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令人發霉的日子,即便宅到能睡上一整天的她也快抓狂了,沒病硬悶出病來。
當初能下床走動,還是她和富春磨了許久才應允,一見她香汗薄沁,富春又要她得馬上回到床上躺著,形同廢人。
如此看來,這位姓甄的仁兄未免太神勇,他傷在離心脈約二寸的左肩,听說流了不少血,差點要傷重不治,不過這會兒瞧他又搬樹苗又扛土的,哪有半點傷勢慘重的樣子。
「墨隱,你家主子真的有受傷嗎?我看他是吃了十全大補丸吧。」精力充沛到令人懷疑他吸食了提神的藥物。
「……流了不少血。」一身玄衣的墨隱乃兩名護衛之一,另一人叫墨城,出自同一個門派——百年大族,飛羽門。
爆徽羽靈慧,一听即知大有內情。「流了不少血的另一種涵義是傷勢其實不重對吧?僅是見血不傷骨。」
「……」他什麼也沒說,默然。
此行下江南是奉了皇命,查河南節度使段文義貪瀆一案,一個小小的五品官敢貪上百萬的賑災銀,還將手伸向家有余裕的百姓們,他的上頭肯定有人,來頭還不小。
此事不查則已,一查就有驚人發現,循線往下探,竟扯出一筆筆爛帳盤根錯節,皇宮里的幾位皇子亦牽涉其中。
而他們伸手的,主要是鹽。
不管是官鹽或私鹽,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獲利頗豐,藉由漕運的南來北往,可賺取令人眼紅的暴利。
想要坐穩那個位置,人脈、兵權、銀子缺一不可,銀子用來收買人心更是不二法寶,只要財源不匱乏,何愁文武百官不低頭,錦繡山河都可以用銀子砸出來。夏侯禎這次受傷敗在太輕敵,低估了對方的垂死掙扎,幸好傷口未傷及筋骨。
「想套話何必舍近求遠,擺張讓我看得順眼的笑臉,哥哥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原本在另一頭的夏侯禎不知何時冒出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咧,分明是挖好陷阱的笑面狐狸。宮徽羽鄙夷地一瞟。
「你有多少財產?」一句話,釘死他。
「……」夏侯禎眉頭一攏,久久不言。
「說不出來了吧!誠意呀因人而異,天底下有幾個光明磊落、說到做到的大丈夫,你不用覺得自己食言,說大話的人到處都有,不差你一人。」
刷地指月復一轉,一柄紅骨細釘的描金扇在指間滑轉,金光一閃、一點,某人的額頭吃了一記。「太多了,總要多點心思算一算,哪天你到哥哥府上盤算盤算,庫房鑰匙讓你保管,算出個數字再報給我。」
庫房鑰匙?!那不是……向來面癱的墨隱、墨城變了臉色,主子爺雲淡風輕的幾句話令兩人同時心有所悟地互視一眼,再看向一無所知的曼麗女子。
原來如此呀!爺的心思果然藏得深。
「你當我閑得慌呀!沒事跑到你家當帳房,做替人數錢的過路財神。」數得再多也不會是她的,何苦來哉。
夏侯禎目光一閃。「我不查帳,看你能在帳冊上動多少手腳,拿得走就是你的。」
她一听,先是水眸亮如星辰,熠熠生輝,可那流星般的光芒一閃而過,隨之是煙火燃盡後的沮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的良心過不去。」
「你不是君子,你是叼錢的小女子。」他笑了下,暗指她非君子,無須來知禮守法那套。
看他扇子又要落下,宮徽羽機伶地護額。「要照顧這一莊子的老老小小,我的確很缺錢沒錯,不過嗟來之食難吞咽,會噎死人的。」
她不太痛快地瞅了瞅令她食不下咽的男子,一股被欺壓的火苗頓時熊熊燃起。「可當初我怎麼看著你銀票拿得非常爽快,一張也沒落了。」就是這表情,隱忍怒氣又不得不折腰的憤怒,太合他胃口了。
「所以我現在身陷水深火熱之中,遭到現世報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實在太像了,那模樣和某個惡劣的奧客如出一轍,用錢砸得人挺不直腰,還得屈膝賣笑臉,博君一笑。
眼前笑里藏刀的「甄夏」讓宮徽羽想起穿越前那個討厭的客人,相親相了半年多沒一個看中意的,不是在文件審核期被刷掉,便是只給人一次相看的機會,而且小氣地只請一次咖啡,嫌吃飯太浪費時間,還要女方自行付費。
每個對象他都能找出毛病來,有時資料查得比她還齊全,反過來取笑她不用心,不過素月姐最喜歡這種給錢給得超大方又挑三揀四的客人了,暗地里希望他一輩子找不到老婆。
她真不曉得他干麼不自己找個對象就好,還要花錢請人牽線。
「甄夏」和那位夏先生可以結拜當兄弟了,他們的共同點是錢太多,拿來砸人毫不費力,並能從中得到變態、扭曲的樂趣。
雙子座的男人呀!聰穎又狡猾,機巧善變,才思敏捷,善交際,口才佳,性格如風,難以捉模。
為了把小神算的角色扮演得更入木三分,她把那幾本不知怎麼跟著穿過來的專業書背得滾瓜爛熟——沒事就看書,不熟也難,隨便就能倒背如流。
不知那男人現在如何了,她最後的記憶停在他們在餐廳吃飯,接著就失火了……
「這話說得真教人傷心,羽兒妹妹傷了哥哥的心,甄哥哥對你還不夠好嗎?」這年頭好人難為,幸好他志在梟雄。
他的話打斷了宮徽羽的沉思,而那一句r好」像踩到她的痛腳,令她炸毛似的跳起來。
「是誰說水晶肘子只吃皮和肉黏著的那一層,肉不吃、皮太女敕,蝦仁腸粉不吃蝦只吃沁了蝦汁的腸粉,‘魚片白果粥’要先濾掉白果和姜未,魚不能有皮……」他的要求龜毛到她家廚娘都快瘋了。
「冷靜、冷靜,你手上拿的是尖鏟,小心戳傷了我的花容月貌。」唉!小小的癖好不能滿足,生亦何歡。
「我夠冷靜了,沒半夜殺人滅口、毀尸滅跡就是你祖上積德了,你是來養傷不是度假,還要求什麼服務品質,嫌床板太硬,被子要曬過太陽,屋里要有熱茶備著,窗台外擺兩盆石榴,還要半開的花苞,清香暗送……
「你有沒有搞錯呀!這季節哪來結苞的石榴花,有幾片葉子就該知足了,還有一個大男人搞什麼潔癖,要幾淨窗明沒問題,但你居然連一粒灰塵也容不下,我家的丫頭不是你家打雜的,適可而止,下次再讓錦兒、綿兒哭著跑出來,我就……哼!在你茶里吐口水,惡心死你。」
爆徽羽痛痛快快地說完之後,頓感全身一輕,舒暢了許多,可是得意過後,她忽地驚覺自己說了好幾句現代用詞,似乎不太妥當。
悄悄地,她用眼角瞟向春風滿面的禍水男,見他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中大石,輕吁了口氣。
「听起來我似乎不是好客人,讓你倍感沉重壓力。」嗯!要改,他還是對她太寬厚了,才讓她敢當著他的面抓狂。
沒錯,若不是看在他出手大方,她娘又神神秘秘地將人留下,看來頗有淵源,她肯定翻臉不認人,留錢不留人。「那你可以不要再跟著我了吧!哪里來,哪里回。」
他露齒一笑,頗有同感地一頷首,一轉身,拿起一包秋稻種子,再回首一挑眉。「不、行,我很無聊。」
「你……你無聊干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你家養的花栗鼠,閑來逗弄兩下,我是很認真地為莊子的將來著想,你不要幫倒忙,害我們粒米無收。」
求人不如求己,未雨綢繆的宮徽羽不想只靠小神算的名聲賺錢,畢竟她是女兒之身,這個生財之計怕是不能長久,而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算得準,要是有所疏漏,神算之名就砸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