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 第13頁

哎哎,想起來就讓人害羞呢!

若是平日里可以拉到女孩子的手,差不多就可以上門提親了,十有八九不會被拒絕。

「可這是蝴蝶的。」程盼兒倒沒想到男女之防的問題,只是拎高了讓他看清楚。

盛輝皇朝成年男性偶爾也會玩玩這游戲,但一般都是使用繪著飛禽猛獸圖

案的紙鳶,蝴蝶的圖案著實是太……那個了。

「不如我們找個人少一些的地方,也免得你的紙鳶去踫到了別人家的。」孫潛提議,臉又紅了幾分。

听著這略有些任性的話,程盼兒不自覺地笑了,「好吧。」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程盼兒心中暗嘆。

孫潛三歲啟蒙,平日看上去循規蹈矩,活像個食古不化的書呆,做什麼都要照著古聖先賢、經典史籍的訓誡來,其實只要與他相處久了就會發覺,他其實是個固執又別扭的家伙,有時還相當的孩子氣,想做的事情就是阻止,他也會蠻干到底。

這一次看起來,他肯定是不讓她放到紙鳶,絕不罷休了。

得到了她的應允,孫潛開心極了,兩人選定了人較稀少的地方,便縱馬向那方向而去。

兩人縱馬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來到一處地勢平坦、景色宜人的地方,眼看四下無人,便決定就是此處。

單獨兩人遠離群眾,程盼兒與孫潛倒是不怕危險。

一來參加秋狩的,幾乎都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早有專人將野獸驅逐,

二來入夜之後,四周黑寂,只有宴會方向鑼鼓喧天,燈火徹夜不熄,就是不小心晚歸了,只要照著火光方向走,怎麼也不會找不到方向。

兩人在樹下系好馬,逕自走到草地上。

孫潛拿了絲線教她怎麼系才能又緊又牢,並讓紙鳶在空中保持平衡,她的手向來靈巧,一會便將訣竅學會。

孫潛贊了她兩句,接過紙鳶,一面示範一面交代要點……

「施放紙鳶最重要的是依靠風的力量,拉著紙鳶跑是最笨的方式,不易成功之外,還容易摔跤。」孫潛豎起拇指,感覺起風的方向。

「听大哥的說法,莫不是摔了許多回?」程盼兒調侃地道。

「倒也不是很多次,只是有一次是從房頂上摔下來,差點嚇死我娘了。」孫潛說著,見程盼兒瞪大了眼,不禁尷尬地輕咳兩聲,「哪個男孩沒有頑皮過?誰都有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紀。」

「是是,再來呢?」程盼兒一臉想笑又不好意思地道。

「人再跑,也沒有風快,所以站著就好,等風過來的時候抬手,迎著風乘機把紙鳶送上青天,若是風勢微弱也不用擔心,至多迎風走兩三步,風力便足以將紙鳶帶到天上。」

孫潛說完的時候,正巧吹來不大不小的一陣風,只見他左手執線軸,右手拎著紙鳶一揚,再抽幾下,紙鳶就順利升空了。

「上去的瞬間是最需要技巧的,靠近地面的時候,紙鳶會亂飛,這時候放線的速度要快,只要升得高了,就會變得很平穩。」孫潛說著,連放好幾大把的線,直到紙鳶升得有四、五層樓高,紙鳶的飛行已經相當平穩之後,才將線軸交給程盼兒,「你試試。」

程盼兒學著他左手執線軸,右手拉線的動作接過紙鳶,立即就為手上傳來的奇妙手感笑開了,「好有趣。」

看見她的笑臉,孫潛便覺得真是不枉他硬著頭皮去拜托人,一面細心地叮囑,「你若要它飛低點,右手就放在耳朵邊輕輕抽動,若是要飛高,就要大幅度地向下壓,向左往右拉,向右往左拉。」

孫潛一面說,一面做手勢。

程盼兒照著他說的做,果然就如他所言的一樣,「真的耶,好奇妙。」

「放紙鳶最重要的是配合風,要借用風的力量,別跟它硬掙,你力量下得蠻了,紙鳶會掉下來給你看,也別一味地貪高,放愈高,線的重量愈重,斷線的機會愈大。」

程盼兒听得連連點頭,「沒有想到放個紙鳶也這麼多學問。」

盛輝皇朝女子喜著男裝者不少,有些貪作女公子,有些單純為了方便,程盼兒更是從孫潛認識她起,便沒見她穿過女裝,可此時孫潛真心覺得,她實在是比昨日賽場里所有的姑娘都更好看。

程盼兒年齡不大,卻較同一年紀的人沉著冷靜,可以說她是成熟穩重,卻也能說她略顯冷淡,這還是孫潛與她相識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見她流露出這般毫無防備的笑容,彷佛未解世事的少女天真美好。

孫潛深覺自己極是喜歡她此刻的笑容,若是將來能讓她時常露出歡喜的笑顏,不知該有多好?

「榆卿說笑了,這也沒什麼學問不學問的。」孫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放紙鳶與人生也有些相似,總是順勢而為才能飛得高又輕松,可又不能一味貪高,否則就會一無所有,怎麼說呢……」

孫潛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大概就像人們常說的‘凡事太盡,緣必早盡’一樣吧。」

當孫潛講到「凡事太盡,緣必早盡」這句話時,程盼兒渾身不自覺地輕顫了一下,手一抖,紙鳶晃了晃,便落了下來。

孫潛正仰著頭,沒注意到她的反應,見紙鳶突地落下,還以為是遇上了亂流。

他喊了一聲「榆卿當心」,便按住了她的手。

帶著程盼兒的手連扯了好幾下,這才穩住了紙鳶,孫潛正要呼一口氣時,才驀然發覺自己已經拉住了她的手。

他不是故意要唐突她……

不不不,他的意思是,雖然他有想過教她放紙鳶可能有機會踫到手,但其實也不一定非要踫到不可,當然也不是說他完全不想踫她的手,只是若她不願意的話,他也不會胡來,所以現在這個情況是誤會!絕對是誤會!可是……

她的手不太柔軟,涼涼小小的握在手里卻很舒服。

不對!他既然不是故意要佔她便宜,那現在是不是應該要放開才對?但是

現在突然放開的話,會不會像是欲蓋彌彰,反而更奇怪了?

孫潛一顆心因這個小意外,而跳得足有平時一倍快,腦中各種想法與感覺來回震蕩,幾乎無法思考。

她的小手冰涼涼的,孫潛卻覺得握著她的手心燙得有些教人暈眩。

程盼兒因為長年飲藥,靠得近時,身上總是散發著淡淡藥香,孫潛握著她的手,聞著若有似無的香氣,突地覺得僅是如此,人生似乎再幸福不過。

太盡。

僅僅二字,道盡她的為人。

她無父無母,無家可歸,自幼在戲班子里長大。為了在戲班里佔有一席之地,她比任何人都要用功、都要努力,十五歲就名揚藝界。少女時與洋哥相戀,她傾盡所有,千里尋人,不撞南山,絕不回頭。之後當了官,查案辦事手段百出,用刑狠厲,做事決絕,不到水落石出,絕不放棄。

程盼兒比誰都清楚,她就是個偏激至極的人。她的人生從未走過回頭路,沒有半點余地,只因退一步就是懸崖。

曾經以為會唱一輩子的戲,如今再也上不了台,曾經以為會相守一世的人,如今早已遺忘了她,更不用說她原本就不認為自己會當一世的官。說到

底,她什麼也留不住。

程盼兒是個吃得了苦的人,她不太在意物質,一生之中真正的追求也不多,結果真在正乎的,卻都像指尖的沙,握得再緊,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失去。

她年紀不大,過了這個秋天,也才二十四歲,還不到一個人一生的一半,卻著實有些怕了。

怕會再度失去,更怕自己還會再有所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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