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看見它們脖上有個脖套?」他伸手指點著。「漁人就是這樣訓練水老鴉。把它們脖子套住了,捕了魚它們沒法吞下去,只好一只一只吐出來。」
「原來是脖套。」她連連點頭,見水老鴉再一次撲進水里,這才把眼移到他臉上。「真好,您又願意望著我說話了。」
原來她知道,他忽地感覺耳根有些臊熱。
罷才一路上,他左瞧右看,就是沒法像之前一樣坦蕩蕩地望著她說話。她察覺了也沒表示什麼,只是耐心地等,等到他願意看她。
他挲了挲鼻頭,也不是故意要回避她,而是一望著她臉,他就會想起昨晚,地喜孜孜地把他用過的酒杯帶走的事。
回房之後,他不斷在想她會怎麼對待那只杯子,是把它當尊佛似地供著,還是收在她枕頭邊,和她朝夕相伴,或者再離譜一點,偷拿嘴親著杯緣?一道聲音在他腦中取笑——你還不是一樣!每回一想起她來,就會偷偷模著自己的嘴,還以為沒人知道……噦唆!他揮開腦坐的嘲笑聲。就是這聲音攪得他一夜難眠,好似覺得他腦袋還不夠亂似。一逮著機會就拼命糗他。
「怎麼了?」恬兒看著他。「您表情怪怪的?」
他哪可能說實活。「我剛才是在想,可不可以在我師父壽宴上烹那道砂鍋鰓角。」
沒料到他的隨口搪塞,她卻當真了。
「我記得從這兒到寧家堡。最快也要費上四天,魚放四天,會出問題吧?」
他暗暗覺得好笑,她蹙眉苦思的樣子,很逗。
「你不用那麼認真,萬一真沒辦法。寧家堡附近還有其他魚鮮可替代。」
「可您烹的砂鍋辦魚真的好吃——」她還沒放棄把辦魚送到寧家堡的可能。
「要是您師父能吃到,肯定會很開心。要不這樣好了,我們試試,差幾個人馱著冰塊跟鯛魚上寧家堡,一路上冰化了就換冰,人累了就換人,要是魚送到了還是鮮的,您就可以在壽宴烹那道砂鍋鰓魚?」
幾乎可以听見她腦袋瓜子不斷轉動的聲音。他望著她娟美的側臉心想,難道她不知道世上還有「放棄」這兩字?
傻子。他搖頭反問︰「就為了幾條魚,你打算花多少銀兩?」
「呃……」她眨眨眼楮,還真被問住了。
「都是當家主子的人了。你得學得更精明計較一點。」
她听出他略有責備的意思,嘟起嘴說︰「做生意我當然知道要精明,可我們現在說的,是您師父的壽宴,我當然得盡點心力……」
他橫她一眼。「我師父壽宴跟你有什麼關系?」
「因為他是您的師父——」您的師父,就像我的師父。她硬生生吞掉後半句。
不行不行,她心想,這話太露骨了,萬一又惹他生氣怎麼辦?
見她面紅耳赤,他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她隱去了什麼話。
真是,搞得他也尷尬了起來。他別眼。
瞧他一眼,見他沒動氣,她才鼓足勇氣。「四爺,昨晚我反省餅了。是我太莽撞,我不應該強逼您听我說話——我是說,您大可依您心意做事,我昨晚說的話,您不理會沒關系。」
這是她花了一個晚上想的說詞,以為這麼一說,多少可以卸掉他肩上的責任。
沒想到弄巧成批,反倒激起他的脾氣。
她是什麼意思?他板起臉,前一晚還不斷嚷著說喜歡他,隔個一晚又說他可以不理會;她當他是什麼?紙扎的女圭女圭還是木偶?可以隨她擺開著玩?
「你——」正想罵她時,就看見原本站立不動的她大步跑了起來。
一個孩子,約莫四、五歲大,就這樣抱著方拾起的鞠球,瞪大眼呆立在疾馳而來的馬車前頭。
「小心!」她一聲嬌叱,隨即身子一撲,就在寧獨齋眼前,沖進了雙蹄高舉的黑馬前頭。
她在做什麼?寧獨齋臉色霎時發白。
未及思索,他箭似地沖了出去,就在鐵蹄堪堪踩中她腦袋的同時,他抱著她,還有她懷里的五歲娃兒,一塊朝旁滾了出去。
一旁買辦的行客紛紛叫嚷著︰「哎呀!好險,就差那麼一點!」
「小姐、四爺!」听見騷動聲的王叔跑過來。剛才黑馬立起來那瞬間,他一顆心簡直要停了!「您倆有沒有傷著?四爺呢?小姐呢?兩個人都沒事吧?」
「我沒事。」率先回神的寧獨齋說話,同時拉起被他緊護在懷中的恬兒看著。
「你呢?有沒有摔傷哪兒?」
被他護得那麼緊。恬兒想當然沒事,只是在地上滾了兩著圈,頭還有些暈。「孩子呢——你沒傷著吧?」
第5章(2)
見她心眼只有她懷里的孩子,他的憂心轉為憤怒。
她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就憑她連三腳貓都不如的身手,也敢搶著救人?
他不敢想,要是他剛才晚了一步,現在會是什麼情景?
一想到她極可能會被馬蹄踩得頭破血流,他背脊一陣寒顫。
她怎麼可以這麼莽撞,這麼輕忽自己的性命?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拔高聲音斥喝。「冒冒失失闖出去,你知不知道,被那麼大一匹馬踩中,別說救人,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經他一吼,嚇呆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起來。「娘——娘——」
「好了好了,沒事。」恬兒輕拍孩子肩膀。「別哭啊,這位叔叔罵的是我——」
「他也一樣!」寧獨齋一副吃人的凶狠樣。「單憑他抱著球在街上亂闖,就該抓起來痛打他幾下!」
一瞧寧獨齋表情不像在說笑,孩子邊哭邊往恬兒懷里鑽。
直到這會兒,孩子的娘才听見鄰人通報,趕了過來。「潤福……我的孩子,讓娘看看,你有沒有受傷?」婦人彎下腰,上上下下拍著啼哭不休的孩子。
「大嬸,他沒事。」恬兒朝寧獨齋一望。「是四爺身手矯捷,及時救了我們。」
「謝謝、謝謝,謝謝小姐、謝謝四爺。」婦人連連喊聲,又壓著孩子的頭要他道謝。「潤福,還不快點道謝?」
「謝謝姐姐——」孩子說了一半,轉頭望見寧獨齋,又嚇得哭了起來。
「娘——」
「好了好了。」恬兒彎腰揉揉孩子頭發。「大嬸,沒事了,您快帶潤福回家去,下回小心點就好了。」
「小心點?」寧獨齋聲音不大不小,恰恰好夠讓恬兒跟婦人听見。「這娃兒走路沒長眼,根本就不該讓他出門。」
他干麼這樣!恬兒表情尷尬極了。
「沒事沒事,你們回去吧。」直到連連道謝的婦人帶著孩子走遠。她才轉頭望著他嗔道︰「四爺,您干麼跟一個孩子計較?」
他自認理直。「難道你不知道,就算是個孩子,一樣能死人?」
這她曉得,可是——「您也看見了,那孩子只是一時大意……」
「就當那孩子沒看清楚、是一時大意,」他瞪著她問︰「你呢,你又怎麼解釋?」
「我?」她指著自己。「我——救人吶!」
可笑至極!他唇角嘲諷地一抿。「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剛才沒跟著沖出去,你現在有辦法站在這兒跟我說話?」
「是啊,小姐。」王叔在旁搭腔。「您剛突然一闖,王叔也嚇傻了。您要知道,我們府里現在只剩您一個,您要是出了差錯。要我們上下六十余口如何是好?」
她委屈地望著王叔。
王叔說的,她比誰都要清楚,但是——「我沒辦法見死不救……」
寧獨齋冷譏︰「要是你真的死了,看你怎麼救!」
他怎麼這麼說話!她噘起嘴。
「不然您要我怎麼做?袖手旁觀。任那馬蹄重重踩下?」
「沒錯。」他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