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9頁

「你怎麼笑得這麼開心?敏兒從來沒見過你開懷大笑,宸秋哥哥,見我被狸貓咬,真的這麼有趣?」看著笑臥在縴肩上的他,她整個身子也受到劇烈狂笑的波及和震撼。

他是笑著沒錯,眉眼飛揚,嘴角大咧,松懈了總是孤峭的五官,但是遙望不知名遠方的眼眸比夜色還要蒼茫、寂寞。

張狂乖戾的神態象是月兌掉了一個舊殼,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尹宸秋。

「有趣,當然有趣,而且是有趣極了。」他將她的馨軀圈進臂彎里,笑聲不輟。「我現在才知道,接受真實的自己有多麼暢快,同時看清楚,原來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我何必作繭自縛,讓自己陷入窘境?」

「敏兒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聰明的敏兒,你不需要明白,我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你,是你喚醒了我,讓我看清楚內心深處的渴望。」

「渴望?什麼樣的渴望?」是對她嗎?

「我要徹底毀掉這里的一切,我要成為這里的主宰,我要讓他們記清楚尹宸秋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天上人間,陰曹地府,仙靈鬼神全都要听我號令,沒有人可以再讓我嘗到痛苦的滋味。」

字字句句,在寒冽風聲的吹送下,輾轉刻印在巨大的峭壁上,流動在浩瀚雲河中,漂過靜止冷泉,在昆侖巔峰、星月華映鑒照下,鑄成一道血誓。

敏兒駭異的瞠著淚眸,圓了一直希望能讓他擁入懷中的心願,但是……

不要,她害怕這樣的宸秋哥哥。

從前的他或許冷漠無情,但是至少不像劇變之後的現在,詭譎莫測的眉眼,妖異邪氣的氣息,狂肆猖佞的神態,月兌胎換骨般的他陌生得令人害怕。

「乖敏兒,你哭什麼呢?」他用指月復拭去漣漣淚痕,陰魅清朗的笑了。「你應該替我高興才是,難道你不喜歡看我開心?」

「不……不是。」她搖頭,「只要宸秋哥哥開心,我就開心,可是……」

「可是什麼?」

「我感覺不到你的心。」

他一怔,旋即冷冷的彎唇,「怎麼會呢?我的心就在你的面前,它滾燙的在我的胸腔里跳動著,而你知道嗎?最有趣的一件事便是,我居然還能感覺到它在隱隱作痛,因為實在太過高興而痛著。」

「宸秋哥哥,我快認不得你了。」她端詳再端詳,在雋朗的輪廓上試圖尋找讓她心安的熟悉,但是沒有,遍尋不著。

他拉起她的小手,撫模自己的頰面,任由她模索,笑意蕭索空洞。

「這就是我,你記清楚了,把以前軟弱不堪的尹宸秋忘了,他已經不存在。」

她驚惶不已,縴巧小手驟然滑落,收至身後,緊揪著白錦腰帶。她不要這樣,每個模樣的宸秋哥哥都是最珍貴的回憶,她要牢牢的藏納在腦海寶盒里,不和誰分享。

他含笑掩睫,大掌繞至柳腰後,握住泛涼的小手,檢視纏裹斷帛的傷處,「敏兒,好敏兒,你真是我的好女孩,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將那只不知好歹的狸貓抓回來,好好的懲貳…。」

「不……」破碎的呢喃梗住,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轉身,踩入濃稠的夜色中,一如往昔,他的去留從來不曾因她而改變。

蜿蜒足跡,有他來時及離去的斑雜步伐,她輕壓著扎起的手臂,彎身蹲下,顫抖的雙膝跪入鋪了滿地的雪泥,伸出徒剩余溫的小手,撫過又將被傾覆的大雪埋掉的足跡。

彷佛體內有什麼正在醞釀、洶涌,但沉重的悵惘壓得她透不過氣。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喚醒的不是他的感情,而是他禁錮在心底始終不願面對的貪欲,潛藏在良知道德之下的陰狠惡性。

她,喚醒了沒有血淚的那個尹宸秋。

他,決定將最柔軟的一面禁鎖、埋葬。

天命難違?

是誰訂定的?倘若前方的路都已有既定的路途際遇,那還走不走?

祖女乃女乃曾說過,她們能夠體驗人間悲歡是因為生來注定與眾不同,她們是人也非人──至少在那一刻來臨前。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也許她和祖女乃女乃將會是千百年來的唯二例外,也許她們能夠一直相守在昆侖,永遠永遠。

但遠的總是近在眼前,看似近的,反而隔著千山萬水之遙,觸模不到。

那一刻終于來了嗎?

狼獸似的直豎尖耳穿透火鶴色長發,及時捕捉輕盈足音,微微一哂,擱下啜了一口的甘泉,笑咪咪的走到呆怔的敏兒面前,俯下八尺昂軀,親昵的模模她的發頂。

「哎呀!我可愛的敏兒,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總記得上回來時不過是幾個時辰之前的事,讓赫哥哥瞧瞧……」紅發男子扯弄柔女敕的臉頰,左搓搓,右揉揉,玩得不亦樂乎。「大雪天還跑出去玩?要是凍壞了身子,我可不好交代,下回別讓赫哥哥擔心了,嗯?」

「赫……哥哥?」她只有一位宸秋哥哥,哪來的赫哥哥?

「啊!」男子拍了下額頭,笑道︰「差點忘了,這是我們初次見面,你肯定以為我是從哪里跑來亂的,是不是?」

敏兒怔忡的凝覷祖女乃女乃一眼,咽了口唾沫,苦澀的問︰「你是護者?」

「別給我冠上這麼寒酸的稱呼,我是護使,背負著千萬年來最重要的使命,那便是看守你們,把你們照料得妥妥貼貼,這才不辱我的身分。」

「護使……」

「敏兒,不必這麼生疏,喊我一聲赫哥哥就成了,千萬別跟我客氣啊!」赫咧嘴大笑,豎立雙耳輕巧的動了動,隨著情緒起伏,時而垂點耳尖,時而彈指撩搔,一雙醒目的長耳與燎焰的紅發甚是懾人。

他就是負責看守她們的人,也是決定「那一刻」幾時來臨的人。

凡人是怎麼說的?該來的總歸要來,躲也不是,逃也無用,況且她從睜開雙眼,思緒流轉起,便曉得自己早有該走的路。

只是,割舍不下心中的眷戀。

「哎,敏兒,你怎麼哭了?是不是被赫哥哥這對大耳朵嚇著了?」赫垂下雙耳,靠近她,刻意抽動數下,逗她開心,「你模模看,很好玩,祖女乃女乃說你好玩活潑,肯定會喜歡我這對耳朵才是。」

她抽抽噎噎,伸手撫模茸耳,不自覺的絞緊縴指,「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誰跟你說我是來帶你走的?輕點,我渾身上下就屬耳朵最有價值,要是被你扯下來,我可沒臉回去。」

「不是來帶我走?」她迷惘的收手擦淚,忽地面色刷白,沖至老嫗的身畔,女乃女圭女圭似的張臂抱住。「不要……不要把祖女乃女乃帶走……我只有祖女乃女乃……」

赫扒搔著泛紅的耳朵,擠眉弄眼,皺丑了俊俏的臉龐。「敏兒,你別著急,我這回來,主要是看看你,沒有要帶誰走。」

「敏兒,你別鬧了,你這樣子會讓護使感到為難。」老嫗輕斥著驚悸抽泣的少女。

眼見委屈的淚水嘩啦啦的滑落她的臉頰,赫急忙曲膝躬背,討好似的向她行禮。「敏兒,赫哥哥都向你賠不是了,你別嘟小嘴,猛哭啊!要是哭壞了身子,我可是擔當不起。」

萬一搞砸了如此夢幻的珍品,他要上哪兒找?

「敏兒。」老嫗連忙安撫。

「祖女乃女乃,你不要離開敏兒……不要……」

「你忘了祖女乃女乃是怎麼告誡你的?不許哭,不能鬧,這早已是上天注定安排的,我們能共同守在昆侖度過這一段時光已是極大的福分,無從苛求,亦無從奢求。」

「他……護使,要拿掉祖女乃女乃的靈犀了,是不是?」她含淚斜睞著頻頻彎腰扮鬼臉,企圖活絡場面的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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