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華尋夢 第3頁

菲菲迷惘地搖搖頭,緩慢地走向前,誤以為他是示意她靠近些聆听,豈料他忽然一把扯過她頸子上的紅絨圍巾。

「不行──」她錯愕的驚呼,但為時已晚,他連同紅圍巾,一塊兒將嬌小柔軟的身子扯向他的胸膛。

齊眉劉海底下的額心砰一聲撞上軍裝胸口的金屬扣飾,意識越發迷糊,她平舉著雙臂,不想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我從剛才就在想,這是什麼氣味。」少年扯著圍巾,湊近鼻端,深深一聞,那份清雅的香氣充滿了肺葉,稍微驅逐了麻痹感官的酒精氣味。「看不出來你蠢歸蠢,挑香水的品味還不賴。」

「這不是香水,是乳液的味道。」她認真地糾正。

「這是什麼味道?」他親昵的將俊美的臉龐埋進她及肩的烏黑頭發中,狀似眷戀不舍的來回徘徊。

「野姜花。」她呆呆的睜大雙眼,僵著冰冷的四肢不能動彈,只能靠吹拂過腮旁的酒氣確認他薄唇挪移的親昵角度。

「挺好聞的。」他嗅得認真,彷佛對她身上的恬雅香味徹底上癮。「如果可以天天聞到這香味該有多好……」

菲菲驀然愣住,感覺一陣羞澀的溫暖從胸口泉涌,自頸肩擴及頷頰,最後來到兩頰上,霎時,像是白女敕蒸糕的圓潤臉蛋成了覆盆莓慕斯蛋糕。

「菲菲?菲菲?」不遠處忽然飄來一道焦急的呼喚,驚醒了彷佛被困在朦朧幻境里的人兒。

「……是安娜。」過了片刻,菲菲認出來者的身分後彷徨地抽身,沒料到一綹發絲揪疼了她的頭皮,她側身回眸,發現耳後的發卷鉤起他耳上的一只銀飾,復雜的纏繞在上頭。

她猶豫了幾秒,怯怯的探手解開糾結,拉扯之間,呼吸逐漸急促。

明知她戴著御寒的厚手套,笨拙得解不開,少年仍好整以暇地挑眉旁觀,直到白潤圓臉上的一雙核桃狀大眼里浮現央求之意,他才斂起唇邊的笑。

「笨蛋,你只會越弄越糟。」他拍開她慌于解結的雙手,垂下雙眼瞥過左頰,從胸前的口袋里取出瑞士刀,在她的瞠瞪之中割下一截金發。

原來糾結的主因一半是來自于耳飾,一半來自于他鬢邊的一綹燦金發絲。

冷風吹散了他手中的金發,飄過她的臉前,撓癢了她的鼻子,她趕緊轉身,掩面打了個大噴嚏。

「菲菲?」

擔憂的呼喚伴隨著跑步聲迎面而來,菲菲揉了揉凍紅的鼻頭,迷糊的抬臉看向來者。「安娜,你怎麼會來這里?」

安娜驚恐地瞪著個頭矮了她一大截的菲菲,「噢,天!你怎麼會闖進這座廢棄的墓園里?我听貝兒說,奧薇那群臭婆娘指使你送文件到這附近來,真是快把我急瘋了!」

「我沒事,謝謝你特地趕來找我。」菲菲真摰地揚起嬌憨的笑靨。

安娜氣憤的喳呼道︰「你絕對不會相信奧薇干了什麼……」

「我知道。」菲菲無所謂的笑了笑。「舍監根本不住在這附近,是奧薇故意整我。」

「你怎麼知道?」安娜驚異地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沒有說出被風雪卷走的那迭文件不過是一堆該送進碎紙機的廢紙,反正那已經不重要了。

安娜也未再追問,納悶地環顧荒涼的墓園。「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

「一個人?可是他……」菲菲驀然轉過身,悵然若失地愣望著斑駁的石台。

那本該是送葬時擺放獻祭品的長型石台上,靜立著一個伏特加酒瓶,披著人皮的美獸已消失了蹤影。

菲菲下意識撫著耳朵,依稀尚能听見少年吟唱童謠的殘音,如此抑郁又充滿著譏弄,令人哀傷。

「菲菲,你看見什麼了嗎?」安娜抱臂哆嗦,不懂這樣糟糕的天氣里何以菲菲要擅闖廢棄的墓園,滯留不歸。「我的天啊!罷才樹叢那里好像有影子飛過!我們得快點離開這里……菲菲!你有听見我說話嗎?」

菲菲遲疑了許久才緩慢地點頭,收回悵惘的視線,看向少年方才指引的方向。「朝那里直直走到底,就可以走到出口。」

安娜拽過有些遲鈍的人兒往樹下的小徑快步行去,嘴里不停叨念著,對于菲菲異于常人的好奇心已見怪不怪,天曉得哪里有古世紀怪獸的遺跡,肯定就有菲菲的蹤影。

菲菲回眸瞥過讓風吹落石台的酒瓶,忽爾憶及什麼似的探向頸前的圍巾,然而那里已空無一物。

她驚詫的垂下雙眸,親眼確認頸子充滿了涼意,御寒的圍巾已消失無蹤。

茫茫風雪里,彷佛仍盤旋著那首詭異又淒美的異國童謠,少年優雅的影像,成了一幕妖異的翦影,深深鐫刻在她的腦海里。

自那夜起,少年蒼雪般美麗的側顏便沉澱于菲菲的心中,時時沿著思緒的脈絡,撥動她遲鈍的情感神經,有一小塊深刻的記憶掉落在那一夜,遺失在少年戲弄的那一吻里,宛若對她下達了魔咒,讓她深受禁錮。

鏟雪車轟隆隆駛過街尾,巨輪前進之間,飛濺起一道道污黑的泥漬,遍灑在凝結薄霜的青石板地面,冬雪融成暖暖的春意,飛繞在遍是香頌的浪漫花都。

一群留學生從地鐵九號線的Marche早市嬉鬧返歸,抱著準備在交流餐會大顯身手的新鮮食材愜意地閑晃,落後在人潮後方的一道嬌小身影,懷里擁著數十捆毛線球與幾碼布匹,猶如冬眠初醒的小動物,不時揉著眼楮。

菲菲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小心翼翼地跨過幾個水窪,努力維持身體平衡,但仍時而搖搖欲墜,猶如一顆軟軟的綿球。

「菲菲,你怎麼還在睡啊?」

一只巨掌冷不防拍上肩頭,她嚇得一呆,連忙回神,看見來自比利時,身型高大的喬依學姊像頭猩猩般撞了過來。

「噢,抱歉。」菲菲企圖甩開困極了的模糊意識,努力提振精神。

「菲菲昨晚又熬夜趕設計圖了,紡織工會的設計大賽提前在期中舉行初選,她得在下周末之前畫出整個系列的概念設計圖。」

听完安娜的注解,喬伊順口喔了一聲。

「難怪昨天晚上我听見奧薇和她的女侍們討論著,該怎麼討好助教,才能讓教授親函推薦。」

菲菲搖頭晃腦,不予置評。「紡織工會是公開甄選,不接受信函推薦。」

「是嗎?那去年的校內設計賽,為什麼奧薇又榜上有名?」

「因為她那個專搞婚外情的國會議員老爸搞上了評審團?」走在前方的加拿大籍留學生懶洋洋的反問。

此話一出,果不其然,眾人的笑聲紛紛揚起。

「奧薇那個婊子成天只會搞排場、玩男人,幾時用過她的豬腦袋設計東西了?要不是仗恃著她老爸的勢力,依她的前科累累,早被開除學籍。」安娜不屑地哼了聲道。

「前科累累?你這是意有所指喔?」同屬設計學院的眾人迅速靠了過來,豎起雙耳捕風捉影。

安娜撇嘴鄙夷地道︰「奧薇已經不止一次‘過度參考’別人的作品。」

聞言,眾人哄然恥笑。

身為各領域的創作、設計者,人人皆知所謂的「過度參考」可分為廣義與狹義兩個角度解讀;廣義而言是靈感擷取,狹義來說是切割剽竊。

當然,究竟該選擇廣義抑或是狹義來論斷,端看定義者的主觀審判,至于擅長游走模糊地帶,鑽縫藏拙的參考高手多如細菌,俯仰皆是。

看似華麗迷幻的設計世界,實則暗藏刀光劍影、你攻我防的爾虞我詐,靈感看似珍貴,最後攀上高峰摘下榮耀之冠的依然是才華過人者,但運氣是一路護佐的無形武將,如果缺少了它,縱然天分再高,依舊只能暗自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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