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有的賬薄看完,差不多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穆錦萍合上最後一本盈利明細的賬薄,手指敲擊着桌面,不做聲,臉色卻是晦暗不明。
陳掌櫃雖然一直忙活,眼角餘光卻始終偷瞄着穆錦萍,見她這樣不禁心裡咯噔。
難道還真給這女娃娃看出什麼來了不成?
陳掌櫃心裡惴惴,卻不動聲色的按捺着性子,可等了半天也沒見對方動作,就有些被磨得沉不住氣了,扔下手上的活計就走了過去。
“東家,這賬目可是有什麼不妥?”
穆錦萍這才停下手指敲擊桌面的動作,擡眼看向陳掌櫃,“沒有不妥。”
陳掌櫃提着的一口氣忽地就落了回去。嘖……虛驚一場,就說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片子能知道啥?
然而,陳掌櫃這口氣剛落到半道就被穆錦萍接下來的話給推了上來,梗在喉嚨不上不下,當真噎人。
“不過……”穆錦萍將手上的賬薄啪的一聲撂在桌上,人卻懶懶的往椅背上一靠,“陳掌櫃給我看的賬薄賬目清晰條理分明,看着確實沒得挑剔,只是,我看得沒錯的話,這一摞賬薄最長的有五六年吧,可這墨跡紙頁未免也太新了,而且……越是看着百無一漏往往就越是不清不楚。”頓了頓,眸色瞬間一厲,“那麼,陳掌櫃考驗完了,現在願意把真正的賬薄拿出來了麼?”
穆錦萍此番話一出,陳掌櫃冷汗刷的就下來了。他是真的沒想到,一個小娃娃,心思居然真的能細膩到這地步,這些賬薄可是連簡家人的眼睛都順利瞞過的,卻不想在這小丫頭面前被揭了底。
“嗯?”見陳掌櫃攏袖哈腰的站着遲遲不見動彈,穆錦萍聲調一揚便帶上了威懾,“怎麼,拿出真正的賬薄就這麼讓陳掌櫃爲難至此?還是說……你私吞公款,賬目不清不得示人?”
“這……”
“是交不出還是不敢交呢?”穆錦萍慢慢的站起身來,看着陳掌櫃的眼眸冷的就像一把隨時準備飲血的刀,“陳掌櫃,同樣的話,需要我說幾遍麼?還是說,你看着我年紀輕,覺得好欺,嗯?”
“奴才不懂東家在說什麼,這些,的確是藥莊所有的賬薄啊。”真正的賬薄當然不能交出來,陳掌櫃只能咬牙死撐,一句話說得很是沒有底氣。
“是麼?”穆錦萍冷笑挑眉,“方纔我還覺得陳掌櫃應該是個聰明人,如今看來,哼……”
“小姐,賬目有問題,可否是要報官?”綠依再次適時站出來道,“不過我看陳掌櫃如此胸有成竹,該不會和官府私交甚深吧,若真是那樣,那……便只能傳書給十四皇子了。”
噗……
穆錦萍好險才忍住沒有噴笑出來,敢情高煜還真是不錯的雞毛令箭,必要的時候,誰都可以拿出來使使。
果然,陳掌櫃一聽綠依提到十四皇子整個人都震了一下,有些驚詫的擡眼瞥了穆錦萍一眼,顯然是驚訝她居然和堂堂皇子關係匪淺。
穆錦萍心裡好笑,面上卻端的嚴肅,道,“既然陳掌櫃執迷不悟,那就只好報官 處理了。”
此話一出,陳掌櫃再也站不住了,膝蓋一軟,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東家!”伏在地上咬了咬它,陳掌櫃才道,“都是奴才鬼迷心竅才動了歪心思,還請東西開恩啦!”
“哦?”穆錦萍脣角一勾,“按理說,就算
你之前手腳不乾淨,貪的也是簡家的錢,於我毫無意義,不過,對有恩於你的簡家你亦是如此,我又怎麼敢相信,你會對我忠心不二?”
“東家放心,奴才今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敢了,還請東家千萬不要將奴才送官啊!”一邊叩頭一邊抹汗,陳掌櫃這次是真慫了。幫簡家管事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栽的,眼下他也管不着會不會被趕出藥莊,只要不被送官就偷笑了。
“我也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再說,陳掌櫃在藥莊有些年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若真能洗心革面,我自然既往不咎,不過,這樣就不代表我軟弱好欺,你可記明白了?”初初接手,藥莊還需經營,穆錦萍當然知道將人解僱送官自然不現實,不過恩威並施卻是必要的。
“奴才明白,東家放心, 奴才自此再不敢動半點歪心思,一定以東家馬首是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陳掌櫃忙叩頭保證道。
“既然如此,那你起來吧。”穆錦萍道,“將真正的賬薄拿出來。”
◆ ttκǎ n◆ ℃o “是……”陳掌櫃又叩了個頭,“謝東家開恩!”這才心有餘悸的站起身來,當即便不再懈怠,帶着夥計就再次將真正的賬薄取了出來,恭恭敬敬的擺到穆錦萍面前。
穆錦萍卻沒有再翻看的意思,“賬薄我先帶走,看完再送回來。”
“是是。”陳掌櫃眼下哪還敢忤逆說個不字,自然是連連哈腰稱是,“這眼看着中午了,東家可要留下用膳?”
“不必了。”穆錦萍斷然拒絕陳掌櫃的殷勤,轉頭對綠依挑眉,“收拾東西,走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藥莊大門。
綠依被使喚的嘴角一抽,不過還是依言將桌上的賬薄歸置抱了起來,小跑着跟了出去。
“嘖嘖……我這小丫鬟,你使喚的挺順的嘛?”離開藥莊,綠依這才陰陽怪氣的抱怨道。
“我這不是看你蠻入戲,所以配合你麼?”穆錦萍笑得狡黠,“再說,你都叫我小姐了,我總還反過來叫你綠依姐吧,而且,也多虧你我配合默契,才能把那陳掌櫃唬得一愣一愣的,要知道,那可是隻老狐狸呢。”
“這胖老頭卻是挺奸猾的,同樣都是心寬體胖,卻比大劉掌櫃的爲人品性差遠了。”頓了頓,綠依才道,“明知是小人你還留着,就不怕他繼續私貪啊?”
“哪有那麼簡單。”穆錦萍縱了縱肩,“他是小人沒錯,不過就目前來說,藥莊沒了他還真不行,至於以後……再看吧。”
綠依儘管不諳商道,但好歹還是皇子暗衛,可不是那些無知女流,被穆錦萍稍稍點撥就透,瞭然的點了點頭。
“對了,接下來咱們去哪?”
“接下來當然是找地方吃飯咯。”穆錦萍好笑道,“你難道不餓啊?”
綠依道,“早飯就一碗粥兩饅頭怎麼可能不餓,我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可不,看了半天假賬薄,我也餓死了。”穆錦萍揉着癟癟的肚皮長嘆一聲,隨即伸手一指前方的裝潢氣派的酒樓,“走,上酒樓吃頓好的去!”
兩人剛到酒樓門口,夥計就搭着汗巾迎了上來。
“兩位姑娘裡面請。”夥計一邊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帶路,一邊熱情的問道,“不知兩位是要在大堂用還是雅間?”
“就大堂吧。”穆
錦萍環顧了眼鬧哄哄的大堂,吵是吵了點,不過熱鬧,於是對夥計點點頭道。
“好,兩位請隨小的來。”說罷便徑自將人帶到了裡邊靠角落的位置,“大堂緊湊,委屈兩位將就着用了。”
“無妨。”穆錦萍笑了笑道,“你看我們就兩人,我就不點菜了,你看着弄幾道你們酒樓的招牌菜上來吧。”
“好嘞!”夥計應了一聲,隨即便轉身離開,忙着張羅去了。
趁着飯菜上桌的空隙,穆錦萍隨手拿起一本賬薄翻開起來。
“嘖嘖……”綠依看得直搖頭,“賬薄什麼時候不能看,你非得吃飯也不消停麼?”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看看也無妨。”穆錦萍頭也不擡。
“真搞不懂你。”綠依已經無力吐槽了,“家裡還有個大哥呢,就算喜歡經商也不至於拼成這樣吧?”
“有些事情,要嘛不做,要做就得做到最好。”頓了頓,穆錦萍擡眼看向綠依,眼神幽深,“好比做人,好麼狠,好麼死。”
綠依一怔,良久才訥訥道,“你這想法……也太極端了。”
“你是不會明白的。”穆錦萍扯了扯嘴角,隨即便低下了頭,專注於手上的賬薄。
極端麼?
或許吧。
但穆錦萍並不覺得有什麼錯,因爲,她再也不要橫死!
綠依縱了縱肩,“或許你說的沒有錯,不過,再怎麼也犯不着這麼累着自己吧?你這樣不是對別人狠,是對自己狠。”什麼破比喻,在她看來完全就是兩碼子事兒!
“不思進取就逍遙。”穆錦萍對綠依的觀點同樣不予苟同,“不過真那樣的話,我現在還是穆府裡面懦弱無爲的穆二小姐,不說現在這裡脫離穆家經營鋪子,就是最基本的溫飽都得看人臉色,哪怕只是個奴才。”說到這裡,穆錦萍深吸一口氣,“那樣夾縫求生的日子,你沒經歷過,又豈能明白?更何況,人生來本就勞碌命,哪來的不勞而獲這麼好的事情?這種人,一般命不長。”
“你說的這些不無道理。”綠依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卻不難想象,她以前的日子有多難過,“不過,再怎麼勞碌命,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趕緊放下賬薄喝口水緩緩吧。”說着話的功夫,已然倒了杯茶放到了穆錦萍面前。
“謝謝。”穆錦萍無奈,只得聽勸的將賬薄放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剛放下杯子,夥計就端着準備好的飯菜小跑着送了過來。
“兩位,你們的飯菜好了。”夥計招呼一聲,便手腳利索的將飯菜一一擺上了桌,完了,哈腰躬身,“兩位慢用。”隨即退下。
穆錦萍也確實餓得狠了,之前還不覺得,眼下聞着熱騰騰的飯菜香,肚子就咕咕唱起了空城計來,當下也就徹底放下賬薄的事,和綠依一樣端起碗筷吃起飯來。
兩人正吃得香,身後就忽然響起一陣喧譁咒罵來。不禁皆是一愣,一個擡眼一個轉身的朝吵嚷的方向看去。
穆錦萍剛轉身,就見一個人被夥計拎着衣襟狠狠摔在了地上,緊接着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伴隨着被打人痛苦的嗚咽聲以及掌櫃的怒罵聲。
“沒錢你還叫這麼一大桌,吃霸王餐也不看看地兒!打!給我狠狠打!往死裡打!我叫你吃飯不給錢!”
穆錦萍和綠依對視一眼,倆人心下了然,原來是遇上吃霸王餐的了。
(本章完)