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花开无期

一年前,初来“奇灵药铺”的时候,她还记得那满园的绿萝开的枝繁叶茂。绿色盈动间,少年从花间走出,告诉她,她身上的毒可以解。

一年后,她一身雪衣默然伫立街头,少年再次出现,就如上天赐给她的惊喜。

他的出现,似乎只为了帮她。

奇灵药铺依旧坐落于破旧的巷子中。

慕夕与少年并肩走,眉间浸着笑。穿过几条巷子后,少年停在门口,绿茗便像早已预知了似的,将门推了开来。

由于冬季,那满院子的藤萝此时只剩下错综交缠的枝干,一眼望去,枝干参天,竟带了几分寥落。

可那温泉池子却冒着滚滚的热气,几乎有一半的院子都被雾气缭绕,氤氲中,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绿茗在藤架下设了竹塌案几,煨了一壶酒,竹塌旁边升了两个炉子,头顶架起一张雪狐毛皮用来挡风。

慕夕随着少年矮身落座。绿茗递上酒盅,慕夕眉眼带笑,毫不客气的冲少年举了举杯,仰头喝下。

少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时隔一年,他的样貌看起来更年轻了些。

慕夕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他还记得他说过他的年龄要比她大十几岁,居然有人可以逆生长么?

绿茗抿了抿嘴,她认出慕夕正是一年前来求过药的女子,此时见她额间留了那么大的一块疤,且走起路来,似乎腿脚也不大方便。心中已是了然,不用等少年吩咐,人已回屋子里准备器材和草药去了。

“上次来这里,还没有问你怎么称呼,总叫你老板,也不大合适。”慕夕笑笑,眼中却是淡漠,“我叫慕夕。”

少年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眸子垂着,声音极其的温润:“我知道你叫慕夕,你可以叫我南珏。”

慕夕怔了下,转而不在意的弯了下嘴角,“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少年捏着杯子一角,歪着头,没有答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总觉得慕夕看起来很熟悉,像某个人。可这大千世界,偶尔遇到那么一两个长得相像的人也不足为奇,他以前查过她的身世,她是林家大小姐没错,所以他不再怀疑,可今日这么面对面坐着,那种从心底冒出的熟悉感又油然而生。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绿茗提着一大筐竹篮出来的时候,慕夕正蹲在温泉池边,手指撩着泉水,像小朋友一样,眸中是纯然的清明。

南珏望着她的背影,心蓦地一紧,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颤抖道:“她......”

绿茗也是一愣,目光落在慕夕的背影上,神色变的阴沉,压低声音提醒道:“公子,她......”

南珏闭了下眼,扭头看着绿茗,唇角动了下。绿茗明白的点点头,将竹筐搁置桌前,走到慕夕身边。

“姑娘,药材准备好了。”

慕夕这才抬头,眸中的纯然还未散去,除却她额间的肉疤有些刺人眼目外,在那么一瞬间,绿茗的脸色又是白了一白。

见她愣神,慕夕跳起身,笑道:“我的疤吓着你了。”

绿茗忙摇摇手,脸色划过一丝抱歉:“不是,是觉得姑娘与一位故人长得极为相似。”

“哦?”慕夕眉头紧了下,追着问:“你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绿茗摇摇头:“只是像罢了,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便转身往桌边走去,不再说话。她熟练的帮着南珏一起分置草药,架起工具。

慕夕好奇的看着她,难道她认识自己的生母么?可是见她不欲多说,便又不好多问,怎么知道他们与生母有什么关系,万一是仇家,岂不是......

此时翠白山中,仓木林下,上官墨跟在鬼面屁股后面,亦步亦趋。鬼面走走,他也走走,鬼面停停,他也停停,鬼面坐下,他便坐下,鬼面蹲茅房,他就蹲在茅房外面。

他这样跟着鬼面,已有两个月有余。

鬼面实在佩服他的毅力。他真没见过如此死缠烂打的人。

上官墨却是好脾气,每天起的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只要他一睁开眼必定能见着那抹红影子飘然立于眼前,每天入睡前,总能见着那抹红影子,立于窗外。每天都跟见鬼似得,鬼面有些受不了。

本来,鬼面觉得不理他,他自会离去,可是,他似乎玩的怡然自得,一点儿都不会因为鬼面不理他,而觉得憋屈,甚至有空的时候,还与薇儿一同抚琴,帮着苏璃做做饭打打下手。

时间一长,苏璃与薇儿都挺喜欢他,毕竟人家长得好看,幽默又风趣,于是这后来的几日,薇儿也变成了上官墨的说客。

鬼面无奈。他与月宫不共戴天,上官墨要他帮着联系承影,这其实没什么,可是上官墨是为了帮月宫寻江湖令,鬼面知道后,坚决不同意帮他这个忙。这不,就惹得他天天像只跟屁虫跟在后面,甩也甩不掉。

薇儿终是开了口,“爹,您就帮着联系一下吧,事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鬼面不满意的皱了皱眉,见薇儿似乎不大高兴,又有些为难。

他与薇儿的关系这几日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薇儿难得愿意主动跟他说话,他要是不答应,薇儿又生气不理他可怎么办,鬼面忧心忡忡了数日后,这才把上官墨叫来身边,表示愿意帮他联系一下,让他先回去,三日后再来。

上官墨回到城里的时候,才惊觉这两个月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他听完将军府的八卦后,便往慕夕的院子去,没有找到慕夕,又往南宫长歌府上走,走了一半遇到南宫家的管家,才知道南宫长歌两个多月前就去了西岐国谈生意,现在还未回来。

上官墨停住脚步,干脆往上官奇妙的宅院去。

不知这老头常年在家鼓搞草药,慕夕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到底知道么?

一路想着,路过间酒馆,打包了两壶酒一只烤鸡,又听见旁边一群人在议论下个月初十青木赫的婚礼,上官墨又是一惊。

他知道慕夕与青木赫的关系,虽然他一直都不大看好他俩的关系,可是,青木赫怎么无端端就要娶林思思呢?而慕夕至今下落不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墨快走到宅院门口,忽然驻足,思索了片刻,直接从门口翻了进去,连门都懒得敲。

此时上官奇妙正端着一大箩香屑从屋里出来,就见乌压压一团黑影冲着自己扑来,饶是他老人家武功再高,也是躲闪未及,被上官墨撞了个正着。

上官奇妙黑着脸,坐在地上,香屑撒了满脸。

上官墨双手举着酒壶和鸡腿,努力的保持着平衡,回瞪上官奇妙。

三秒钟后,上官奇妙咆哮道:“兔崽子,给老子把这满地的香屑捡起来!”

上官墨头也不回的往屋里钻,打了个口哨,悠然道:“你再不进来,烤鸡就冷了。”

上官奇妙吹了吹胡子,犹豫半晌后,决定放弃香屑,选择烤鸡,可见他对烤鸡的忠诚度有多高。

“你听说慕夕的事情了么?”上官墨问。

上官奇妙茫然道:“什么事?”

上官墨不由有些怒,“你这老头子真两耳不闻窗外事,慕夕出事了。”

他因为要帮刘陵川去找承影,在鬼面那院子呆了足足两个多月,所以才对城里的事不了解,可这老头明明天天住在城里,却如住在深山,指望他还真不如别指望了。

上官墨喝了两杯酒,暖了暖身子,起身往外走。

“喂,你还没说什么事?”上官奇妙见他神色不对,忙追了出来。

上官墨头也不回道:“你在家好好呆着,若是慕夕回来,就把她留下来。”

说完,人影已飘出院外。

奇灵药铺上方,围绕着一团又一团的白色雾气。雾气缭绕间,映衬着那块古老的牌匾竟生出一番异样的景致,远远看去,仿若一不小心踏入仙境。

慕夕泡在温泉中,双眼微微闭合,池子里泡了几十种药物,混淆在一起,弥漫着一股梅花的香味儿。

绿茗立于一旁,算着时辰,不断地往池子里面撒一些不知名的草药。

慕夕只觉得浑身筋骨出奇的酸痛,仿佛撕裂了再重组,再撕裂,再重组。反反复复,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但她一声都未啃的忍了下来。

其实这点痛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不过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可在绿茗眼里,却是一番惊异。眼前少女明明只有十六七岁,该是天真纯净最美好的年纪,可是她,这满身的伤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是莹白的肌肤,此刻布满了错综交杂的鞭痕,刀痕,烧痕,甚至还有不知名的东西戳出来的疤痕。乍一看,很是可怖。

见绿茗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慕夕回眸笑道:“又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语气凉凉的,毫无情绪,眸中是坦然和无所谓。

仿若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又仿若,她在谈论一个毫不关己的事。

绿茗抿了抿嘴唇,斟酌了许久,道:“这些个疤痕看着新鲜,应该是刚刚愈合不久的,我们家公子可以帮姑娘都去了,只是这个过程,有些疼。”

慕夕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什么叫疼。”声音淡漠的散入风中,让人的心骤然一空。

是啊,在经历了那般非人的折磨后,还有什么痛是值得一提的?

绿茗只觉得有些难受,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就是难受,仿若扎在自己心上,很难受。

慕夕泡了两个时辰,绿茗备好衣物于池边。待她穿戴好,引她入了屋子。南珏刚好准备好了所有东西,笑眯眯的望着她,道:“听绿茗说了你身上的伤疤,那些都好说,现在我要帮你处理额间的这块肉疤,会很疼,你要忍忍。”

“好。”慕夕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坚定而又随意。

南珏道:“可是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你喜欢什么花,我给你刻一个?”

慕夕脱口而出,“青莲”,忽的顿住,神色有了些许的恍惚,又道:“梅花吧,还是梅花比较好。”

南珏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手上开始工作。

绿茗在一旁帮他打下手。一会儿递上窄刀,一会儿递上纱布。

桌上的沙漏慢慢的流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

两个时辰后,南珏终于放下手中刀片,绿茗帮他擦拭额前的汗,适时又递了一杯清茶。

慕夕睁开眼睛,额间被纱布包裹着,只觉得伤口此刻凉凉的,并无任何不适。

南珏又开了几副中药,叮嘱她按时服用。明日再来泡药汤。慕夕谢过他,行礼告辞。

南珏一直目送她走出巷子才回身。

绿茗眸子忽明忽灭的说:“她是不是......”

南珏抬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绿茗眸中欷歔,抿了抿唇,垂下头去。

天色已晚,从奇灵药铺出来,最后一抹火红的夕阳缓缓跌入远处山脉,天幕逐渐的黯淡了下来,一颗闪亮的星晨遥遥挂上高空,慕夕凝着远处星幕,一步一步往天香居走。

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缓缓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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