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容看着黎夏, 一时百感交集。当初把钱借给小姑子了多好。
如今不用担惊受怕，也不至于一直欠着她铺面的人情。直说给租金吧，反而显得一家人不亲热, 就只能旺场去帮忙。
她扭头匆匆过去打电话。单位的几部电话这会儿她是挤不上了, 好在小姑子有电话。
不过她娘家还没有电话, 还得打到附近有电话的人家。
她回家说起小姑子有电话, 贷款安的。她哥都吃了一惊。
但小姑子如今那部电话不但能联系宴席, 每个月还能净赚三百来块。七月份到现在都挣回差不多一千二了。
魏容急匆匆又走了，陈媛和黎会计找出了折子也只能等着。
黎夏担忧地问道：“爸，你还好吧？”
黎会计道：“当然好不了, 毕竟是辛苦攒的钱。不过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全镇上万户都卷进去了的。”
他顿了顿, “幸亏你表哥买房借了五百, 你买房又给你留了一千。”
他买个相机来玩都花了四百, 相比之下这五百就不至于太难以承受了。不过要早知道会这样，相机他肯定是不买的。
他买相机的时候那么痛快, 也是想着那五百放在供销社，一年就有一百利息呢。他又着实喜欢相机！
黎夏妈松口气道：“就是，老头子。顶天了不就是五百么。你好好的，以后多拿三个月退休工资就出来了。”
老头子当初养家压力大，把钱看得紧。她还真有点担心老头子承受不了。
还好, 看样子不是什么大问题。嗯, 幸好娘家侄儿去年买了房。大哥一家的钱都投了进去, 没钱往供销社存。
黎夏没出声。上辈子她没有买房, 老头子是把一千五都存进去了的。
而且大哥、二哥也没有合伙做花生意挣那一千多。
所以当时陡然得到消息, 老头子是又急又气啊！血压都一下就上去了。
当时她真让吓着了。
这次看他虽然还是皱着眉头，但是真没到那个程度了。
自己按月还有退休工资领, 儿女也都能挣钱，的确是底气足多了。
黎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陈媛就没这么自在了。一千对他们小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是几年才积攒下来的。
要不是她和黎阳都有一份外快，这会儿着急上火的该轮到她了。
不过，虽然没上火但还是急的。
这个时候争分夺秒啊。
万一弟媳妇去迟了，被别的内部人员把钱取完了怎么办？
但人家通知娘家妈去了，她也不好去催。
她在房间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
呃，黎夏并不同情她。对兄嫂她没有幸灾乐祸就不错了。他们当初如果不出尔反尔，也就没这回事了。
而且，她不还提点他们挣钱了么。就算真的取不出来，他们也不是承受不起。
再说，政府会管，本金能退。
不过，这屋子如今隔来隔去本来公共空间就少。陈媛这么晃来晃去的就有点烦人了。
“大嫂，你没听爸说么？全镇上万户都卷进去了，政府肯定会管的。”
陈媛停住脚步，走到黎夏面前，“政府会管？”
“会啊，那么多的人。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会导致社会不安定。当官的朱砂帽要受影响的。”
陈媛道：“夏夏你这么聪明，你说得肯定是对的。”一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样子。
黎会计道：“这话是很有道理。但是，万一没如夏夏所料，你也不能混赖她。”
“那、那哪能呢？”陈媛讪讪道。她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一家人关门说着话，有人在外头叩门。
“黎会计、黎会计——”
黎夏摸摸鼻子，看向自家老头。怕是邻居看到二嫂急匆匆的跑回来，然后又跑去打电话，而这一家子还把门都关上了感觉不太对吧。
最近供销社动作有点多，而且他们可能从别处也听到点关于供销社产品积压的风声。想来问个究竟吧。
黎会计下巴微抬，示意黎夏去开门。
黎夏便过去打开了。
左邻右舍都来了，当初他们都听魏容说20%的高利息存了钱的。
“黎会计，你家老二媳妇遇上什么事儿了吧？急匆匆的，喊她都没听到。而且她过去直接就把夏夏的电话机抱到屋里去打了。”
黎会计有些犹豫，这个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走漏了风声，也许内部人员也不能把钱取出来了。
可是，这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又都是听了魏容宣传。这不说好像着实不厚道。
他张张嘴正要告诉门口的曲叔叔、廖嬢嬢、邓叔叔、张嬢嬢等人，陈媛抢了话道：“是啊，她娘家有事。”
曲叔叔道：“原来是娘家有事啊。哎，听说供销社好像挤压了不少货品，她回来说过没有？”
陈媛又想回答‘没有’，这回黎夏对她摇了摇头，“大嫂——”
她看向黎会计，后者道：“你们也听说了啊？魏容这是过去电话通知她娘家了。供销社的现金流好像是出了问题。大家伙存的钱，现在不好说。”
“啊？”曲叔叔等人当即变了脸色。
“黎会计，那现在怎么办？你给大家拿个主意吧。”
“对对，魏容跑回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
黎会计呼出一口气，“你们回家把折子拿过来，等下让魏容一起拿去试试。悄悄的啊，闹大了可能就真拿不到了。”
那几人立即散了。
等他们走了，陈媛抱怨地道：“爸，小妹，怎么能告诉他们呢？这么说出去，恐怕更不可能拿到钱。”
黎夏道：“大嫂，瞒不住的。镇上供销社的内部人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啊。二嫂她只是个小售货员，那些领导肯定比她更早得到风声，都不知传了多少人了。只不过咱们这一片都是普通人，消息不太灵通而已。现在不说，将来怎么面对这些老邻居？他们还全是你们摘花的下线呢。你明年、后年、大后年不做这生意了？”
陈媛一凛，张张嘴不吭声了。
魏容正好回来，推开门听到这番话也冷静了不少，“大嫂，小妹说得对。咱那花生意不能因此耽搁了。”
等收到众人的折子她清点了一下，又让黎会计帮着登记。
“各位叔叔、嬢嬢，我一定会尽力。我家的能取出来，你们的就能取出来。”
魏容把一堆折子用皮筋扎上放进背包里，骑着自行车走了。
一群人目送她，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黎会计道：“都回去等消息吧，先莫声张。”
曲叔叔等人点头，各回各家。
黎夏站起来，“我的午间旺场要到了。你们与其在家这么耗着，不如都来给我干活。中饭妈你也别张罗了，在我那边吃。”
一家子便都过去了，这个时候忙起来也好。
陈媛脸上挤都挤不出笑容来，黎夏就让她坐在厨房角落把明天的抄手包了。
她这状态实在不适合在外头招呼客人。
黎夏妈倒是挺想得通的。她老头没着急上火、血压升高就好。她觉得黎夏说得有道理，政府肯定不会不管的。
不过，她守在门外偷偷和路过的万表叔几个说了这个事儿。他们也都存了钱。
反正老二媳妇已经去了一阵了，表弟他们回去拿上折子再去，不会影响到魏容那里取钱。
万表叔他们哪还有心思吃面啊，背着背篓立即加快了脚步。
黎夏呼出一口气，她估着今天全镇就能传遍。二嫂只是供销社百八十号员工中的一个。
他们家做的这些事，其他人肯定也在做。
这雷马上就要引爆了。
12点半，店里没人了。陈媛忍不住了，她冲出来，“弟妹怎么还不回来啊？”
黎夏道：“就算能取到，百八十个内部工作人员，一人揣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折子，那也得取一阵的。”
更何况，根本取不到！
她走出来，对着柜台后收钱的黎会计道：“爸，回头有人要去供销社闹事儿、要去政府门口静坐，你可别去参与啊。大不了你那五百块我先补给你。”
上辈子黎会计也没去，他血压升高直接进医院了。黎阳和黎竣倒是都去了！
纸厂的人还有其他单位、工厂的人都没心思上班了，农民也全涌上了街。工人、农民在政府门口又来了回联动。
不然镇政府怎么那么快就出面给供销社兜底？
如果连这都是供销社领导事先想到的，那可就有点吓人了。
黎会计道：“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黎夏看了来电显示，又看看在一旁吃着抄手的黎远。
这来电是他舅舅那边的。之前她翻看了一下二嫂打出去的电话号码，就是这个。
看来魏老太太这辈子也没扛住。再看看安然坐柜台后边点钱的黎会计，黎夏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这十个月的努力没白费了。
她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是黎夏。”
那边果然是黎远的舅妈，“黎夏啊，我小姑子和她哥回来了么？”
魏容大哥有个摩托车，他骑摩托把老太太的折子给魏容送过来，一直就没回去。
“魏大嫂，他们都没有回来。我二哥已经赶去看看什么情况了。”
那边呼出一口气，“黎夏，那麻烦你看到他们兄妹，告诉他们一声。我婆婆晕倒了，我现在喊个三轮车先送她去县医院。”
“好的，你放心。”
黎夏挂上电话，“小远外婆晕倒了。”
黎远咬着半颗抄手转过头来，黎夏又重复了一次。
“那、那怎么办呐？”小家伙惊慌失措的。
“有你舅妈在，已经送医院了。你先吃饭，吃完乖乖去上学。等你爸妈回来，我告诉他们。”
黎会计呼出一口气，点了一半的钱，忘数了。
他抬起头，“亲家母这怕是存了不少吧？夏夏，你晚点打这个电话再关心一下情况。”
黎夏点头，“嗯。”
黎夏妈正给孙子、孙女倒豆浆喝，闻言也停了下来，“怕是真的不少，看她平日都戴了一只上海手表呢。”
她没有手表，往年走动的时候看到还挺眼馋。
黎夏道：“我先给你们煮抄手。大嫂，你吃不吃？”
陈媛苦着脸道：“小妹，我饭还是要吃的啊。”
黎阳道：“我吃过也去看看，看到老二顺便告诉他一声，他岳母进医院了。”
黎竣之前下班回来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立即就赶去供销社了。万一到时候不是排队，而且拥挤着去抢位置，魏容的身板挤得过谁？别让人给挤到就不错了。
黎夏当时就觉得她二哥还挺会疼人的啊。这纯纯的校园恋情长跑了十年，感情是比较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