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桶洋酒座落于南部市區精華路段一處三角窗店面,一、二樓展示著各種酒類,三至五樓則是店主自家住宅。
店面設計簡潔俐落,有著光潔的米色大理石地板,除了原木展示櫃、辦公桌,以及入口兩株翠綠盆栽,沒有多余裝飾,而且兩面落地窗使得店內采光明亮,讓人從外頭就可一目了然。
二樓規劃為兩部分,一做儲藏、一做展示,展示區中央處則放置了一組大型原木桌椅,以便交游廣闊的老板招待他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好兄弟──是真的好兄弟,可不是會飄的好兄弟哦。
據聞,五十多歲的老板來頭不小,是少數道上「喊水會結凍」的狠角色,輩分地位崇高,即使已退隱十余年,對外宣稱不再插手江湖事,範爺這名號一出,仍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洋酒店里的生意很旺,但店里的業務員卻很涼,因為用不著出門拉生意,南部大大小小的八大行業幾乎都會主動找上門叫貨。
那種想加減攀點關系的心態,就好比貼上受過高僧加持的符、灑過讓惡靈退散的鹽,可以趨吉避凶。
範爺很夠力,傳聞所賦予的形象陽剛又霸氣,洋酒店有他坐鎮,隱隱散發著一種不同凡響的氣勢。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來鬧事,踏進店里全都自動輕聲細語,將生意送上門還得畢恭畢敬。
然而,此刻這間店卻從三樓傳出了陣陣哭嚷哀求聲,嗓音之大,連一樓店面都清晰可聞──
「寶貝,妳別走啊……」男聲哀嚷。
「不行,我非走不可。」女聲冷拒。
「我不能沒有妳呀……」哭求。
「少來這套了!」不領情。
「我也只有這套啊……」裝無辜癟嘴耍賴。
「快點放手。」眼角抽搐,女聲命令。
「我不放。」巴得更緊。
「放、手。」鏗鏘有力,預告著耐性用罄。
「不!」擲地有聲,絕不放棄。
兩雙同樣炯亮有神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激撞出互不妥協的火花,頓時寂靜的空間里響起滋滋作響的電流聲。
「那我行李不要了。」酷酷女生瀟灑松手。
「啊啊啊──麥安捏啦!」中年男人立即從她身後熊抱,繼續糾纏。「看不到妳,我會想妳、會吃不下飯、會睡不著覺……」
「停!」被那脾酒肚頂得腰疼,她握住那大掌的小拇指,拿捏力道往外扳,輕易擺月兌箍制,又好笑又好氣的制止。「再說下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什麼奇怪的關系咧!」
「什麼奇怪的關系?我們這是密不可分的關系!所以妳不能走啦……」還是繞回原話題,改揪她手臂,舍不得她離開。
「爸……」很無奈的喚。
演出這看似情侶分手的芭樂戲碼與對話的不是別人,而是範家父女──人稱範爺的範忠義,以及他的獨生女──範唯妮。
任誰也料想不到,名震四海的範爺,居然是個愛女成痴的父親,從前在外是逞凶斗狠,回到家面對女兒卻是溫柔似水。若說範忠義是讓許多人敬畏的角色,那他的克星無疑就是他的女兒了。
「不要去台北啦!爸爸不放心妳一個人到那麼復雜的地方生活。」
瞧瞧,他的寶貝女兒又乖巧又漂亮,鵝蛋小臉、秀眉杏眼,挺鼻小嘴,看過的朋友都打趣說他歹竹出好筍,不好好看顧怎麼行?
按雜?範唯妮不著痕跡的挑眉。
要說復雜,黑道大哥身邊來往的人還不夠復雜嗎?最好笑的是听見由最復雜的人口中說出別的人事物復雜!
「老爸,我不也在你身邊生活了二十六年多?」她似笑非笑的調侃。
听出她的意有所指,範忠義頓時語塞。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家伙啊!
「不是,話不能這樣說啊!」他忙反應過來。「待在身邊,我可以幫妳盯著,看頭看尾,避免任何問題。」
「這就是我非走不可的原因。」太陽穴一抽,範唯妮的頭痛了起來。「大學畢業才兩年半,我已經換了十份工作,只要有追求者就一定會被嚇跑,這個情況若是再繼續下去,恐怕我到了三十五歲,還是個一事無成的老處女……」光是想象,她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範忠義頓了頓,他能了解她的顧慮,可是……他也是愛女心切,不能怪他關心過度咩!
「不用擔心,老爸可以養……」他不放棄游說,卻被範唯妮用無神的加菲貓眼給打斷。
養一輩子嗎?她想要體驗職場生活、想要感受愛情的酸甜苦辣,而不是待在洋酒店里局限視野。
唯有月兌離老爸的羽翼,她才有發展的可能,否則在滴水不漏的保護下,不論是工作或是感情,都只會是一片空白。
「不行,我非自己出去闖闖不可。」範唯妮堅持決定。
看著女兒小臉上固執的神色,範忠義知道她不拗則已,一拗則很難改變,不禁挫敗的嘆了口氣。
「那……妳跟我說是去哪一間公司上班?」他退一步問。
沈默一瞥。
拜托~~說了豈不是讓您老人家跑去「打招呼」?我可不想當特殊份子!
「不然,妳跟我說是住在哪里?」只好再退一步。
依舊冷睇,嘴巴仍緊閉得像蚌殼。
依老爸的性格,如果知道她住哪里,難保不會包袱款款,直接殺上台北跟她同住,這麼一來,就跟待在高雄沒什麼不同,她又何必大費周章到台北求職?也別想要展開什麼新生活了!
「好嘛好嘛,不然妳答應我,每天打一通電話報平安。」完全沒轍,只有一再退讓的分。
「兩、三天。」蚌殼開口,討價還價,以免哪天不小心忘了打電話,就讓緊張兮兮的老爸失眠跳腳。
撇撇嘴,範忠義勉強同意,但還有要求。「那妳每個月都要回家一趟。」
「看情況唄!」重新拉住行李箱,範唯妮走向家用電梯。
「什麼看情況,妳要是沒做到,我就叫人查妳的行蹤、登尋人啟事……」不接受模稜兩可的答案,範忠義嘀嘀咕咕的連忙跟進電梯。
他知道這是女兒對他過度關心的抗議,所以若非必要,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不過,這可不代表他可以完全沒有堅持。
「這已經是我的底限了,妳可別……」
她當然明白老爸的能耐,現在他是休眠的老虎,若是惹毛了他,把台灣翻過來也會揪出她來的。
「好啦,我知道了。」在往一樓下降的電梯里,範唯妮哥兒們似的搭住爸爸的肩膀,拿蹺久了,還是得撒撒嬌,軟硬兼施才行。「你哦,不要趁我不在就老是喝酒,我可是有眼線的。」
「我沒管妳,妳倒是管起我來了。」感受到女兒的關心,範忠義笑得欣慰,寵溺的捏捏她臉頰。
「沒辦法,因為你最听我的話呀!」範唯妮反捏老爸的臉頰。
要是讓他以前那一票小弟跟班看見這彷佛捋虎須的一幕,大概會驚愕得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吧?
不過,範忠義反而更笑咪咪,他絕對認同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這句話。
「你們終于喬好啦?」電梯抵達一樓,便傳來調侃的關問。
「哪里有得喬?她根本沒得商量。」瞧見枕邊人,範忠義忍不住抱怨。
看向照顧他們父女近十年、地位等同母親的梅芬芳,範唯妮的唇瓣彎出了一抹笑。
「梅姨,我不在,妳得把我爸看緊一點,不要讓他常喝酒,如果不听話,就打電話告訴我。」
「好。」梅芬芳立刻應聲,兩人一唱一和,故意說給範忠義听。
範忠義挑眉瞇眼瞪著她們,心有不甘,卻不敢抗議。
「車行派的車來了。」瞥見門外小黃報到,範唯妮不再拖延。「那我走了,你們倆要保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