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爺 第7頁

西荒人多是瞧不起漢人,即便只是湍王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敢對佟妍極盡能事的羞辱凌虐。

佟妍抿著唇,眼中水光粼粼,似垂著淚,卻也不敢吭聲,一方面縮著臉躲開頻頻上前來鬧的風剎,一方面努力縫綴手里的衣飾。她個頭本就瘦弱嬌小,眼下又畏縮成一團小人球。

「世子爺。」此起彼落的敬喚聲,在仲燁下了步輦之後,如漣漪般散了開來。

佟妍一怔,揚首便看見那裹在黑色豎領窄袖青花緞袍子的高大身軀,帶著幾分疏冷輕傲的朝這方走來。

她目光惶然,對上那雙深邃如碧海的銀藍色眸子,芳心微悸,竟然傻在原位,動也不動地怔怔瞅著。

那人,初見面時,被她刺了一劍。再見面時,他端坐在堂上,俊朗如神人,渾身散發出連妖物都不敢褻釁的氣勢,更讓她躲過了那妖物的糾纏。

而今,三次見面,他高貴凜然,身姿爽颯,一路行來,宛若步步蓮華。

「賤東西!世子爺面前,還敢這般大搖大擺的坐著,你是個什麼東西?!」忽地,一個巴掌掮了過來,佟妍小臉被打偏,整個人自椅上摔了下來,尚未好全的膝蓋又磕疼了,她不敢痛哼,咬了咬唇,有些笨拙地跪伏在地上。

她低垂著凝淚的眼睫,一雙繡著龍鳳戲珠的黑靴落入了她的視線,她當即心一凜,屏著呼息不敢抬首。

「把臉抬起來。」

那跪了滿院子的丫鬟婢子難得一睹世子風采,早已粉腮泛紅、春心暗動,再听這教人心蕩神馳的朗嗓,不免暗暗忌妒起佟妍。

佟妍怯懦的抬起半邊紅腫的臉蛋,迎上仲燁深銳的視線。

狼狽髒污的模樣不見了,眼前這張臉,膚白雪女敕,五官細致小巧,是漢族女子特有的秀雅水盈。

沒上粉黛的臉頰顯得太過蒼白,唇瓣沒有一絲血色,端著張粉女敕白皙的臉蛋,襯得那一雙黑瞳更圓更大,宛若淘洗過的黑曜晶石。

「世子爺……」她惴惴的低喚,不明白仲燁究竟帶她回這里做什麼。

「那妖物沒再來找過你?」他雙手負于腰後,斂眸睥睨著她。

「沒有。」她滿臉惶恐的搖首。

她似乎很怕那些髒物……同樣看得見那些妖鬼,他對那些髒物只感到厭煩與嫌惡,她卻怕得像只受驚的兔兒,總是縮著身抖顏頸的。

看著眼前換上一襲素淡白綾褶裙,外罩表面泛舊的粉色繡紗褙子,個頭單薄嬌小的身子,仲燁心念一動,竟起了個想法。

「站起來。」他淡淡發話。

佟妍茫然的站起身,可膝蓋微微晃著,且疼著,她有些站不穩,眼看才剛直起身,便又要跌坐下去,驀地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仲燁扶穩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略略施力將她往前一帶,讓她立在自己跟前,一旁偷偷抬眼覷看的婢子全傻了眼。

「世子爺?」從未見過尊貴的世子爺對女子這般,還是身份如此寒微的漢女,安墨驚呆了。

佟妍的腰肢被他大手攏著,她目光發怔,心口抽跳不止,臉頰泛起了薄暈。

「從今天開始,你來我的寢居待著。」仲燁故意用所有人能听得見的聲量說道。

「爺兒,您這是……這是……」這是準備讓這個刺客侍寢的意思嗎?安墨真要暈了。

佟妍眨了眨眼,迷惘又不解,可仲燁身上有股令她深感心安的氣息,她猜,便是那氣息讓妖物忌憚,以至于不敢隨便近他的身。

如果可以時時待在他的身邊,是否,那些妖鬼便不會再來糾纏她?

「你是樂戶?」仲燁凝著她的雙眸。

「是。」她怯怯的答聲,嗓子有別于先前的干澀,在養了幾日之後,已恢復原來的嬌女敕清脆。

「甚好,夜里我不得眠時,你能幫我彈奏一曲,助我入眠。」仲燁笑著,那雙眼卻毫無一絲暖意。

佟妍瞧著,心頭竟有些發顫。他想做什麼?她瞧得出來,他與那些西荒人一樣,對她甚是鄙夷輕賤,他帶她回來,不過是想當引誘妖鬼的餌食,此下又為何要……

「我可以不去嗎?!」一個念頭甫自心中竄出,話就這麼溢出了佟妍的小嘴。

她總覺得仲燁這些舉動是蓄意而為,背後有著別樣居心。她也明白,這麼大一個湍王府,里頭多少女眷,人心曲曲折折,繞了無數個彎,她一介下囚,如果進了仲燁的寢居,可還有活路?

聞言,安墨抽氣瞪大眼。

仲燁平滑如絲的眉宇浮現一道川痕,似有些不悅。原以為她一副怯懦模樣,只會任人戳圓捏扁,不想,比起那些伺候他的下人,她更有違抗他的膽量。

甚好。看來他選中的這個餌,這個讓其他人斷了想上他榻念頭的幌子,遠比他料想得更有意思。

佟妍不安地瞅見仲燁笑了,那張俊麗如畫的臉龐,一笑傾城,神情傲絕地反問︰「你是我審的犯人,是任我發落的漢囚,你說呢?」

第3章(1)

眼前所見當真是瓊樓玉宇,佟妍越過了曲曲繞繞的白玉回廊,進了一扇高門,繞過了數張龍鳳在花間游戲的玉屏風,頂上是工藝絕倫的雕梁,腳下踩的是刻紋白玉石板。

每隔一小段便有梨花木架子,上頭擺著各形各色的瓷皿,俱是釉質透明似水,胎形質薄的青花瓷,也有繪上花開富貴等圖式的彩釉瓷器,讓室內更添風尚文雅之氣。

佟妍走進了與寢居相隔一道水晶簾子,並且以一架紫檀邊座嵌祥雲龍飛圖寶座屏風隔開的外廳,一幾一物,屋內各式擺設無一不精巧講究。

瞧見窗邊幾案上的一盆雪松,姿態蒼勁挺拔,卻也顯得孤高冷傲,恰如這「觀蓮院」的主人一般的性子。

「誰準你進來的?」身後響起一聲嬌喝,佟妍驚詫一下,本想伸出去踫雪松的縴手立即縮了回來。

她轉身一看,兩名身段玲瓏修長,容貌一俏麗一嬌艷的丫鬟,手里各自捧著一碟子做工精致的糕點,兩人目光俱是鄙夷輕蔑的瞪著她。

「你不是世子爺帶回來的那個漢囚嗎?這該死的下賤東西!還不立刻滾出去!」

此刻發話的那位嬌艷丫鬟,名喚洛荷,是湍王妃撥到仲燁身邊伺候的一等丫鬟,身上穿戴自然要比尋常的丫鬟好上許多,後腦上挽的也非是一般丫髻,而是稍見變化的花辮繞髻,插著數支質感不俗的珠釵。

佟妍只覺甚是委屈,她也非是自願來這兒。這湍王府上自主子下至奴僕,個個氣焰壓人,加上又多是西荒裔人,全不將她當人看,動輒便瞪眼辱罵。

可到底是她有錯在先——雖然當時是讓那妖魔附了身,才會錯殺仲燁——也莫怪這些人會將她當成窮凶殘極的人犯看待。

「你聾了是不?」另一名穿著粉白綾羅宮裙的俏麗丫鬟,走過來狠狠推了佟妍一把。

佟妍膝蓋仍疼著,經此一推自是站不住,一個趔趄便跌坐在身後的梨花木長榻上。榻上鋪著錦繡軟墊,柔軟又舒適得教她想嘆息。

「不要臉的東西!要你滾出去,你倒自己坐下了?」洛荷那張艷麗的面容扭曲了起來,作勢便要,巴掌掮過去。

驀地,一只大掌摟住了洛荷的手,如千年古琴一般的沉醇嗓音,挾帶著懾人的寒氣響起。

「她是我的囚犯,非是王府的下人。」

一瞧清楚仲燁高大的身影,洛荷與清蘭俱是一駭,立即收斂了性子,齊齊跪身問安。

「世子爺。」

仲燁只冷冷瞟了兩個丫鬟一眼,便又移開,「往後她便在這兒住下。」

這一說,跪在地上的洛荷與清蘭又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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