相之资！吾等今告尔知：汝等打破奥寇什决非易事。然若以龙破为克难之良方，其谬远矣！汝等以大行走者引此异象并非首次！前于瑞曼；后于坠匕，或于哨卫，或于路尽——或三地兼之耶？吾等绝不姑息！汝知乎！西罗帝尔来客！汝等何时方明矮人之祸矣？”曼尼马可——腐虫之王，死灵法师：
“晨风三贼必可答尔所问。艾利诺至高王亦可，其乃始作俑者也。世间尚有可答此问者：伊斯米尔、佩林纳尔、狡狐阿南德，或以阿克图斯称之？若汝寻得矮人遗族，亦有所获。至于吾，则居于此，居于彼，复居于此，一如龙破时凡人所历。汝可知吾之秘术习自何处？马鲁赫选民示人以拂晓之辉，或人人皆可习之：如其上，如其下。”疯皇佩拉吉奥斯
萨瑟尼斯 著第三纪元119年，正值安提奥图斯一世光辉灿烂的统治行将结束之际，他的侄子瑟里兹·佩拉吉奥斯·塞普汀，也就是他皇位的第五顺位继承人降生在路尽城王国王室。在佩拉吉奥斯出生前的年月里，路尽城王国的玛格努斯国王不仅是安提奥图斯皇帝的御弟，同时也被皇帝倚为左膀右臂。路尽城王国因而赏赐丰厚，圣眷隆盛。
很难说佩拉吉奥斯的疯病最早发作于何时。事实上，在其短暂一生的前十年里，整个塔玛瑞尔大陆都一直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中。当佩拉吉奥斯还是一岁大的婴儿时，他的大伯父安提奥图斯一世驾崩。安提奥图斯皇帝的女儿金泰拉，同时也是佩拉吉奥斯的堂姐继承其父的皇位，史称金泰拉二世。这位女皇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魔法师和奥术师，但假如她同时再具备预知未来的能力的话，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离皇宫。
很多学者对诸王夺位的红钻战争都有研究，不过绝大多数史学家们都认定：金泰拉二世的皇位是被她和佩拉吉奥斯的堂兄，也就是尤瑞尔所篡。尤瑞尔后来自封为尤瑞尔三世，而这一谋逆之举受到他那号称“独孤城狼心女王”的母亲——波特玛女王的全力襄助。金泰拉二世在位仅一年就在一场战役中被俘，随后被关押于格伦角的一处暗无天日的帝国地牢中。
整个塔玛瑞尔帝国都被卷入了尤瑞尔王子的夺位之战，而由于女皇金泰拉被羁押于高岩，那里的战斗显得尤其血腥惨烈。佩拉吉奥斯的父亲玛格努斯国王和他二哥塞弗鲁斯，同时也是佩拉吉奥斯的二伯父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波特玛女王母子。此举大大激怒了伪帝尤瑞尔三世和他的母亲狼心女王，于是战火延伸到了玛格努斯国王的领地——路尽城。佩拉吉奥斯和他的母亲乌塞拉王后，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仓皇逃离王国，前往巴菲拉岛暂避兵锋——巴菲拉是乌塞拉娘家迪仁尼家族的居住地。时至今日，迪仁尼家族仍在这古老的岛屿上保留有住宅。
值得庆幸的是，关于佩拉吉奥斯在巴菲拉岛上的孩提时代留下很多书面记载。这些记载是由他的护理人员和拜访者所留下的。所有见过他的人无一例外将他描述成一个对运动、魔法和音乐感兴趣的英俊漂亮男孩。就算这些话都是缺乏率真的外交辞令，当时的佩拉吉奥斯看起来仍像是塞普汀王朝未来的栋梁。
佩拉吉奥斯满八岁时，他二伯父塞弗鲁斯在伊驰达格战役中俘虏了篡位者尤瑞尔三世，随后即登基为帝，史称塞弗鲁斯一世。他在统治时期的前十年里一直都在同他的姐姐——狼心女王波特玛交战。佩拉吉奥斯参加的第一战就是围攻独孤城王城之战。此战随着波特玛女王之死结束，整个红钻战争也落下帷幕。作为封赏，塞弗鲁斯一世将波特玛女王的领地独孤城王国分封给他，于是佩拉吉奥斯成为独孤城的国王。
作为独孤城王国的国王，一言一行皆受公众瞩目。于是佩拉吉奥斯那离经叛道的行为逐渐开始为人注意。因为他是塞弗鲁斯皇帝心爱的侄子，外交官们对他少有批评言论。在他当国王的前两年里，佩拉吉奥斯的体重减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成为独孤城国王四个月后，来自黑檀木之心的一名外交官这样描述佩拉吉奥斯：“强健的灵魂，硕大的心脏，才让他的腰部感觉加宽了一些”；五个月后，从第一要塞来拜会他的一位公主在写给她哥哥的信里这样提及佩拉吉奥斯：“当佩拉吉奥斯国王握住我的手时，我感觉像是被一具骷髅拉着——他实在是太瘦弱了！”
塞弗鲁斯皇帝未曾婚娶，因此在他驾崩后也无任何子嗣继承其皇位，而此时距红钻战争结束仅仅三年。作为皇帝唯一在世的弟弟，佩拉吉奥斯的父亲玛格努斯国王离开自己的领地路尽城前往帝都继位，史称玛格努斯一世皇帝。玛格努斯皇帝此时已经人过中年，而其皇长子——现已进位为哨卫城亲王的佩拉吉奥斯——那特异的性格日益受到整个塔玛瑞尔帝国所瞩目，开始变得声名狼藉。
有关他任哨卫城亲王时的所作所为有很多逸闻，但少有完整的书面文件保留下来。据说有一次，佩拉吉奥斯恶作剧般把自己和席文纳尔王国的王子和公主们关在他的房子里，后来又莫名其妙将这些王族们放出来——不过随从们却在门边捡到一张还未曾署名的宣战声明。又有一次，在一个节日盛典上，佩拉吉奥斯边发表演讲边当众将自己的衣服脱光，这一举动没少加重其护卫们的负担。后来，佩拉吉奥斯秉承父命同卡塔利亚·拉西姆——一位漂亮的黑暗精灵女性结了婚。他的妻子同时也是一个古老高贵的黑暗精灵家族的女继承人。
诺德国王同黑暗精灵结婚并不会对增加其影响力有什么益处。因此绝大部分学者认为这场联姻基于以下两个原因：首先，玛格努斯皇帝希望借此巩固同儿媳家族的居住地——黑檀木之心之间的联盟。至于黑檀木之心的邻居哀伤之城——晨风王国的首府，自古以来就是帝国的盟友。同时，他们在红钻战争中也是塞弗鲁斯和玛格努斯的支持者——其女王巴兰兹亚的王夫在红钻战争中战绩卓著，军功累累。而在此期间，黑檀木之心却在暗地里（此事路人皆知）同尤瑞尔三世及其母波特玛女王眉来眼去，互通消息。
其次，这场婚姻还出于对卡塔利亚容貌的考虑。由于卡塔利亚天生丽质，使得她能在外交事务中游刃有余。如果说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在佩拉吉奥斯发神经后有效地给他掩饰和救场，这个人就是她了。
第三纪元145年次种月8日，执政八年的玛格努斯一世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佩拉吉奥斯的姐妹乔拉瑟接替佩拉吉奥斯成为独孤城王国的女王，而佩拉吉奥斯和他的妻子卡塔利亚则飞骑驰往帝都接受加冕——他们分别被加冕为塔玛瑞尔帝国的皇帝和皇后。据说在加冕典礼上，当皇冠戴到头上时，佩拉吉奥斯却突然莫名晕倒。当时，一旁的皇后卡塔利亚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才没使其当众出丑。这个动作很小而且事发突然，以至于只有最靠近王座的人才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传闻也和佩拉吉奥斯皇帝其他诸多糗事一样无法被证实。
佩拉吉奥斯虽然被加冕为帝，但他从未真正履行过自己作为皇帝统治塔玛瑞尔帝国的责任。所有的决定都由皇后卡塔利亚和元老院做出，同时给疯皇佩拉吉奥斯救场的任务也落到了他们头上。然而，佩拉吉奥斯三世的荒诞故事在他统治期间却不断上演。
据说当黑玫瑰的亚龙人大使来皇宫拜访时，佩拉吉奥斯皇帝在与他的谈话中一直发出猪一样的呼噜声和鼠一样的吱吱声，仿佛这两种声音是这位可怜的亚龙人大使的母语一样。
据说佩拉吉奥斯皇帝还有洁癖，因为很多访客都有被皇宫里一大早嘈杂的洗刷声吵醒的经历。甚至还有传闻说，当佩拉吉奥斯皇帝视察仆人的工作时，他突然跪在地上求他的仆人们给他事做——像这样的传闻估计就纯属杜撰了。
但当事态发展到佩拉吉奥斯皇帝开始在皇宫公然啮咬和袭击他的客人们时，人们不得不把他送往一个隐秘的疗养院治疗。此时距佩拉吉奥斯皇帝登基还不满两年。在此期间一直都由他的皇后卡塔利亚代行摄政。接下来的六年里，佩拉吉奥斯皇帝被安排在一系列的精神病院和疗养院里接受治疗。
在佩拉吉奥斯皇帝养病期间，帝国的背叛者们所制造的种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塔玛瑞尔帝国传播。有关佩拉吉奥斯皇帝的小道消息，以及他在这些疗养院里遭受了所谓“骇人听闻的摧残和折磨”的说法不胫而走。俗话说三人成虎，很多人逐渐开始相信这些说法。在佩拉吉奥斯皇帝被送去治疗后不久，卡塔利亚皇后就怀孕了。一些荒诞流言甚至说皇后将神志健全的皇帝关了起来，令他发疯并最终把他逼成了一个彻底的狂人。皇后对怀孕一事的解释是她曾去过皇帝的疗养院，并在此之后不久就怀上了皇子。然而就连宫廷档案也没有相关记载，人们也就不得不接受皇后关于这件事的说辞。皇后的次子，也就是日后的尤瑞尔四世，是她在佩拉吉奥斯驾崩后与其继任皇夫拉瑞亚特所生的儿子。这件事有根有据，大众倒没什么好说的。
日暮月一个温暖的深夜，贝托尼岛上的吉娜莱丝神殿中，在经历一阵短暂的发热症后，34岁的皇帝佩拉吉奥斯三世撒手人寰。他的皇后卡塔利亚继承帝位，开始了为期四十六年的统治。在她驾崩后，帝位传给了她和先皇佩拉吉奥斯三世的儿子，卡辛德。
佩拉吉奥斯皇帝的疯狂举动倒是被他出生和去世的省份所理解。在日暮月二日这一天，也就是佩拉吉奥斯皇帝的忌日（记录可能不那么准确），人们公开祭拜疯皇佩拉吉奥斯。在这一天，人们可以不受干涉的尽情疯狂。虽然佩拉吉奥斯皇帝是塞普汀王朝历史上最没有作为的皇帝，但毋庸置疑，他一定是名头最响的。
火中舞
瓦辛·贾斯 著卷一
地点：西罗帝尔，帝都
时间：第三纪元397年，霜落月7日
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似乎一直都存在于皇宫之中。这个由各色职员以及地产代理商所组成的公司几乎负责建造和公证了帝国各个角落的每幢建筑。在帝都一处典雅的小广场上，有座造型朴素庄重的大厅坐落于此。自玛格努斯皇帝时代开始，它已在此屹立了两百五十年之久。在这里工作着一群精力旺盛、满怀大志的青年男女，还有像戴科玛斯·斯科提这样的中年人。如果没有委员会，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斯科提更是想也不敢想——确切地说，他是无法想象不在这委员会中任职后，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阿特里奥斯阁下十分清楚你所做的贡献，”总经理一边关上斯科提办公室的窗子，一边说道，“但是你也知道近来形势不好。”
“没错。”斯科提呆呆地答道。
“瓦内克先生的人最近给我们造成很大的竞争压力，如果我们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提高效率。不幸的是，那意味着我们将要解雇一些曾经最出色，但近期发挥不佳的老职员。”
“我能理解。这也是没办法。”
“能理解就好，”总经理微笑着说道，随后他的笑容逐渐退却，“请马上把你的房间清理出来。”
斯科提开始整理手头的工作，准备转交给他的接班人。接替他工作的很可能是年轻的英布拉里奥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青年知道哪里能找到商机。斯科提冷静地盘算着这个青年会如何处理至尊神殿订购全新圣阿莱西亚雕像的合同。大概是捏造一个笔误作借口，然后把责任推到前任戴科玛斯·斯科提身上，同时还能因为校正错误申请一笔费用。
“我有一封给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戴科玛斯·斯科提的信件。”
斯科提抬起头来，一个脸盘圆圆的信使走进他的办公室，递上一封密封信件。他给了那个男孩一块金币，然后拆开信封。通过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一团乱麻的拼写和让人头疼的语法，以及满篇非正式的语气，可以明显地看出写信人的身份——里奥迪斯·贾鲁斯，一个几年前因被指控从事不道德商业活动而离开委员会的前同事。
亲爱的斯科提：
我象（想？）你一职（直？）在奇怪我咋样了，你指定想不到我会在森林里。但那确实是我待的地荒（方？），哈哈。如果你狠（很？）聪明并且想为阿提奥斯阁下（还有你自己，哈哈）挣点外快，那就也来瓦伦伍德吧。如果（不管？）你了解还是不了解最近的政局，那么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两年间波斯莫和他们的邻居艾斯维尔虎人之间有过一场战争。局势刚刚稳定下来，有许多需要重（重建？）。
现在这里生意太火了，我忙不过来，但是（所以？）我需要一个有些影响力的人，一个做我的代理人、帮我草拟文件的人。那个人就是你，我的朋友！到这儿来，再（在？）瓦伦伍德省法莱斯特城的帕斯克大良（娘？）旅店碰头。我会在那里等你两个星期，你不会厚（后？）悔的。
——贾鲁斯
又及：可以的话，带一车木材来
“你拿的那是什么，斯科提？”一个声音问道。
斯科提吓了一跳。是英布拉里奥斯，那张该死的俊脸透过窗口偷窥，脸上的笑甜得能融化最吝啬的资助人和最粗鲁的石匠的心。斯科提把信塞进夹克口袋里。
“私人信件。”他冷冷地说，“我马上就把这里收拾好。”
“我不是想催你。”英布拉里奥斯说，他从斯科提的桌子上抓了几张空白的合同纸，“我刚刚审阅过了一堆合同，下级抄写员的手都开始抽筋了，所以我想你应该没有漏下什么东西吧？”
青年走远了，斯科提拿出信件又读了一遍。他考虑着自己的生活，尽管这种事还很不习惯。他仿佛身处一片灰色的海洋，四周被漆黑且无法逾越的高墙包围，那墙却还在步步逼近。他放眼望去，在围墙之中仅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趁着自己还没再犹豫，他抓起一打写着“皇家钦命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金黄色纸张的空白合同，把它们藏在装私人物品的小包里。
第二天，他匆忙地开始了自己的旅程。他在去瓦伦伍德的商队中定了位置，还安排了本周离开帝都去东南方的单程护送。虽然只有几小时的准备时间，但他在百忙中并没忘记买上一车木材。
“用马拉这些需要额外付钱。”卫队头目说。
“我已经想到了。”斯科提面带像英布拉里奥斯一样的笑容说道。
下午，总共十辆马车从熟悉的西罗帝尔乡村出发。经过野花丛生的田地、轻轻摇曳着的树林、静谧闲逸的村落。马蹄击打石路的笃笃声使斯科提想起，这条道路正是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所造——每十八份重要的修路合同中就有五份出自斯科提之手。
“你带木头来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马车上，一个坐在斯科提身旁、满脸灰色胡须的布莱顿人对他说，“你一定是从商的。”
“就算是吧。”斯科提以尽量神秘的方式说道，然后自我介绍道，“戴科玛斯·斯科提。”
“格里夫·马龙。”布莱顿人说，“我是个诗人，实际上还是古波斯莫文学的译者。两年前，我正在寻找一些新发现的关于莫诺尔拉德拓本的线索，可战争爆发了，我只能离开。如果你知道《绿约》的话，那你一定很熟悉莫诺尔拉德吧。”
斯科提心想那个人可能只是在胡说八道，但还是点了点头。
“诚然，我不敢说莫诺尔拉德和梅·艾雷迪昂一样有名，或是和丹瑟·高尔一般古老，但是我想它对于理解波斯莫的思想本质一定具有重大意义。我觉得关于木精灵对砍自己的树木和吃植物反感的起源，以及他们愿意从外地进口木材的原因，这些在莫诺尔拉德的相关文章中都可以串联起来。”马龙翻着手中的纸页，在找一篇合适的文章。
令斯科提大松了口气的是，马车很快停下来宿营。他们站在高高的峭壁上，下面是一条灰色的溪流，眼前正是瓦伦伍德大峡谷。只有海鸟的鸣叫声才能让人感到西方海湾的存在。这里的树又高又粗、盘根错节，好像千万年以前就开始生长，无法令人看透。几棵朴实的树长在营地边缘，最低的枝杈只有五十英尺高。这种景象对于斯科提来说很富有异国情调，他发现自己想进入荒野的心情如此迫切，以至睡意全无。
好在马龙还以为他又找到了一个对古老文化之谜有着强烈兴趣的学者。他朗诵波斯莫诗歌的原文以及自己的译文直到深夜，还随着诗歌情节时而哭泣，时而怒吼，时而低语地表演起来。渐渐地，斯科提开始感到昏昏欲睡，但是木头突然断裂的声响使他惊醒直坐。
“那是什么？！”
马龙笑着说：“我也喜欢它。‘夜空无月/星光熠熠/罪恶汇集/火焰起舞——’”
“原来是几只大鸟从树上飞走了。”斯科提嘟囔着，朝上空黑影的方向指去。
“我就不去操那个心。”面对这个不专心的听众，马龙有点恼火，“现在听听第四部书第十八节的这首诗是如何描写赫玛·莫拉的求助吧。”
树上的黑影有的像鸟一样栖息在那里，有的像蛇一样爬行，还有的就像人类一样静静伫立着。马龙朗诵他的诗篇时，斯科提看到那些黑影在树木之间轻轻地跳跃，那距离是任何没有翅膀的生物都难以达到的。它们成群地集结在一起，然后再次分开，直到遍布营地周围的每棵树上。突然间，它们从高处跳了下来。
“玛拉在上！”斯科提惊叫起来，“它们就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了！”
“可能只是豆荚啦。”马龙耸耸肩，没有转身，“有的树有着不寻常的——”
营地四处陷入混乱。马车上冲出火光，重伤的马儿嘶号着，酒和淡水从木桶里面泼洒出来。一个灵活的影子掠过斯科提和马龙身旁，以惊人的敏捷和优美的姿势收集了一袋袋谷物和金币。借着周围突如其来的火光，斯科提瞥了一眼：那是长着一条像鞭子般尾巴的健壮生物，有尖尖的耳朵，皮毛上遍布斑点，黄色的眸子里满是狡黠。
“狼人。”他嘟囔一声，将身子缩了回去。
“是卡塞·拉特。”马龙叹道，“这下坏了，这种像虎人近亲的生物是来抢劫的。”
“你确定？”
人们刚开始反攻，那些生物就开始撤退。在护卫商队的战法师和骑士反应过来前，他们已潜入峭壁下的溪流。斯科提和马龙跑到峭壁前，他们看到百尺之下有些瘦削的身影从水中钻出来，甩干自己的身体，然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狼人可没有那么敏捷。”马龙说，“他们明显就是卡塞·拉特，这群该死的蟊贼。感谢斯坦达尔，他们不知道我笔记本的价值。还不算损失惨重。”
卷二
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彻底的损失。就在几分钟之内，卡塞·拉特要么偷走，要么毁掉了商队中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戴科玛斯·斯科提希望用于和波斯莫交易的那车木材起先着了火，而后又翻入山谷中。他的衣服与合同被撕成碎片，丢在泥土和酒的混合物中。当团队中所有朝圣者、商人和冒险家迎着朝阳收集自己残存的物品时，他们都忍不住哀叹着哭泣起来。“我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我翻译的莫诺里拉德拓本还完好无缺。”诗人格里夫·马龙低声说，“他们很可能会嫉妒我的。”
斯科提本来想告诉马龙自己对他那点财产真看不上，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数了数包里的金币，一共34枚——这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创业者来说真的太少了。
“喂！”林中传来了一声喊叫，一小队穿着皮甲、手持武器的波斯莫从树林中现身，“是敌是友？”
“都不是。”卫队长喊道。
“你们一定是西罗帝尔人吧。”小队的首领笑道，他高挑瘦削，面带狡黠，“我们得知你们在途中的消息。很明显，我们的敌人也一样。”
“我还以为战事已经结束了。”商队中一个商人嘟囔道。他在之前的劫掠中倒了大霉。
波斯莫又笑着说：“战争没打起来，只是一些小小的边境摩擦。你们是要去法莱斯特吗？”
“我不去。”卫队长摇摇头，“就我而言，职责已尽了。马都没了，商队也完蛋了，我的损失太惨重了。”
车队的男男女女都围在他身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威逼利诱，但他仍拒绝再踏入瓦伦伍德半步。“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和平年代，”他说，“那我宁可回去打仗。”
斯科提反其道而行之，试着和波斯莫打上了交道。他以充满权威但又不失友善的口气讲话，就像他对付倔强的木匠那样。“我不指望你们会把我护送到法莱斯特。但我是帝国重要机构——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代理人，来这儿是为了帮助重建，以及缓和与虎人的战争给贵省带来的灾难。爱国主义——”
“二十个金币，行李自己处理——如果你还有剩的话。”波斯莫回答说。
斯科提回想起跟木工协商的时候自己也少有胜算。
有六个人迫不及待地缴纳了费用。那个诗人属于没钱支付费用的，他向斯科提求助。
“抱歉，格里夫。我身上只剩下十四个金币了。等我到了法莱斯特，这点钱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住不上。如果能帮你的话，我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斯科提说着，试图使自己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六人小队和他们的波斯莫护卫开始沿着峭壁边一条石头小路下山。一小时后，他们已经走在瓦伦伍德的密林中。棕色和绿色枝叶组成的树冠绵延无尽，遮蔽天空。千年的落叶堆积在他们脚下，形成了一片深厚、多虫的腐殖质海洋。他们踩着软泥蜿蜒前进了数里，之后在落枝和低矮的藤条中间，又弯弯绕绕地跋涉了数里之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波斯莫不知疲倦地急行军，而帝国人为了不掉队已筋疲力尽。一个五短身材的红脸商人踩在腐烂的树枝上，差点掉下去。他的同伴不得不扶他起来。波斯莫只停了一小会儿，眼睛不时瞥向树上的黑影，然后又以先前的速度行进。
“他们紧张什么？”一个商人喘着粗气说，“还有卡塞·拉特吗？”
“别傻了。”波斯莫笑道，“虎人等生物能如此深入瓦伦伍德？在和平年代？他们没这个胆子。”但是他的口气很难让人放心。
为了避开恶臭的味道，小队从沼泽上方的高处经过。斯科提突然感到饥饿——他已习惯了西罗帝尔一日四餐的风俗。几小时不吃东西的工作不是他作为一个体面职员的常态。他脑子里面晕晕乎乎地思考着已经在丛林中走了多少时间，十二小时？二十小时？一星期？时间已经不重要了。透过植物组成的穹盖只能隐约见到阳光，树木和地上粪便边缘散发出的磷光，是唯一可靠的光源。
“我们能不能就地休息，吃点东西？”他朝前面的向导喊道。
“我们就快到法莱斯特了。”传来的回答在树林间回荡，“要吃东西那儿有的是。”
他们又走了几个小时的上坡路，穿过一堆落木，踩着树木组成的阶梯一级级向上。当旅行者们绕过一个长长的拐角，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条百尺瀑布的中间。当大家开始痛苦地一步步攀爬石堆时，早已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斯科提一直向上爬到石山顶端，他擦干淌进眼睛里的汗水和河水，发现波斯莫护卫在雾中消失了。
法莱斯特在他眼前的地平线上浮现。这座壮观的栎木城市坐落在河流两岸，园林和果园簇拥着这座城市，就像国王身旁的臣民一样。从更近的地方看，组成这座移动都市的树木与众不同：金色和绿色的华丽树冠弯弯曲曲地交织在一起，树木的藤条延伸到地面，树液闪闪发光。五千英尺高、两千英尺宽，这是斯科提所见过最伟岸的植物。可惜他现在就是个快要饿疯了的“职员”，不然的话，一定要放声歌唱。
“咱们到啦。”卫队长说，“这一路不算很远。你们应该庆幸现在是冬季，夏天的时候这座城市会在这个省的最南端。”
斯科提不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高大的城市中心，人们像蚂蚁一样攒动的景象使他不知所措。
“你知不知道一个旅店叫……”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抽出贾鲁斯给他的信，“叫帕斯克大娘？”
“帕斯克大娘？”波斯莫卫队长露出了他那一贯轻蔑的笑容，“你不会想住在那儿吧？旅客们都喜欢树干顶端的埃西亚大厦，虽然贵但绝对值那个价钱。”
“我要去帕斯克大娘旅店找人。”
“如果你非要去，那就坐升降机去哈佛崖再问问路——但是别在西十字路口迷路或者睡着了。”
这话对于那些青年朋友来说好像特别风趣，斯科提穿过弯曲的根系到达法莱斯特底层的一路上身后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地上散落着树叶和垃圾，而且不时会有玻璃瓶或者骨头从高处落下，因此他歪着脖子，一边提防着一边走路。错综复杂的平台网络被固定在粗壮的藤条上，在城中光滑的树干间优美地上下滑动，手臂有如牛肚子般粗细的人操作着它们。斯科提走近平台上离他最近的一个精灵，那人正抽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玻璃烟斗。
“请问你能不能带我到哈佛崖？”
那个精灵点点头，没过几分钟斯科提便已在两个粗枝间两百英尺的高空中了。卷曲的苔藓交叉成网，不均匀地交错延伸着，成为几座小建筑共同的屋顶。小巷里只有几个人，但在前方的拐角处他可以听见音乐和喧闹的声音。斯科提给了法莱斯特的平台摆渡工一枚金币作为小费，并向他询问去帕斯克大娘旅店的路线。
“就在前面，先生，但你现在去是找不到什么人的。”摆渡工指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解释说，“今天星期一，哈佛崖所有的人都在狂欢。”
斯科提在狭窄的街道小心翼翼地走着。尽管地面像帝都大理石铺成的街道一样坚硬，树皮中仍然有一些光滑的裂缝，河流暴露在致命的坠落物之下。他花了一些时间坐下休息并熟悉高处的景观。今天还算是美好的，但没待一会儿斯科提就惊惶地站了起来。他看到就在这几分钟里，下面溪流上的一条被固定住的小舟显然已经移动了数英寸，小舟依旧被固定着。是他动了，周围的一切东西也都随他一起动了。这不是隐喻，整个法莱斯特在行走！考虑到城市巨大的规模，它走得可是相当快。
斯科提站起来，被一团从街道转弯处飘来的香气所包围。这是他所闻过最香的烧烤味儿。这个职员忘记了恐惧，朝那里跑去。
摆渡工所谓的“狂欢”在一个巨大平台上举行。平台被固定在一棵树上，几乎有其他城市的广场那么大。斯科提从没见过这么多奇怪的人摩肩接踵地聚在一起。很多人在吃东西，喝酒的更多。有些人伴着提琴手和坐在高处树枝上歌手的音乐跳舞。他们中大多是波斯莫——纯种的当地人——穿戴着五颜六色的皮革和骨头，还有少数是兽人。在人群中旋转、跳舞和朝彼此咆哮着的是可怕的猿人。几个脑袋在人海上方骚动，斯科提起初以为他们是些高个子，但其实是一群半人马。
“羊肉要吗？”一个干瘦干瘦的老精灵问道。他正在红热的石头上烤一只巨大的野兽。
斯科提立马付给他一枚金币，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条腿。然后又一枚金币、又一条腿。当斯科提被一块软骨给噎到的时候，那人格格地笑了起来，给了他一缸冒着泡沫的白色饮料。他喝了下去，感到一股战栗冲过全身，像是在被挠痒痒。
“这是什么？”斯科提问道。
“贾嘎——就是发酵的猪奶。只要一个金币，我就给你一大壶，另外再烤上一点羊肉。”
斯科提同意了，付了钱，再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后拿着壶挤入人群中。他的伙伴里奥迪斯·贾鲁斯——告诉他到瓦伦伍德的人，却遍寻不见。当喝完四分之一壶时，斯科提停止寻找贾鲁斯。当他把半壶喝完，就开始和众人一起跳舞——当然踢坏了很多木板和篱笆。还剩四分之一时，他开始和一群根本语言不通的生物做起买卖游戏。当整壶都被喝完，他睡成一团，鼾声如雷，而狂欢则在他仰卧的身旁继续进行。
第二天早上，睡梦中的斯科提有一种被人亲吻的感觉。他做了个鬼脸来回应，但如火烧般的疼痛在他胸口蔓延开来，迫使他睁开双眼。有个小牛一样大小的虫子压在他的身上，那钉子般的腿将他按倒，中间旋转刀片一样的嘴正撕裂着他的衬衫。他尖叫着、挣扎着，但野兽太强壮了——他马上就要变成这怪物的一口零食了！
“完了，全完了。”斯科提想道，“我不该离开家。我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城里，说不定还可以在瓦内克先生那里找到工作。我本来可以从初级职员重新开始干，一路晋升上去。”
然而怪物的嘴巴突然松开了。它抖动了一下，喷出黄色的体液，然后死掉了。
“解决一个！”不远处的一个声音喊道。
一时间，斯科提静静地躺着。他的头天旋地转，胸口像在燃烧。他用余光看到了有个东西在动，另一个可怕的怪物正向他跑来。他匆忙乱爬起来，试图让自己逃离，但只听传来一声弓弦的响声，一支箭飞来射死了第二只虫子。
“好箭法！”另一个声音说，“注意头一个！我刚才看它动了！”
一声闷响，斯科提感到又一支箭射中了虫子的身体。他尖叫起来，但是可以听出自己的声音被那只虫子的尸体挡住了。他小心地试着滑出一只脚，在下面转身。但很明显，这么一动让弓箭手以为猎物还活着。又有很多支箭射了过来。最后那个怪物被箭射成了筛子，它的血——可能还有受害者的血——一股股淌到斯科提的身上。
当斯科提还是一个热血青年的时候经常去帝都竞技场参加比赛。他回想起某次自己向一位身经百战的老战士请教，那位战士把自己战斗的秘诀告诉给年轻的斯科提：“每当我不知该做什么并且手中有盾时，我就躲在它后面。”
斯科提听从了这条建议。一小时之后，当再也听不到放箭的声音，他推开那只虫子的残骸，赶紧跳起来并站起身——八个弓箭手正把箭指向他的方向准备射击。当看到他时，他们都笑了。
“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西十字路口睡觉吗？如果一直有你们这些个醉鬼把自己送进它们嘴里，我们怎么可能清除哈沃呢？”
斯科提摇了摇头，然后走回平台，绕过转角来到哈佛崖。他浑身是血，衣服被撕碎了，筋疲力尽，而且因为发酵猪奶正犯宿醉。他现在想要的就是找个地方躺下。他踏入帕斯克大娘旅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阴暗潮湿、树液满地、弥漫着一股霉味的地方。
“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他说，“请问您这儿有没有一个叫贾鲁斯的人？”
“戴科玛斯·斯科提？”胖胖的女老板帕斯克大娘想了想，“我有印象。噢对，他留了张字条，一定是给你的。让我看看被我放哪儿了。”
卷三
帕斯克大娘消失在了一个肮脏的洞穴中——其实就是她的旅店。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片写有贾鲁斯那熟悉的潦草字迹的纸走了回来。戴科玛斯·斯科提拿起它，对着透过叶缝的一缕阳光读了起来：斯科提：
这么说，你终于成功来到瓦林（伦？）伍德省的法莱斯特了！主和（祝贺？）你！我敢肯定你一路上冒了许多险。可西（惜？）我已不在这里了。沿何（河？）下游有一个村庄叫阿西，我在那里。左（坐？）船来找我吧！再好不过了！我希望你带来了很多合同，因为这些人需要很多建筑。战争将药（要？）爆发了，你懂的，但还要一段时间。现在人们手头还有前（钱？），哈哈。请你紧（尽？）快来这里贱（见？）我。
——贾鲁斯
“所以说，”斯科提暗忖，“贾鲁斯已经离开了法莱斯特，到一个叫阿西的地方去了，只留下糟糕的笔迹和糟烂的语法——阿西也可能是阿赛、阿皮、奥西、英西、俄西或者克拉卡马卡，或者什么别的。”斯科提知道，明智的做法就是终止这次冒险并且想办法回帝都去。他不是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投机商人：他是——或者曾经是——一家成功的私人建筑委员会的资深职员。结果在过去的几个星期内，他被卡塞·拉特抢劫了。然后又和一群傻笑的波斯莫踏上了痛苦的旅程，还饿得半死。被发酵的猪奶放倒后，差点被几只巨大的壁虱给弄死，然后又被弓箭手袭击了。他既肮脏不堪又疲惫难忍，而且他数过自己身上只有十个金币了。可现在，将他深深拖进泥潭的人却不在这儿？！彻底放弃这次冒险是既明智又合理的选择。但此时，在他的头脑中一个细小但与众不同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你的命运。你别无选择，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斯科提转身面对那个胖胖的老大妈——正好奇地看着他的帕斯克大娘。“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最近正处于与艾斯维尔交战位置的小村，叫阿-西什么的？”
“你说阿赛吧。”她咧开嘴笑了，“我的儿子维戈里尔在那儿开了一家乳牛场。那个小村子挺美的，就在河边。你朋友去那儿了吗？”
“是啊。”斯科提说，“那怎么能尽快到那儿去？”
在一段不长时间的谈话、更短时间的坐平台到法莱斯特底部的路程，以及到河边的一阵慢跑之后，斯科提正和一个身材高大，长着金黄头发和咸鱼一样脸的波斯莫人商量运输的事。他自称巴尔菲克斯船长，但即使是极少出远门的斯科提也能看出他是干什么的：一个金盆洗手的海盗、走私贩子，甚至可能更糟。他那艘弯曲的老式帝国单桅帆船明显是以前偷来的，而且有些年头了。
“五十个金币，我们两天后到阿赛。”巴尔菲克斯船长是个大嗓门。
“我只有十，哦不对，对不起，九个金币。”斯科提回答说。他感觉需要解释一下，又补充说：“我本来有十个，但我坐平台下来时给了摆渡工一个金币。”
“九个也可以。”船长豪爽地说，“说实话，不管你能不能付钱我都会把你带到阿赛的。在船上自己找个舒服地儿，我们两分钟以后出发。”
戴科玛斯·斯科提登上了这艘吃水很深的船，船上堆着高高的货箱和麻袋，从船舱里一路摞到甲板上。每个上面都贴着最为普通的标签：碎铜片、猪油、墨水、高岩的肉制品（上面还标注了“饲料，非食用”）、柏油和鱼冻。斯科提禁不住想象着这些货物箱到底装着的是什么走私货。
巴尔菲克斯船长为了把其余的货物拖上船可花了不止几分钟。一小时后，船起锚了，他们顺流而下朝阿赛驶去。灰绿色的河水几乎没有泛起涟漪，只是在微风拂过时轻轻地颤动。茂密的植物簇拥在河两岸，远处朦胧的地方，动物们彼此应和咆哮。恬淡的环境放松了斯科提紧张的神经，使他感到昏昏欲睡。
入夜时分他才醒来，然后感激地收下巴尔菲克斯船长给他的干净衣服和食物。
“我方不方便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去阿赛呢？”波斯莫询问道。
“我要到那里见以前的同事——之前在帝都的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一起工作。他邀请我过来和他一起商讨一些合同。”斯科提咬了一口干香肠——他们正共进晚餐，“我们准备修理、重建桥梁和大路，以及所有其他在与虎人的战争中被毁坏的设施。”
“那两年真是困难的很，”船长点头表示赞同，“尽管我觉得自己、还有像你和你朋友那样的人可能过得不错，毕竟商路被切断了。现在传言说跟夏暮岛也要打仗了，你听说过吗？”
斯科提摇摇头。
“我曾经向海岸地区走私过斯古玛，甚至还帮助过一些革命者逃过鬃毛长老的怒火。但现在，战争已经让我成了一个合法的生意人、一个正经商人——毕竟战争最直接的牺牲品总是坏人。”
斯科提说他听到这些很难过，之后两人就默然无语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在静水中的倒影。第二天，斯科提醒来时发现船长已经换了身衣服，身子软绵绵地倚着，边喝酒，边低声哼唱小曲。当看到斯科提起来时，船长递给他一壶贾嘎。
“西十字路口的狂欢会上，这东西可把我坑惨了。”
船长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我不想这样循规蹈矩。我从前认识的海盗还在抢掠、偷盗、走私，把像你这样的好人贩卖为奴。我向你发誓，我从没想到自己会运送合法商品，我的生活竟然会变成这样。噢，我知道了，我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但毕竟班达尔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事。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斯科提扶着哭泣的船长走出船舱，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然后他说道：“请原谅我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噢……”巴尔菲克斯船长痛苦地哼哼道，“我们走得很快。阿赛就在河弯那里。”
“那就是说阿赛那里好像着火了。”斯科提指着远处说道。
一大团像沥青一般浓稠的黑烟从树上升起。当船漂过河弯时，他们看见了火光，还有被燎得乌黑、只剩下框架的村庄建筑。身上着火、奄奄一息的村民从岩石上跳入河中，刺耳的哭泣声钻入耳中。他们看见手持火把的虎人战士正在村庄边缘来回巡视。
“班达尔在上！”船长嘟哝道，“战争又回来了！”
“哦……不。”斯科提快急哭了。
单桅帆船顺水漂到了着火村庄的对岸。斯科提把注意力转向那里，希望可以避难。岸边只有树木安静地屹立，和对岸的恐怖似乎丝毫无关。忽然有两棵树的叶子微微地颤动，几个虎人手持长弓轻巧地跳到地上。
“他们看见我们了，”斯科提压低声音说道，“而且他们有弓！”
“他们当然有弓。”巴尔菲克斯船长大吼，“也许是他妈的我们波斯莫发明了那东西，但又没想过要专利费，那群该死的官僚。”
“现在他们把箭头点燃了！”
“是啊，他们是会那么干。”
“船长，他们正朝我们射击！他们正用火箭朝我们射击！”
“啊，不然呢？”船长同意道，“只要注意别被射中就行了。”
但没多久他们就被射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波箭雨正巧射中了装沥青的货箱，沥青腾起了耀眼的蓝色火焰。斯科提抓住巴尔菲克斯船长，二人在货物爆炸前纵身跳入河中。被冰冷的河水一激，波斯莫船长立马没了醉意。他向拼命游往河道转弯处的斯科提喊道：
“戴科玛斯先生，你往哪儿游呢？”
“回法莱斯特！”斯科提大叫。
“那要好几天，等你到了，阿赛被袭击的消息早就传遍啦！他们不可能放陌生人进城！河下游最近的村子是格雷诺斯，说不定我们能在那里避一避！”
斯科提又游回船长身旁，二人并排在河中央游，绕过燃烧着的村庄废墟。斯科提不禁暗自感谢玛拉自己会游泳。在西罗帝尔大部分地方都是旱地，所以很多人都是旱鸭子。如果他生长在米尔克拉普或是阿特蒙，那他现在可能早淹死了。但帝都本身就被水环绕，每一个在那里生长的少男少女都知道怎样不用船过河——即使那些少年长大后成为职员，而不是冒险家。
当巴尔菲克斯船长适应了水温后，他的酒劲又慢慢上来了。即使是在冬天，西洛河的水温也相当温暖，甚至很舒服。波斯莫划水的节奏变得不均匀，开始他跟在斯科提后面一点，然后就落得更远，过一会儿赶上了，再一会儿又落后。
斯科提看着河的右岸：大火已经引燃了易燃的树，在他们身后仿佛出现了一个炙热的地狱，迫近的速度刚好和他们游泳的速度同步。在左边的河岸上，一切看上去却都很平静，直到斯科提发现芦苇丛中有些晃动，然后他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种他所见过最大的猫。它们长着赤褐色的毛以及他最恐怖的噩梦中也没有见过的夸张爪牙。它们正看着这两个游泳的人，并与他们保持同一速度。
“巴尔菲克斯船长，这下我们没法靠岸了，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吃掉。”斯科提低声说，“试着以均匀的节奏划水，像平常那样呼吸。如果你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在水上漂一会儿。”
如果谁向醉汉提过合理建议，那他就应该知道那完全没用。斯科提与船长保持同样的速度，时而减慢，时而加快，一会漂左，一会漂右，而波斯莫则哼唱着海盗时代的小调，要么盯着自己的同伴，要么看着河岸上的大猫。游了一段以后，他转向右边：另一个村子也着火了。毫无疑问那就是格雷诺斯。斯科提盯着冲天的火光，震惊于毁灭的惨象，没有注意到船长的小调已经听不见了。
当他回头看的时候，巴尔菲克斯船长已经不见了。
斯科提一次次潜入漆黑的河水深处，但什么也没发现。当他最后一次搜索之后浮出水面时，大猫也都离开了——或许它们以为他也淹死了。他独自朝下游游去。斯科提发现一条支流阻止了火焰继续蔓延。但是，再也没有村镇了。经过几个小时的逃亡，他开始考虑上岸。问题是该上哪一边呢？
斯科提很快就发现不需要选择了，前方是一片石头岛屿，上面有人点起了篝火。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波斯莫还是虎人，但他再也游不动了。不顾三七二十一，他浑身酸疼地努力爬上满是石块的岸边。
不用说斯科提就知道那些人是波斯莫难民——他们正在火上烤一只大猫，就是跟着斯科提穿过丛林的那种。
“森奇虎。”一个年轻的战士狼吞虎咽地边吃边介绍，“他们不是动物——跟卡塞·拉特、奥米斯还有可恶的虎人一样聪明。只可惜这个已经淹死了，不然我本可以痛快地杀了他。不过你会喜欢这肉的。这些混蛋们吃糖特别多，肉尝起来甜滋滋的。”
斯科提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吃下一个与人类或精灵一样有智慧的生物，但像过去的几天一样，他又一次让自己吃惊了。它的肉很油，纤维多脂并且很甜，就像放了糖的猪肉。他看着四周吃着的人，有很多都还在因为失去的家人而悲伤哭泣。他们是阿赛和格雷诺斯的幸存者，战争的痕迹就挂在每个人的……嘴角上。为什么虎人要再次发动袭击？为什么——特别是斯科提作为西罗帝尔人不禁想到——为什么皇帝不强制让他的制下行省和平相处呢？
“我是来找另一个西罗帝尔人的。”他对一个来自阿赛的波斯莫妇女说，“他的名字叫里奥迪斯·贾鲁斯。你是否听说过他的下落？”
“我不认识你的朋友，但在阿赛起火时村中有很多西罗帝尔人。”女人说，“我想，他们中有一些很快就逃了。他们要去文迪西，一个森林中的内陆城市。我和我们中的很多人明天也要去那儿，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着一起来。”
戴科玛斯·斯科提严肃地点点头。他尽量使自己在石头地面上睡得舒服些，翻来覆去好一阵之后他总算睡着了，却总是睡不安稳。
卷四
十八个波斯莫和一个西罗帝尔帝国建筑委员会前高级职员离开西洛河，步履艰难地穿过丛林，向古老的村庄文迪西进发。对于戴科玛斯·斯科提来说，丛林是一个既可怕又陌生的地方。大量爬满虫子的树，让阳光明媚的早上也变得漆黑一片。它们酷似紧握的爪子，似乎在有意阻拦他们前进。甚至低矮植物的叶子也带有恶意的颤动。更糟糕的是带有这种焦虑情绪的不只他一个人，他的同行者们——逃过虎人袭击的格雷诺斯和阿赛村民，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在丛林中能感知到某些东西——或疯狂或友善的当地灵魂。斯科提的余光可以瞥到追捕难民的虎人在树间跳跃的身影。当他转身面对他们时，那些轻巧的身影又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他知道自己看到他们了，波斯莫们也看到了，于是众人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经历了整整十八个小时，上千次的昆虫叮咬和无数次的荆棘刺扎，他们进入了一片峡谷间的空旷地带。此时已是夜晚，但他们眼前被一排耀眼的火把照得通明，照亮了文迪西周围的皮革帐篷和地上散乱的石头。在峡谷的尽头以火把为标志，有一块神圣的地方。多瘤的树木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神庙。波斯莫默默无言地通过火把形成的长廊向那些树走去。当他们到达树木组成的坚固墙壁时，只有一个缝隙一样的入口。斯科提看到里面有一盏灯，闪着昏暗的蓝色光辉。上百个响亮而低沉的声音在里面回荡。这时，他一直跟着的波斯莫妇女伸手拦住了他。
“就算你不理解也好，但是外地人不能进这里，即使是朋友也不行。”她说，“这里是圣地。”
斯科提点点头，看着难民们低着头进入神殿。他们的声音和神殿里的那些混合在了一起。目送最后一个木精灵进入之后，斯科提的注意力转回到村庄里，那里一定有吃东西的地方，从远处的光亮处飘来了烟雾和淡淡的烤鹿香味，无一不指引着他。
五个西罗帝尔人、两个布莱顿人和一个诺德人聚集在晃着光的白色石头围成的篝火前，从这只硕大的烤鹿身上撕下一片片热气腾腾的肉。看到斯科提接近，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那个诺德人仍然专心致志地和烤肉较劲。
“各位晚上好，冒昧打扰，请问你们能不能让我吃一点东西？我和格雷诺斯、阿赛的难民走了一整天，已经饿坏了。”
那些人扶着他坐下来吃东西，一边向斯科提自我介绍。
“所以说好像战争又来了。”斯科提拉开了话题。
“来得好，反正这些家伙整天也没个正经事做。”诺德人嚼着鹿肉说，“我从没有听说过如此懒散的民族文化。现在倒好，他们遭受了来自陆上的虎人和海上的高精灵的夹击。如果说有一个行省活该吃点苦头，那就是他妈的瓦伦伍德了。”
“他们怎么招惹你了？”一个布莱顿人大笑着说。
“他们？天生的贼骨头，甚至比虎人更可恶，因为他们使用的是他娘的软侵略。”诺德人吐出一块肥肉，掉在炽热的石头上哧哧作响。“波斯莫让森林蔓延到不属于他们的地区，一点点向邻省渗透。当这些地区遭受艾斯维尔的攻击时却好像什么都不关他们事一样，真是群纪律涣散的流氓。”
“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斯科提问道。
“我？杰赫那宫廷外交官。”诺德人嘟囔完后，又继续吃起肉来。
“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一个西罗帝尔人问他。
“我在帝都，为阿特里奥斯阁下的建筑委员会工作。”斯科提说，“我的一个前同事建议我到瓦伦伍德来，他说战事结束了，我们能为公司拿到许多重建合同。结果到这里就灾难不断，我所有的钱都没了。现在我不仅被卷进了重新燃起的战火之中，而且还找不到我的前同事。”
“你那个前同事，”一个自称雷格里奥斯的西罗帝尔人嘟囔道，“他该不会是叫里奥迪斯·贾鲁斯吧？”
“你认识他？”
“他几乎以同样的方式诱惑我来到瓦伦伍德。”雷格里奥斯冷笑着说道，“我是你们竞争对手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员工，贾鲁斯也曾经在那里干过。他写信要我代表建筑委员会签订一些战后建筑合同。我刚刚被辞退，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带来新的订单，公司就可能会恢复我的工作。贾鲁斯和我在阿赛见了面，他说要在席文纳尔做一单，利润丰厚。”
听到这话，斯科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是神学家，所以不知道。”雷格里奥斯耸耸肩，“反正他死了。虎人袭击阿赛时，他们在贾鲁斯正准备开他的船时，点燃了港口——也可以说是我的船，买船钱是我付的。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被烧成灰了。虎人可能只是些禽兽，但他们很会搞突然袭击。”
“我觉得他们肯定跟着我们穿过丛林来到了文迪西，”斯科提紧张地说，“很明显有一队什么东西在树间跳跃来着。”
“只是个猴子什么的吧。”诺德人嘲讽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我们刚来到文迪西时，波斯莫都进了那棵树，他们很吵闹，念着一些咒语，‘往敌人身上施放古老的恐怖’什么的。”布莱顿人颤抖地回忆着，“他们一直在那儿，到现在都快两天了。如果你非想要怕什么东西，就朝那个方向看吧。”
布莱顿人说着的同时，另一个布莱顿人，那个坠匕法师公会的代表，朝黑暗处看了过去。“或许吧。但丛林中也有什么东西，就在村庄的边缘，你们瞧。”
“难道还有难民？”斯科提说着，试图掩饰自己话语中的紧张。
“不是，难民可不会在树上穿梭。”一个法师低声说道。诺德人和一个西罗帝尔人抓起一大块湿皮子盖在篝火上，火马上无声无息地熄灭了。现在斯科提可以清楚地看到入侵者，看到他们椭圆的眼睛和凶残的长刀反射出的火光。他被吓呆了，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敌人马上发现。
他感到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后背，不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是雷格里奥斯。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看在玛拉的份上别出声，赶紧爬上来。”
斯科提抓住熄灭的篝火旁一棵高树上垂下的藤蔓，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爬。他努力屏住呼吸，以免用力时发出声音。在藤蔓顶端、村庄上方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废鸟窝架在三叉枝上。斯科提刚钻进柔软芳香的干草里，雷格里奥斯就拉起了藤蔓。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只有虎人慢慢地朝发着光的神殿树走去。
“谢谢。”斯科提低声说。他被帮助了他的竞争对手深深地感动了。他的视线从村庄移开，看见树木顶端的枝干擦过围绕着低处峡谷那爬满苔藓的岩石墙。“你攀爬的技术怎么样？”
“你疯了吗。”雷格里奥斯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应该待在这儿，直到他们离开为止。”
“如果他们像在阿赛和格雷诺斯那样烧掉文迪西，我们就和在地上一样死定了。”斯科提开始小心而缓慢地向上爬去，检查着枝干的硬度，“你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吗？”
“我看不太清楚。”雷格里奥斯正盯着下方幽暗的地方，“他们在神殿前面。我想他们还有……这东西看起来像条长绳索，一直延伸到他们身后的路上。”
斯科提爬上最粗壮的枝干，那枝干指向潮湿多岩的悬崖表面，如果跳跃的话一点也不远。实际上非常近，近到斯科提能闻到潮湿的水气，感到石头的冰凉。但毕竟需要一跳，而在斯科提的职员生涯中，他还未曾有过从一棵百米高的树上跳到陡峭岩石上的经历。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些在高处跟随他穿过丛林的黑影，他们的腿是如何起跳的，他们的手臂是如何在优美自然的运动中向前抓握的——他起跳了。
他的双手抓向岩石，但又粗又长的苔藓更容易抓取。他用力握着，试图向前伸脚时却一个趔趄。他倒挂了几秒钟，然后拉扯着藤条让自己从大头朝下的姿势恢复正常。有一块不大的岩石从峭壁上突出来，斯科提终于在那里站稳了脚，缓过气来。
“雷格里奥斯，雷格里奥斯，雷格里奥斯。”斯科提不敢大声喊他。一分钟之后，树枝微微颤动，雷格里奥斯出现了。先是他的包，然后是他的头，最后是整个身体。斯科提想低声说些什么，但雷格里奥斯用力地摇摇头，向下方指去。一个虎人正在树下盯着篝火的灰烬。
雷格里奥斯笨手笨脚地在树枝上寻找平衡。尽管树枝很结实，但是用一只手保持平衡仍然很困难。斯科提把双手拢成杯状，然后指着那个包，示意雷格里奥斯放弃它。雷格里奥斯似乎很为难，但还是同意了，准备将包扔给斯科提。
在包中有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小洞。当斯科提接住它时，一个金币掉了出来，撞到斜坡上的岩石，发出叮铃一声响。声音又轻又细，但斯科提觉得这一声响远远比他听到过最响的闹铃声更加刺耳。
异变陡生。
树下的卡塞·拉特向上看去，并发出一声长啸。而一只森奇虎蹲下起跳，钻入低矮的树枝中时，其他的虎人也被吸引了过来。雷格里奥斯看到了下面发生的事情，吓得惊慌失措，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爬来。看他这个样子，在雷格里奥斯起跳之前斯科提就知道他会摔下去了。随着一声惨叫，雷格里奥斯坠落地面，摔断了脖子。
突然，白色的火光从神殿的每一道缝隙喷射而出——波斯莫的祈祷化为了什么不可名状、恐怖异常的东西。正在攀爬的卡塞·拉特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
“克尔果啊，”它倒吸一口气，“狂猎。”
眼前所见恰似现实被扯开了一条口子。可怕的野兽、长触须的蟾蜍、顶盔掼甲的虫子、凝胶状的毒蛇和长着神面的蒸气生物如潮水般从空心的树中涌出，疯狂而愤怒。他们将神殿前的虎人撕成碎片，所有的虎人都逃向丛林，当进入丛林后，他们开始拉那条绳索。几秒钟内，整个文迪西村都被狂猎召唤的疯狂景象所充斥。
在喋喋不休、戾吠不止、吼声震天的洪流中，斯科提听见了躲在暗处的西罗帝尔人被吃掉时的惨叫，诺德人和两个布莱顿人也没有逃脱被吃掉的厄运。那个巫师给自己施了隐身术，但那群鬼魂不是靠视力辨别方向的。卡塞·拉特所在的那棵树由于底部强烈的撞击开始摇动。斯科提看到那个卡塞·拉特充满恐惧的双眼。接着，他递出一根长藤。
那只卡塞·拉特的脸上显出感激的神情，它跳向那根藤。当斯科提拉回那根藤，看着另一只虎人坠落时，那家伙的脸色都来不及变——“猎人”在他落地前便将他吃得只剩骨头。
斯科提向另一块突出的岩石跳跃，这一次非常成功。他从那里爬上峭壁的顶端，在那儿能够俯瞰整个文迪西村的混乱。“猎人”的数量继续增加，开始溢出峡谷，追逐逃亡的虎人。这时，疯狂才算真正开始。
在月光下，从斯科提那里能看见虎人牵动了绳子，随着雷霆般的隆隆声，崩塌的巨石涌向了峡谷。当灰尘散尽，他看见峡谷已被完全封闭。狂猎再也找不到攻击的目标——除了它们自己。
斯科提别过脑袋，不忍看到同类相残的惨象。夜晚的丛林如同一张用树木编织的巨网呈现在他面前。他把雷格里奥斯的包挎在肩上，走进了丛林。
卷五
“肥皂！森林吃掉你的爱！向前走！傻子和笨牛！”声音来得如此突然，把戴科玛斯·斯科提吓了一跳。他盯着幽暗的丛林深处，却只能听到动物、昆虫的叫声和风啸声。一个古怪而古老的声音传来，男女莫辨，这声音带有颤动，但肯定是人类，至少也是精灵。或许是一个不太会讲西罗帝尔语的与世隔绝的波斯莫。经历了几个小时步履沉重的林间跋涉，任何熟悉的声音听起来都很美好。
“喂？”他叫道。
“有名字的甲虫？肯定是昨天！”那声音回答道，“是谁，是什么，什么时候，耗子！”
“恐怕我听不懂。”斯科提回答道。他转向那棵像货车大小的黑莓树，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但你不用害怕。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我是来自帝都的西罗帝尔人。我来这儿是帮助战后重建的，你看，我现在迷路了。”
“宝石、被拷打的奴隶……战争。”那个声音呜咽地说着，然后就抽泣起来。
“你知道战争的事？我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离边境有多远。”斯科提开始慢慢地向那棵树走去。他将雷格里奥斯的包扔到地上并举起双手。“我没有带着武器。我只想知道怎么去最近的城镇。我想在席文纳尔见我的朋友里奥迪斯·贾鲁斯。”
“席文纳尔！”那个声音笑道。当斯科提绕树转圈时，笑得更欢了。“虫子和酒！虫子和酒！席文纳尔欢唱虫子和酒！”
斯科提在树周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看不见你。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
饥饿和疲劳使斯科提心生沮丧，他用力捶了树干一拳。突然，在树干的凹陷处里，有一股金红色抖动着爆发出来，斯科提被六个身高不过一英尺，长着翅膀的生物包围了。它们管状的嘴巴两侧各有一只发着深红色光亮的眼睛，没有腿。那不断拍打着的金色翅膀看上去似乎不能支撑它们肥胖的腹部。它们像火星般划过夜空，围绕着可怜的职员盘旋飞舞。斯科提现在终于明白，它们所说的话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酒和虫子，我离边境有多远！正统的装饰，唉呀呀，里奥迪斯·贾鲁斯！”
“你好，恐怕我没拿武器？火光和烟雾，最近的城镇是亲爱的湮灭。”
“吃多了腐败的肉，靛蓝色的云雾，但你不用害怕我！”
“为什么躲躲藏藏呢？为什么躲躲藏藏呢？在我交朋友之前，爱我，祖雷卡女士！”
斯科提被那些生物的模仿给气疯了，他挥动手臂将它们赶到树顶。然后跺着脚回到空旷的地带，像几小时前那样又一次打开雷格里奥斯的包。包里还是没有有用的东西，翻遍犄角旮旯都找不到食物。只有大量金币（他再次冷冷地一笑，嘲笑自己在森林中空有许多金币）、一堆整洁的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黑色合同、细绳和一件上了油的斗篷。至少自己还没被雨淋过，斯科提在心里自嘲道。
一声隆隆的闷雷打消了斯科提几个星期以来的疑虑——他肯定被诅咒了。
一个小时后，他穿着那件斗篷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行走。先前将丛林遮蔽得密不透光的树木，在暴风雨中却起不到丝毫遮挡作用。唯一能刺破雨水的声音就是那些飞行生物的嘲笑。它们拍打着翅膀，继续重复那些无意义的话语。斯科提朝它们大声吼叫、扔石头，但它们就好像喜欢和他做伴似的一直不肯离开。
当斯科提伸手去抓一块看上去像石头的东西去攻击折磨着他的生物时，他感到脚下在移动。潮湿的固体地面突然变为滚动的浪潮，推着他向前冲去。斯科提就像大浪中的一片小小树叶，翻滚着，飞行着，直到泥流突然下落，他仍继续向前飞——从二十五英尺的高处跌入河流中。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驱散了黑云，照暖了正向河岸游去的斯科提。在那儿迎接他的是另一处虎人袭击瓦伦伍德的景象。这里曾经有一个小渔村，刚刚被烧毁一空，像一具体温尚存的尸体。从气味可以判断出原先堆鱼的地方已被洗劫过，人们的劳动成果都化为灰烬。竹筏和小帆船已被凿了底，半沉在水中。村民们全部不见踪影，不是死了就是逃了——至少斯科提是这样想的。这时，有什么东西撞到已成废墟的墙壁，斯科提连忙跑去查看。
“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先前那个长翅膀的生物唱道，“我是从西罗帝尔来的？帝都？我来帮助瓦伦伍德的重建，你看我现在迷路了？”
“我们凸起有斑点，长着猴脖子！”它的一个同伴答道，“我看不见你。你为什么躲躲藏藏？”
当它们喋喋不休时，斯科提开始搜索村庄的其他地方。本以为那些猫一定留下了一些东西——哪怕一小块干肉、一小片鱼肠，什么都行。但它们的洗劫太完美了，一点吃的也没剩下。斯科提的确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石屋找到了一件可能有用的物品，那是一张弓和两支骨箭。弓上没有弦，可能是在大火中被烧掉了，但他用雷格里奥斯包里的细绳为弓重新上了弦。
当斯科提工作时，那些生物飞过来在他附近盘旋。“神圣的里奥迪斯·贾鲁斯修道院？”
“你听说过战争的事！虫子和酒，围绕着金色的主人，猴脖子！”
弦一上紧斯科提就搭上一支箭，突然转身将紧绷的弦拉至胸前。那些长翅膀的怪物有对付弓箭手的经验，它们立马朝四面八方乱飞。斯科提的第一箭插入了离他三英尺远的土地里。他咒骂着拾回箭。那些会模仿的怪物或许从前只对付过业余弓箭手，它们居然又飞回来，继续在附近盘旋，嘲弄着斯科提。
他的第二次射击进步多了。他回忆着在法莱斯特时的情形，当他从那大壁虱身体下爬出时看到的弓箭手瞄准他的动作。斯科提张开左手、右手和左肘，使它们成一条匀称的直线。他拉开弓，直到手碰到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生物，弓就像他指向前方的一根手指。这一次箭偏离目标两英尺，但它继续沿轨道飞行，撞在一堵石墙上折断了。
斯科提走到河边。“只剩一支箭了。”他盘算着，“或许最实际的做法就是射一条游得慢的鱼。”如果他失手，至少箭不太可能折断，他可以从水里把箭取回来。一条不大灵活的长须鱼游过来，斯科提瞄准了它。
“我叫戴科玛斯·斯科提！”一个怪物大叫着，鱼被吓走了，“笨蛋和大蠢牛！你会在火中跳舞吗！”
斯科提转过身，像先前那样拉起弓。然而这一次，他记得像弓箭手那样摆开步子、两脚分开七英寸，膝盖平直，左腿略前斜与右肩成一定角度。他射出了最后一箭。
斯科提把这支箭当作叉子，在废墟中冒着烟的火石上烤那只怪物。它死后，它的同伴们也立即消失了，这样斯科提正好安静地进餐。肉味非常鲜美，当然，假如能再经过一些处理会更好吃。正当他从骨头上咬下最后一块肉，一艘船转过河道的拐弯处进入斯科提的视野。斯科提跑向河岸挥动手臂。可掌舵的波斯莫水手假装没看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麻木不仁的杂种！”斯科提大骂道，“流氓！恶棍！猴脖子！臭无赖！”
一个长满灰色胡子的身影从船舱中钻出，斯科提立即认出他是格里夫·马龙，在从西罗帝尔出发的商队中和他认识的诗人兼翻译家。
他凝视着斯科提的方向，眼里充满了喜悦。“戴科玛斯·斯科提！正是我想见的那个人！我想听听你关于莫诺里拉德拓本中相当令人困惑的一章的看法！它开头是‘当我哭泣着来到这个世界，寻找奥秘’，你还记得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你探讨莫诺里拉德拓本，格里夫！”斯科提回答道，“但你能先让我上船吗？”
终于坐上了驶往某个港口的船，斯科提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小船顺流而下经过被烧黑的波斯莫村庄废墟。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提起任何过去两周所经历的事——他只是听着马龙讲关于先祖之谜的理论。马龙对听众的知识水平并不苛求，把点头和耸肩都看作文明的交谈。他甚至拿了一些酒和鱼冻，心不在焉和斯科提分着享用，一面继续讲着他的理论。
终于，当马龙开始在笔记本中查找一些小论点时，斯科提发问了。“说句题外话，我想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本省的心脏地带席文纳尔。”马龙说，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正在读的文章，“实际上，有些很麻烦的事情。我本想先去炉火之森找一个波斯莫，他那里有一本德利斯·雅米尔希拉德的副本，但那件事必须先搁下了。夏暮岛的人包围了那座城市，想让市民忍受饥饿，直到他们投降。这不太可能，因为波斯莫会吃掉彼此，所以不排除到最后可能只有一个肥胖的木精灵继续挥动军旗。”
“真的很令人烦恼。”斯科提同情地说道，“在东边，虎人烧掉了所有的东西；在西边，高精灵又挑起战争。我想北部的边境也不大安宁吧？”
“更糟。”马龙回答说。他用手在书页上指指点点，注意力仍没有完全集中到谈话上。“西罗帝尔人和红卫人不想让波斯莫难民涌入他们省。这倒是合情合理。想想就知道那些失去了家园、饥肠辘辘的难民有多容易成为不安定因素。”
“那，”斯科提心中一凛，嗫嚅道，“我们岂不是被困在瓦伦伍德了。”
“没这事。我马上就要离开了，因为我的出版商已经为我新翻译的书定了明确的截稿期限。据我所知，只要向席文纳尔申请特殊边境庇护，就可以安全进入西罗帝尔。”
“‘向’席文纳尔申请还是‘在’席文纳尔申请？”
“在席文纳尔向席文纳尔申请。这个古怪的名词代表着这一地区的特征，它让我的翻译工作充满挑战。席文纳尔是波斯莫最伟大的领袖。关于席文纳尔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是——”马龙突然笑了，他找到了自己要的章节，“这里！‘两个星期/不可思议/世界化为了燃烧的舞蹈/’又是一个暗喻！”
“你刚才说席文纳尔什么？”斯科提追问道，“至关重要的那件事？”
“我有说过什么吗？我忘了。”马龙回答道，然后继续他的长篇大论。
一周后，小船在安静无波，泛着泡沫的浅水处靠岸了。这是戴科玛斯·斯科提第一次看到席文纳尔城。如果说法莱斯特是一棵树，那么席文纳尔就是一朵花。大量绿色、红色、蓝色和白色的光影闪耀着水晶般的光芒。马龙先前曾在讲解先祖诗歌之余提到过，席文纳尔最初是森林中一片长满鲜花的空地。但是由于一些并非天然的魔法因素，树木中开始流淌起透明的汁液。后来透明的汁液硬化了树木的五颜六色，形成了整个城市的网络。马龙的描述已经让斯科提充满了好奇，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这座城市居然如此美丽。
“这里最奢华最贵的旅店叫什么名字？”斯科提向一个波斯莫水手询问道。
“普利萨拉大厦。”马龙答道，“但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呢？我正要去拜见一个朋友，你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出色的学者。他的居室很简陋，但他关于先祖部落萨玛希的见解的确非同一般——”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斯科提和蔼地说，“但这几周我不是睡在地上就是睡在船上，能拿到什么就吃什么，现在需要放纵地享受一下。一两天后，我就会向席文纳尔申请安全返回西罗帝尔。”
两人相互道别，格里夫·马龙将他在帝都的出版商地址给了斯科提。斯科提欣然收下，但很快就抛诸脑后。他在席文纳尔的街道间漫无目的地闲逛，穿过琥珀桥，欣赏着森林建筑工艺。在一座反射着银光的水晶雕成的庄严宫殿前，他看到了普利萨拉大厦。
斯科提定了最好的房间和奢侈的食物。在饭桌旁，他听见一个人类和一个波斯莫正在谈论这里的食物比席文纳尔宫殿里的强多少倍。随后他们谈论了一些关于战争、财政以及重建桥梁的事。发现斯科提正看着他们，那个人的眼睛蓦地放光了。
“斯科提是你吗？天哪，你哪去了？你不在这儿，我只得自己签署所有合同！”
听见那声音，斯科提马上认出了他。那个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着的胖子，不是里奥迪斯·贾鲁斯还能是谁？
卷六
戴科玛斯·斯科提坐下来，听里奥迪斯·贾鲁斯讲话。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前在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的同事能变得这么胖。周围烤肉开胃的香气消失了，普利萨拉大厦中所有其他声音和工艺品在斯科提面前也统统不见了。似乎除了贾鲁斯硕大的身影外，什么都不存在了。斯科提不觉得自己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但当见到那个在霜降月月初用潦草的书信把他骗出帝都的人时，他感到一股潮水在胸中涌动。“你都去哪儿了？”贾鲁斯重复着刚才的问题，“几个星期以前我叫你来法莱斯特见我。”
“几个星期前我在那儿。”斯科提已经惊讶得忘了生气。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得到了那张叫我在阿赛见你的纸条，但我到那里时，虎人已经……已经把它夷为平地了。有人告诉我你被杀了。”
“这你也能信？”贾鲁斯嗤笑道。
“那个人似乎很了解你。他是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职员，叫雷格里奥斯。他说你也曾建议他到瓦伦伍德来发战争财。”
贾鲁斯想了一会儿。“噢，对，我记起那个名字来了。好吧，有两个帝都建筑委员会的代表会对生意更有利。只要我们协调好职员，一切就都会顺利的。”
“雷格里奥斯死了，”斯科提说，“但我从他身上拿到了瓦内克建筑委员会的合同。”
“那就更好了。”贾鲁斯听到这话，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以前从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无情的竞争对手，戴科玛斯·斯科提。很好，这一定会使我们在席文纳尔的地位更上一层楼。我向巴斯介绍过你吗？”
斯科提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餐桌上那个波斯莫的身上。那个精灵的腰围几乎和与他进餐的贾鲁斯不相上下，这让斯科提小小惊讶了一下。斯科提冷淡地对巴斯点点头，仍感到麻木与窘迫。他没有忘记，就在一小时前自己还在考虑向席文纳尔申请安全返回西罗帝尔。现在想着与贾鲁斯合作，先从瓦伦伍德与艾斯维尔的战争中获利，再通过瓦伦伍德与夏暮岛的战争发财的，就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一样。
“我和你的同事在谈论席文纳尔来着。”巴斯放下自己正啃着的羊腿说，“我想你没有听说过他的本性吧？”
“听过一点，但没什么特别的。我的印象是，他很重要，而且很古怪。”
“他代表着人民，不论在法律上、肉体上还是精神上。”贾鲁斯对他新合作伙伴的无知有一点反感，“当人民健康时，他也健康。当大多数人民是女性时，他也是女性。当人民需要食物、贸易和清除外来侵略时，他也能感觉到，并制定相应的法律。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一位专制君主，人民的独裁者。”
“这听起来，”斯科提说着，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像是胡扯的。”
“也许吧，”巴斯耸耸肩说，“但他作为人民的喉舌有着广泛的权利，包括外地建筑和贸易的许可权。你信不信我们的话不重要。就把席文纳尔想象成你们的精神病国王佩拉吉奥斯吧。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由于战争的全面爆发，席文纳尔显出了性格中对外来人猜疑和恐惧的那一面。他手下人民的、也就是席文纳尔本人的唯一希望，就是皇帝能干预并阻止这场战争。”
“他会吗？”斯科提问。
“我们都非常清楚皇帝最近身体有恙。”贾鲁斯从雷格里奥斯的包里抽出合同，“谁知道他选择管还是不管呢。那件事与我们无关了，雷格里奥斯先生迟到的帮助让我们开展工作容易多了。”
他们就如何将自己介绍给席文纳尔一直讨论到深夜。斯科提不停地吃，但远没有贾鲁斯和巴斯吃得多。当太阳开始从群山中升起，映红水晶墙时，贾鲁斯和巴斯回到在皇宫中的房间——他们没有受到席文纳尔接见，一直被安排住在这里。斯科提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本想多熬一会夜，仔细考虑贾鲁斯的计划中有没有破绽，但碰到凉爽、柔软的床后，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斯科提才醒过来，感觉又一次抓住了原来的状态——或者说，他感到了胆怯。两周以来，自己就像一个为生存而挣扎的野兽。他曾经陷入极度疲劳、被丛林怪物袭击、忍饥挨饿、差点淹死，还被迫谈论先祖诗歌作品。跟这些一比，他与贾鲁斯和巴斯关于如何骗取席文纳尔信任的讨论就完全合理了。斯科提穿上那破旧的衣服，下楼寻找吃的东西，顺便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
“你可起来了，”巴斯一看到他就大喊道，“我们现在该进宫了。”
“现在？”斯科提抱怨道，“你看看我这样子。我需要一身新衣服。去嫖娼都不应该穿成这德行，更别说去见什么瓦伦伍德人民的喉舌了。我连个澡都没洗过！”
“你从今天起已经不是一个职员了，要从新手开始学习商业贸易。”里奥迪斯·贾鲁斯挽着斯科提的手，将他领到阳光普照的街道上，热情地说。“第一原则，就是搞清楚在客户眼中你扮演什么角色，找到最适合你的角度。你不能向他炫耀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专业技术，我亲爱的好朋友。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你的失败就不可避免。在这一点上你可以相信我。除了巴斯和我，皇宫中还有其他客人，他们的失误就是表现得太着急、太正式、对做生意太成竹在胸了。席文纳尔永远不会与他们见面，但我们，从第一次遭拒绝后一直保持冷淡。我跟王室成员说笑，大谈自己在帝都的生活。还给耳朵穿了孔，参加舞会，将所有给我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我敢说自己的体重已经增加了一两磅。我们表达的信息很明确：最期待这次会面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巴斯补充道，“当我告诉大臣帝国的代表到了，今天早上愿意与席文纳尔会见时，他告知我们立刻把你带去。”
“那我们不是晚了吗？”斯科提问道。
“且得晚呢。”贾鲁斯大笑道，“但这是我们所扮演角色的一部分：仁慈而冷淡。记住，不要把席文纳尔当作普通的贵族。他代表的是广大人民的思想。掌握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怎么对付他。”
贾鲁斯利用最后几分钟走在街上的时间阐述了自己关于瓦伦伍德需要什么、需求的数量以及价格的理论。这些数字相当惊人，无论建筑的数目还是花费都是斯科提前所未遇的，他认真地听着。席文纳尔城在他们周围浮现，还有城中的玻璃与花朵、呼啸的风与懒洋洋的美。当他们到达席文纳尔的宫殿，戴科玛斯·斯科提瞠目结舌地停住了脚步。贾鲁斯看了他一会儿，大笑起来。
“这宫殿怪模怪样的，不是吗？”
的确。一座静止而扭曲的鲜红色螺旋塔似盛开的花朵一样矗立着，远远望去又像冉冉升起的红日一般。在村庄大小的花朵中，大臣与仆人像吸食着它汁液的昆虫一样四处行走。走过一座像弯曲花瓣一样的桥，他们三人进入了不匀称的墙围成的宫殿。在两块隔板朝彼此弯曲并触碰在一起的地方，有一座幽暗的大厅——或者说是房屋。在它们彼此分开的地方，有个院子。到处都没有门，要见席文纳尔没有别的路，除非穿过整个螺旋形宫殿，穿过聚会所、卧室和饭厅，和大臣、王妃、乐师以及许多警卫擦身而过。
“这是个有趣的地方，”巴斯说道，“但没有多少独处的机会。当然，这很适合席文纳尔。”
步行两小时后他们进入了内部长廊。守卫挥舞着剑和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们与席文纳尔有预约。”贾鲁斯慢条斯理地说，“这位是戴科玛斯·斯科提阁下，帝国代表。”
一个守卫走进了蜿蜒的长廊深处。回来时，他带来一个穿着宽松皮制长袍的波斯莫，他是贸易大臣。“席文纳尔只想见戴科玛斯·斯科提一个人。”大臣说。
现在不是挑理或者露怯的时候。斯科提大步向前走去，甚至没向巴斯和贾鲁斯看一眼。他敢肯定他们此刻正摆着仁慈而冷漠的假面孔。斯科提跟随着大臣进入会客厅，一面将贾鲁斯告诉他的事实和数据默背一遍，一面努力记住自己所扮演代表的立场和形象。
席文纳尔的会客厅是一间巨大的半球形大厅，墙壁从圆盘形的底部向中心弯曲汇拢，几乎在顶部碰到了一起。一束光线透过几百英尺高处的缝隙，恰好照射到站在一团闪着灰色光芒的花粉上的席文纳尔。与这座城市和宫殿中所有奇妙的事物相比，席文纳尔本人就显得相当普通了。像他那样温和、英俊、非凡、略显疲劳的中年木精灵在帝国的任何一座大厦中都不难见到。只有当他从那台子上下来时，斯科提才注意到他外貌的特别之处——他个子很矮。
“我不得不和你单独交谈。”席文纳尔说道。他的声音好像没有特意训练过，听上去很普通。“我能看看你的合同吗？”
斯科提递上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黑色合同。席文纳尔仔细地查看着那些合同，手指尖在突起的帝国印章上抹过，然后将它们递回。他突然显得很不好意思，眼睛盯着地板。“在我的宫中，有很多骗子想借助战争发财。我起先以为你和你的同伴与这些人是一样的，但这些合同绝非伪造。”
“当然如此。”斯科提冷静地说。席文纳尔性格中普通人的一面使斯科提讲起话来更轻松，无需正式的见面问候，正像贾鲁斯所讲的那样。“看来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即开始讨论公路的重建事宜，然后是被奥特莫毁坏的港口，之后我会给你关于重建和修复商路所需费用的评估。”
“为什么两年前与艾斯维尔的战争爆发时皇帝就没有派出代表来呢？”席文纳尔闷闷不乐地说。
斯科提回答问题前想了想他在瓦伦伍德所见过的普通波斯莫们：在边境护送他的贪婪而惊惧的雇佣兵、喝得烂醉的狂欢者、法莱斯特西十字路口的专业灭虫弓箭手、在哈佛崖那臭烘烘的帕斯克大娘、改邪归正过着穷困潦倒生活的巴尔菲克斯船长、来自阿赛和格雷诺斯吓破了胆但乐于助人的难民、文迪西那些疯狂残忍最终自相残杀的狂猎召唤者、格里夫·马龙聘用的沉默而又固执的船夫，还有堕落贪婪的巴斯。如果有人能代表他们以及省外所有波斯莫的总体性格，那么他的性情会是怎样的呢？斯科提是个职员，而且天生胜任这项工作，他善于将事物归类汇集、整理信息。如果瓦伦伍德的灵魂可以被分类的话，它该被放在哪儿呢？
几乎在席文纳尔提出问题之前，答案就已呈现在他眼前了。那就是拒绝。
“恐怕我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斯科提说，“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吧。”
整个一下午，斯科提和席文纳尔都在讨论瓦伦伍德当前的迫切需求。每一份合同都被填得满满当当并签上了字。需要修建的设施和相关的款项太多了，附录不得不被潦草地写在纸张的边缘和那些废弃的合同纸上。斯科提保持了他那仁慈的冷漠，但他发现对付席文纳尔并不完全像对付一个头脑简单、闷闷不乐的小孩，作为人民的主宰，席文纳尔对于日常情况相当熟谙：鱼的产量、商业利润，以及他所管辖的行省中任何一个乡镇和森林的状况。
“我们明晚会举行一个宴会来庆祝这项工程落实。”最后，席文纳尔说道。
“最好定在今晚。”斯科提回答道，“我们明天就要带着这些合同回西罗帝尔，因此我需要安全通过边境的许可。最好不要浪费时间了。”
“同意。”席文纳尔说。他叫来贸易大臣为合同盖章，并开始安排宴会。
斯科提走出会客厅，迎接他的是巴斯和贾鲁斯，他们脸上“漠不关心”的表情摆了太久，都僵住了。刚走出守卫的视线，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求斯科提告知他们一切情况。斯科提向他们展示那些合同时，巴斯激动得泪流满面。
“席文纳尔有什么使你吃惊的地方吗？”贾鲁斯问。
“我从没有想到过他只有我的一半高。”
“是吗？”贾鲁斯看上去相当吃惊，“自从上次我见他，他肯定缩了不少。或许发生如此剧变的原因就是人民所受的苦难影响了他。”
卷七
地点：瓦伦伍德，席文纳尔城
时间：第三纪元397年，日暮月13日
曾经试图承包瓦伦伍德重建工程的官僚和商人们心怀嫉妒地参加这场宴会。他们以不加掩饰的憎恨目光看着戴科玛斯·斯科提、里奥迪斯·贾鲁斯和巴斯。这使得斯科提感到很不舒服，但贾鲁斯却显得乐在其中。当仆人接连端上一盘盘烤肉时，贾鲁斯倒了一碗贾嘎为斯科提祝酒。“现在我可以坦白了，”贾鲁斯说，“我过去对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冒险一直抱有怀疑。我联系过的其他职员和代理人表面上都比你有能力，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克服困难，更别提进入席文纳尔的会客厅，还要像你那样独立洽谈生意了。来，和我干一杯。”
“不了谢谢。”斯科提说，“我在法莱斯特喝的贾嘎太多了，差点因为这个被大虫子吸成人干。我想换一种饮料。”
斯科提在大厅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他看见几个外交官喝着一种从巨大银瓮中倒出的热气腾腾的棕色液体。斯科提问他们这是不是茶。
“茶不是用叶子泡出来的吗？”一个外交官嗤笑道，“这在瓦伦伍德可不行。这个，它叫罗特米斯。”
斯科提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它尝起来很奇怪，带苦味，加过糖，还很咸。开始那饮料似乎在扎他的上颚，但没一会儿他已经喝完了第一杯，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他的身体开始疼痛。大厅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杂乱无章，但并不可怕。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说服席文纳尔签署所有合同的人咯。”另一个外交官说，“那肯定需要长时间的深度谈判。”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只需要一点商业贸易的基本技巧。”斯科提笑着给自己倒了第三杯罗特米斯，“席文纳尔渴望让帝国插手瓦伦伍德的事务，而我则渴望从重建工程中获利。有了这些愿望，剩下的就只是拿起笔来签合同了。干杯，祝好。”
“你已经为皇帝效力很久了吗？”第一个外交官问道。
“帝都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些，或者说复杂得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过去为阿特里奥斯建筑委员会工作，但我被解雇了。那些合同来自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我从一个叫雷格里奥斯的伙伴身上得到了它们。他是一个竞争对手，但仍然是我的好朋友，直到他死在了虎人手里。”斯科提喝下第五杯罗特米斯，“当我回到帝都后，真正的谈判才会开始——干杯！——我可以回到从前的雇主和瓦内克阁下那里，说，‘看这里，你们谁想要这些合同吗？’。他们会为了得到这些合同打破头的，那会是一场前无古人的竞买战。”
“这么说来你不是皇帝陛下的代表吗？”第一个外交官问道。
“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你是傻瓜吗？”斯科提感到一股愤怒的潮水在胸中涌动，但很快平息了。他格格地笑了起来，给自己倒满第七杯罗特米斯。“尽管那两家建筑委员会都是私有的，但他们仍然代表着皇帝陛下。因此我现在，或者说当我收回那些合同以后，就要成为国王的代表。这一定非常复杂，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听不懂——干杯！——一切都像那个诗人所说的，就像在火中跳舞，希望你们能理解那个音乐……不，我是说那个隐喻。”
“那么你的同事呢？他们是皇帝的代表吗？”第二个外交官问道。
斯科提大笑起来，不停地摇着脑袋。外交官们向他致意后，便赶去与大臣交谈。斯科提蹒跚地走出宫殿，并踉跄地穿过城市中古怪的有机小路和大街。几个小时后，他才找到普利萨拉大厦，钻进他的房间。刚进房间他便在自己的床上鼾声如雷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贾鲁斯和巴斯正在房间内摇晃着自己。他感到迷迷糊糊的还不能完全睁开双眼，但神志已经清醒了。昨晚与外交官的谈话在他脑海中飘过，就像遥远的儿时记忆。
“看在玛拉的份上告诉我，罗特米斯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他赶紧问道。
“一种变质发霉的肉汁与杀菌香料混合而成的饮料。”巴斯笑着说，“我本应该劝你继续喝贾嘎的。”
“现在你一定体会到肉令了。”贾鲁斯笑道，“这些波斯莫宁可吃掉彼此也不愿意去碰藤本植物和农作物的果实。”
“我对那些外交官都说了些什么？”斯科提慌张地叫道。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贾鲁斯说着，抽出一沓纸，“护送你回帝都的卫队就在楼下。这些文件是你安全过境的许可证。席文纳尔似乎很急于进一步扩大生意。他保证当合同被履行后会给你一件珍贵的宝物。看，他已经给了我一件。”
贾鲁斯炫耀着他那崭新的、镶着精雕细琢的大颗红宝石的耳环。巴斯展示了一个差不多一样的耳环。两个胖子离开了房间，以便斯科提更衣和收拾行李。
一整支席文纳尔的卫队站在旅店前的街道上。他们将一辆饰有官方标记的马车团团包围。斯科提爬上马车的时候仍没有完全清醒，卫队长发出信号。他们开始疾驰。斯科提摇摇头，他回头向后看去，巴斯和贾鲁斯正挥手向他告别。
“等等！”斯科提大叫道，“你们不一起回西罗帝尔吗？”
“席文纳尔要求我们作为帝国的代表留下来！”里奥迪斯·贾鲁斯喊道，“还有很多谈判以及合同的事儿！他任命我们为揭幕者，这是对宫廷中外地人的特殊荣誉！别担心！我们会参加很多宴会的！你可以自己跟瓦内克伯爵和阿特里奥斯伯爵协商，这边有我们绝对没问题！”
贾鲁斯继续大喊着关于商业的建议，但他的声音因为太远而变得模糊不清。很快，当卫队绕过席文纳尔的街道时，声音完全消失了。森林突然浮现，不一会儿，他们已身处其中。斯科提从前只有步行穿过丛林和乘慢舟顺流而下的经历。而现在周围闪耀着的尽是耀眼的绿色，马在低矮的灌木丛中似乎要比在城市中平坦的道路上跑得更快。丛林中神秘的声音和阴湿的气味都没有打动卫队。斯科提感到他在看一场以快速移动的纱幕作背景的丛林戏剧，这只给他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此后两周一直如此。马车中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因此他每天就只有吃喝睡，而马车则无休止地前进着。有时他听见刀剑相碰的声音，但当他向四周看时，袭击车队的东西早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终于，他们到达了帝国军团驻守的边界。
斯科提将通行证交给拦截车队的士兵。他们问了斯科提很多问题，斯科提一直嗯嗯啊啊地回答，然后他就被放行了。几天后，他们到达了帝都的大门。先前在丛林中飞驰的马对科洛文地带的树木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开始放慢速度。相比之下，故乡的鸟叫声和植物的味道让戴科玛斯·斯科提重新清醒过来，过去的几个月仿佛完全是一场梦。
在帝都大门口，马车门被打开了，斯科提犹豫着迈下脚步。他还想对卫队说点什么，但他们已经消失在南边的丛林中。斯科提回故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最近的酒馆喝杯茶，吃点果子和面包。他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吃肉了。
最让人欣慰的是与瓦内克伯爵和阿特里奥斯伯爵的谈判进展非常快。两家建筑委员会都意识到瓦伦伍德的重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瓦内克声称，既然合同被写在他们委员会认证的合同上，他就理所当然拥有对合同的法律权利。阿特里奥斯则坚持说戴科玛斯·斯科提从没有被解雇。双方决定让皇帝作仲裁，但皇帝也无能为力——他的谋臣贾伽·萨恩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现在人们无法得到他智慧和公正的调停。
斯科提依靠瓦内克伯爵和阿特里奥斯伯爵的贿赂过着相当优越的生活。每个星期贾鲁斯和巴斯都会寄来一封信询问谈判的进展。渐渐地这些信的口气越来越焦急，直到这些信不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商务部大臣和席文纳尔本人的催促信。与夏暮岛的蓝分水岭之战，以奥特莫从木精灵手中夺取更多沿海岛屿而告终。与艾斯维尔的战争仍在持续，蹂躏着瓦伦伍德东部的边境。而在帝都，瓦内克和阿特里奥斯仍然为谁来帮助重建而争论不休。
第三纪元398年初春一个晴朗的早上，一个信使敲响了戴科玛斯·斯科提的门。
“瓦内克伯爵赢得了瓦伦伍德的重建权，他要求你尽快带着合同去他的会议大厅。”
“阿特里奥斯阁下不跟他争了吗？”斯科提问道。
“不，是争不了啦。他在一场刚刚发生的灾难中不幸身亡。”信使说。
斯科提此前一直在想还要等多久黑暗兄弟会才能出面解决最后的争端。在通往位于一处精致小广场上的瓦内克伯爵建筑委员会的路上，斯科提怀疑是否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既然主要竞争对手已死，他会给斯科提一小部分利润吗？值得庆幸的是，在激烈的冬季谈判中，瓦内克阁下已经同意付给斯科提他想要的金钱。斯科提的顾问曾向他解释说，如果这件事不能公正而迅速地得到解决，其他的小建筑委员会可能也会参与竞争。
“很高兴我们现在所有的法律争端都已解决。”瓦内克愉快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帮助波斯莫，并从中获取利润了。可惜你以前不是我们在本德尔·马克之战和阿内西安之战中的商业代理人。但今后战争会有很多，你可以放宽心。”
斯科提和瓦内克伯爵写信告知席文纳尔他们准备履行契约。几星期后，他们举行了一场宴会庆祝这一利润丰厚的工程。戴科玛斯·斯科提现在是帝都的红人，为举行这场难忘的宴会，瓦内克伯爵绝不吝惜金钱。
斯科提正在和将从他的贸易中获利的贵族和富商答对的时候，一种奇异但有点熟悉的气味飘入舞厅。他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一大块又长又厚的烤肉用许多张餐盘盛着。帝国人们正贪婪地享用它，无法用语言形容它的味道和口感，以及尝到它时心中的喜悦。
“它不同于我从前吃过的任何食物！”
“它尝起来简直像是用猪肉喂的鹿肉！”
“你看到肥肉和瘦肉上的花纹了吗？这真是个杰作！”
斯科提切了一片，但他看到了深埋在烤肉深处的某样东西。他朝后退的时候几乎和瓦内克伯爵撞了个满怀。
“这东西，这东西是哪来的？”斯科提结结巴巴地说。
“它来自我们的客户席文纳尔。”他的新雇主瓦内克微笑着说，“这是一种被他们称为揭幕者的美味。”
斯科提呕吐起来，一时间竟无法自已。这略为破坏了晚宴上的欢乐气氛，但当斯科提被抬回自己的庄园后，宾客又开始进餐。揭幕者当然是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当瓦内克切下一块肉并发现两块大红宝石后更是如此。发明这道菜的波斯莫是多么心灵手巧啊——所有西罗帝尔人都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