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薄霧的沐蕭竹眨眨慧黠的眼,藉著窗紙上透出的光,看向這個莫名其妙的主子。
她不是很懂他的意思。難道一個小丫頭不嚼舌根是不對的嗎?況且那一夜他才剛酒醒,脾氣古怪些,凶凶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啊。
「我不愛說人閑話。那一晚你磕傷了頭,脾氣差一點也還好。」好吧,既然他都快怒發沖冠了,她就勉強答一下吧。
她一臉寧定的樣子,猶如晴天之下的靜湖。
「混帳,你沒听過府里的流言嗎?我心黑如墨,我不務正業,我是不肖之徒,你不是該跟他們分享一下你的‘戰果’嗎?」
「二少爺,你是心黑如墨嗎?你是不肖之徒嗎?」沐蕭竹反問。
這一問讓林星河錯愕不已。
「如果你都不能給我確切的答案,那我想,我應該用我自己的眼楮去看,用我的心去感受。自小,奴婢的爹爹就教奴婢要用自己的眼去看周圍的人和事,不能被其他人左右。」
鉗著她腕間的力道松了,沐蕭竹重獲自由。
「二少爺,奴婢該回去覆命了,告退。」她輕輕撿起地上的圖紙,弓身退步。一邊退,她一邊打量起這個怪怪的二少爺。
他皮膚黝黑,斜飛的眉濃黑有型,鼻子高挺如峰,臉龐輪廓修長,長相俊美,以畫師的角度來說,不知道要練習多少年才能畫出他完美的臉部線條。
在這俊得不能再俊的臉上有著一張薄薄的唇,而那雙眼因為微陷的角度顯得有些冷酷。
罩在紫衫下的頎長身體有著寬肩細腰,絲質的長袍下段包裹著一雙修長的腿。
她心里暗想,他與溫潤如玉的大少爺一點都不像,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單薄、有些狠厲,如同一把抵在致命之處的薄刃。
「我不會道歉。」驀地,她的耳邊響起這句話。
帶著疑問的秀眸從地面移回林星河的臉上。
「但欠你的人情我會還,加倍還。」既然錯怪了好人,他絕不賴帳,她不帶成見地看他,那他也會以心相報。
丟下這句話,林星河率先邁步,與沐蕭竹錯身而過,飄然而去。
「原來二少爺是性情中人啊……」跟傳聞中的完全是兩個人。沐蕭竹獨自站在書樓里,皺眉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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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在泉州銀城外海灘邊的林氏船塢,除了有三、四個擱置船只的圍塘外,還有七,八間工棚倉房和四、五棟房舍,平日里熱鬧非凡,鋸木聲、敲打聲還有海潮之聲,但在初夏的某一天,工棚里勞作之聲都停了下來。
船塢外的大海已失去蔚藍,天空布滿烏雲,海浪狂烈地拍擊著岸邊用巨石築起的圍塘。
海上的風勢正在不停的加大,船塢主事站在圍塘處,面色沉重地看了看天。
「要起颶風了,真的要起颶風了!」他焦急地說道︰「大少爺呢?還沒有回來嗎?」
圍在他身邊的工匠們面面相覷。
「主事,老祖宗今早派沐總管將大少爺接回祖宅了。」與丫環們一起站在外圍的沐蕭竹如實說道。
「偏是這個時候。」主事有些焦急地道︰「馮四,你趕著馬車去宅子里,跟大少爺說天要變了,今夜恐怕會有疾風暴雨,請大少爺拿主意。」若是雨大風大,船塢怕是保不住啊。
「我這就去。」馮四急急忙忙駕車離開。
在船塢效力多年的老工匠們面有憂色,女人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大伙別閑著,老師傅們,你們去倉房里領油布,把船塢還未下水的船都包起來,未上桐油的甲板可別泡了水。工頭,你帶著其他人把木料鐵器仔細搬進倉房里,女人們,你們也來幫忙。」
船塢的人一下子散開,前往各自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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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從密不透光的天空掉落下來,先是如針般的小雨,接著風勢變得更大,雨也轉為滂沱大雨。
沐蕭竹在強風中艱難地奔回工房里,找來大片油紙裹起船塢中的重要圖紙。這些圖紙丟了可就麻煩了。
「快來人啊,窗戶被吹破了。」隔壁房突然傳來燒飯婆子的驚慌叫聲。
沐蕭竹把扎成一束的圖紙用布條綁在背上之後奮力沖向隔壁,幫助燒飯老婆子用一塊破舊的布把窗戶重新遮上。
「快來人啊,倉房進水了。」雨聲風聲里又出現了險情。
沐蕭竹再度冒著大雨,勇氣十足地沖出房間,迎面掃來的風吹得人站不住腳,瘦弱的她在疾風中朝前走三步後退兩步,要不是她沿途拉住屋邊的柱子,怕是整個人都會被吹上天去。
好不容易來到倉房里,沐蕭竹已成了落湯雞,頭發一直往下滴水。
倉房里的情況並不比屋外好很多,屋頂上多出了一個大窟窿,大雨正從那個窟窿往屋里灌。
「快把繩子、木材都放到架子上,老于,快,去房頂上把那個窟窿蓋住。」
「女人們,把水舀出去。」
倉房里的水已沒過沐蕭竹的腳背,若再上漲一點,放在架上的纜繩、釘子都會被全數沖走。
「我回來了。」馮四抹掉臉上的水漬,苦著臉道︰「老祖宗說船塢就交給主事了。」
「什麼?」主事愣住了。生死交關之時,當家主子在這危機的時刻躲在宅子里避險,其他人會怎麼想?主子不在,人心必定潰散。
「老祖宗還說,現在風雨太大,大少爺不方便出門。」
六十開外的主事臉色鐵青,頭痛不已,也明白自己別無選擇。「主子都不心痛自個兒的船塢,我們拼什麼命。」脾氣不好的工匠扔下手里的工具,轉身便走。
「大家快找地方避風吧,一會兒風來了,人和船都得吹上天。」
「我呸。」
「大伙別走,看在我的面上……」主事欲留眾人。
「這麼大的風,想走到哪里去?」
焦頭爛額之時,身著深紫綢袍,肩披猩紅大氅的林星河突然出現在倉房內。
「二、二少爺!」慌了神的主事認出他來。
「主事,當年我爹在的時候會怎麼做,難道你忘了?」打小他就跟在爹爹的身邊,當時的他最喜歡來船塢玩,這里的海船、沙船、漁船是他兒時嬉戲的地方,遇上颶風也是常有的事。
「啊……對,對,我想起來了。你、你、你還有你,快去扛木板來,找出庫里所有木板,把倉房和屋舍的門口和窗子全部釘死,快點。」主事點中幾位健壯的漢子下達命令。
「還有屋基呢?你也忘了?是不是該用鐵栓加固?」凌厲的林星河一絲不苟地指點著主事,頓時,船塢的氣氛變了,潰散的人心聚到了一起,為了自救和救船塢努力著。
靶受到變化,奮力用布吸著水的沐蕭竹不自覺地看向林星河的方向,恰巧對上了他的雙眼。
他一直在盯著她看嗎?她心里有了疑問。
「你,過來。」他發話了。
沐蕭竹沒有遲疑,老老實實地來到他身邊。
林星河不由分說,拉起她的玉腕,闊步出了倉房。「二少爺,你……」
話未說完,屬于他的體溫結結實實地替她擋住屋外狂猛的風雨,他已解下猩紅的大氅披在她細窄的肩頭。
「跟我來。」為她蓋上兜帽,他嚴肅地拉著她往北邊跑去。
逆著風,他握住她玉腕的手收得格外的緊,仿佛怕她會被風吹走了一般。沒過一會,雨霧里出現一塊巨石,繞過巨石之後,抬眼一望,一個小小的洞口出現在眼前。
「秋茗,掌燈。這里是我爹生前留下的避風洞,快進去吧,會很安全。」林星河把她領到洞口處,自己卻退出了山洞。
「二少爺!」玉腕被松開,沐蕭竹激動地攀住他的袖子,「你不一起進去嗎?風好大。」她擔憂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