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韻娘垂眸檢視她的兩只手心,全都長滿了粗繭,看來所言不假,小小年紀就過得這麼辛苦,又怎麼忍心責怪。「以後我自己梳頭就好,你去幫我拿那套海棠紅的襖裙過來。」
麻姑馬上笑開了臉,大當家能娶到心地這麼好,也不會動輒打罵奴僕的女子,真是太好了。「多謝大女乃女乃,奴婢道就去拿。」
于是,她一面對著銅鏡梳頭,一面告訴自己,眼下只能等了。
等到相公回來,再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就算是再大的打擊,韻娘也都能夠接受了。
就這樣,一直等到午時,邢阜康還沒回來,倒是來了一位客人。
李氏站在飛觴堂外頭,想要見見剛進門的佷媳婦兒,發現院門在大白天里居然關著,有些奇怪,便讓婢女上前敲門。
門房前來應了門,見到是三房太太,也是少數可以容許在這座院子自由進出的邢家人,趕緊把她請進西廂房,那兒是目前用來當做接待客人的廳堂,然後找人進去跟大女乃女乃通報一聲。
「三太太稍坐片刻,大女乃女乃馬上就來。」婢女奉上茶水。
李氏頷了下首,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湯。
餅了片刻,韻娘在麻姑的陪同之下,蓮步輕移來到西廂房,才踏進門檻,就讓李氏眼楮跟著發亮。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有誰見了不喜歡,難怪府里會傳出一些很難听的耳語,說什麼大房的兩個佷子為她茶不思飯不想,還跑到飛觴堂外探頭探腦,惹得妻妾醋勁大發,甚至還驚動了天天吃齋念佛的大嫂,讓他們夫妻听了不
斷搖頭,也甚為憂心,就怕會出事。
接著又听說其他幾房的佷子也同樣贊不絕口,更對蘇州女子的柔婉嬌媚,多了幾分向往,打算到蘇州物色幾個小妾回來,簡直太不像話了,李氏便趕緊過來瞧一瞧。果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姿色天然,華若桃李,真不知該替阜康那個孩子高興還是擔心才好。
「讓嬸母久等了。」韻娘盈盈見禮。
「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多禮……」李氏伸手扶她一下,待韻娘坐下,也跟著落坐。
「原本昨天就要來的,不過阜康說你太過勞累,身子有些不適,現在可好多了?」
韻娘怔了一下,還是順著對方的話回道︰「呃……已經好多了,多謝嬸母關心,還勞您走這一趟,應該是韻娘過去請安才對。」
「你才剛從蘇州嫁到咱們徽州來,一路上顛簸,又是到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初時總是不習慣,請安這種事不必急,慢慢來就好。」她和善地說。
見這位嬸母說話親切,又沒有長輩的架子,讓韻娘有些緊繃的心情也跟著放松了。「是,韻娘記住了。」
「呃……咱們邢家人口眾多,又很復雜,嫡出庶出加起來就有好幾房,佷媳婦又才剛嫁過來,就盡量待在飛舞堂,少到外頭走動,免得遇上威脅……」
李氏不好意思把話說得太白,可又怕對方听不懂,急得是滿頭大汗。「總之一切小心。」
「……是,韻娘記住了。」小心什麼呢?她總覺得這位嬸母話中有話,是自己多心了嗎?還是真的覺得自己會有危險?怎麼可能呢?
李氏又看向她身邊的丫鬟。「你可要好生伺候大女乃女乃,別離開她半步。」
「奴婢知道。」這一點不用人家教,麻姑可是謹記在心。
「因為阜康經常要出遠門,你若想有個人聊天解悶,或有不懂之處,盡避來找嬸母,真的不要客氣。」李氏可是一眼就喜歡這位剛進門的佷媳婦,或者該稱呼一聲弟妹。
她和相公都相當同情阜康那個孩子,就只因為大人造下的罪孽,從小到大吃了不少苦頭,但憑藉他們之力,又解不開他心頭上的那道結,只能祈求老天爺垂憐,快點出現一個人解救他。
她含蓄地朝李氏笑了笑,感謝對方的好意。「多謝嬸母,韻娘此刻就有件事想要請教,又不知該不該問。」
李氏笑吟吟地問︰「什麼事?」
「韻娘進門之後還未拜見公爹,相公說他不見任何人,這是為什麼呢?」她沒人可以問,或許能從這位長輩口中探听出一些事。
「呃……嗯……」李氏神情馬上變了。「這個……」
見狀,韻娘深感疑惑。「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只不過……是為了一些陳年往事,讓父子倆心里有疙瘩,你就不要介意。」看來佷子真的什麼該說的都沒說,這下讓李氏有些急了,就怕不小心說溜了嘴,會挨相公的罵。
「那我先回去了,咱們改天再聊。」
韻娘只好起身送客。
陳年往事?疙瘩?
到底父子之間出了什麼事,而且還嚴重到互不相見的地步?
看來這座高牆深宅里頭,真的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接下來,四房太太和五房太太也各自帶著年輕媳婦前來,只要能夠討好韻娘,讓她在邢阜康面前說幾句好話,她們這一房就會受到重用,雖然心里著實瞧不起那個孽種,但是形勢比人強,表面上也不得不奉承。
她一面應付兩位嬸母的噓寒問暖,一面感受到來自輩分上算是妯娌的敵意,心里不禁納悶,自己何時得罪她們了?
就這樣,一整個下午,韻娘忙著應酬這些同住一個屋檐下的親戚,壓根兒沒時間多想她和邢阜康之間的問題,撐到戌時已是極限,便先睡下了。
第4章(1)
子時都過了一半,邢阜康才返回府里,幸好很快便查出偷走典當物的是當鋪里的江朝奉,他在這行的資歷雖淺,又年輕,不過做事很認真,也不曾犯過錯,追問了半天,最後只坦承是受了五房老爺,也就是他的岳父威脅,因為江朝奉娶了對方的一名庶女為妻,不得不遵從岳父命令,打算把偷來的古董拿去抵債。
他知道五房這位叔父向來愛賭,更在外頭欠了一債,只是沒想到竟然把主意動到典當物上,雖然沒有把江朝奉送官,但也只能將他辭退了,免得又再發生同樣的事,看來不想辦法處理也不行了。
昂責看守的老吳應了門,迎接這座院子的主人回來。
這些在飛觴堂里當差的奴僕,都是他另外找來,並不是由邢家雇用,也只忠于自己一個。在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邢家大院里,這個院子是唯一能讓他稍稍喘息的空間,如今總算發揮作用,不過還是不夠,為了以防萬一,得把妻子安置在更安全的地方才行。
邢阜康舉步走向天井,金柱則提著燈籠,在前頭為主子引路。
「她應該睡了……」透過雕花格扇門,見正房一片漆黑,邢阜康便來到書房,心想距離天亮只剩下兩個時辰,很快就過了。
金柱點燃案上的燭火。「大當家不回房歇著嗎?」
「我今晚還是睡在這兒就好,去泡一壺茶過來。」他不想吵醒妻子,也害怕見到那張俏顏露出受傷的神色。
「是。」金柱在心中輕嘆。
「大當家回來了。」麻姑不敢睡,一直等到現在。
邢阜康開口讓她進來。「今天大女乃女乃的心情可好多了?」
「是,跟昨天相比,確實是平靜了些,不過大女乃女乃一直在等大當家回來,今天就問了好幾次……」接著,麻姑便開始將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
「除了三太太之外,就連四太太和五太太她們也都來了,奴婢都有守在大女乃女乃身邊,沒有離開半步。」
「你做得很好。」邢阜康想不到連四房和五房都這麼快就蠢蠢欲動,打算從韻娘身上下手,希望從中獲得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