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忠亲王妃谢婉柔决定的事情,这会儿的沈立冬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跟着陈氏在大佛寺的偏殿上了三支香后,又随着陈氏添加了香油钱,再从主持那里得了一道平安符。

这完成了此行来大佛寺的目的,按理说,沈立冬应该跟着陈氏打道回府了,只是她们母女二人出了佛门殿堂后,有一个小和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沈立冬。

“阿弥陀佛,请问这位小施主可是朝议郎府的沈家五小姐?”

“没错,本姑娘正是。”沈立冬奇怪这小和尚怎会知晓她是何人,只是这会儿看那小和尚着急的模样,定然是有万分火急之事找她,当下便点头应下了。

那小和尚听到沈立冬点头承认了,眼里有了惊喜。“小施主,还请小施主能够大发慈悲,救一救厢房之人。”

这小和尚怎会知晓她今日会来大佛寺呢?又怎会如此清楚她的身份呢?还有,她究竟要不要出手救人呢?

沈立冬还在犹豫着,旁边的陈氏却道:“冬儿,娘陪你随这位小僧人走一趟吧,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能救得之人还是要救的,否则你可就白学了一身医术。”

“是,娘教训得是,冬儿明白了。”既然是学了医术,总归是要救人的,无论是什么状况,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那小和尚听得陈氏母女的对话,明白沈立冬是肯出手救人了,当下感激不尽,在前带路,将沈立冬母女二人带往一处僻静的厢房。

此时那厢房里里外外,人影乱成一团,看那婢女丫鬟,侍卫架势,此人定然非富即贵啊,也不知道对方得的是什么病。

沈立冬在小和尚的带路下,自然没有被门外的侍卫盘查,跟陈氏二人直接就进了厢房,进了厢房之后,沈立冬一眼就在那些人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竟然是了无大师!

沈立冬苦笑一声,她就说嘛,哪里有人会那么清楚她的身份来历,自然是有熟人告知的,只是她想不到这个人会是了无大师,毕竟六年没有见面了,了无大师踪影全无,此时会出现在大佛寺内,还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会面,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拜见了无大师,多年不见了,了无大师风采依旧,容光照人啊。”沈立冬对着了无大师打趣道。

陈氏见了,瞪了沈立冬一眼。“没得规矩,大师面前,岂可如此无礼。”那了无大师却是毫不在意,满眼笑容地看着沈立冬。“小女娃多年未见,如今倒是长得亭亭玉立,成了大姑娘了,只是这口舌之利也越发厉害了,老衲可说不过姑娘,甘拜下风喽。”

“大师严重了。冬儿可没有大师这般厉害的本事,大师竟然能够未仆先知,知晓冬儿会在这大佛寺呢。”沈立冬皱皱小鼻子,显然不太高兴了无大师此次做法。

那了无大师无奈地笑了笑。“小姑娘先别急着发火,老衲这也是没办法了。其实老衲并没有什么未仆先知之法,而是恰好看到了朝议郎府的马车,又听得今日来上香的是一对母女,便让悟明去碰碰运气罢了,哪里晓得老衲今儿个运气不错,果真是碰到小姑娘你了。”

“这么说来,大师也是碰运气的。”沈立冬愕然道,随后嘟嚷了一句。“大师你这运气还真好,随便碰碰,都碰得那么准。”

“冬儿。”陈氏在边上轻斥了一句,沈立冬立即乖乖地站好,不再调皮了,她一本正经地问着了无大师。

“大师,还不知道你让冬儿过来,可是要冬儿出手救治何人啊?”

“哦,冬儿姑娘跟老衲这边过来。”了无大师吩咐底下的丫鬟伺候好陈氏,带着沈立冬进了里间,里间那边软榻上卧着一个年约十八的少年,看着脸色苍白,单单闻到的药香味,沈立冬就能判断出此人常年浸泡在药罐之中,是个药罐子了。

此时那少年听得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一睁开,沈立冬蓦然惊了一下,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此年轻的少年郎,竟然有一双如同枯木的沉寂眼瞳,像是一团死水一样,不曾起半点波澜。

这个时候他想起身,旁边自然是有婢女随身伺候着,将他搀扶起来,靠坐在软垫上。少年似察觉到沈立冬的惊诧目光,那瘦弱凹下去的面容竟然浮上一层温婉的笑容,这个笑容真的还是不要笑为好,这么一笑,牵动少年的面容越发深陷下去,那本就隐隐可见皮肤之下的骨头就透了出来,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笑容觉得阴森森的,虽然少年本人好像没发现,尽量对着她和善地微笑着。

“这位姑娘莫非就是大师请来为我看病的小神医吗?”少年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神情之间未见半分惊喜的样子,他好像已经习惯了。

当然,一个人从小到大,被无数的名医,神医瞧过了病,每个人来的时候,他都怀抱了一份希望,只是有了希望之后很快得到的便是失望,每个名医神医都告诉他,只要好好地调养身子骨,好好地养上几年就可以了。

可是他已经躺着十八年了,从一出生刚开始学会的不是吃饭而是喝药,那药的味道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的。只是长年累月地喝着那些无数名医神医开得药,他的身子骨却半点未见好转,有时候他都觉得他这病怕是没得治了,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同,那些人只能瞒着他,不让他知晓他真实的病情,就这样一直拖着他,直到他就这么调养身子骨到死为止吧。

沈立冬自然也瞧见了少年那稳然不动的表情,好像是得道高僧那般,了无痕迹,如此平静,像是暮年垂垂的老者那般,经历了无数风霜,什么事情都再也无法打动他的内心了。沧桑似磨平了这个少年所有的棱角,磨光了少年的所有希望,剩下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无尽的黑暗,还有活着依旧挣扎着的喘息声,轻轻的,细细的,似活不久的喘息声。

只是就是这样痛苦地活着,少年还是依旧坚持着要活下去,单凭这份顽强地想要活下去的意念,沈立冬就不得不佩服他。

像他这样陈年旧疾在身之人,多年病魔缠身,一般病人已经绝望得要崩溃了,或是自暴自弃,或者铤而走险,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可是这个少年虽然绝望,很深的绝望,他却将这份绝望化成了深沉,成就了平和。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配合大夫的病者,他的笑容虽然可怕,但是没有恶意,他尽量保持了他的平和,和善地对待医治他的大夫,就凭这一点,沈立冬觉得他这个人就值得救下来。

救了这样的一个人,凭着他这样一份心性,总归不会是一个大恶之人。想着,沈立冬就笑眯眯地在少年的榻边坐了下来。

“这位大哥哥,既然知晓我是小神医的话,那么请你伸出你的左手,我来帮你看看哦。”那少年见沈立冬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的左手,不知道为何,面上微微一红,缓缓地伸出了他的左手,递送到沈立冬的面前来。

沈立冬搭脉时自然不拘小节,未等那个丫鬟将干净的帕子放到少年手腕上的时候,沈立冬的指尖已经碰触到了少年的脉搏。

她搭着少年的脉搏,脉象指下有扭动之感,时强时弱,时虚时芤,搭了好久,她的眉头微微拧着,似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最后等她放下手来的时候,她对少年实情相告道:“大哥哥,你这病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虚浮无力,气血衰虚,无力畅达。加上长年累月喝着药汤,那药汤虽可调养身子,但是是药三分毒,这些药物的毒素这么多年留存在大哥哥身体之内,这累积起来怕也是毒素够多了的,难为大哥哥还能承受得住。”

“那么小姑娘可是有办法救救这位大哥哥?”了无大师直直地盯着沈立冬,他将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沈立冬的身上,这小姑娘若是也没有办法救治的话,了无大师就不知道该去找谁了,毕竟神医门的鬼手圣医,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恐怕没有办法让他来给少年治病,因为要想神医门出世,出手救治皇族之人的话,恐怕是希望渺茫啊。

只是这位了无大师好像忘记了一点,他盼着沈立冬能够救得了这位少年,却也该清楚沈立冬本就是从神医门出来的,若是神医门人不救皇族之人的话,那么沈立冬也不例外,她不会出手的。

“大师,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位大哥哥究竟是什么身份?”虽然沈立冬决定出手救人,只是若是这位少年的身份是皇族之人的话,恐怕她就要向师父请示了,若非如此,她就是坏了神医门的规矩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了无大师虽然抱着希望,想让沈立冬救上这位少年一救,但是他心里也清楚,沈立冬迟早是要提起这个问题的。

此时,他自然也不会隐瞒沈立冬。

“他的身份,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果然,沈立冬一听到少年的身份,倒是一点疑虑都没有了,这位少年如此年纪,得的又是这种病情,这京城脚下,有些消息沈立冬还是听到过的,何况这位少年是苏流瑾苏哥哥的小舅子呢,这样的消息,沈立冬自然是心头跟明镜似的。

好在了无大师也并未骗她,这一点,倒让沈立冬有些佩服,高僧就是高僧,这做法自然比常人要光明磊落几分的。

“如此说来,大师,你恐怕要等等了。”

“小姑娘的意思,不是不能救,而是要等等时间再救他,是这个意思吗?”了无大师本来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有些事情,我得禀告师父一声,还望大师跟这位大哥哥见谅。不过在我想到办法之前,大师可以到我那里取来化解大哥哥体内药丹之毒的解毒药水,大哥哥接下来还是不要再喝那些苦药了,我给大哥哥一个方子,大哥哥先用药膳调理吧,毕竟药补不如食补,有些药喝多了就会变成毒药了。”沈立冬开了一些药膳方子给太子殿下,临走前,她要求了无大师跟太子殿下保密这件事情。

那了无大师跟太子殿下自然一口应下,吩咐下去,任何人关于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句,否则便是脑袋不保,性命堪忧。

沈立冬得了他们二人的保证,这才放心地随着陈氏一道儿出了大佛寺,回转府门。

这边沈立冬离开了大佛寺,那边了无大师支开了所有人,跟太子殿下二人在厢房内秘密私谈着。

“广儿,这次你是真的有救了,若是那位小姑娘答应出手救你的话,日后你就真的不必再三天两头地发病躺着了。”了无大师竟然跟太子殿下如此熟稔,说话的口气就像长辈跟晚辈一样。

“皇叔,你这些年费尽心思地为广光寻找神医,广儿感激不尽。可是皇叔,广儿不明白,为何皇叔为找这么一个小姑娘来给广儿看病呢,广儿瞧着她年纪轻轻的,怎么样都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吧?”周青广不解地看着了无大师。

了无大师却满怀希望道:“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只要她肯答应出手,你这病就算是有救了。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能问,关于这个,恐怕我也不能告诉广儿为什么。”他自然是不能告诉的,一旦告诉了,他那位皇兄定然会盯上沈立冬的,到时候那位小姑娘可就福祸难料了,了无大师可不想那位小姑娘因为答应他救人而落得性命堪忧的下场。

“而且这件事情,广儿一定不能透露半个字出去,否则的话,我就是一个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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