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分鐘後,他人已經在果園里了。
苞以前幾乎一樣,沒什麼改變,園子很小,各種不同的果樹,一眼就可以望盡,旁邊是果園主人開的木屋餐廳,賣一些蛋糕,松餅,當然還有招牌綜合果汁。
老太太看到他,笑咪咪地問,「要點什麼?」
「果汁。」
不遠處,剛好有一對新人在拍照一新人滿臉喜悅,雷競想,能找到命定之人,真的很幸運。
丙汁很快就送上來了,老太太雙手擦擦圍裙,笑問,「你太太沒有來?」
太太?認錯人了吧。
雷競懶得花時間解釋,只說,「她比較忙。」
「她身體好些了嗎?」
「嗯。」
「每次收到她的明信片,總是有點擔心,知道她沒事就好了。」老太太表情溫和的說。
雷競笑了笑,真是好心的老太太。
他在那里坐了一個多小時,大部分都在發呆,偶爾看看那對新人,直到手機設定好的鬧鐘提醒他該走了,他才站起身。
有點好笑的是,雖然他是帶著「解決」的心情來的,但事實上是「無解」——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他就是還愛著田珊珊那魔女又怎麼樣,總有一天她會淡去,而在那天之前,他不用勉強自己。
不需要刻意拒絕緣分,但也不用因為自己的死心眼而煩惱。
順其自然才是王道。
雷競走到櫃台要結帳,老太太卻笑著把一盒東西交給他,「你是來拿這個的吧?」
他原本想跟老太太說她認錯人了,卻赫然發現那盒子上貼著他跟田珊珊的合照——求婚成功時,他跟果園主人分享了這好消息,老先生拿起拍立得說︰「留張照片給我們做紀念吧,這個果園離市區有段路,很小也不有名,你們是第一對在我們果園求婚的年輕人。」兩人于是開心的在鏡頭前微笑。
老太太不是認錯,是他自己忘了有這張照片。
當時他們高興的說,等二月時就會辦理結婚……這樣說的話,老太太口中的妻子,不就是田珊珊了?雷競腦筋飛快地轉了起來,那句「身體好些了嗎」是什麼意思?後來見過面的感覺……
雷競打開盒子。
里面放著厚厚一疊明信片,是她的字跡沒錯,全部按照郵戳時間排列,最早的一張是八年前的三月,而最近的一張則是去年六月。
寄送周期很不規律,郵戳地點也不同,大部分是台灣,有些是從美國,英國,或者紐西蘭等地寄出,唯一一樣的就是收件人都是「小隻果」。
雷競皺起眉,小隻果?
那個晚上,她喊了他的名字,然後又低低的喊了好幾句小隻果,聲音有著他讀不出的情緒……
心里有個聲音在跟他說,好好讀完這些明信片。
雷競猶豫了一下,拿起第一張,開始看了起來。
親愛的小隻果,你好嗎?這是第一次寫信給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媽咪想告訴你,很想念你。
小隻果,我沒有跟你說過名字的來由吧,那是因為爸爸跟媽咪求婚的時候,是在隻果樹下,那是個很漂亮的果園,當時我就決定了,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小名都要是這個名字,好紀念那個特別的日子。
隨著明信片一張一張地被取出,雷競的臉色越來越深沉,越來越凝重,不用別人說,現在,他全懂了。
田珊珊跟他提分手時已經懷孕了,回台灣前,她一個人到了華盛頓,卻沒想到因為積雪路滑,竟意外小產,當時她身上只帶著果園的名片,醫院于是通知了老先生跟老太太。
失去孩子的她十分痛心,在醫院里哭了又哭,老太太跟她說,不介意的話,她可以把想對孩子說的話寄到這里來,直到她心情平復為止。
多年來,田珊珊真的就這樣一直寄著明信片,說著生活上的大小事情,好的,壞的,都會跟小隻果說。
畢業了,找到工作了,第一次嘗試帶團,還是比較喜歡票務組規律的工作,養了一只叫做喵喵的貓咪,非常貪吃,不過很貼心,小隻果的舅舅因為念研究所的關系,現在搬來跟她同住,還有阿姨結婚了,最近換了工作……
一年又一年,然後,到了去年六月。
這張明信片是爸爸挑的哦,很意外吧,其實媽咪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他,我問了為什麼選這張明信片,他說,因為看起來很寧靜,但媽咪覺得,是藍色基調的影像吸引了他,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很喜歡藍色。
雷競認得那張明信片,是在北海岸的咖啡店里,她請他挑的那張,難怪她一定要知道他選擇的原因。
是爸爸挑的哦……
孩子……
男人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心里有一種難言的鈍痛,從心髒的地方慢慢蔓延到四肢,回過神來時,整個人竟難受得不得了。
田珊珊那天跟他說的會不會其實是真的?
我不想你為難……
如果她當時跟他說她懷孕了,他能跟她結婚嗎?不行,因為父親的最後通牒言猶在耳,他不能因為自己的感情,就連累母親跟妹妹。
先暫時分開,等他工作穩定,她也畢業之後,再一起生活?好像也沒辦法,如果知道她一個人大著肚子,他又要怎麼樣放心工作?
到時候他會陷入一種最大的困境,怎麼做都不對,怎麼樣都會傷害自己所愛的人,會感到痛苦,也會討厭自己……
她真的是為了他。
她說的「一直很想你」是真的,所以那枚戒指才會在分手多年後,依然貼心而藏。
小隻果,媽咪只想跟你說,我很愛你,然後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不管是從以前到現在,我好像都是一樣天真,總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以為只要解釋清楚,就能夠和好如初,卻忘了考慮很多事情是講究天時地利的,時機過去就是過去了,硬想挽回,也只是傷感而已,媽咪以後會學著成熟一點的,我保證。
這是最後一張明信片,日期是去年六月。
簡單的幾句話,卻像針尖一樣,刺得他隱隱生疼。
以為只要解釋清楚,就能夠和好如初……
他看著她的雙眼從閃著期盼的光芒,在他的沉默中漸漸黯淡,然後他冷漠的說不可能。
她那委屈的嗚咽聲,又出現在他腦海里。
他不信她,還問她是不是真的很需要這份合約……雷競握緊拳頭,他真是個混帳。
第6章(2)
台北的四月,總是多雨,不過是吃個午飯回來,田珊珊的裙子居然都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好大一片。
拿著手帕吸干水漬時,小杰晃著雨傘苞著進來,「春雨不應該綿綿嗎?怎麼大得讓我覺得需要去買一把五百萬?」語氣明顯抱怨。
田珊珊一看,小杰更慘,褲子濕到膝蓋,相較之下,她的那一小塊裙角還算客氣。
「笑屁!」
她還是笑,「你後面也濕了。」
「真的?」小杰一模,臉色登時難看,他就說嘛,為什麼午餐時間那個位子卻沒人坐,他媽的。
「待會問問誰有吹風機吧。」
「誰會帶吹風機來辦公室啊?」
「哪可不一定,我以前就有個同學每天帶吹風機上課,還不是折疊式的…」
兩人還在跟水漬奮戰,後面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你們是要聊到什時候?堵在門口,別人都不用進去嗎?」
是章美勤。
兩人很識相的一左一右貼住牆壁,讓她先過。
就見她踩著高跟鞋,喀喀喀的往辦公室去,背影跟腳步聲一樣,都透露出一種暴躁氣息。
田珊珊望著那殺氣騰騰的背影,一臉好奇,「她怎麼了,脾氣這麼大?」
「她脾氣不是一直都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