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女愁嫁(上) 第12頁

「阿屏說謊!我沒讓她去下藥,是她、她不安分,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每回老爺過來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勾引老爺,夫人明監吶。」柳姨娘直覺否認,把事情全推到三等丫頭身上。

柳姨娘一出口,宛兒心中暗叫一聲不好,阿屏沒在懷恩園被逮,她下藥後回來稟過事,柳姨娘還讓自己賞她二兩銀子,柳姨娘怎地糊涂了?

沒錯,說謊的不是阿屏,是童心,那丫頭在她們進院子時企圖搶進屋里稟報柳姨娘,卻先被嬤嬤給活逮,什麼話都沒來得及招,不過……

童心瞄一眼剛被帶過來的阿屏,她眼楮瞪得老大、滿眼狂怒,被主子誣賴的她,大概很樂意全招了。

童心笑得更加歡暢,看著柳姨娘的目光就像看著落入陷阱、四處亂竄的老鼠似的。

「我又沒說是誰,柳姨娘怎就知道是阿屏下的藥?」

被套話了!柳姨娘急得握緊拳頭,剛才要是不說話就好,只要她不招,就沒人能拿自己奈何。

用力抿起嘴巴,她再不開口說話。

「也好,你閉上嘴巴,靜靜听我道來,前幾天老爺有樁生意要管事江青跑一趟江南,事前召了江青住進南院商議,可柳姨娘春心萌動、夜會情郎,卻教老爺給發現了。

「這事兒可是為難老爺了,江青年少有成,是個能謀事的,老爺日後還想重用他,而柳姨娘好歹是小少爺的親生娘親,為小少爺的名聲著想,實在不願意對姨娘動手、授人話柄,思來想去決定花點銀子將姨娘送回老家,並且去套套江青的話,看看他是不是個知恩圖報的。

「幸好江青還有幾分良心,懂得懸崖勒馬,不但把自己同姨娘的關系交代得清清楚楚,還說道柳姨娘有意謀害夫人和本小姐。

「姨娘想先除掉我們母女二人,霸住童府後院,再將老爺身邊的姨娘一個個解決,之後再用同樣的手法毒害老爺,屆時童家產業便落入姨娘手中。總算江青良知發現,若不是從他那里得到確切消息,夫人總不能日日防賊……」

話未竟,柳姨娘忍不住大喝一聲,怒斥,「說謊,是江青勾引我的,是他想圖謀童家財產,是他……」

童心莞爾一笑,接下來的話,听與不听都不重要。其實她說的那一篇根本沒有半句禁得起推敲,所有的話不過是她的臆測罷了,她的人查到江青很可疑,其余的話愛怎麼編全由己心,目的不過是想激得柳姨娘失去理智,為求自保,講出幾句實話罷了。

不管能從柳姨娘嘴里撈出幾句實話,不管柳姨娘承不承認是否下毒,只要她招出與人苟合事實,母親就有權處置柳姨娘。

她才不管歷程如何、不管是否說謊騙人,她只在乎結果是不是自己要的。

在柳姨娘滔滔不絕說著江青的陰謀時,她在紫裳耳邊低語。

這天下午,柳姨娘被關了起來,而消息飛快地傳出去——柳姨娘發瘋了,口口聲聲指控江青對童老爺圖謀不軌,說自己手中握有江青想圖謀童家家產的證據……

當天夜晚,江青闖進柳姨娘屋子,執刀殺死柳姨娘,轉身欲離去時卻被府中護衛活逮送官,人證物證皆全,被判絞刑定瓛,等待秋決。

第五章以眼遘眼不吃虧(1)

紅通通的天地在眼前晃個不停,晃得童心有些頭疼。

記得試嫁衣那天,鳳冠上的珠翠寶石把她壓得抬不起頭,紫裳心疼,忍不住道︰

「鳳冠干麼打造得這麼沉?難不成想謀害新娘子?」

幾個丫頭長期跟在童心身邊,心知主子脾氣,早已養得隨興隨心。

童心回話,「別把工匠想得這麼邪惡,鳳冠之所以沉重,應該是想讓新嫁娘提早適應吧。」

「適應什麼?」紫裳直問。

「適應被人壓在頭上,學會乖巧低頭。」

可怎麼辦呢?從小到大,她學了滿肚子知識學問技巧,就是沒學會過如何向人低頭,大家都贊她聰慧,連爹爹也道︰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要不要,天底下,還沒有我家女兒學不會的事兒。

明明是輕輕巧巧的幾句,童心還帶了點調笑口吻,卻沒想到轉眼四個丫頭全低下頭,眼底泛紅。

教習嬤嬤的諄諄叮嚀,官家夫人該遵守的大小辨矩,別說主子,即便是她們幾個丫頭,也感到壓抑沉重。

結這個親啊,人人都說主子攀高枝、運道好,說老天厚待童家,可她們怎麼看都覺得主子委屈。

童心笑道︰「我這個做主子的都還沒低頭呢,怎麼你們先低頭了?」

紫襄考慮半晌,憋著氣道︰「若小姐發覺姑爺不值得依靠,就和離吧,帶著老爺給的嫁妝,可以海闊天空過好日子。」

紫襄話一出口,紫衣心慌,急急忙忙拍她一下膀子低聲道︰「你真真是連命都不要了,這話若傳出去,老爺不把你發賣才怪。」

童心看看兩人,蹙眉道︰「你別嚇唬她,我倒覺得紫襄沒說錯,人嘛,怎能發現前頭沒路就待在原地,把自己活活餓死?」

「不然呢?」紫衣悶聲問。

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哀,嫁錯郎便是終生誤,像她娘親,活生生給爹爹打死,幾個女兒賣的賣、嫁的嫁,攢下來的銀子好讓當爹的娶美貌繼室,誰敢多說半句話?

「當然是要繼續往前闖,遇山炸山、遇水造船,踫到斷崖,綁根粗繩子往下攀,誰知道山谷底下沒有一片桃花源?」

童心豪氣萬丈說完這段,把壓得自己脖子往下縮兩節的鳳冠除去,整個人陡然一松。

因此待嫁的這些日子里,她心底盤盤算算的都是和離。如果情況比自己料想得更糟,如果黎四公子有特殊癖好,如果黎府是外頭光鮮、內里腐敗的骯髒處所……她該用什麼手段順利和離?

花轎終于到達黎府,在喜娘和紫袖的扶持下,童心穩穩地坐在床沿。

像是一場不真實的戲似的,一大清早,她被喚醒,淨身、梳髻、上妝、換嫁裳、上花轎、拜堂……

所有的過程,她不認真、分心了,像一只木偶隨人操縱,她腦子里擺進太多事,卻忽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直到坐定,直到發現屋里有許多人,在一旁低低討論的嗡聲,幾句商戶女、下等人的字眼闖進她耳里。

童心想過,這里的人不會喜歡自己,尤其是和黎府交好的人家。

他們是官、是一群和她這種商戶女截然不同的人物,不管有意或無意,他們從小就被教導看輕商戶,自覺高人一等,即使他們的生活不能缺少商人為他們帶來的便利。

一只外來雞被關進籠子里,都會被斗得雞飛狗跳,何況是一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很清楚,黎育岷是怎樣的一「鍋」香餑餑,有多少名門好女想嫁,偏偏讓她這個名聲不佳、家世平凡,勉強拿得出手、只有俗氣到不行的黃白物的商戶女給捷足先登,心里頭那股子氣啊,真難平息。

她能夠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樂意自己被欺負。

童心胡思亂想的同時,紅蓋頭被掀開,她一抬眉,撞進黎育岷的視線里,那是雙溫潤似水卻又飽藏智慧的眼楮,眼角含著微微笑意,他半句話沒說,童心卻能感受到他的安撫。

他也知道她不安?也知道她已經將藏好的爪子準備伸出來?

她沒笑,就這樣定定看著黎育岷,一瞬也不瞬。

「真不害臊,這樣直愣愣地看著男人,果然是低三下四的商戶女。」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一句話,讓正在拚命夸獎新娘子美貌天成的喜娘僵住,接不出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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