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兄弟的不對,我自罰三杯,就算賠罪可好?」柏雲奚端起酒碗,言方畢,便一飲而盡,又連倒了滿滿兩碗,亦是面不改色的一口飲下。
此舉讓眾人紛紛鼓噪叫好,氣氛一時之間顯得熱烈非常。
「行了,誰跟你認真呢。」溫少陽見狀,笑罵著,亦是舉起碗。一口飲盡了手中酒,才隨意的用袖子抹抹嘴,復又開口道︰「說來你年歲也是老大不小了,我小你一歲多,兒子如今都快出世了,可你卻連老婆的影兒都沒有,老太爺在京里可是心急得很,听聞我要來,還特意囑咐我,探探你的意思呢。」
柏雲奚的祖父是開國元勛,當年也是保皇伴駕一路護著先祖皇帝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寶座,偏又懂得識時務,早早便辭宮賦閑在家,只領個武國公的封爵,膝不只得一獨子,便是柏雲奚的父親,可這兒子偏偏只喜識文弄字,如今也只是在京里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和其夫人向來鸛鰈情深,因此對于柏雲奚的婚事倒是不怎麼催逼,只要他選蚌心里喜歡的便行。
可這老太爺自小便和孫子親,那武術兵法還是他手把手的教給這個孫兒,如今老人家年紀大了,就盼著看他早早成親,生個重孫來抱抱,偏這小子也不知是沒開竅還是怎的,每回信里總只推說邊關兵事未息,京里也末下旨召回,硬是這樣拖了一年又一年。
親爺爺的心思,又是從小傍他帶大的,柏雲奚哪有下明白的道理,可他只是對著溫少陽苦笑,依然搬出「邊關未靖」的理由,想要輕巧避過話題。
這個中緣由,他亦是解釋不清。三年前他方返西關,便急急揀了一日,讓韓衡領路,想去尋那柳姑娘,到了那兒,老神醫正好亦在,當即答允了親事,只有一個條件,便是他覺著年歲大了,因此想留著徒兒多陪兩年。
柳輕依的確是個心軟善良的姑娘,住在那兒幾日,便見她前前後後救了好些受傷的動物回來。她並未認出他來,對這門親事卻也無多大抗拒,甚至同他亦是談得來,當時他心中喜悅,對自己說,就是她了。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已不再心心念念著完婚,柳輕依似也不急,兩人的相處方式比起未婚夫妻,卻更像兄妹一些;那訂親之事,除了韓衡,他更是從未和旁人提過,這麼一晃間,三年也就過去了。
他更沒有對外人道的是,這些年,他人雖已在西關,可卻時常想起在京里時,那個聰慧嬌俏的縴華公主。她月下的笑靨妙語,她那一身粉女敕鵝黃,她彎弓搭箭時的認真,她驚馬時雖慌卻不亂的鎮定……
明明還只是個稚齡少女,卻無端端的讓他上了心。
還有那帳中如夢似幻的清淡香氣,唇上掠過的若有似無的冰涼觸感。
一件件,一樁樁,他弄不明白自己怎麼像刻進了心里般,記得那般清晰,隨著時間過去,不但沒有消散,反是鮮明得就像昨日才剛發生一般。
難道自己竟是個三心二意的男人?柏雲奚如此想著,又想到單純毫無心機的柳輕依,,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一股罪惡感來,素來在戰場上指揮若定、決斷明快的他,竟也陷入了猶疑難定的景況。
理不清頭緒,他便索性把全副心思放在國事上,他只告訴自己,他要娶的人是柳輕依,其它不該有的念頭,此後便該全部斬斷。
此刻溫少陽提起,柏雲奚自是又抬出那千篇一律的借口來,可溫少陽顯是不滿意這個答案,正欲開口再問,旁邊一個幕僚適時插了話。
「溫大人,這西關遙遠,消息不怎麼靈通,您方從京里來,可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兒能給大伙兒說說?」
「京里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倒有一件,那北蘇新立了太子,又並他們端王爺的世子承爵,日前遺了使者來,說是想為他二人求娶我朝宗室之女,只待皇上答允,北蘇再派人前來親迎。」溫少陽想了想,才一個彈指開了口,這一來一去,方才那成親的話題便被轉開了去,讓柏雲奚暗自松了一口氣,可溫少陽透露的消息又讓他不自覺微蹙起眉。
北蘇一向與嘉昌交好,和親之事本屬常有,卻不知這回皇上會選中哪兩位公主?可會選中……那縴華公主?
雖是抱著疑惑,他卻不動聲色,好似這個話題與他全然無關似的,只是靜靜听著眾人議論,不自覺中竟又多喝了好幾碗酒。
「哦?這麼說來,皇上可是已經定下人選了?」又一人開口,恰好問出了柏雲奚最想知道的事。
「我出京之時,倒未听說皇上有任何決定。可宮中正值適配之齡的公主也就芳華長公主、寶華上公主和縴華側公主,此外還有幾位宗室郡主而已……這長公主早早便由皇上指給了錦大人,瞅著年後便要完婚,自是不列入考慮之中;至于其他人選,實是難猜。依我之見,那縴華公主倒是很可能給選上的,一來宮中都傳她性子和朗恰悅,又兼賢淑知禮,送去和親,正好彰我嘉昌是為文禮之邦;二來,她本就非先皇親生公主……」
听著溫少陽一通分析,柏雲奚忽地就覺著心內煩躁。她雖非皇室親生血脈,可她哪一點比不上那些個金枝玉葉了?但見眾人興致高昂,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待到一個段落,他才拍拍掌。「行了,明日還需早起演戈,眾位這就散了吧。」
眾人聞言,知是兩位將軍要敘些私舊之事,便識趣的都離去了,柏雲奚直送大伙兒了門口,轉身見溫少陽正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頓時便有一種全部心思都被洞悉了的不自在之感。他輕咳一聲,搶先說起正事。
「說吧,皇上特令你這個禁街將軍到這兒,還領了三千川州府兵同來,絕非只是如此簡單。」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溫少陽一斂笑容,正色拿出一封密函,用蠟封上,還蓋了皇印,寫明由他親啟。
柏雲奚接過信,也不急著拆開來看,淡掃一眼便放進袖內,跟著只是望向好友。他心知皇上處事,絕不會只有信函一封,多半還頒有口諭,因此也未曾開口相詢,就只是沉著等待著。
「皇上另有口諭,西狄近日動作頻頻,先是貢品數竟比往年加倍,還個個質地精美。來使更是逢迎卑恭,全無前二年仍有忿忿之感,似是完全臣服。」說到臣服二字,溫少陽頓了一下,現出一抹嘲諷的微笑,才又續道︰「讓將軍明起演兵列陣,兵營布防皆按戰制,補給糧草,三日之後便將抵此,並任將軍為一等護國大將軍,兼行三軍兵馬總帥之職,其余人事,皆由總帥調度之。」說著,又遞過一顆帥印,柏雲奚當即單膝跪地接了。
如今照此情形來看,皇上這回是鐵了心要開戰。無論西狄是真的收了進犯之心,抑或是開始懂得隱忍再作它圖,皇上都個會再給他們機會坐大。
柏雲奚快速的在心底評析著情勢。今日川州府兵隨溫少陽一同來了,那麼不出三日,溱州府、湖州府以及西北二路駐軍便也將移師前來,屆時光是這方水關便有一支五萬大軍駐營,對西狄來說,可謂是一股不小的壓力。
皇上只要他故作開戰之態,卻未要他主動出擊;看來便是想逼得西狄沉不住氣,率先背約,如此一來,嘉昌便可算是師出有名。
想著,柏雲奚心里已有了許多計較,條理清晰,卻又件件交錯縱橫,方才那一番兒女情長的心思,早給他拋至九霄雲外去,如今他就像頭養精蓄銳過後的猛獅,渾身賁張著濃烈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