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鏟皇後(上) 第22頁

往事辛酸,這些年過著沒人疼、沒人吐苦水的日子真是不好受。「爹,九兒給你唱歌好不好?」她清了清嗓門,邊哭邊唱,「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記憶中,她爹每從外面回來,會拿臉貼她的臉。她爹下巴上的胡碴總會刺得她柔女敕的小臉一陣疼,她張嘴「哇」的一哭,她爹會給她唱《牡丹亭》。武人的粗嗓門學著戲子尖細的調調,總讓她忍俊不禁。

在街上巡邏的一隊官兵听見柳大將軍府里有人唱曲兒,登時嚇得一哆嗦。

帶隊的官兵舉著火把,縮了縮脖子,望著烏漆抹黑的胡同發怵,「什……什麼聲音?」

另一個官兵吞了口唾沫,「該不會是……鬧鬼吧?據說這大將軍府當年死得一個人也不剩,全家滅門,血流成河,那叫個慘……這些年在西元街做生意的人都跑了!」

「閉閉閉閉嘴……」听著那破鑼般不著調的嗓音,為首的官兵道︰「走,過去瞧瞧。」

本來這氣氛應該婉轉淒涼,沒想到柳九九吸著鼻子帶著哭腔一開口,調子左拐右拐,讓讓柱子後的周凌恆直想堵住耳朵。

柳九九唱到要轉音的地方,嗓子卻破音,嗆得她猛咳一聲,好一會兒才說︰「剛才唱得不好,九兒重新來。」她清了清嗓門,又開始唱。

她唱曲兒的聲音真是難听,在她又一次破音的時候,周凌恆實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听見響動,柳九九頓住,扭過頭問︰「誰?」她從後腰上抽出菜刀,輕著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繼而一抬頭,看見身著白衣、披頭散發的周凌恆,襯著月光,周凌恆猶如鬼魅,嚇得她踉蹌朝後一躲,差點跌倒。

這時巡邏的官兵提著燈籠尋過來,周凌恆發覺不對,攬住柳九九的腰身,抱著她輕松躍過院牆,躲進大將軍府後院。外面官兵尋至,火光大盛,隔著一道院牆,柳九九可以見到那邊一片亮堂。

她整個人被周凌恆摟住,動彈不得,臉頰緊貼著他結實的胸膛,耳朵里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周凌恆的?她抬了抬眼,看見周凌恆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楞得半晌說不出話。

牆外傳來人聲——

「這里有人來過,燒過銀錢,有盤糖醋排骨……酒還是溫熱的。」說話的人明顯一頓,「這糖醋排骨不是九歌館的招牌菜嗎?」

「將這些東西帶走,回去稟報丞相。」

等牆外的人走後,柳九九一拳頭砸在周凌恆胸脯上,一菜刀砍斷他一撮頭發,怒目圓瞪,「你敢跟蹤老娘?!罷才你什麼都听見了?」

他若說沒听見,她肯定不會相信,便承認道︰「听見了。」

柳九九抿著嘴,瞪著他,「你,張嘴。」

「啊——」周凌恆乖乖張嘴。

「伸出你的舌頭。」

他乖乖伸出舌頭。

柳九九用手拽住他的舌頭,拿起菜刀準備割下去,還好周凌恆反應快,將舌頭收回嘴里,柳九九切了個空,他修長的手指在柳九九手腕處一彈,她手腕頓時一麻,菜刀松手落地。

他以為柳九九只是跟他開玩笑,沒想到她當真是要割他舌頭,這下周凌恆真的發怒了,他一把拽住柳九九的肩膀,蹙著眉頭,將她給摁在牆上,「別鬧。」清冷的音色中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懾。

柳九九也瞪著他。她瞞著土豆和糯米來此處,良心已經不安,誰知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他听了去,萬一他將這秘密傳出去,她死不要緊,若是連累糯米跟土豆,她會一輩子不安心。

所以,她打算割掉周凌恆的舌頭,真的割,大不了以後下地獄還他十條……

「我問你,你信不信我?」周凌恆很嚴肅地看著她。

她搖頭,攥緊拳頭。

周凌恆摁著她的肩膀,下手沒個輕重,她的骨頭疼得似要裂開,嘴唇也跟著烏紫一片。

「那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他眸中透著幾分陰冷,讓柳九九心里一陣發寒。

她點頭,眨巴著眼楮準備認命受死,某人的聲音卻明顯柔和下來,「鏟鏟姑娘,在這京城,你只能信我。」

呸,信他個大黑狗啊!

「……滾。」柳九九動了動快要散架的肩膀,聲音堪堪從牙縫里擠出來,她頓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抬頭,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聲音顫抖,「你……你說什麼?」

周凌恆近距離看著她,手上力道松了松,目光也柔和下來,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鏟鏟,是我。」

這聲音低柔,如點滴泉水沿著柳九九的心壁,「滴答」一聲滾落。

後院雜草叢生,凜凜夜風吹得柳九九打了個顫栗。周凌恆離她極近,他的下巴似有意似無意地擱在她額頭,惹得她心尖一陣發顫,連著手指也忍不住發抖,舌頭半晌捋不直,「排……排骨大哥?」

「是我。」

周凌恆醇厚的聲音讓她渾身發酥,在他意識到自己手勁太大,將她松開之時,柳九九卻因為過于震驚,雙腿一軟,沿著牆壁滑下去,一坐在地上,仰著頭呆呆望著他。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忽地,柳九九「哇」地一聲,張嘴嚎啕大哭。

周凌恆一驚,生怕她的聲音招惹來方才那些人,彎腰伸手捂住她的嘴。

可憐柳九九說不出話,其實她的是被刺藤扎得火辣辣的疼,簡直撕心裂肺。她想拽著他的手站起來,然而周凌恆以為她是情緒不穩定想起來揍他,是以柳九九的剛離開地面不過半指距離,又被周凌恆給摁了下去。

本來地上的刺只扎了她半截,被他這麼一摁,十幾根刺全部扎進了她肉里,那種鑽心刺骨的疼痛,促使她張嘴在周凌恆的虎口咬了一口,硬生生將他皮肉咬破。

周凌恆一吃痛,反射性地將手伸回來,蹙眉看著坐在地上的柳九九,「鏟鏟,你屬大黑的吧?」

她抿著嘴,哽咽道︰「我已經成刺蝟了……」她咬著唇指了指地上。

周凌恆模出火折子吹燃,借著微弱的火光一照,才發現地上全是刺藤,他頓時明白了她方才為何無征兆的大哭,敢情是坐在刺藤上?想起剛才自己摁了她一把,想想都覺得疼,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臀部。

他伸手將她給拽起來,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柳九九疼,站不穩,她用手扶住周凌恆的肩膀,張嘴「嘶」了一聲,「不行,動一下都疼,刺全扎進去了……疼……」

這傷在如此尷尬的部位,周凌恆只得咳了一聲,說道︰「我扶你回去,讓糯米給你把刺拔出來。」

「不不不……不能讓糯米跟土豆知道。」柳九九阻止道︰「土豆一直反對我回來這里,如果他知道我回來,一定會帶著我離開京城。別看土豆平日對我唯唯諾諾,他一旦強硬起來,十頭大黑都拉不回。」

「一個下人,你怕他做什麼?」周凌恆扶著她的腰身,以防她跌倒。

「以前將軍府出事,是土豆救了我,也是土豆撐起九歌館,養活我跟糯米。如果不是土豆,我恐怕早就流落街頭餓死了。」柳九九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雖說臀部皮肉厚實,但也挨不住十幾根刺扎進去啊。

「那……我幫你拔?」周凌恆試探著問她。

「給老娘……」柳九九打住,聲音輕了輕,「排骨大哥,男女授受不親。」

「鏟鏟姑娘,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周凌恆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看了我的,我看你的也就不吃虧了。」

「你……」柳九九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句很流氓的話,可是為什麼從排骨大哥嘴里說出來卻感覺那麼的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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