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認得這里,這排房子都在「尹豐」名下,當初是為了合理避稅,順便規畫成員工宿舍的置產。
不過去年總務部的人似乎曾向他呈報,其中一棟大樓因為屋齡老舊,希望公司能評估重新裝修,當時只當是小事,也就先擱著,想不到就被遺忘了。
現在親眼目睹,大樓的外部確實已經老舊不堪,外牆油漆剝落,門階的瓷磚多已磨損,紅色鐵門也生銹,整體看來很不舒適。
她住在這里?
尹利軍心中陡然冒上了騰騰怒焰,立即拿出手機,撥打總務部主管的電話。
「總裁,您問的那棟員工宿舍原本已經收回,沒有再提供給員工分租,但是考慮到有些員工的經濟狀況,因此後來改為如果有員工需要,一律不收房租,只收基本的水電費用……」面對總裁的怒問,手機那端的總務部主任戰戰兢兢,知無不報。
用力按下結束通話鍵,尹利軍開門下車,不理會略粗的雨絲打濕了發還有一身定制的手工西裝。
罷才電話中,總務部主任說了,目前這棟大樓只剩下一位新進員工承租,他的怒氣立刻暴沖上腦門。這麼簡陋空蕩蕩的大樓,入夜之後只剩地一人,她難道就不怕嗎?
就著總務主任提供的信息,尹利軍長腿邁過階梯--大樓老舊到連電梯都停用--直上三樓,走到第三扇鋁門前,用力拍打。
宋琳恩被突來的拍門聲嚇了一跳,顯然對方很急,也不給她緩沖時間,不間斷的拍打門板,每一下都像是撞在心上。
彼不得半濕的襯衫已經解到一豐,她隨手拿了件針織外套就胡亂穿上。「來了!」
奇怪,除了洪秘書根本沒人知道她現在住這兒,可是這時間洪秘書應該還在公司加班,秘書室的工作量很重……
可能是淋了點雨,腦袋有點重,她沒多想便解開鏈鎖,將門打開,一對上尹利軍鐵青的俊臉,她心口像是被重物撞擊了,迅速往下沉。
「你……」現在是下班時間,她該稱呼他什麼?尹總還是尹先生?
「讓我進去。」不等地苦惱完稱呼問題,門外冷凝著面龐的男人已經下令。
「呃,好。」她像是被下了指令的機器人,愣愣的點頭,隨後往後退開,讓他態度張狂的踏入小套房。
也許是雨天緣故,一進門便聞見了霉味,他皺起眉心,當目光掠過一整片壁癌時,心中的怒火沸騰到頂點。
「這是怎麼回事?」他停下腳步,指著那面牆,口氣凶惡的質問她。
她迷惑不解的回望,又看看那面牆,仿佛不認為有何奇異之處。
「內部這麼糟糕,你為什麼沒向總務部的人反應?」他怒火狂飆,跟前幾天兩人久別重逢時的冷淡態度相差甚遠。
「因為……總務部的人一開始就跟我說過房子的情形。」在他的憤瞪之下,她吶吶回答。
「那你為什麼還要住進來?」他口氣更凶了。
「因為……不用房租,只要負擔水電費用,很劃算。」她被吼得耳朵一陣麻,聲量微弱。
「員工宿舍一個月只要負擔四千元房租,你連這樣的錢也要省?」他難以理解的怒目相瞪。
一股強烈的自卑涌上來,她無法直視他雙眼,倉皇別開,看向空蕩蕩的客廳,語氣微顫地說︰「四千元對尹總裁來說可能沒什麼,不過對我來說,四千元的用途很多,可以省下這四千元對我幫助很大。」
看見她眼中水光流動,他驚覺到自己傷了她的自尊,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氣氛僵滯了,沉默橫亙在彼此之間。
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的分別佇立在兩側,也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她局促難安的開了口,「你要喝點什麼嗎?」
他驀然回神,聲量降低,嗓子微啞地說︰「好。」
她松了口氣,轉身走入廚房,打開冰箱,巡視了一圈,隨後又困窘地從廚房中探出頭。「喝茶好嗎?」
「隨便。」他根本不在乎喝什麼,他只在乎她究竟為什麼要住在這個鬼地方。
片刻,她拿出兩個馬克杯,里頭沖了兩個茶包,他看見線末端系著雀巢紅茶的紙標,心髒又是一抽。
她將馬克杯往桌上一擱,有點慌亂無措的抽了幾張面紙,將陳舊的沙發擦干淨,也沒看他,低聲地說︰「這個沙發是原本就有附的,有點舊,尹先生如果介意的話……」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移動英偉身形,坐在她剛擦好的沙發上,她像受到驚嚇的小兔子,急急往後退了一大步。
可她忘了身後是桌子,差點就倒頭摔,千鈞一發,是他伸手拉住她,並且使勁一扯,她便跌入了他溫暖的懷抱。
劇烈的旋轉使她感到一陣暈眩,雙手輕抵他胸膛,忽然丟失了掙月兌的氣力。
「琳恩……」如此相近的距離凝望她,他築高的心牆霎時塌陷了一小角,喉頭滾動數下,不由得吐出了她的名宇。
她渾身一顫,原本以為他永遠不可能再用那樣溫柔的語調喊她,想不到他竟然……是她幻听嗎?
是,一定是的。她以前對他這麼壞,他心里一定恨死她了,怎可能還惦著她、戀著她?少自作多情了,宋琳恩。
「謝謝你,我沒事了。」地忍下暈眩感,努力對焦,突兀地從他懷里彈開。
懷抱的重量驟然失去,一股空虛籠罩了他的胸膛。
為什麼多年以後,當他已經站在至高的頂端,與她的距離卻依然如此遙遠?
這幾天早上進會司時,他都會因為意識到自己與她處在相同的空間,心跳劇烈起伏。
他不停告誡自己、咒罵自己不準再想她,甚至不斷在腦中溫習當初她是怎麼踐踏他心意,將他的自尊心踩在腳下蹂躪,可是顯然沒用,他還是戀著她的美,戀著她的好。
也許從當年進到宋家,看見她的第一眼起,他就中了名為宋琳恩的慢性病毒,這種毒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滲透到四肢百骸--他,無藥可救了。
「抱歉,我這里只有紅茶茶包,不知道你喝不喝……」為了排解尷尬,她端高了馬克杯,雙眼忽然揚高,不期然地撞入了他眸里的深情。
她呆住了,握住杯耳的蔥白細指發顫,眼看一整杯滾燙的紅茶就要滑落下來,尹利軍眼疾手快,立即攏住地的雙手。
「小心。」他這聲提醒,像咒語般點醒了她。
「對不起。」她困窘的紅了兩頰。他眼神無法從她嫣麗臉蛋移開。
「給我吧。」他接過馬克杯,解除了她的窘況。
「你平常……都是這樣關心底下的員工嗎?」又是一陣沉默過後,她坐在沙發上,低垂視線,指尖無意識勾弄著茶包的棉線。
「你覺得呢?」他自嘲一笑。
「嗯……你是特地過來關心我的嗎?」她很擔心是自己會錯意,在他面前鬧了笑話,那她真不知道往後要怎麼面對他。
「我為什麼要關心你?」他忽然口氣惡劣的問,然後看見她雙肩猛地瑟縮了下,心髒也跟著狠狠一震。
以前的她坐姿很挺,仿佛是貴族公主那般的優雅大方,可眼前的她,像只膽怯不安的小兔子,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他是個凶狠的獵人。
宋家垮台之後,她竟然變了這麼多……昔日的名門傲氣都被磨光了,看不出璀璨光華。
察覺到尹利軍審視的深沉目光,宋琳恩不安地握緊壓在腿上的馬克杯。「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尹先生不要介意……」
「不要再叫我尹先生!」突然怒氣上心,他低吼出來。
她被吼得一愣,瘦到只有巴拿大的臉蛋更顯蒼白,一雙染著輕郁的美麗眼眸瞠得圓滾滾,表情更像是突受驚嚇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