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將 第4頁

雖說民間報導夸張在所難免,不過兩報之中,她個人較偏好〈小報〉。此報雖不知為何似與相起雲有仇,對他的撻伐完全不留余地,但主筆對朝中人事異動與政策方向不僅預測神準,更因它的出刊日較〈聞報〉晚一天,經常以異常精準卻譏諷的文字,與經過嚴密查證後的事實,糾正前一日〈聞報〉的錯誤、偏頗報導,看了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是這里吧……」

在以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具有與景物融為一體、幾乎不被人察覺的奇特行動能力下,辛追雪來到了「她」的家。

靜靜站在石獅暗影中,她將篷帽稍稍拉高,抬頭望著那已然斑駁的「辛大將軍府」五字匾額。

很陌生,真的很陌生,陌生得如同她第一回來到這里。

但由府邸的廣闊佔地看來,這如今幾乎無人路過、藤蔓叢生的辛府,應也曾經風光過,也曾榮耀過,只是在老主人年邁痴傻、失勢後便開始凋零,更在老主人逝去、無男丁承繼家業的狀況下荒蕪。

獨生女兒的出閣,是不是這老主人最後的一個心願?

這獨生女兒,又是否不忍違背老爹爹遺願,才會在依言下嫁後,再選擇去與老爹爹為伴?

由于大門深鎖,因此辛追雪邊冥思邊繞著邊牆默默走著,想找尋一個可進入之處。當繞到南門,終于發現一個無人看顧、又無上鎖的小門,她毫不猶豫地推開門向內走去,在月光下東走走、西看看,最後依著一般府邸的格局,來到內府里一間建築式樣極為典雅、華美的房內。

這應該就是「她」的睡房吧。

就著月色,辛追雪望著屋內蒙塵的大銅鏡,望著堆放在地下一箱箱上了鎖卻又被撬開的衣箱,望著原本應放滿各式小珍寶、如今空無一物的珍寶閣,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床紗。

真是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涼的最好寫照。

靜靜站在那許久無人睡過的檜木床床柱陰影里,辛追雪努力想記起些什麼,但依舊只是枉然,反倒她心底不斷升起不解,不解為何相起雲寧可任它殘敗至此,也不出售這棟宅邸,畢竟依〈小報〉上他豪賭成性、揮金如土的描述,再加上小相公府里老老舊舊的破敗模樣,這棟宅子早該易主了不是?

正當辛追雪垂首思考時,突然發現腳下所踏石板似乎有些異樣,她好奇蹲去,隨手撿來一個小銅柄來回輕敲,發現確實有一處回聲較空悶之時,她又研究了半晌,才終于搬開了正確的石板,發現里頭藏有幾本字體娟秀的手寫冊子。

這應是「她」寫、「她」藏的沒錯。將本子藏得這樣隱密,里頭記載著的約莫是「她」不想讓人知曉的私密之事,所以若她拿走它,應該算是物歸原主,而不是侵佔……吧?

想借由這幾本冊子來了解「自己」的辛追雪,才剛將冊子拿至懷中,卻驀地听得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低語聲與踏葉聲。

居然會有人來?!

雖不知為何有人會大半夜來這間破敗宅子,更不知曉自己干嘛躲,但一听到那陣腳步聲,辛追雪還是下意識蓋回斗篷帽,抱起冊子,將石板移回原處,巧妙藏身至有半幕破窗簾的柱影與牆影交界處,並小心控制住呼吸。

丙然,不到半炷香時間,一抹小小的亮光與一個壓抑著興奮的女聲便出現在屋里。

「這就是辛小姐的睡房,東西就在這里。」

而後,是一個音調平板得無任何起伏的男聲,「你確定辛小姐當真有我老板想要的那種翠碧石?」

辛追雪不動聲色地望著那一對在屋內走動的男女,一邊悄悄在腦中記下他們的特征,一邊專心聆听他們的對話,然後發現自己做起這樣的事竟一點也不慌亂,還挺駕輕就熟、有條不紊的。

「當然!我伺候小姐那麼多年了,雖然小姐從不在人前將它拿出來,但有一回我在夜里經過時,踫巧就見著她手里拿著那塊翠碧石靜靜望著……你等等,我找找,我記得上回最後她是放在這附近的……」

原來這女子是來發財的,難怪要趁夜深人靜時偷偷模模的來了。但盜取舊主子的珍愛之物可不是件正確的事呢。

「她會不會出閣時帶走了?」當女子蹲在檜木床旁東模模、西找找時,那名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鷹勾鼻男子盯著她的背影問道。

「不可能。她出閣時我一直在她身旁,嫁衣也是我幫她換上的,根本沒機會藏身上,更別提拿走……對了,若真找著了,你老板真會給我說好的五百金?」

「自然。」鷹勾鼻男子先是這麼回答,然後突然一伸腿,將床下的一個小包袱踢出,「這是什麼?」

「哦,幾件破衣服罷了。」女子回身望了望,有些不自在的忙又轉過身去。

「這里頭本該有首飾的吧?」

女子的不自在引起了辛追雪的好奇,所以她仔細望著那個被踢開的小包袱,發現里頭確實只有幾件衣服。但當听到男子說「首飾」二字時,她腦中突然產生出一種怪異聯想。

大婚之日的「她」該不會原本想逃婚,只是沒找到機會吧?

而鷹勾鼻男子之所以這樣問,是早知曉「她」會逃婚,所以定會帶點盤纏,還是只是隨口說說?

「沒、沒有,真沒有,真就幾件破衣裳……啊,我找到了,在這里,是這個沒錯吧?」

「我瞧瞧。」听到女子說找到東西,鷹勾鼻男子的嗓音依舊平淡,卻微微有些波動,盡避這波動相當小,辛追雪卻听了出來。

「這東西真有這麼值錢?我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的定情物罷了!」把東西交到鷹勾鼻男子手中後,女子又問。

「定情物?」

鷹勾鼻男子雖听著像隨口問道,可是辛追雪卻發現四周的空氣突然一下子古怪地凝結了!

「是啊,辛小姐當初拿著它的時候,臉上笑得好甜美又好溫柔,若不是鐘情之人送的定情物,我家那高傲的小姐哪可能笑啊!」深怕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話,女子連忙補充。

「是這個沒錯,跟我去拿錢吧。」

「那我們快離開這兒吧,我已經訂好了一套首飾,跟人約好明兒個晌午去拿呢……」

听到女子的話,男子沒有再多言,與女子一道出了房門。

隨著他們愈走愈遠,辛追雪卻發現自己有些不太對勁!

自那名丫頭說出「定情物」三字後,她便由腳底開始產生一股惡寒,而後,她的頭,緩緩由太陽穴開始發痛,並且愈痛愈劇烈、愈痛愈迅猛,痛到整個頭像要炸開似的,痛得她幾乎連路都走不了,更痛得她視線整個模糊。

怎麼了?為何她的頭這樣痛……

不只有頭痛,在同時,她的全身也開始莫名劇烈抖顫、冷汗直流,她的衣衫幾乎全被汗濕,胃部更是不明其由地不斷涌出一股酸液。

雖幾乎走不動了,辛追雪還是踉踉蹌蹌地走出辛府。她想快些離開這里,離開這個空氣已整個凝結扭曲的惡寒之處!

不能倒在路上,會被人發現,而她,絕不能被人發現……

在腦中那股不知究竟從何而起、為何而生的緊迫警覺聲中,辛追雪扶著牆不斷跌走著。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昏死在路上時,突然,她看到一輛停在路邊的無人馬車,而馬車棚上有一個模模糊糊,她卻難得熟悉的印記。

完全沒有任何考慮,辛追雪跌跌撞撞地上了馬車,縮在馬車暗黑一角,用雙臂將依然不停顫抖的自己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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