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 第24頁

「徒兒無能,害得師父受累,死了都不能安生,今生所欠,或許只能來生再還。」好不容易撐過這一陣暈眩,程盼兒咬牙切齒,恨恨地道︰「可這件事,徒兒絕對不願就此善罷甘休!所有蓄意傷害您的人,盼兒一個都不想原諒!只能委屈師父陪盼兒一同去要公道。」

程盼兒說完,雙手伸入棺中,將李哲的遺體半拖半抱地拉了出來,背到停放在院子的板車上,接著便一個人吃力地推著板車前往午門。

此時程盼兒的板車上除了李哲的遺體,尚有一張草席、一支長竹竿、一張幡布。

到了午門,程盼兒將草席鋪在正對皇門的廣場上,將李哲的遺體小心放在上面,接著以竹竿撐起幡布,上面用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鮮血寫上「還我公道」四個大字。她提著那長大幡,就這麼跪在人來人往的皇城廣場上。

她知道為什麼她要不到公道,因為殺害李哲的人,是容太妃襲非然的弟弟——

襲肖然!

盛輝皇朝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國舅爺就可以殺人不償命,但就因為容太妃受寵,他們就可以把襲肖然教唆五名打手毆死李哲一案改判成死者李哲與五名凶手相互斗毆,意外致死。

相互斗毆?哈!笑死人了,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家單挑五名年輕力壯的護衛,是當所有人都是傻的嗎?

程盼兒垂目跪在李哲的遺體前,一動也不動,不久,便有衛兵上來要驅趕。

程盼兒頭也不抬地道︰「這個位置距離皇門超過百尺,是一般人民也可以經過的區域,我朝法典中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我不可以跪在這里。」

衛兵說不過她,也只得由她去。

彬到下午時,天色開始變了,原本還是晴天,突地就下起了鵝毛細雪。程盼兒任由雪花落在她身上,化在她身上也不去拍,反而不時為李哲的遺體撫去落在臉上的雪花。

接近宵禁時,有個人過來勸她早些回去,免得宵禁在外是要挨罰的。

程盼兒見眼前的男子白面無須,猜出他是宮里出來的,便道︰「在得到公道前,我哪都不去。」

那公公似哭又似笑的問她,「你這又是何苦呢?」

所有人都清楚,錦文帝這個人最好面子,她卻選擇了讓皇帝最沒面子的作法,就算最後真的幫李哲伸冤了,她也討不了好。

程盼兒面無表情地回了他一句,「我來,就沒想著要活著回去。」

若不是如此,她有必要把整個環瑯的人都送走,又刻意跟孫潛切斷所有關連嗎?

程盼兒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就算賠上自己一條命,也要拖死襲肖然,雖然她也很清楚,即便自己賠上了性命,能夠成功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

宵禁後,程盼兒被打了二十板,這是每個違反宵禁規定的人都得受的處罰。也不知道那個人是受人指使,還是嫌她礙事,打得特別用力!所幸現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又是在室外,無需月兌褲,她勉強還是撐了過去。

第10章(1)

第二天

程盼兒身上有傷,月復中無糧,雙腳更是又痛又麻,幾乎不是自己的,她還是挪也不挪半步地堅持在那。

這天,從程盼兒身旁經過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來參觀的。

下午的時候,昨天那位公公又來勸說,只見他的臉更苦了,偏偏他的雙唇天生自然向上,就形成了張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臉。

他犯愁的道︰「何苦呢?程大人,你好歹是個官,這樣不好看哪!」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究竟是為父伸冤難看?還是瀆職難看?」程盼兒一句反問,把對方噎得難受,又說︰「若是為官就不能跪皇門,請代為轉達我的口頭請辭。」

第二天一整天都沒下雪,天空碧藍如洗,照得程盼兒有些頭昏眼花。正當程盼兒重重晃了一下,差點摔倒時,一雙大手扶住了她,緊接著,另一個人跪在她身旁,與她相距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程盼兒看清來人後,不禁倒抽一口氣,強忍著喉部的干澀不適,問道︰「你來干什麼?」

「我答應給你師父另外想辦法,卻都玩不轉,只好也來陪你跪了。」孫潛輕聲說著,原是生死與共的事,此時听來,居然有點害羞甜蜜的感覺。

在絕對的權利之前,很多的事實都可以被扭曲,孫潛只是個小小的六品官,饒是他用盡了所有辦法,也只是妣蜉撼樹,最後只能選擇陪在她身旁,與她生死與共。

程盼兒快要崩潰了!原本她要接受與精神的雙折磨已經夠難受了,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沒有底限,更沒下限!

她都已經刻意跟他劃清界線了,他怎麼還來?

他知道她要干什麼嗎?真的知道她要干什麼嗎?

程盼兒曉得在特權階級的面前,律法常常不是唯一的依歸,她無法靠法典來給師父報仇,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方法。

襲家再怎麼勢力通天,也杜不了天下悠悠眾口!京城是盛輝皇朝消息流通最快的城市,她跪皇門,就是要讓最好面子的錦文帝怕什麼來什麼,好逼錦文帝出來杜天下之口,而這行為比起捋虎須,說不準還更凶險一些。

程盼兒暗地里咬牙,眾目睽睽之下也沒辦法好好勸他,只好冷淡絕情地道︰「我的事情與你無關,離我遠一點。」

孫潛听她這麼說,先是一臉深受打擊,之後委委屈屈地站起身。

程盼兒還以為他終于肯回去了,哪知他往旁邊挪開一步之後,就又跪了下去。

程盼兒瞪大了眼楮,強忍著不罵人,又問他一次,「你究竟想怎樣?」

本以為孫潛會繼續糾纏,哪知他居然說︰「皇門又不是你的,難道只許你跪,不許我跪?我高興跪皇門,你跪你的,我跪我的。」

短短幾句話,就讓程盼兒覺得有種下限再次刷新的感覺。

當晚宵禁後,兩人一同挨了板子,孫潛居然從懷里掏出碎銀買通執刑的官員,讓他打他重一些,打她輕一些。

好吧,她知道錯了!她不該覺得這個人一點都沒變,至少七年前那名弱冠少年不會賄賂得這麼理直氣壯又坦然自得。

第三天

這天依舊艷陽高照,好得不得了的天氣。興許是天氣太好,出游的人多了,經過程、孫兩人身旁的人更多了。

孫潛的身體本來就還不錯,這又只是他跪的第二天,除了憔悴些,沒有別的問題,反觀程盼兒已經是蔫得像塊烈陽下的冰,都快被曬化了。

三天沒有進食,兩夜沒有睡覺,還挨了整整四十大板。其實這三天里,程盼兒好幾次就要倒下,每次都是望著自己身前李哲的遺體,才挺了下來,原本就不好的身子其實早已到達極限,此刻全靠一口硬氣強撐著。

她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下,就沒人給師父伸冤了!

程盼兒狠狠咬了舌尖一口,居然沒有覺得很疼,想必是連痛覺都痛到麻痹了,只覺滿口鐵銹味,不過總算又清醒了些。

這日並不見前兩天來問話的公公,程盼兒都開始懷疑錦文帝是不是刻意要讓她跪到死?

最後,宵禁前一刻,一道高瘦的身影走了出來,程盼兒眯著已經模糊的雙眼細看,竟然是嚴公公親自出馬了。

嚴公公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依然是一副與人為善的臉,親近而溫和地道︰「程大人,你明明不笨,為什麼要用最笨的方式達到目的呢?」

「嚴大人……」程盼兒如今連開口都很困難,「那個人的命就真的那麼值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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