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 第17頁

孫潛腦海中不斷閃過兩人相識這幾個月的回憶,滿滿的全是她的各種表情

……判斷犯人身分時的聰慧,安慰廖姑娘的真誠,冰窖里獻計時的陰毒,望著刀劍鋪子的惆悵,對犯人判刑的狠厲,面對女官上疏的灑月兌,面對屈辱的傲氣,遙望紙鳶的天真……

孫潛也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看上了她哪里?可就在不知不覺間,這個人的身影就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視線。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她抗拒的不是他,而是感情,而這個反應背後所代表的……

「各位客官,我們知味齋特地請了知名的寶春劇團來表演,今天未時開演,有興趣的,請不要錯過。」街上,一道洪亮的嗓音向過往行人招呼著。

孫潛心不在焉地走著,沒料到身旁有人突地拔聲一吼,霎時嚇回了神,一回頭,見是知味齋的伙計與幾個臉生的人正在做宣傳。

京城向來是盛輝皇朝風氣最開放、流行最前衛的地方,引領流行的便是城中數不盡的達官顯貴,特別是皇室的動向。本次秋狩首次加入戲曲的項目,果然沒多久,京城便流行起听戲。只是與外地不同,劇團並不能隨便找個空地就開演,一般都是依附在酒樓飯館,甚至是妓院之類的地方,向店家借地演出。這些場所與劇團合作,劇團可以找到演出的地方,店家則可在人少的時段

多招些客人,也算是魚水相幫。只是這些地方通常沒有專門演出的舞台,演不了需要空間翻打的武戲,多半是演些文戲的段子。

京城里好追流行的人不少,許多人都知道知味齋近來與鴻雁樓杠上了。知味齋一直都是京城里生意數一數二的館子,沒料到鴻雁樓前幾天請了個都華劇團就搶走知味齋不少客官,這不,知味齋立刻便請了另一個劇團對抗。

「小二,我听說鴻雁樓那里唱‘思凡’的小泵娘特別可人,你們那兒唱不唱啊?」一個身著綠色錦衣,腰間配了個白玉吊墜的男人問道。

知味齋的小二還沒開口呢,他身旁一個漢子就先說了,「思凡那種小丫頭的開工戲有啥好看的,是漢子就要看三國,今天演‘失空斬’的‘空城計’,客官可別錯過了。」

顯然是劇團的人。

「知味齋?收得不便宜吧?」又一個身穿布衣的書生惋惜地道。

原本听戲也不是什麼太費錢的活動,在外縣也就兩、三個銅板,可據說鴻雁樓請來的是如何如何有名的戲班,光進門就先收一次錢,要位子又收一次,茶水瓜子也要錢,還沒打賞呢,就先花去十幾文了。

這十幾文對達官顯貴而言,當然不算什麼,可京城里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錢,十幾文雖不多,也不能隨便花用。鴻雁樓原先便不如知味齋,這人會認為知味齋收費更高,也是理所當然。

「說到這個一我們知味齋回饋鄉親,前三天不收場地費,只要點了茶水就可以進場,打賞隨意。」小二放大聲音道︰「請各位鄉親不要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沒有第二次了。」

知味齋收費並不低,但最便宜的茶水倒也只要幾文錢一壺,那布衣書生很高興地便往知味齋去了。

應該是去佔位了吧?孫潛想著。

孫潛本是對听戲興趣不大,但又想到這是程盼兒喜愛的東西,去听听倒也無妨,便也跟了過去。

到了知味齋,里面果然已經坐了不少人,孫潛不得不與之前那名書生並桌而坐,點了壺茶水與一盤瓜子,閑嗑著等戲開場。

客人又陸續來了不少,孫潛這桌又讓兩人並了位子。等了許久,時間超過,也不見開場,客人開始鼓躁。掌櫃眼見店里的位子大致已經坐滿,才打了暗號給戲班的人。

臨時搭的台上響起鑼鼓聲,台上右角拉了塊畫著城牆圖案的布,一名身著藍色戲服,手拿羽扇的伶人約莫是站到了桌上,正巧比那面「城牆」高出半個身子,不用說,肯定是演諸葛亮。

隨著鑼鼓聲,左角出來一隊人馬,為首之人畫著張大白臉。孫潛雖不懂戲,也能猜出這人演的應該是司馬懿,只听得那司馬懿先開了口,唱道︰

為何大開兩扇門?

接著一段唱詞,顯然是對諸葛亮城門大開之事驚疑不定。

司馬懿唱罷,諸葛亮輕搖著手中羽扇,一派氣定神閑,接著唱道︰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評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那諸葛亮一開口,孫潛便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一細想,那不是當初程盼兒開玩笑地對他說過的話嗎?當下便提起了精神,仔細看戲。

也不知是因為這是程盼兒喜歡的事物,還是伶人唱得的確不錯,孫潛听著,也逐漸覺得有趣,最後只見那諸葛亮在城上一陣感嘆,唱了一句︰

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姑娘,吃藥了。」鄧伯端了藥碗推開房門,先是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這才輕輕將程盼兒扶起。

程盼兒過去很少生病,這些年雖然身體大不如往,也不曾病得如此嚴重,這一病幾乎躺了大半個月。醫署是送來不少好藥,效果卻不如預期,鄧伯詢問了醫署派來的太醫,那太醫卻說是程盼兒心中郁結。

鄧伯听了這話,實在想罵胡扯,可又罵不出口,自然就把所有過錯怪到孫

潛身上去了,這陣子著實沒給他半點好臉色看。

「鄧伯。」程盼兒開口,喉間雖然已經不痛,卻仍像梗了什麼,極不舒服,聲音更是較以往還要粗啞低沉,幾乎已經不是女子的聲音。

太醫來看過後說,她的嗓子已經算是真廢了,她也知道自己真是賠得大了,可當時的情況騎虎難下,就是不肯開口,也討不了好,也就看得開。

「姑娘別開口,要什麼,跟鄧伯用口型說吧。」鄧伯心疼得不得了,可沒她那麼看得開。

他心疼啊!之前她只是不能再開口唱曲,也不能大聲說話,可至少聲音還是原來的,哪像現在,若是閉上眼楮听她說話,也跟他這個老漢差不了多少。

「現在什麼時辰了?」程盼兒仍以粗啞氣音問道。

她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只能以天色分辨是白日或黑夜,卻不知是什麼時辰。

「快到子夜了。」鄧伯扶著程盼兒,將藥碗端過來,「先把藥喝了吧,喝完再多睡些才好得快。」

這段日子每隔幾個時辰,鄧伯便會端來一碗藥汁喂她,就跟當年她剛被背

回來時一樣,每天總得喝上好幾回藥汁,喝得她舌頭都要發麻。

程盼兒乖乖將藥喝下,苦笑著道︰「都快睡散了。」

因為她總在半夜里發燒,還不時夢魘,太醫給她開的藥方是寧神安睡的成分,導致她這陣子大半時間總是睡著。

「等姑娘病養好了,要做什麼都可以。」鄧伯說著,又扶著程盼兒躺了下去,給她蓋好被子,才端起碗準備離去。

「鄧伯。」程盼兒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直到鄧伯走到門前時,才開口喚住他,「這回真的不干他的事,別為難他。」

雖然這段時間都待在房里不曾見過外人,程盼兒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有些事就算不用知道,也能猜得出來,包括孫潛肯定會來探病,而鄧伯絕對不會讓對方好看。

鄧伯站在門邊,似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程盼兒躺在床上,聲音極細極輕地道︰「都過去了……洋哥的事。」程盼兒知道鄧伯是為了她好,可這次她再也不是自欺欺人。此次大病也算是因禍得福,一覺醒來,真的覺得過去的一切都淡了,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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