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應該是一上四去五,一退……一退……」
李先生止不住地搖頭。半個月來,這小泵娘一點進展都沒有,真是教人哭笑不得呀,他如此盡力,十歲女圭女圭也該學會了吧,偏這小泵娘既無記帳的天資,又無半點功底,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佛面上,他早就把她攆出帳房了。
「哎,罷了罷了,我還要陪大少爺去鹽田那邊看帳,你自己再把口訣背一遍,明天考你,要是背不上來,這把戒尺可就會招呼在你手上了。」李先生抄起了他的「法寶」。
細瘦的肩抖了抖。她可從來沒有挨過敲打,一定很痛吧。為免受皮肉之苦,送走李先生後,沐蕭竹獨自坐在窗下,苦背口訣。
「蕭竹,海市開了!快跟我們去看看吧。」林星源房里的粉杏特意過來喊她,「大少爺到鹽場去了,紅杏姐說我們可以去海市看看,只要未時二刻回來就成。」
臨海的泉州海域開闊,水深無礁石,許多遠洋而來的海船都愛停泊此地,自然而然的,船多、貨多加上人多,海灘上的臨時市集也就逐漸形成了。
「可是……」她明天要是背不出口訣會挨打的。
「听說海市里有東洋來的茜草,可以買回來染衣裳絹子,听說煮出來的汁,紫得特別亮眼呢,還有西洋運來的彩墨,你不去看看嗎?」
紫色的東洋茜草?若真有粉杏說的那麼好,她應該買些回來染些紫色汗巾給二少爺送去。他一定會高興的。想到送他汗巾的畫面,她的臉上浮起柔美的笑。
粉杏口中的西洋彩墨她也想見見,說不定以後她能繪入丹青里,創出新穎的畫風。
「粉杏,海市真有這些東西?」沐蕭竹放下算盤,饒富興趣的問。
「還騙你不成?」
「我們快出門吧,否則等李先生回來,我就走不開了。」她撫撫鬢角的發絲,確定袖里還有些小銅錢,便高高興興地跟粉杏和其他幾個小丫環從側門溜出林府,直奔港口以北的海市。
但還未臨近船帆如林的海港口,擁擠的人流已阻礙了姑娘們的前路。
「快來看看吧,南蠻來的上等布匹,快來看看呀。」
「南洋的香米呀,又香又軟,過了這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最後一點暹羅供香,賣完就開船了!」
此起彼落的叫賣聲處處可聞,好不熱鬧。處處可見腳夫把貨品從船頭扛下來,擺入海市的攤點里。
「小竹,快看,西洋的鐘,上面有跳舞的小人耶,哇!好可愛。」粉杏一看到水晶制成的西洋自鳴鐘,開心地往前奔過去。
「粉杏!等等我。」海市並不寬闊,巴掌大的一個地方擠滿了數千人,放眼望去,前前後後全是黑鴉鴉的人潮。
沐蕭竹吃力地排開人群,來到自鳴鐘跟前時,早就不見粉杏的身影了。
她只好站在原地等了又等,粉杏再沒有出現,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自己一個人在人潮里穿行。
「老板,你這都是東洋貨?」
「是的!」
「有東洋來的茜草嗎?想給自家孩子染幾匹好看的布料做衣裳。」
「有的有的,你稍等。」
隨著人潮往前困難移步的沐蕭竹听到這句對話,連忙側過身,拼命擠出人群,來到圍著三四位婦人的小攤前。
攤主看她擠過來,連聲招呼她。在問過茜草的用法後,她用身上所有的銅錢買下了二兩茜草。
她將包好的紫色茜草抱在胸口前,再次擠入人群。
「快來看呀,西洋彩墨,無須沾水就能作畫啦。」賣彩墨的老板大聲喊道,手里拿著一小條彩墨,在掛起來的絹子上畫出一道道艷麗的色彩。
「哇,好神奇,不用硯不用水便能作畫了。」抱著茜草的沐蕭竹被這彩墨攤吸引,半張著嘴巴看著攤主手里像小木棒一樣的彩墨。
「姑娘,喜歡嗎?一兩可買一條。」
「一兩?」沐蕭竹張大嘴,驚訝不已。
「這里有十二色,若你都要了,算你十兩就好。」
「我我我……我買不起。」好想用這種彩墨作畫啊,可惜就是阮囊羞澀,只好作罷。
她緩步退到一旁,把攤前的位置讓給其他顧客,不過她的眼楮始終看著老板手里不停寫寫畫畫的彩墨條。
就這麼傻傻地看了好久,沐蕭竹才模了模捧在胸前的茜草道︰「有茜草就該滿足了。」
想到二少爺,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攤子,打算走出擁擠不堪的海市。
來時人滿為患,準備離開時依然是舉步維艱,有好幾次,她都不小心從其他行人的腳背上踩過去。
正熱鬧時一句高喊讓整個海市亂了起來。
「不好了!雜耍班子的老虎跑出來了,惡虎吃人啦!」
本就像一鍋粥的海市在驚險的情勢下,如同一鍋煮沸的米粥,每一顆小米粒都翻動起來,人潮開始出現騷動。
「不要擠。」
「我被踩到了,啊!」
「快跑啊!」
人們開始大力地推擠起來,夾在人群中的沐蕭竹身子如同狂風里的蘆葦,不住搖來晃去。
她幾乎是腳不沾地被人擠著移動,手上抱著的茜草更是早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不要擠呀。你們不要擠我,我的茜草!」她的大喊被淹沒在尖叫、哭泣與各種叫喊聲里。
那是她要給二少爺染汗巾的茜草啊,她沒有多余的錢再備一份了。想到這里,沐蕭竹拼命往回擠,根本不懼周圍有一只月兌柙之虎。
「讓我過去,不要擠我。」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回擠,結果瘦弱的身子沒有前進,反而被身後的力量一推,跌落在地。
不好,要被人當做踏腳石了!等她發現自己糟糕的情況時已經為時已晚,一雙雙腳丫正從她頭上踩下。
正危急時,一只健壯如鐵的手臂,忽從側面而來,奮力排開踩過來的鞋子,再一把將地上瘦小荏弱的沐蕭竹抄起來,死死壓進懷里。
鼻口頓時陷在一片紫海之中的她,瞠大了眼楮。男子身上醇厚的氣息被她深深吸進胸膛,堅硬如鐵的胸膛死死抵著她的柔軟胸房,她的粉腮熱起來,心跳加快,在他陽剛的氣息里,她眩暈、體溫升高。
「抱緊,我帶你擠出去。」林星河的薄唇壓在她的耳朵邊,吵啞地吩咐。
窩在他懷里的沐蕭竹身體震顫著。他低啞的嗓子和噴在她耳邊的鼻息,是那麼的陌生卻又沖擊著她的心。
「叫你抱緊了!」
沐蕭竹瞠著眼楮發呆,兩只手並未照林星河的吩咐抱住他,剛巧又一波人流涌動過來,差點擠散兩人,他連忙出聲喚回她的思緒。
「快一點。」
掙扎片刻之後,玉臂最終扣住了林星河的窄腰,待他再次催促下收緊了些力道後,林星河提起一口氣,騰空而起,用絕佳的輕功飛出人群。
耶?他們好像在飛耶!沐蕭竹半張著嘴,傻傻地往下看,他們腳下是萬頭攢動的海市,抱著她的林星河在海市兩邊的木棚、竹竿上借力,幾個起落就已月兌離吵鬧不休的人群,在廣闊的天空上,能瞧見與天相接的壯闊海岸線,橙色的光線映著他們的臉,感覺離天好近好近。
「到了,你……喂,吐氣、吸氣。蠢丫頭,你想把自己悶死嗎?」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安靜的岸邊,林星河擔憂地落了地,趕緊提點忘記呼吸的沐蕭竹。
這丫頭寧定的時候可以把人氣死,傻起來又教人擔心不已。林星河不由得在心中愛憐地嘆氣。
他們落地了嗎?始終睜圓明眸的沐蕭竹睇了睇腳下的沙灘,看了看月弧形岸邊泊住的海船,這才小心翼翼地吐氣。
理順吐納,她緩緩抬臉與他四目相交,淚霧突然浮起,也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丟失茜草的原因,她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