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下) 第29頁

身旁的男人,不自覺將手緊握成拳。她知道,武哥說中了他心中的想法。

「但在紅眼沒有這個問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紅眼的人都很年輕,各有專長,而且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什麼意外,我們也反應得過來。所以他當年才留在那里,直到你出現在他面前。」

韓武麒嘆了口氣,一口喝掉水杯里剩下的水,站了起來,看著眼前躺在床上依偎在一起的男人與女人。

「我讓你去找他,是因為我知道他可以幫你,我知道你可以幫他。」她喉頭一緊,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家人,不一定要有血緣關系的,我和我老婆就沒有血緣關系。」那將機關算盡的男人看著她,揚起嘴角。

「事實上,紅眼里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們是家人,就像耿念棠是我的小弟一樣,阿萬也是,我從來沒有把他當做外人。」

他是看著她說的,可這一刻,霍香忽然領悟,這男人其實早就知道阿萬醒了,他的話,也是說給阿萬听的。

「紅眼永遠都是他的家,也是你的家,無論何時,只要你們想,隨時都可以回來。」男人說這話時,嘴角噙著笑,黑眸里透著暖意。

然後,彷佛察覺了她的思緒,他微笑再道。

「做人,有時候要無恥一點。」他看著她,笑著說︰「像我一樣。」她又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把椅子挪回原位。

「晚了,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然後,他將手上空掉的水杯,放回了床頭櫃上,走了出去,輕輕的合上了病房的門。

病房外,一身勁裝的女人已在門旁,倚著牆,等在那里。

韓武麒看見她,微微一愣,卻仍不覺揚起嘴角,朝她伸出了手。

「說完了?」

「說完了。」

女人看著他眼底下的黑影,和他下巴上滲冒出來的胡碴,轉身走進他懷中。

「什麼都說了?」她問。

「什麼都說了。」

他說著,將心愛的老婆抱在懷里,幾乎有些耍賴的把沉重的腦袋靠在她的肩頭上,喟嘆了口氣。

「你有沒有想過,阿萬可能不想讓霍香知道?」她開口問。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韓武麒抬起頭來,看著她道︰「你別看他好像很粗枝大葉,那小子其實想很多,他爸從小把他洗腦十幾年,他媽又死得那麼慘,他真的是怕哪天他要是愛上了誰,會害了對方。」

韓武麒握住老婆的手,一起走向出口,再道︰「暗衛刺客殺手的傳說,一直都沒有停過,一直以來始終有人對他們緊追不放,到他爺爺那一代,都還曾被抓去做實驗。」

「不是說都沒記錄在案嗎?」

他笑了起來,「老婆,這世上,是沒有永遠的秘密的。」封青嵐一愣,想想也是。

兩人走出了出口,上了一輛廂型車,拉上門前,她抬眼看向醫院阿萬病房的那扇窗,還是忍不住說︰「你知道,你把他算計成這樣,他不會因為你說你是為了他好,就乖乖回來的。」

「我知道。」一上車,韓武麒就歪倒在老婆腿上,閉上了眼,笑著說︰「但做人總要懷抱希望。」這男人,有時她都不知該說他什麼。

看著他疲倦的臉,她沒再吵他,只是伸手替他遮住了眼,為他擋住螢幕散發出來的光。廂型車里,水淨戴著耳機低聲和在中南美洲的人交談,靜荷飛快敲打著鍵盤。

幾台螢幕同時亮著光,顯示著身處世界各地的紅眼員工,肯恩、嚴風在暴風雪里前進,屠鷹和屠勤回到了雨林里追蹤那些離開的獵人,阿浪和力剛在城市中飛奔,霍香和阿萬仍躺在醫院病床上。

坐在這里,她同時也能看到阿震、阿南、帕哥、娜娜、阿磊、阿峰、肯恩、屠歡、杰克……等等所有紅眼在外奔波的人,除了阿棠那小子之外,每一個人她都知道他們身在何方。

若說她不擔心這小弟,那是假的,可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能應付,就算不能應付,他也知道要怎麼落跑。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在眨眼間就已睡著。

他很累,這陣子,他沒有睡上多少時間,但他很懂得要抓緊機會補眠。

這個男人哪……

這麼多年來,他大可以兩手一攤,什麼都不管的。

這些,真的都不關他的事,可為了她,他全將事情攬上了肩。

外人都覺得他小氣、愛算計,不懂紅眼的人,為何個個都願意為他賣命,還傻得幫他數鈔票。

那些人不知道,他提供的,不只是薪水,不只是友情,不只是肝膽相照的兄弟之情,是一個隨時可以回來的家啊。

悄悄的,她拿來一件外套蓋在他身上,這才拿起耳機戴上,一邊注意著阿萬與霍香病房內外的情況,一邊低聲和在遠方的夏雨和高毅連絡,和他們交換最新的情報。

第9章(1)

夜深,人靜。

病房窗外的夜空里,星星一閃一閃的,悄悄挪移。

霍香縮在阿萬身邊,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心下依舊跳得飛快,肌肉仍然緊繃。她沒有動,他也沒有,一聲不坑的。

武哥的話,言猶在耳。

莫名的,讓她想起五年前那個雨夜。

那一夜,她拿著武哥給她的機票,到了倫敦,找到了他,卻不敢走上那艘船。她看見了他在船艙里,她知道他看見她了,他沒有理會她。

那一夜,她在雨中,看著他在那艘船里,在那一個又一個小小的舷窗中移動,自顧自的做他的事。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她應該走開的,他知道她在岸上,他擺明了不想讓她進去。

但那又圓又小的舷窗,透著溫暖的光芒。

「那一夜,我無處可去。」

她沙啞的聲音,悄悄的浮現在黑夜里,讓阿萬心頭抽緊,他張開嘴,吐出干啞的字句。

「我知道。」

病房里,只有床頭的夜燈,還亮著微光。

「你想要我走開。」

她悄悄再說,然後感覺到,他抬手覆握住了她的手,張嘴承認。

「我希望你走開。」

阿萬清楚記得那一個晚上,記得她在雨中,站了多久。他記得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以為不理她,她就會走。

整個晚上,他都在等她走,她沒有。

他喝了一罐啤酒,吃了一塊牛排,做完了一套重量訓練,刷了牙,洗了澡,吹干了頭發。她還是在那里,一臉面無表情的,在那又濕又冷的茫茫雨夜中,吐著氤氳的白煙。

然後,他狠著心關上了燈。

「你關了燈,我應該走開……」她沙啞的聲音,悄悄響起。

「是的,你應該。」

他說著,卻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恍惚中,她彷佛還能看見,他在黑暗中隔著那小小的舷窗,手里拿著一杯熱茶,慢慢的喝,喝給她看。那一個雨夜,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拒絕,但他沒有趕她,沒有真的趕她。

一個小時再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關了燈,卻沒有去睡,只是站在那里,隔著窗,喝著茶,看著她。

「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里……」依偎在他身邊,她小小聲的說著。

阿萬心口緊縮著,張開了眼,看著病房的天花板,啞聲開口。

「跟著我,並不會比較好,不會比在紅眼好。」

所以那一夜,他強迫自己狠著心,看著她在寒夜中,淋著雨。誰知道,她就這樣在雨中站了一整晚。

「你應該要走開。」他說。

「你應該去睡覺。」她說。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即便是在當時,在她什麼都還不清楚,還不知道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他的掙扎。那一夜,他是她在這茫茫人海中,唯一能攀住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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