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完這出與後母大和解的戲碼,江雪便說自己累了,想回房睡覺,到了房里,她才發現傅明澤默默跟進來了。
「你干麼?」
暗明澤沒回答,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兩秒。「你早就懷疑了嗎?」
「什麼?」
「淑蕙阿姨並不是真的懷孕的事。」
江雪呼吸一窒,見他神色嚴肅,便猜想他將自己的小心機都看在眼里了。
他繼續分析。「所以你才刻意將李醫生請過來,你想乘機揭發淑蕙阿姨假懷孕的事,只是沒想到你爸爸並不怪她。」
她沒答腔,低著頭偷偷苦笑,早知道他聰明,只沒想到他從少年時心思便這般剔透。
比起來重活一世的她還真的有點笨,竟然沒從莊淑蕙的不孕癥事先推斷出那女人是假懷孕真催婚,如果她早點把這件事爆出來…………
算了,爆出來也沒用,說不定反而會讓爸爸更憐惜那女人。
江雪咬咬唇。「你不是也說嗎?人表面做的和心里想的未必一樣,我只是想試試而已。」
「嗯,你很聰明。」
他贊她聰明?江雪驚愕地抬眸望他。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听他這樣夸她。
她莫名地感到些許赧然,頰畔隱隱發熱。
他笑笑。「早點睡吧,晚安。」
「嗯。」她視線一落,忽地瞥見他右手手背上有幾道擦痕,還破了一小塊皮,不禁驚叫。「你的手受傷了!」
暗明澤跟著望向自己的手。「喔,今天在吊橋那邊擦傷的。」
是為了保護她吧!
見他一臉不以為意,江雪又氣惱又有些心酸。「怎麼不早說?有沒有搽藥?」
「一點小傷而已。」他聳聳肩。
「你這笨蛋!」她瞪他一眼,轉身從抽屜里找出一罐小護士軟膏,凶巴巴地遞給他。「這個給你用,搽過了才準睡覺。」
他接過軟膏,嘴角不著痕跡地勾了勾,也不知是訝異,還是覺得好玩。「知道了,大小姐。」
她對著他的背影跺跺小腳。「不是說了不準叫我大小姐!」
他沒回答,只是舉起受傷的右手,瀟彌地擱了擱。
婚宴當日,貴客盈門,闔府喜氣,熱鬧得不得了。
江雪在人前扮演乖巧可愛的小女兒,對每個來道喜的客人都甜甜地喊叔叔阿姨,人後卻是立即凝斂了笑容,獨自來到三樓小客廳,坐在窗榻邊怔怔地看月亮。
暗明澤走進來,見她連燈也不開,只點了幾盞香氛燭蠟燭,燭光影影綽綽,昏黃暈蒙,不至于奪了月光的風采。
今夜是滿月,月圓人團圓,又是吉祥喜慶的婚宴,人人都是心情歡悅,只有她……
「明明不開心,又何必強迫自己這麼賣力地演戲?」他低低地揚嗓。
她一震,回眸望向他清俊挺拔的身影,他靜靜站著,等待她的回應,她不覺摟緊抱在懷里的熊寶寶。
「因為我希望我爸開心。」她說,別過頭不再看他。
他微微勾唇。「原來你還是個孝順的女兒。」
她听出他話里戲論的意味,輕哼。「我看起來很不孝嗎?」
他嗤聲一笑。「要不要吃隻果?」
她愣了下,他已走到她面前來,兩手各拿著一顆隻果,皮色潤紅,形狀剔透,賣相討喜。
「听說很甜,要不要?」他拿其中一顆在她眼前晃了晃。「洗干淨了。」
她不吭聲。
他咬了自己那顆隻果一口,一聲脆響。「真的甜。」
他以為自已在哄孩子嗎?
她撇撇嘴。「我不吃沒削皮的隻果。」
「這樣吃才夠味。」見她神色不動,他嘆口氣。「好吧,我去找把水果刀來。」
語落,他將她那顆隻果硬塞進她手里,自己則繼續咬著手上那顆,她看著他轉
餅身,也不知哪來的沖動,揚聲喊——
「你不用去找了!我這邊有小刀。」
他凝住步履,回過頭,兩道清亮的目光朝她射來。
她驀地胸口一揪,心韻亂不成調,跳得她好慌。
他看她半天不動,劍眉一挑。「不是說有小刀嗎?在哪兒?」
她抿了抿唇,從縫在熊寶寶臀部的一個暗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小刀,表面上著光亮的黑漆,頂端紅色的十字鮮艷耀眼,帥氣流線的造型,吊環處系著一個水藍色的串珠吊飾。
「這個……我早就想給你了,我被綁架那天,如果你身上有這個可以用,也不會讓玻璃碎片割破手指。」
他看著那把瑞士小刀,沉默不語。
這樣的沉默令她更心慌,急急解釋起來。「這是瑞士小刀,你知道吧?這里頭有小刀、螺絲起子、開罐器……總共二十一種工具,還有這個幸運草吊飾,是上美勞課時老師教我們做的。」
說著,她倏地小手一握,將那幸運草吊飾捏在掌心里。
前世他十四歲生日時,她也曾送他一把瑞士小刀,跟現在這把一模一樣,可當時並未掛著這串幸運草吊飾。
她向來不耐煩做這種細微的手工,可這次她卻是請了一個擅長此道的同學教自己,慢慢地學起來,做壞了不下十幾個,好不容易才做出這麼一個還像樣的。
這是她的心意,希望這串幸運草能為他帶來好運,希望他們之間不會再重蹈覆轍……
「真的要送給我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醒她迷蒙的思緒,她一凜神,連忙回頭。
「那你怎麼一直握在手里,好像舍不得給我?」他語帶揶揄。
她一愣,抬眸迎向他似是含笑的雙眼,粉頰霎時微熱。
「給你!」她近乎粗魯地將小刀遞給他。「算是你的……獎品。」
「獎品?」
「你救了我,不是嗎?」
他看著她在燭光掩映下,仿佛透出一抹暈紅的臉蛋,俊唇微微一挑。「好,算我救了你。謝謝。」
「不用謝。」她嘟嘟嘴,不喜歡他這種說話口氣。「這又不是禮物,是你應得的——獎品。」
「是,大小姐。」
她沒注意到他唇畔的微笑加深,只是恍惚地用手揉了揉熊寶寶,半邊臉蛋埋入軟軟的絨毛里。
「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他問。
她沒立刻回答,腦海走馬燈似的轉過幾幕回憶,每一幕都令她心傷心碎,至今她仍清晰地記得,當他退還這把小刀時,臉上那冷然而決絕的表情。
他說,他再也不想見到她了,這輩子他最後悔的便是與她相識……
淚水掙扎著要逃出眼眶,她強忍著,不許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一絲絲異樣。
「我既然把東西給了你,就不會收回來,所以你發誓,以後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絕對、絕對不可以把這個退回來給我……」
她說得很小聲,嗓音極輕極細,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風一吹,便會遠揚不見,徒留惆悵。
他不覺皺眉,那秀氣漂亮的臉蛋一半躲在絨毛里,一半隱在陰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答不答應發誓?」她又問,一樣是那麼輕的嗓音。
不知怎地,他覺得胸口悶悶的、酸酸的。
「好,我發誓。」他深呼吸,拳頭收握,將她送的小刀緊緊扣住。「不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把這把瑞士小刀退還給你。」
許久,許久,他才听見從那綿軟的絨毛里傳來的聲音。
「幫我削隻果。」
「……好。」
歲月如刀,人間的愛恨嗔痴總是那麼輕易地被割斷,可在多年以後,她和他卻都依然深深地記得這晚的月光和隻果,以及那句年少時的誓言。
第5章(1)
八年後。
橙色的夕陽灑落蔚藍海面,蕩漾著點點金波,細白的沙灘上,兩個青春少女並肩躺在一把遮陽傘下,說說笑笑,一面喝著新鮮果汁。
其中一個臉蛋圓圓,還有點可愛的嬰兒肥,頰肉軟嘟嘟的,捏起來想必手感尚佳,笑的時候眉眼彎彎,一派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