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商人銳利眼光和讀書人氣性的孔方豈會察覺不出深淺,他一個月約進宮三次,或三公主召見,或有重大決策請示,或送來每月營收的賬本,他走得很勤。
因此他曉得什麼是禍從口出,言行舉止謹慎再謹慎,一步也不能踩錯,他代表的不只是他這個人,還有他背後的三公主,牽一發動全身,若讓人逮到錯處,連三公主也保不住他。
「你家中還有誰?」陳皇後撫著小指指套上的藍寶石,面容平和得像一具蠟做的假人,嘴角動也不動。
「只剩草民一人。」
「為何?」
「遭難。」
「你是怎麼攀上咱們長鳳,高貴的公主可不是小小賤民能玷污。」她居然還回得了皇宮,沒和蕙妃那賤人一同死在外頭。
「攀?」乍聞這個羞辱人的字眼,孔方的胸口像被人狠戳一下,既惱且怒,但仍裝出不以為意。「家鄉大水淹死了不少人,草民一路逃難幾無生路,所幸遇到三公主伸出援手。」
「所以你就賴上她了,想攀權附勢?」陳皇後看似為陶于薇不平,可言詞鋒利,字字誅心。
孔方的手倏地握緊,面色冷硬,陶于薇見狀便開了口。
「一個被親生父親趕出宮的小泵娘能手握什麼權勢,母後這玩笑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是長鳳得罪您什麼,您要拿我一個管事出氣,非把人嚇傻了不成?不如長鳳去問問父皇,看要怎麼向母後賠禮。」手伸得太長了吧!連她的人也不放過。
陶于薇只當陳皇後惱怒她的嫁妝比二公主、四公主來得多,因此一時氣不過,借題發揮,前來找碴。
「拿你父皇來壓本宮,了不起啊,長鳳。」她笑意不及眼底,斜睨笑得滿面春風的清麗小臉,目光一冷。
「哪里,跟母後您‘老人家’學的,有勢不仗當什麼皇家公主,好歹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總不能丟他的臉吧!」來吧!來吧!看她是要明槍暗箭、投毒下藥,自己一一接招便是。
看她得意又風光無限的神情,暗暗生惱的陳皇後擰緊白玉素指中的牡丹紅鮫紗繡巾。「說得好,果然有皇家之風,不過本宮來了好一會,你的待客之道——」
無聲無息,悄若貓足,一道海棠花般的身影裊娜而至,陳皇後慣用的「蒙山黃芽」已由瑩白縴手送至眼前,清香撲鼻。
無所不能的金子什麼都幫主子準備好了,恰如其分地送上香茗,讓人無可挑剔,只能氣惱在心。
金子在,當然銀子也在不遠處,同樣是服侍的宮女,心眼特多的銀子見到陳皇後很是興奮,腦子轉了無數的念頭,心想著要如何接近貴人好獻殷勤,她可不想陪三公主遠嫁到都沒听過的化外之邦。
銀子看了看四周,忽然靈機一動,晨曦宮的小廚房里有剛蒸好的芙蓉桂花糕,正好讓她借花獻佛,討皇後娘娘歡心。
想到就做的她悄悄往後一退,隱沒在菊黃素錦垂落的石柱後,她以為她做得很隱秘沒人發現,殊不知全落在陶于薇眼中,她只覺得好笑,當是看了丑角粉墨登場,又要演一場好戲。
老是弄巧成拙的銀子真的很背,讓陶于薇看得很樂,雖然明知她心術不正又愛逢高踩低,口風不緊擅挑撥,可還是留她在身邊,因為她的失敗太逗趣了,叫人捧月復。
「母後,長鳳知曉您向來體恤旭川國百姓,我這管事也給您老請安甚久了,總該給他雙腿通通血脈,真要跪斷了還要請太醫多費心呀!案皇問起為何要請太醫,長鳳可不好回答。」有本事你讓他繼續跪呀!我叫十個、八個太醫來,看會不會驚動父皇。
當下被削了面子,陳皇後的臉色不太好看。「平身!省得三公主怒怪本宮欺負了她的情哥哥。」
這「情哥哥」三個字多大的罪名,意味著三公主不貞,尚未嫁人就養起情郎,于其名節有損。
可陶于薇是何人,她豈會將這等小事放在眼里,嫁不嫁人她根本不當一回事,要不是水月族有精湛的金工手藝她還不肯嫁呢!沒什麼比賺錢更重要,說是嗜財如命一點也不為過。
但是她不在意,不代表別人願意她被潑污水,直起身的孔方神情清冷,義正詞嚴。
「請皇後娘娘慎言,身為一國之後豈可瘋言後宮,三公主雖非您親生也喊您一聲母後,您怎忍心污蔑三公主名聲,令她不見容于世人,這對娘娘有什麼好處?」他不怕死的痛斥陳皇後無德。
「你——」對上抬起頭的孔方,陳皇後目光一縮,乍見那張與趙皇後有五分相似的臉孔,她不自覺的心口一跳,硬是壓下滿月復怒氣。「你的爹娘可有留下什麼傳家信物?」
「傳家信物?」听聞陳皇後牛頭不對馬嘴的問話,他心下一動,忍著不去踫觸藏在衣服底下、緊貼胸口的黃玉麒麟佩。「草民只身逃難,身無長物。」
娘曾悄悄的告訴他這玉佩對他很重要,無論如何也不能丟失,因此他在餓得半死的情況下,也沒想過要將這玉佩賣掉。
「真的沒有?」她朝身後的烏嬤嬤一使眼神,小指指套輕叩玉青色瓷杯,似在算計些什麼。
「草民家里從未有過什麼信物。」他再次確認,心中暗暗生疑,陳皇後對他的關注似乎多了些。
此時的孔方並不曉得他的容貌與已故的趙皇後有五分相像,英挺的濃眉則與皇上年輕時十分酷似,但他最像的還是趙家人,若與二十五歲的趙恪站在一起,兩人就像兄弟——他,有一張趙家的臉。
這也是烏嬤嬤乍然一見他就覺得面熟的緣故,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也沒能往皇上身上聯想,而當年的那件事……
「皇後娘娘,奴婢給您送來還熱著的芙蓉桂花糕,請您品嘗。」她一定會入貴人眼,成為宮中第一人。
這銀子真逗,運氣背到不行,每回一有謀私的算計總是成不了事,明明是謹慎再謹慎了,小心翼翼地想要做好,可還是丑態百出,滿心歡喜的送巧卻壞了事。
銀子興匆匆的將盤子遞上,卻意外撞上烏嬤嬤莫名抬起的手。
「啊——燙,好燙好燙,什麼東西燙了我的手,你這小賤蹄子!」被燙得生疼的烏嬤嬤順勢甩手,把落在手背上的糕點甩開。
但她這一甩可就不妙了,只聞啪的一聲——
「放肆!」一塊冒著熱氣的芙蓉桂花糕從陳皇後左臉滑落,全散在肩頭。她氣得站起身,袖子一甩直接往外走。
「娘、娘娘,老奴失手,老奴該死,回宮,快回宮,召太醫,娘娘走好,老奴扶您……」
陳皇後一行人華麗的來,狼狽萬分的走,原本她們想害人,將手上半熱的茶水潑向孔方,卻被半路殺出的銀子攪了局,烏嬤嬤抬高的手正好打翻要遞給陳皇後的桂花糕,燙手的熱糕一落下,是誰都想趕緊一甩為快。
無巧不成書,靠得最近的陳皇後閃避不及的被砸個正著。
「賞,賞銀子十兩銀子,白玉手鐲一對,你做得好,做得太好了,主子我愉悅呀!」人一離開,陶于薇頓時拍桌放聲大笑。
她可以不要這個賞賜嗎?她想討好的是皇後娘娘,不是給主子當戲子。模模還連著腦袋瓜子的頸項,欲哭無淚的銀子哭喪著臉,躲到晨曦宮無人的角落畫圈圈。
第5章(1)
「你們是水月族大王派來迎親的護衛?!」
旭川國決定要將三公主嫁給水月族的大王,得到肯定的答復,並談完婚禮的細節後,帶著回禮的水月族使臣早一步啟程,只待回去準備迎娶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