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曳地的帷帐层层叠叠铺开,烛灯晃动着人影重重合合,丫鬟们井然有序的送水送药递纱布剪刀。十几名太医分工合作,开药的,把脉的,缝合伤口的……尽管里面堆满了人,但丝毫不显得杂乱无章。
原公公立于一侧,见南宫长歌进来,忙躬身上前来行礼,
南宫长歌将他扶住,客气道,“公公不必多礼。”
“世子总算来了。”原公公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谨慎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南宫长歌瞟了一眼皇上所在的方向,随着原公公从太和殿侧门出去,来到一间小小的书房内。
这书房是平时皇上接见重要人士所用的,四周用了隔音石做墙壁,没有窗子,只有进来的那一扇门。
原公公确认没有人跟随,这才小心的将门关好。神色凝重的说,“世子该是已经知道皇上受伤的缘故了。”
南宫长歌沉吟,“方才与一小太监打听过了。”
“老奴觉得事情很蹊跷,世子可知道那名刺杀皇上的宫女是谁?”
不是殿前的一名洒扫丫鬟么?
南宫长歌凝眸,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丫鬟名叫紫绿,自小伴在王皇后身边,后来王皇后走了,老奴见她可怜,偷偷将她带了过来,安排在殿前做洒扫丫鬟。”
南宫长歌面上不动声色。眸子沉寂如水,眼睑微微垂下。
他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原公公有些慌了。盯着他看了一瞬,说:“紫绿丫头除了不会说话,但极其聪颖,老奴是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南宫长歌抬了抬眉毛。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王皇后?那不是青木赫的亲娘么?原来那小丫鬟是王皇后身边的人。
王皇后当初毒害阿玹的亲娘,所以才被皇上赐死,连带她身边的亲信丫鬟一并处死。唯独这个紫绿逃过一劫?
原公公为何要救这丫鬟?那么多丫鬟偏偏就只救这一个?
莫非他与这丫鬟有何关系,还是。他与王皇后有点什么?
心思百转间,已有一定的明澈。南宫长歌说,“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她刺杀皇上。”
原公公悲痛道。“老奴是这个猜想的,这丫头老奴是自小看到大的,后来不知何故突然就哑了,但本性依旧善良,脾气也好,要说是她刺杀皇上,老奴若非亲眼瞧见,也定不相信的。”
南宫长歌眯着双眼,身上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原公公找我来就为了此事?按理来说。她若受人指使,行刺皇上,也不是原公公的错。难不成原公公一早便知道内情?”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却冷得吓人。
原公公打了个哆嗦,噗通一声跪地,慌张的说,“世子明鉴,老奴一心一意服侍皇上。怎么会做出如此违背良心的事。只是,老奴不该擅自收留这么个隐患在身边。如今害皇上受伤,老奴深知罪孽深重,但求世子救救老奴,帮老奴说说情。”
救你?你都不与我说真话,还指望我救你?
南宫长歌眸子微抬,鼻子发出一声轻哼,“这件事皇上自有定夺,不是你我能做妄断的,公公若真没做过,皇上定不会冤枉了你,公公不必跪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世子……”原公公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的拒绝了,眸子闪过一抹惊慌。
南宫长歌看的真切,冷冷的说,“公公也不必太担心,心中无愧,夜半不怕鬼敲门……”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凉飕飕的,那“鬼敲门”三个字儿故意拖得悠长,让人听着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底升起……
太和殿的太医已经散去。
阿玹靠在龙榻上,脸色苍白,但精神很好。见南宫长歌走来,眸子闪过诧异,挥了挥手将屋子里的丫鬟太监一并赶了出去。
原公公走在最后,依旧是佝偻着背,脚步颤颤巍巍。
南宫长歌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嘴角划过一抹冷意。
整个太和殿就剩下他们俩人。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轻松。
南宫长歌随意坐在阿玹下首,关切道,“伤得重么?我这里有西岐带回来的金疮药,你拿去涂上,很快好。”
从怀中掏出一只金色小瓶子,摆在阿玹床头。
阿玹眉眼染上一抹笑意,微点了下头,“找到阿诺了?”
语气虽带了些疑问,但更多的是肯定。
南宫长歌答,“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皮子。”
阿玹笑,“因为阿诺被救走了,他们恼羞成怒,所以沉不住气了。”
皇上的意思是……“你一早就知道了?”南宫长歌愕然。
阿诺是今日中午被绑走,他根本来不及通知阿玹。可见阿玹如此说,像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不由心里微微惊叹。
“原公公也是他们的人。”阿玹说的轻松,可那黑如夜空的眸子溢出冷冷的光,“我早就怀疑身边有他们的人,没想到他竟去寻你帮忙。”
原来皇上早已怀疑原公公,于是特地上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引蛇出洞?
南宫长歌皱眉道,“你还真是任性,龙体要紧,怎么可以随意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阿玹笑的清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这点儿皮肉伤,不碍事。”
南宫长歌苦笑,将原公公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复述了一遍。阿玹沉吟片刻,问,“你怎么看?”
“我在想。那紫绿与原公公到底是什么关系?原公公一直都是跟在你母后身边的人,后来才跟随你,身份清白。最不能让人怀疑,可就是这份太过清白的身份,才有可疑。我猜想,原公公必定与王皇后有什么关系。”
阿玹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你说的没错,我会派人去查他的身世背景。”
“据小太监说,紫绿那丫鬟死得诡异。我想务必要派人去查查死因。还有,她是何时变成哑巴的?这也得查查。”
阿玹点头。示意南宫长歌继续说。
南宫长歌思忖片刻,问,“皇上打算拿原公公如何?”
“放着,不动。”阿玹悠然吐出四个字。
南宫长歌眸子晶亮。“原公公身份暴露,已成废棋。他们定不会管他死活。就等着看我们如何处死他。如果我们也不动他,让他像原来一样跟在皇上身边,且加以重用,对方会觉得原公公背叛了他们。”
“他们就会前来灭口。”阿玹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到时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南宫长歌嘴角轻弯,递给阿玹一杯茶。俩人相互一碰,仰头喝下。
明月斜斜的挂在天际,一抹乌云自天边滚滚而来。不多时,便将那透亮的月遮住一角。
青木赫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只狼毫已有半柱香,却迟迟未下笔。
他脑中依旧浮现着下午与慕夕交手的那场画面。
思绪缜密如他,早已派出暗卫去查承影与慕夕的关系。
如果他猜得没错,承影便是易了容的慕夕。
这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中不断的徘徊。使他本明晰沉寂的心再次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门外传来一声暗报,听风叩响门辕。道,“王爷,暗夜回来了。”
“传。”青木赫冷喝道,放下手中狼毫,收回思绪。
一身黑衣的的男子自门外进来,跪地叩首道,“紫绿没有得手,不过皇上受了重伤。原公公连夜赶去请南宫世子进宫,属下担心原公公会背叛我们。”
紫绿没有得手是意料之中,但伤到了阿玹,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那个原公公……
青木赫眸子眯成一条缝,良久,“他应该还没有那个胆量做出背叛我们的事,皇上会怀疑他,就看他的造化了。”
暗夜垂下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应道,“是。”
王爷不打算救原公公这是傻子都能想到的,只是,可怜了那紫绿丫鬟,毕竟,她曾是王皇后最宠爱的小宫女,自小与王爷一同长大的,王爷如此,会不会太过狠心?
暗夜独自思忖着,不禁对紫绿报以同情之心。
“想办法疏通一下,将紫绿好好安葬,她进宫前,在城西胡同90号住过,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奶娘,你去打点一下。记住,不可暴露行踪。”
王爷还惦记着这些。暗夜心里一暖,对自己方才腹诽王爷的事感到羞愧。忙磕头答应,感激之际声音竟大了几分。
青木赫看出他的心思,嘴角划过一抹无奈,挥挥手,“先下去吧。”
暗夜出去后,揽雪叩门进来,禀报,“阿诺与上官墨回去了,而慕夕姑娘和一名公子去了巷子口的那间百年酒铺。”
青木赫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揽雪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多言,垂首退了出去。
王爷始终都放不下慕夕姑娘。听说下午王爷与那劫走阿诺的女子打了一架后,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此时看来,确实精神不大好。
揽雪有些叹息,他记得王爷与慕夕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时常都能听见王爷的笑声,王爷甚至还会拿他们这些个属下来开开玩笑,可如今,自从娶了那什么王妃又纳了侧妃,王爷整个人都变的冰冰冷冷,都快赶上冰山了。
听风瞅了他一眼,俩人心意相通的叹了一口气,惆怅的看着夜空中那轮半隐半没的明月。
今夜,又会是个不眠之夜。
说到不眠之夜,慕夕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叫苦。
下午打了那么一场劳筋动骨的架,还淋了那么久的冷雨,回来后处理了一大摊事情,费神费力的给若尘开药把脉。终于到了睡觉时刻,却莫名其妙的陪着这个怪人坐在巷口喝酒!
这酒虽然好喝,但,她真的很困啊。喝一口,眼皮便垂一分,再喝一口,视线便模糊几分。
慕夕支着脑袋,手中酒壶晃动,抬眼看见落重殇那家伙坐的端正,姿势秀逸,举手投足温润有礼,握着筷子夹肉吃,都吃的那么斯文好看,再看看自己,斜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翘着二郎腿。他尽管杀人如麻,但怎么看都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而自己如此善良乖顺,却像个流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哀叹片刻,慕夕举壶畅饮,好不容易抚平自己那颗不甘的心,又开始赞叹的想,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啊?
目光灼灼,眸中一片迷离之色。
落重殇吃完盘中菜,斜眼睨了她一瞬,声音幽幽,“再看,口水都流下来了,怎么,你喜欢本公子的话,本公子可以考虑,收了你。”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气氛本就变得氤氲暖暖,此时酒气微醺,慕夕的脸颊红的可爱,落重殇不由自主的凑前来,捏起她的小脸,眸中的温情能化出水来。
喝了酒,脑子也迟钝许多,被捏住小脸,慕夕也不反抗,奇怪的问,“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收了,谁?”
“收了你。”落重殇又凑近几分,温柔的唇瓣或多或少的碰到了她的耳垂,一股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慕夕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慌忙往后躲。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冷的让人发毛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慕夕回头,脸颊依旧透着粉红,眸子却是一晃而过的惊诧,“青木赫,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