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檐廊到書房,知道里面肯定沒人,敲門也免了,直接推門而入。
東廂跟西廂的大小榜局是一樣的,只不過呈現對稱設計,憐兒那間屋子,因為是新房功能,所以整個紅通通,喜洋洋,至于這邊,則顯得十分素雅。
案頭上有簡單的筆掛,筆洗,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後頭的木頭架子上散放了幾本書,窗邊擺了張榻子,相對于她那邊的富貴花紅,這邊則是勁竹蒼蒼。
至于那些他自己買回來的書嘛,都是水土志,跟數學一樣有看沒有懂,也不知道奧義在哪……這種書籍到底有什麼好看,居然還擺了一整櫃?
憐兒眯起眼楮,隨便抽出了一本,雜志大小的尺寸,布面,一公分厚,故意不看封面,刷的翻開第一頁,看到內文後忍不住睜大眼楮,然後閉上眼楮,接著揉揉眼楮,再次睜開一一倒吸一口氣。
這瞎毀?
藍色布面書冊里,應該是毛筆字,應該是想讓人打哈欠的學術文字,為什麼會出現英文?
在這個地方,會英文的應該只有她吧?
莫非……難道……
憐兒因為震驚過度直接癱坐在地上,腦袋亂成一團,始終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緩和之後,還是覺得全身無力,于是慢慢挪到椅子邊,再奮力爬上去,久久無法動彈。
又作夢嗎?可是捏手會痛哎。
難道一切系金A?可這事實完全超出她所能負荷的範圍,在這里居然有老鄉?
他鄉遇故知雖然被列人生四大樂事,但這時候她只想出去邊跑邊喊,以緩和心中排山倒海的驚愕。
留下這些文字的那個人比她先來?
慢著,好好想一想,凡事都有脈絡,應該先找出線頭……憐兒定下心來,從第一篇開始看,文法跟單字都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完全可理解,這一篇一篇的,都是隨手雜記,記錄的都是蘇府的事情,而且還都是最近幾年的事情。
再仔細研究,那觀點,那評論,怎麼看都只有一個人有嫌疑︰蘇玉振。
蘇玉振不喜人多,沒得呼喚不可擅自進房,主間與書房是福嬸打掃的,福嬸一來不識字,不可能拿書來看,二來,以她家生子的個性,主人是天,又怎麼會去亂動主人家的東西。
所以蘇玉振……
憐兒只覺得頭也昏了。
隱隱約約想起臘月時第一次見到他,隔日他便尋了借口把自己找了出去,馬車上,他若無其事的問她,「對了,你後來有考上台大嗎」,關鍵點是他還說「我是程天齊,我比你早來好多年」。
她還以為是自己酒醉了作夢,現在看來,是真的啊……她居然在這里遇到同鄉?
喔,不行,頭好昏……
朦朧之際,隱約听到一女子哀哀懇求「幫幫我吧,我知道不容易,但只能求你了」,憐兒心中迷糊,這人是誰,要她幫些什麼?此時,又有另一個極其有力的聲音傳來,「夏憐兒,你必須幫這個忙……」要做什麼卻听不真切,恍惚之中,憐兒終于暈了過去。
蘇玉振原本在錢莊與蘇金聲討論要不要把錢莊生意拓展到鄰近國家,討論得正熱烈,府中小廝卻突然來報,說夏憐兒在松竹院暈倒,頭還撞了一個包,已經讓大夫來看過,福嬸正在煎藥,派他過來說一聲。
蘇玉振心里著急,但知道自己若就此趕回去,恐怕消息一傳二傳,馬上傳到莊氏那里,到時候反而給憐兒招麻煩,這種情況也只能按兵不動,「知道了。」
「二少爺還有什麼要吩咐?」蘇玉振揮渾手,「讓福嬸照應著就行。」
接著他又把心思回到案頭的地圖,可他略有分心的模樣,蘇金聲都看在眼中。
蘇金聲早先便听得母親談起弟弟收了個通房;又听妻子提起,說那女子十分漂亮,可惜是人家的下堂妻,不然倒可以給二弟收妾,松竹院空空蕩蕩,該有個門戶相當的女人好好管理。
接著汪氏也告訴他,二弟的那丫頭粗魯無禮,靠的不過是好皮相,怕她不懂侍奉,讓二弟生氣。
接著又說,二弟最近常常出門,帶的都是她,出入無規矩,看她的受寵程度,怕萬一哪日二弟要讓她當平妻,那可糟糕,還是該給松竹院安排個知書達禮的人才行,一來讓她別多想,二來,也多個人伺候。
妻妾難得同聲,蘇金聲還以為那丫頭很受寵,但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第7章(2)
「玉振你不用回去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也沒用。」
「你不是還挺寵她的,出出入入都帶著?」
這情報是尚氏給的,但尚氏的感想卻又不太相同。
她說,此女容貌討喜,又生性活潑,有她陪在二弟身邊,他連表情都開朗些了一一夫君也別嫌我多嘴,夫人跟汪姊姊似乎都有意把妹子帶入府中,但妾身覺得,蘇家難得團圓,又一家和樂,既然二弟性子如此,便隨他高興吧,何必硬要他娶不合己意的女子呢。
蘇金聲原本就對元氏汪氏的娶賢妻主意不置可否,相形之下,反倒是尚氏的說法比較合他心意。
他不想去勉強弟弟的婚事,他想對那丫頭多好都無所謂,他開心就好,他相信玉振自有分寸。
「憐兒性子合我心意,不過若是對她太好,反倒是害了她。」蘇金聲一笑,懂了。
弟弟無妻妾,至于自己的妻妾們,也沒蠢到去找小叔的麻煩,唯一可能的,就是母親莊氏。
母親是官家小姐,最講規矩禮法,那丫頭名譽不光彩,母親若是知道玉振對她上心,恐怕會為了玉振好,把憐兒送走。「對了,二弟之前托我打听的事情,已經有消息傳來。」
「這麼快?」
「要不是梅花府在修道,改走水路,不然還會快上幾日。」蘇金聲打開抽斗,拿出一封信,「你在這看吧,看完就直接燒掉。」蘇玉振打開信封,取出信紙,細細讀了起來。
夏氏憐兒乃梅花府夏家的庶出長女,自幼熟讀女誡,善刺繡,賢良淑德,十二歲上便已經跟熊家定親,十六歲過門,兩年後因為無所出,丈夫納了她的兩個陪嫁丫頭春香,秋月,但依然無所出,于是娶了家族人丁旺盛的白氏為妾。
不到一年,白氏一舉得了雙胞胎兒子,熊家歡喜,大宴賓客,傳聞熊老太為了讓白氏多開枝散葉,逼兒子的元配搬到廂房,把主房讓與白氏,白氏受寵,出入間以元配自居,在廳堂上不許夏氏同現。
來年,白氏再度有孕,未料卻遭到元配妒忌,遭推下水,所幸熊大剛好經過才未釀成憾事,只是白氏臉上卻多了一道傷痕。
熊老太知道事情後怒極,白氏又哭喊著要公道,熊大原欲報官懲凶婦,但因府中的女乃娘說姨娘貴體有孕,惹官非恐動胎氣,于是只寫了休書,令夏氏無須收拾,立即出門。
夏氏回到娘家,卻又被兄嫂所趕,所幸春香秋月已經偷偷派人傳了口信給夏家女乃娘,女乃娘知少夫人斷不可能容她,早給這從小帶大的小姐收好衣服數套,又在包袱內放了些金銀,跟她說可前往臨海府蘇家尋找表姨。
至此。
蘇玉振一嘆,看來那原先的夏憐兒亦是可憐之人,無子,妾欺,父亡,兄趕,也虧得她能撐到臨海府。
蘇玉振把信折好,放到盆子里燒掉,「雖然有些人太過無情,不過倒也還有有情之人。」
「那倒是,無論是丫頭還女乃娘,那種時候恐怕早自顧不暇,還能護著自家小姐,的確不易。」
「還有,危急之時,居然是熊家老女乃娘給了她理由開月兌,可見老女乃娘對沒有地位的元配頗有情分,才會寧願得罪當寵的白氏,也要幫她討鐃,若夏憐兒為人不正,有心得到獨寵,應該想辦法討好熊老太,而不是親近老女乃娘,這當中只怕另有隱情。」蘇金聲一笑,「你打算這樣跟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