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陛是一間小飯館,和大酒樓無法比擬,里面擺了四、五張桌子就滿了,生意興隆時最多能坐十八個人,而此時只有溫家四口人和一個春草,掌廚的老李和溫時中是舊識,交情還不錯,最重要的是嘴嚴。
幾人一坐下,老李就送上幾盤小菜,有眼色的不說一句就退開,端著一疊碗蹲在外頭洗著。
溫時中搶先發難,「你自個兒說說,有哪家的孩子有家不回,在外四處游蕩,你把爹娘放在哪里了,難道要等人傳出閑話你才知道怕。」
他每回都在鋪子里等著看她何時出現,可她一次也沒入鋪,而是大搖大擺地走向和生堂,簡直是吃里扒外。
怕?她輕輕一笑,「爹,我只問上一句,咱們家可有我留宿的屋子,你讓我和春草睡哪里,我還姓溫嗎?」
「這……」他似乎……呃,忘了,家里人多,一人一間屋子安排下去好像沒有空余了。
回春堂藥鋪後面是三進院,其中一進院做成庫房,放置藥材,長房、二房加起來有六個孩子,以及廚房和服侍的下人,原本的房舍就住不了這許多人,只能擠擠,哪天存夠了銀子再買大點的宅子。
而溫希忠去年年底成親了,因為家里住不下而在鋪子附近租了一處小院,正堂兩側各有兩間房,左側一間是廚房、一間是放雜物的屋子,右側則是夫婦寢室和放糧食的,下人住在新蓋的一間獨立屋子里,不大,是個通鋪,就住三人,一個廚娘和兩個陪嫁丫頭。
試想這一家人都住得這麼逼仄了,又哪能隔出一座院子給小輩中唯一的姑娘,她真要住下還真沒地方。
溫明韞這話一出太打臉了,連屋子都沒準備,實在看不出他們想要她回家住,三個溫家人臉上都有一絲訕色,可又惱怒她不該說出事實,家里逼仄又沒虧欠她吃穿,她若懂事就不該提出來令父母顏面無光。
「沒有吧!那里是我的家嗎?我回去干什麼,你們該以我體恤爹娘為榮,沒登門造成你們的難堪。」
她若真去了,那她是客還是自家人呢!有她坐的位置嗎?她不恨他們,只是無感,畢竟她的內心深處也沒當這幾人是家人,唯有對她好的人她才會有所回報,其他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吧!
溫時中講理講不過,就擺出父親的架子以孝壓人,「這是你跟爹娘說話的語氣嗎,有你這樣的女兒太令人失望了!」
當初生下她就該活活掐死,省得氣死自己。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我有爹娘生,卻沒爹娘養,生而不養難免長歪。」
她還要感謝他們的不理不睬,她才能無拘無束的做她自己,不因什麼三從四德而足不出戶。
「你……」惱羞成怒的溫時中漲紅臉,氣得拍桌而起。
「孩子他爹,你歇歇氣,別氣壞了自己,好好跟她談,不要壞了父女情。」溫母小聲的安撫丈夫,輕拍他胸口。
其實她對女兒是有感情的,想帶在身邊照顧,可她以父子三人為主,光伺候爺住哪來空閑帶個小的?于是在老邁的公爹願意接手照料後,她就心安理得的撒手不管。
心中原本的愧疚早被歲月磨碎,久而久之便和丈夫一條心,跟著覺得女兒終究是別人家的媳婦,她一生的依靠唯有夫婿。
「你看看她那態度,有一絲對爹娘的敬重嗎?說起話來句句尖銳,好像我們虧欠她許多似的,我們怎麼會有這種女兒!」溫時中繼續說得不屑,養兒防老,是給他摔盆送終的,而女兒怕是來催命的,不知親恩。
你們沒虧欠嗎?溫明韞在心里冷笑。因為這兩人的疏忽,他們真正的女兒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們欠她一條命。
「小韞,你爹說的沒錯,當女兒就要有當女兒的樣子,怎能冷嘲熱諷,快跟你爹道歉,娘想你們都好。」溫母和稀泥,認為父女哪有隔夜仇,罵過、吼過也就雨過天青。
溫時中冷著臉,小酒一口一口喝,他等著女兒跪地磕頭,他才有台階下,可是……做慣自己的主人了,溫明韞哪肯低頭。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要再做戲了,這戲假得令人啼笑皆非,父慈子孝的戲碼我演不來,也別逼我作嘔。」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干麼要撕開那張窗紙,讓自個兒難看。
「你說我們在做戲?」她怎麼敢……敢如此忤逆。
「我說錯了嗎?你們心里想什麼你們最清楚,我十五了,不是五歲,在我需要爹娘的時候你們在哪里,在我哭著要娘時你們一家享天倫之樂,沒人听見我的哭聲。」她繼承了小泵娘的記憶,實在是為那個孤獨死去的孩子抱不平。
「妹妹,我們不是不關心你,而是鋪子的事太忙了,我們忙得沒空回去看你,你要體諒。」溫希忠好言解釋,他是真的這樣認為,他們也有很多不得已,回春堂要在縣城站穩了也相當不易,他們是外來者,想分一杯羹難免被排擠。
「你要五歲的孩子體諒,大哥,你這是哄小孩還是自欺欺人?你們有四個人,一人輪一回不成嗎?老宅里不只是我,還有祖父,你們也是一年沒人來見祖父一次,你們不孝不慈還有臉說忙得分身乏術,銀子在你們眼中比親人重要吧!」
溫明韞神色冷漠,覺得這是一群無恥之徒,他們已失去做人最根本的底線,難怪祖父會說不用理會那家人。
「可……可你終究好好長大了,我們沒有虧待你……」他語帶結巴,不敢直視她平靜如湖的雙眸,那雙眼太澄淨了,照出他內心的污穢。
「我該感謝你們一開始的惡意遺棄嗎?」生而不養最可恥,還給自己一大堆理由月兌罪。
「我不是……」
溫希忠還想和妹妹緩和一下兄妹之情,一旁被踩中痛腳的父親已經拍桌大喊。
「你反了是不是,我們生下你給你性命你就該知恩圖報,而非出言頂撞,你敢再說一句話,老子當場拍死你!」
她說他不管她嗎?他這會兒就來管教女兒。
見溫時中已經揚起手,在一旁為小姐叫屈的春草當下擋在小姐面前,兩臂打直相護,不讓小姐受欺負。
「春草,走開。」春草的以身護主讓溫明韞有些鼻酸,輕輕將她推開,一個賣了身的奴婢都能挺身而出,而她所謂的親人卻容不下她,何其可笑。
「小姐……」她怕小姐受傷,堅持不讓。
「放心,他們有求于我,不敢真的對我動手,要是惹惱我,我讓他們一無所有。」她不是不會撂狠話,而是沒必要,本想看在祖父的分上不撕破臉,可如今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你有本事就試試啊!」溫時中不認為她辦得到,在他的骨子滿是對女子的輕蔑。「如果我求祖父在回春堂對面開一間溫家藥鋪,不看診、不賣藥材,只賣我做的藥丸,你想回春堂幾時會倒?」
她還有很多壓箱底的寶貝沒拿出來,想和她叫板得據量掂量。
「你……孽女!」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爹,你最好模著良心說話,你們不來招惹我,我們就相安無事不是嗎?繼續忽視我並沒有那麼難,我也習慣沒爹沒娘了,你們就當少生一個女兒,我是祖父撿來的。」
這種樣子的爹娘她真不想認,要不是祖父在,她都不想姓溫。
听了她的話,溫時中氣得臉色鐵青,胸口大幅度的起落,溫母拭著淚勸慰,要他別跟孩子意氣用事。
「妹妹,你不要說得好像我們不要你似的,你好好想想,大哥不是常買些小玩意請人送回去給你,你還說我是親的、最好的大哥。」溫希忠試圖以溫情挽回妹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