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還掛心的是嘴甜的大丫頭,打小一口米粥一口米粥喂大的娃兒和她最貼心,看著娃兒一日日的長大,由蹣跚學走路到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就盼著幫大丫頭找戶好人家嫁了,心願也就了了。
至于不得她歡心的二丫頭,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就罷了,自己一把年紀了,沒什麼精力再看顧她,丫鬟、婆子跟著總差不到哪去吧!
不過說句老實話,她還真不記得二丫頭的長相,每回見著了總是低著頭,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氣模樣,問她一句話回答得結結巴巴,就是讓人生不了好感。
可今日,她竟有膽站在她面前,神色泰然地直視她,不見怯弱和慌張,少見的落落大方,那雙明亮大眼盈盈生波,神似她生母蔣秋水,連對她的無禮也如出一轍,毫無一絲恭敬。
這樣的性子實在不討喜,難怪她始終入不了她的眼,母女倆都有看似溫馴,實則執拗的硬氣,骨子里天生帶了不服人的驕傲,就算給了梯子下也不屈服,直挺挺的像不易折斷的竹子,風一過又挺直腰桿。
「是的,孫女急需用錢,請老太君疼惜,刮兩枚金甲片給孫女應應急。」向人開口真不容易,還得先想好借口。
「你要錢做什麼?」李老夫人撥動佛珠,抬目輕睨。
「孫女想打副首飾。」先把銀子騙到手再說。
李樗表現出低眉順目的樣子,語帶恭敬,不輕不重地多了一些討好的意味。
「上輩子」老人緣好到掉渣,「這一世」總不會惹人嫌吧!
看老人家的表情好像不太滿意,她要不要多說兩句話哄她開心?老人家孩子心性,總要人哄著。
「首飾?」李老夫人話一頓,眼神鋒利地一掃,那沒說出口的嫌惡盡在眼皮垂落的雙眸中。
她開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為自己叫屈。「娘為孫女說了一門親,臨要下聘才發現孫女的匣里竟拿不出足以見人的首飾,三朵珠花、兩支包銀的銅釵、一副過時的銅魚耳墜、三塊教人看了都會發笑的發霉水粉,已結成硬塊,摔在地上也摔不碎。」
時下仕女用的是胭脂水粉,那粉狀的水粉都硬如餅了,可見用了多久、嫡女在府里被苛待得有多慘。
李樗有意無意的往李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瞟,語氣更加楚楚可憐。「瞧瞧老太君身後的姊姊,她發上插的是掐絲餃珠金釵、海草碧玉簪,腕上套的是通體深綠的翡翠鐲子,孫女身為官家千金還沒個丫鬟來得體面,說出去還打了老太君和娘親的臉,難怪人家一听嫁得寒磣就悔了,好好的一門親事黃得丟人呀!」
「誰說你沒嫁妝來著,你娘的嫁妝我全給留著。」只不過是要留給大丫頭的,她的那一份由常氏出。
「可孫女從頭到尾沒瞧見嫁妝單子呀!老太君你給了我什麼添妝,怎麼都沒瞧著,該不是有人從中污了,連我娘的嫁妝也想霸著不給人。」
偏心也該有個限度,花轎都快抬上門還一聲不吭的,若是她老人家的財產,她想給誰,那是她的自由,但霸著她娘的遺產不放是什麼道理。
听了李樗話里的暗示,李老夫人有些不自在的面上一臊。「誰……誰說不給你了,二十四抬嫁妝全給你備著,等你出嫁再抬到夫家,沒人敢貪你的嫁妝。」
「有二十四抬呀!可真是不少,那孫女可不可以先瞧瞧嫁妝里有什麼,免得到了人家家里只剩破碗破碟的,想打賞下人還拿不出手,徒教人笑話當官的爹窮酸,連點象樣的嫁妝也舍不得給女兒充場面。」
吳婆子是娘的陪嫁,她明明說有一百二十抬嫁妝,整條街都塞滿了。
這位老祖母也真狠心,一口氣貪下這麼多也不怕撐了,若是再加上這些年的租金收益,一百二十抬都算少了,她居然心偏到北極去,二十四抬嫁妝也好意思拿出手,她羞不羞呀!
「呃!這……」李老夫人面有尷色,她極力穩住措手不及的局面,不讓人看出她的慌張。
事實上,她壓根沒準備二丫頭的嫁妝,常氏沒來要她也裝胡涂地當作沒這回事,蔣氏當年留下的大筆嫁妝她有大半要給大丫頭,剩下的留在手邊傍身,手中有財,心中不慌,不孝兒孫多得是,她不想活了大輩子還得受氣,死了連塊風水寶地也葬不了。
李樗笑如春花地挽起李老夫人的手,直往佛堂外走。
「老太君就給瞧一眼嘛!好讓孫女心里有個底,不再慌得緊,下回再有媒人上門說親,孫女也底氣足,不怕人家狗眼瞧人。」
「二丫頭……」李老夫人哪肯順著她。
沒有的東西要看什麼,明擺著打自己耳光嘛,她上哪弄出二十四抬嫁妝讓她瞧個過癮,這會兒叫婆子們準備也來不及,眼看著就要被拆穿謊言,在小輩面前丟個大臉。
「老太君要是走不動,孫女的胳臂長肉了,可以背你。」幸好這幾日飯量足,終于長出氣力。
自告奮勇的李樗挽高繡菊衣袖,露出細白胳臂,瑩白若玉的手臂雖然長了些肉,但仍瘦得像根竹竿,和李老夫人身邊蘇嬤嬤的粗膀子一比,還真是小雞和老母雞之差,根本沒得比。
不僅李老夫人看了心慌,蘇嬤嬤也微白了臉,生怕這位小祖宗要是背不動,一個不小心的,祖孫倆磕倒在地。
「我不……」李老夫人一使眼神,要蘇嬤嬤趕緊上前將人拉住,別讓二丫頭把事情鬧大了。
可你有蘇嬤嬤,我有吳婆子。李樗悄悄打了個手勢。
吳婆子拉著春紅、柳綠一擋,假意要問事。
你推我擋,你要背、我不肯,佛前三炷香,菩薩高高坐,垂目笑看人間兒女,好一場有趣的鬧劇。
「你們拉拉扯扯的干什麼?還有你李樗,放開祖女乃女乃的手,誰準你沒分沒寸的擅闖祖女乃女乃的清修地。」
逆光處,就見一道道金光閃著眼,大的是五彩瓖寶石鳳簪,小的是鎏金翟紋金釵、碧玉蝴蝶鈿、鳳頭點翠金步搖,松松挽起的流雲髻插滿奪目的首飾,赤金瓔珞緊貼著縴長頸項,那一身的華麗閃著富貴味。
這是李樗第一次見到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大小姐,一身貴氣的李柔穿著緞織百花飛蝶錦衣,搭百蝶穿花雲緞裙,披了一件輕軟織錦披風,蓮步款款,裊裊走來。
再走近一瞧,一代美人之姿,柳眉杏眸、瑤鼻朱唇、芙蓉面,修長皓頸白皙透亮,那含波眼兒一勾,美色酥人,說有多嬌媚就有多嬌媚,把人的魂都勾走一大半。
「是姊姊呀!妹妹來給老太君請安,你走得慢,來遲了一步。」
哇靠,這千嬌百媚的姿容用了幾斤的粉畫出來的,這麼濃的妝還真是下了重本。
李樗只擔心大姊的皮膚不能呼吸,粉太厚會阻塞毛細孔,導致皮膚變糟、長粉刺、冒痘痘、化膿生瘡,為一時的美麗賠上毀容的代價。
雖然她來的地方化妝品普及,連醫美技術都發達得不得了,可她實在不愛在臉上涂涂抹抹,更遑論去整形,她頂多用蛋白、小黃瓜敷臉,保養重于化妝。
包何況李樗的身子骨還在發育,女敕得像朵花的少女,根本用不著多余的胭脂水粉添色,本身便水女敕得宛如豆腐,輕輕一掐就能掐出水來。
李柔不快地拍開妹妹故作熱絡的小手,半挽半扶地將祖母帶回佛堂,坐上紅木雙喜椅。
「你是什麼意思?從樹上摔下來摔壞了頭,傷一好就來尋祖女乃女乃晦氣,還把談好的婚事給攪黃了,你是不是不想嫁人了,打算賴在府里讓爹養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